第一章 月出宛丘

　　第二章 金玉初嫁

　　第三章 乾坤震动

　　第四章 兵困河中

　　第五章 归途巧遇

　　第六章 风云再起

　　第七章 天造地设

　　第八章 金玉良缘

　　第九章 一哀三叹

　　第十章 殿后辅君

　　第十一章 随驾南征

　　第十二章 千古遗恨

　　第十三章 闪光金环

　　第十四章 金锭婚嫁

　　第十五章 旷世悲欢

　　第十六章 垂帘听政

　　第十七章 风云突变

　　第十八章 大义金锭

　　第十九章 偕子禅位

　　第二十章 驾临陈州

　　第二十一章 出居房州

　　第二十二章 人心叵测

　　第二十三章 生离死别

　　第二十四章 玉清仙师

　　第二十五章 魏王南迁

　　第二十六章 懿德皇后

　　五代十国，乱世风云，诡谲动荡。陈州符氏三姐妹相继辅佐后周皇帝和宋太宗，她们一个随夫征战，统一天下；一个垂帘听政，治理国家；一个深明大义，铸就帝业。一门三后的传奇故事，在宫廷秘闻的背后，潜藏了一个时代的历史风物和时代变迁。

　　五代十国是中国历史上最为动荡的时代，共有五十多年的历史。陈州人符彦卿历仕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及北宋五代。他有六个女儿，个个美丽高雅，贤惠端淑，多才多艺，其中两个做了后周皇帝柴荣的皇后，一个做了北宋宋太宗赵光义的皇后。一门三后，在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然而，由于她们处在战火连天、遍地横尸的动荡时期，虽然都助君成就了大业却命运多舛，令人扼腕。

　　符氏与宋朝皇帝赵匡胤、赵匡义是姻亲关系，却是赵氏篡夺了符氏政权，宋史因为是宋朝史官撰写，很多史实都写得很隐晦或者不写。《符氏三皇后》通过大量考古资料，通过符氏三姐妹令人扼腕的人生命运，揭开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且鲜为人知的传奇故事，深度解读宫廷政治，折射出历史大动荡时期各种文化的交流、碰撞与融合，是一部人物生动，故事传奇，可读性强，有着独特价值的长篇历史小说。

　　第一章 月出宛丘

　　后汉乾佑元年二月的京城开封，虽然时令已经进入春季，但依然若冬天般的寒冷，这不知是因为倒春寒，还是符彦卿自己的感觉。

　　符彦卿乃朝中重臣，兄弟九个皆为重要将领，膝下有七儿六女，儿子个个骁勇智慧，女儿个个才貌双全。年前，皇帝刘知远又拜他为掌管传宣诏命的中书令，加封魏国公，并赐给一处豪宅，朝堂上下对他无不垂慕。在别人看来，一个被几代皇帝宠信的人，他此时的心情应该是很暖的，可是，他居然没有这种感觉。不仅如此，还每天紧锁眉头，郁郁寡欢。

　　这不是他对自己的仕途还有什么非分之想，是因为自唐朝灭亡至眼前的三十年时间里，居然有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四朝十代皇帝的更迭，中原之外又割据成十国，整个中国大地每天战乱不止，民不聊生。尽管符氏家族在这几个朝代都被皇帝恩宠有加，官位不断上升，符彦卿却没有因此而感到自豪。更让他心情沉重的是，去年二月刘知远刚刚建立汉朝，不料，到了十二月，他所宠爱的太子、开封尹刘承训即病死，刘知远也因悲伤过度而病倒。也就在这个时候，西部的永兴节度使赵匡赞、凤翔节度使侯益又密谋投靠蜀国，西部边境十分危急。刘知远虽然已经命客省使王景崇为凤翔节度使前去平定，但王景崇刚到凤翔还没有正式接任，刘知远却因为身心交瘁而驾崩了。

　　刘知远临终前，把年仅十八岁的次子刘承佑托付给了宰相苏逢吉、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史弘肇，枢密使、中书侍郎兼吏部尚书杨邠、枢密使郭威和他符彦卿。由于刘承佑年少，他们几个重臣之间又多有间隙，朝野烟雾弥漫，朝中的大臣们人心浮动，汉朝的江山可谓是吉凶难测。

　　符彦卿作为朝中的重臣之一，刘知远驾崩前如此待他，就是想让他好好辅助刘承佑振兴汉室。符彦卿知道刘知远皇帝的良苦用心，也胸怀大志，但生逢乱世，乾坤倾覆，又面对这种局面，他怎能不忧心如焚？他无法预知后来，更不知道能否让刘知远皇帝含笑九泉。

　　为了排解心中的郁闷，几天前，在女儿们的央求下，他带儿女们回了一趟陈州宛丘县老家，先是到先祖坟地祭祀烧香，接着又到陈州城看了看。回来后虽然心情好了很多，可是，今天踯躅于庭院内，望着这座昔日唐王朝一个大臣的宅院，思前想后，触景生情，不由又是一阵黯然神伤。

　　刘知远赐给他的这座豪宅是唐王朝时期一个二品官的府邸，因为唐王朝的灭亡，全家都被斩杀，这处府邸一直被官府掌控着。唐代官员府邸的修建，有专门的《营缮令》，规定非常细致。王公以下官员，不得在建筑时使用重栱，即二跳以上的斗栱，不得藻井，就是不得装饰天花板。三品以上官邸的正堂，宽不过五间，长不过九架，门房不得超过三间五架，屋顶可做歇山式。六品以下，正堂不得超过三间五架，门房不过一间两架。庶人堂屋，不过三间四架，门房不过一间两架，屋顶禁用歇山顶式，只能做两坡悬山顶式，且不得进行装饰。梁、唐、晋、汉四朝短时间内不断更迭，朝中大臣也瞬息万变，都无暇顾及官员府邸的等级，全凭皇帝旨意，所以，符彦卿就很轻易地有了这套府邸。自住进这里后，符彦卿常常感叹：这座府邸眼下属于自己了，谁能预知日后它是否江山易主？

　　符彦卿正长吁短叹间，忽然听到一阵悦耳的古筝声从后花园的方向飘然而至。他知道这是女儿在弹奏，知道这是女儿们为了让他开心特意演奏的。他更知道她们为什么这个时候不用其它乐器而偏偏弹奏古筝，因为他曾经给女儿们讲过，他每次带兵出征上战场前，总是要让乐队用古筝演奏一曲战国诗人荆轲的《易水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之所以要求用古筝弹奏，是因为古筝的弹奏中有一种马蹄声声的感觉，特别能唤起他驰骋疆场的激情。女儿们此时的古筝弹奏虽然不是《易水歌》，如今在家里也不需要这首歌，但他理解女儿们的心情。想到几个女儿不仅如花似玉，而且最懂他的喜怒哀乐，每当看到他不愉快的时候，总是能不显山不露水地来化解他心中的雾霾，心里骤然间敞亮了许多，忍不住往后花园走去，一是想看看是哪个女儿弹奏得这么好，二是也借此调节一下自己的情绪。

　　为了不给女儿造成打扰，符彦卿脚步放的很轻，以至他距离女儿们很近了，也没被她们察觉。正在弹奏的是广袖高髻、芳龄十八岁的大女儿符金玉。她由于沉浸在曲中美轮美奂的情景中，身子和头在随着曲子的节拍左右摆动，双手在琴弦上若拨水前行的船桨，上下起伏。白嫩的脸庞因为激动而洋溢着粉红，大而明亮的双眸微微闭合，似乎在云端俯视着人间，翩翩起舞。

　　符金玉的身边是他的二女儿、芳龄十六岁的符金环。符金环也沉醉于乐曲的旋律中，身子也随着姐姐摆动的身姿在轻歌曼舞，头上高高的反绾髻发式因为反复的摆动而有一束发丝垂下来也全然不知。和符金玉不一样的是，她的表情没有符金玉的那种甜美，而是略微携带着一种淡淡的伤感。

　　在她们的前面，是他年仅八岁的六女儿符金锭。符金锭头上梳着百花髻，因为年龄幼小，衣服穿戴得十分艳丽。她不知道古筝曲中表现的是一种什么情景和意境，只是随心所欲地随着曲子，像皇宫的舞女一样在跳舞，而且跳着笑着，做着鬼脸。

　　符金玉一连弹了几曲，终于停了下来。她们扭过头来，这才发现身后的父亲。符金锭笑着跑过来抱住符彦卿的腿，一边撒娇一边问：

　　“父亲，姐姐弹得好吗？”

　　还没等他回答，符金玉、符金环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站了起来。符金环故意笑得灿烂地问：“父亲，你知道姐姐弹的是什么曲子吗？”

　　符彦卿看到女儿们这么开心，刚才的愁绪瞬间一扫而光。他想了想说：“过去宫中庆典，常有古筝助兴，很多曲子我都能听出来，今天我怎么听不出来了呢？”

　　符金锭摇着他的右手，焦急地说：“父亲猜，父亲猜嘛。”

　　符彦卿猜测说：“是俞伯牙的《高山流水》？”

　　符金锭看看姐姐，姐姐们都不点头。符金锭说：“不对，父亲没有猜对。”

　　符彦卿干脆捡自己知道的几个名曲逐一说出应付她们说：“是嵇康的《广陵散琴曲》？”

　　符金玉笑笑说：“不对。”

　　“是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

　　符金环大声说：“也不对。”

　　“我想起来了，是师旷的《阳春白雪》……”

　　还没等他说完，符金玉、符金环都笑出了眼泪，异口同声说：“更不对。”

　　符彦卿不懂音乐，这些名曲的名字都是根据几代以来宫中经常演唱，他耳濡目染，能够记住的，所以就随便说了几首。他虽然没有猜对，却为女儿们自豪：

　　她们出身武将世家，受家庭的熏陶和影响，不仅都有着良好的武艺，又都喜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威武起来不亚于几个儿子，抚琴执笔时却又是优雅娴静，可谓是文武双全。加上她们个个面若桃花，身材婀娜，朝中大臣们无不对他这个家庭艳羡、敬慕。同时，他这几个女儿又各有所长：符金玉记忆力特强，爱读唐诗，出口成诵，擅长骑马射箭，具有男人的性格。符金环爱读史书，尤其是《史记》，很多历史故事信手拈来，和符金玉相比，性格显得沉静。符金锭因为是她们姐妹中最小的，倍受娇惯，所以，得理不让人，比较任性。虽然她还不到姐姐那样读很多书的年龄，但她喜欢听故事，听大人讲过一遍，便能口述，等长大了，一定是能言善辩、伶牙俐齿的主儿。

　　想到这里，符彦卿忍不住笑了。符金玉、符金环、符金锭见他不回答，又催促他，让他猜。符彦卿感到自己确实猜不出来了，不得不笑着说：

　　“确实猜不出来了，你们就赶快告诉父亲吧。”

　　符金玉没有立即告诉他，却问他说：“父亲，前些日子我们是不是回了一趟宛丘县老家？”

　　符彦卿心里说：才没几天的事，还需要问吗？于是回答说：“是啊，这与你们的古筝曲有何相干？”

　　符金玉又问：“我们回去后，陈州刺史、宛丘县令是不是都盛情款待？”

　　符彦卿不回答了，因为这都是一起经历过的，只看着她等她往下说。

　　符金玉又问：“刺史是不是送你一卷《诗经》？”

　　符彦卿这下回答了，因为那是一卷刚刚兴起的雕版印刷的纸质《诗经》，很精美，很珍贵，立即说：“是啊，这几天我每天都在读。”

　　符金玉又问：“县令是不是又送给你一套当地一个善曲者谱写的《诗经·陈风》曲谱？”

　　符彦卿说：“你很喜欢，我不是给你了吗？”

　　符金环故意抢白他说：“父亲偏心，给姐姐，不给我。尽管如此，《陈风》十首我都会背了。”

　　符彦卿故意逗她说：“才几天，你都会背了？我不信。”

　　符金环努了一下嘴，立即背诵起来：“《月出》：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宛丘》：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坎其击鼓，宛丘之下。无冬无夏，值其鹭羽。坎其击缶，宛丘之道。无冬无夏，值其鹭翿。”

　　符彦卿又逗她说：“你只会背诵，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符金环不知父亲是逗她，立即说：“《月出》是陈国的民歌，是一首情诗：一天晚上，诗人漫步陈国都城东门，天上一轮圆月升起，皎洁的月光把夜色映衬得更加美丽。他举目一望，只见月光下有一个美丽的女子，十分漂亮，悄然心动，他很喜欢她，却又不敢上前述说，不由伤感，于是就唱起来：月亮出来皎洁明亮，月下美人几多妩媚，身材窈窕让我思念。月亮出来洁白清晰，月下美人实在秀丽，身材娇柔举止舒缓，让我思念心生愁苦。月亮出来照耀四方，月下美人十分娇艳，身材苗条举止从容，让我思念心生烦恼。”

　　符彦卿满意地笑笑，忍不住又问她说：“《宛丘》呢？什么意思？”

　　符金环立即回答说：“写的是诗人在一个叫宛丘的地方，看到一个漂亮的巫女在欢腾热闹的鼓声、缶声中不停地旋舞着，从宛丘坡顶舞到坡下，从寒冬舞到炎夏，时间地点都改变了，她的舞蹈却没有改变，总是那么神采飞扬。他为巫女优美奔放的舞姿陶醉，不能自禁的生出爱恋之情。而巫女径直欢舞，却没有察觉出来，使他感到十分惆怅：洵有情兮，而无望兮。”

　　符彦卿听完，不由为女儿的才思而喜悦。他正要再问什么，符金环却问他道：

　　“父亲，宛丘县是不是因为有《宛丘》这首诗而得名？”

　　符彦卿忍不住笑道：“这个你们就不懂了吧？”

　　说到这里，符彦卿眼前再次呈现出前些日子回家乡祭祖省亲的情景：他的家乡宛丘县在开封的正南方，相距有二百里路途。依他在朝中的地位，完全可以由朝廷派官员随行和护卫护送的，可是，符彦卿没有这样做。尽管如今依然沿袭大唐王朝的礼制，大臣出行的规格很高，但是，符彦卿为不彰显其贵，不仅没有要什么护卫，也仅仅是让几个儿子骑马护驾，他和夫人金氏、女儿符金玉、符金环、符金锭乘车低调出行，而且没有向地方官府通。到了老家，刺史、县令得知他们归来，十分惊喜，等他们到祖坟上祭奠结束，立即迎接到州城。刺史、县令知道符彦卿虽是武将，却饱读诗书，所以，特别送他一套《诗经》，并邀他一同游览宛丘古遗址。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宛丘的来历。于是，符彦卿对符金环说：

　　“宛丘，是指四周低中间高，如一个倒扣的碗的高地。这个地方就在陈州城东南六里远，是史书记载的三皇之首太昊伏羲氏定都的地方，伏羲、女娲抟土造人的故事也发生在这里。后来炎帝神农氏也在此建都，被称为陈。西周时期，周武王分封舜帝后裔妫满到陈地，建陈国。妫满在宛丘西侧重建的都城，就是后来的陈州城。宛丘就成了陈国的苑囿和年轻人谈情说爱的地方，《宛丘》就是这个时候流传的一首情诗。宛丘县就是因为这个地方而定名的。”

　　符金玉、符金环听了，忍不住惊讶地说：“原来《诗经·陈风》写的就是咱陈州宛丘县的事呀？”

　　符彦卿笑道：“咱的家乡不仅四季分明，景色优美，也是华夏文明的发祥地，历代文人雅士层出不穷且傲骨铮铮，英雄豪杰辈出并大义凛然，美女如云皆守身如玉……”

　　符金玉做个鬼脸，问道：“宛丘都有哪些美女呀？”

　　符彦卿说：“春秋时期陈国国君陈宣公的二女儿——息妫，面若桃花，被誉为桃花夫人，因为她的美丽，引起息、蔡两国征战，后被楚文王霸占为妻，她感到屈辱，三年不语，却为楚文王生下两个儿子，长子即后来的楚成王。”

　　符金玉听了，十分自豪，神色激动，重新坐到古筝前，很快舞动十指，再次弹奏起《月出》《宛丘》来。琴弦拨动，其声时而如山泉般叮咚作响，清澈流畅，时而如涓涓细流，含蓄柔美，清新舒展，时而若河流奔涌，浑厚深沉，韵味无穷。符彦卿听着优美的古筝曲，似乎置身在宛丘城外那一轮皎洁的月光下，看到朦胧的夜色下，有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在回眸含笑，轻轻起舞，仙女下凡一般。那女子正是自己的女儿符金玉。随着《宛丘》的乐曲，他似乎已经登临宛丘之上，一个眉清目秀、气宇高贵的女孩，手持着用白鹭羽毛制成的形似雉扇的舞具，在尽情地演唱和跳舞，歌声动人，舞姿清扬。这里的季节，时而是莺歌燕舞、百花怒放的盛夏，时而是细雪飞扬、如梦如幻的寒冬。无论季节如何变化，那女孩都在热烈奔放的舞动……

　　演奏间，一群飞鸟鸣叫着飞落在花园里的一棵大树上，一个个俯身盯着符金玉，戛然无声。

　　符彦卿正听得如痴如醉，一仆人快步来到他的跟前，轻声说：“大人，有客人来了……”

　　符彦卿正想对仆人这个时候影响他的情绪而表现出不满，仆人接着说：“是枢密使郭威、河中节度使李守贞，他们都在门外等候……”

　　听到郭威、李守贞来到府上，符彦卿先是一愣，接着就快步向大门外奔去。

　　郭威是刘知远皇帝的拥立者，也是刘知远临死前托以治国重任的顾命大臣，位在己上。李守贞过去跟随刘知远，刘知远登上皇帝位后，任命他为客省使、河中节度使，是镇守一方的大臣。三年前，他与李守贞等将领曾经一起在阳城与契丹军冒死决战，也是患难朋友，他们来了，岂有不迎接之礼？

　　符彦卿来到大门口，只见郭威满脸含笑，正与李守贞嘀咕着什么。在郭威的身后还站着一个有几分豪气的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郭威看到符彦卿走来，立即停止与李守贞的私语，拱手向前。符彦卿哈哈一笑，也拱手施礼，说：

　　“枢密使、节度使来了怎么不提前通一声？有失远迎，让你们久等了。”

　　郭威也哈哈一笑说：“我等贸然造访，不知魏公怪罪否？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符彦卿说：“枢密使驾到，寒舍蓬荜生辉，符彦卿求之不得也。”

　　郭威故作感叹地说：“你这里若是寒舍，那天下何处不寒舍？”

　　李守贞也走上前施礼说：“多日未见魏公，十分思念，今日特来拜望。”

　　符彦卿笑道：“同朝为官，情若兄弟，大家就不要客气了，赶快院里请吧。”

　　符彦卿正要转身和他们走入院内，忽然又回过身，指着郭威身后身材高大、一身虎气的年轻人，问郭威道：“这位壮士……”

　　郭威忽然醒悟，急忙介绍说：“这位叫赵匡胤，前不久我在黄河北大名县招兵买马时遇到的。我见他容貌不凡，器度豁如，便招到旗下。”

　　赵匡胤一改刚才的胆怯，忙上前一步向符彦卿施礼道：“匡胤不才，还望前辈多多赐教。”

　　符彦卿问他道：“你是何地人？”

　　赵匡胤立即回答说：“晚辈生于洛阳夹马营，父亲叫赵弘殷，曾是唐、晋两朝的军吏，如今也在汉朝军营，为朝廷效力。晚辈自幼爱好骑射，想干一番事业，前不久瞒着母亲和爱妻，想投奔父亲的军营，途中路过襄阳，在襄阳古寺遇见了方丈空空和尚。经方丈指点，去大名投奔了枢密使，得枢密使厚爱，所以相随枢密使左右。”

　　符彦卿见他气度不凡，口齿伶俐，非常喜欢，激励他说：“如今天下纷纭，跟着枢密使，必有大的作为。”

　　赵匡胤连声道谢：“多谢前辈指点。”

　　符彦卿领他们三位进了院子，正要步入客厅，郭威忽然止步说：“魏公，何处传来如此动听的古筝之声？”

　　符彦卿笑笑说：“是家女闲来无事，在后花园聊以自娱。”

　　郭威朝李守贞递了一个眼色，又把目光转向符彦卿说：“这古筝曲弹奏得如此扣人心弦，若不领略一番，岂不遗憾？”

　　李守贞忙附和说：“是、是，枢密使说的太对了。”

　　符彦卿见他们如此欣赏女儿的古筝，足见女儿的演奏很不一般，心中不由倍感自豪。于是，就领他们直接去了后花园。郭威为了不惊动她们，示意李守贞、赵匡胤放轻脚步，慢慢前行。由于符金玉姐妹三个都很投入，以致他们到了离她们很近的地方也没有察觉。一曲终了，符金玉舒展双臂时回头一看，不禁一阵惊讶，慌忙起身施礼道：

　　“不知二位前辈大驾光临,未能远迎, 请恕罪。”

　　见姐姐施礼，符金环也忙向客人施礼。符金锭也学着姐姐的样子，微笑施礼。

　　郭威看看李守贞，又转向符彦卿，笑笑说：“名门令嫒就是不一样。过去只是听说符家小姐个个不仅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而且多才多艺，今日才真正领教啊。”

　　符金玉含羞说：“前辈过奖了。”

　　符金环掩面而笑说：“我们怎么能和西施、貂蝉、王昭君和杨玉环相比？”

　　符金锭不知道郭威说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是什么意思，但知道是在夸姐姐漂亮，忽然掐着腰，自豪地说：“姐姐就是漂亮，很漂亮。”

　　听了符金锭的话，大家都忍不住大笑起来。赵匡胤走到她跟前，蹲下身子逗她说：“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符金锭眨眨眼说：“我叫金锭。你叫什么名字？”

　　赵匡胤说：“我叫赵匡胤，小名香孩儿 。”

　　符金锭往前伸了一下头，吸了吸鼻子，笑道：“香孩儿？你香吗？我为何没闻到你的香味？”

　　赵匡胤忍不住大笑起来：“那是你没有闻到。”

　　符金玉、符金环阻止符金锭说：“不可与客人开玩笑。”

　　赵匡胤感到符金锭很可爱，又逗她说：“哥哥看你也跟姐姐们一样漂亮。”

　　符金锭掩面笑道：“嘻嘻，我比姐姐漂亮。”

　　大家听了，再次大笑起来。

　　郭威笑罢，又问符金玉弹奏的是什么曲目。符金玉介绍后，李守贞、赵匡胤都对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把《月出》《宛丘》弹奏得这么好，不禁连连称赞，并对他们的家乡陈州宛丘县生出仰慕之情。

　　走出后花园，符彦卿把他们迎接到客厅，仆人早已把茶水沏好。宾主坐定，品了一会儿茶，叙了一阵家长里短，却没有说出为什么事而情来。符彦卿知道他们此行必定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可他们不说，他也不好意思问，也只有随着他们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就在他准备发问时，郭威却夸赞起符氏家族来：

　　“魏公，提起你和你的家族，朝野上下无不敬畏和仰慕也！”

　　符彦卿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只得附和着谦虚道：“过誉了过誉了。若有什么可以称道的地方，也是祖上的阴德庇佑，非我彦卿所为也。”

　　郭威如此说，并非恭维之词。符彦卿出身武将世家，祖父符楚曾经是陈州统率五千兵马的牙将，后被封为吴王。父亲符存审年幼时因为家道中落，后来只身一人出家闯天下，历经百战，未尝败绩，曾任宣武节度使、蕃汉马步军都总管中书令，被封为秦王，是一代名将。晚年，符存审多次把彦超、彦饶、彦图、彦卿、彦能、彦琳、彦彝、彦伦、彦升九个儿子召于厅堂训诫说：“我自幼家寒，年少时带上一把剑便只身离乡别井闯功名，四十年时间过去，终于出将入相。我经历过万死一生的凶险，危难无数次，剖开皮肉从伤口中取出箭镞也有百余次。”说着，把曾经取出来的百余只箭镞拿给儿子看，其中很多已经锈迹斑斑。众子一见，潸然泪下。符存审接着说：“你们弟兄九人都生长在富贵之中，要铭记父亲当年起家举步维艰，家业得来不易，切忌奢侈。”兄弟九个牢记教诲，胸怀壮志，修身齐家，个个出类拔萃，均为镇守一方的军事将领。他的大哥符彦超曾任安远军节度使，卒赠太尉，二哥符彦饶曾任忠正军节度使，三哥符彦图为骁骑将军。

　　符彦卿排行第四，在父亲的熏陶下，十三岁能骑善射，十六岁从戎，壮益骁勇，臂力压群，又好读诗书。二十岁去太原跟随晋王李存勖，谨慎、诚实，深得李存勖信任，可以出入李存勖的卧室、内室，后来被重用为亲从指挥使。

　　开平元年，朱温废掉唐哀帝李柷，自行称帝，建都开封，国号为“大梁”。十七年后的同光元年，晋王李存勖攻入开封，灭掉大梁，恢复国号“唐”，定都洛阳。符彦卿因战功升迁为散员指挥使，并出使太原游说已经掌握当地军政实权、被朱温封为北京巡检的长兄符彦超，为后唐效力。符彦超听从符彦卿的建议，一起仕后唐，先后被授为安远军节度使、汾州刺使、晋州留后、北京留守、太原尹等。五年后的天成三年，符彦卿获授龙武都虞侯以及吉州刺史，领兵出征定州，于嘉山大破契丹军队。次年，又攻陷定州城，被加授耀州团练使，随后改任庆州刺史。清泰初年，长兄符彦超因故遇害身亡，符彦卿移任易州刺史，兼领北方骑军，并获唐明宗皇帝御赐的戎服、甲胄及战马。

　　唐末帝李从珂继位后，任石敬瑭为河东节度使，但双方互相猜忌。清泰三年，石敬瑭起兵造反，后唐军兵围太原，石敬瑭向契丹求援，割让幽云十六州，并甘做“儿皇帝”。随后，在开封称帝，建立晋朝。不久，又联合契丹军攻入洛阳，灭掉后唐。石敬瑭建立晋朝后，又倚重符彦卿之力，授以同州节度使。接着，又让他出任左羽林统军，随即又兼领右羽林军，稍后又加封鄜延节度使。使符彦卿逐步掌领御前禁卫军。另外对其二兄符彦饶亦授滑州节度使。

　　石敬瑭死后，其侄子石重贵继任。石重贵与符彦卿小时候就相识，而且矢志要改变对契丹的恭顺之策，即位后就立即召符彦卿上朝，委以坐镇河阳三城的重任。其后，辽人大举南侵，符彦卿奉诏率领麾下于澶州迎战，大获全胜。符彦卿随后又与另一大将李守贞合军出征青州，击破勾结契丹的平卢节度使杨光远，凭此战功而移任许州，晋封祁国公。

　　开运二年，中原受辽国屡次进犯。石重贵虽然派符彦卿与杜重威、李守贞三人共同镇守北境，但辽太宗耶律德光亲自统率十多万大军南下，把符彦卿旗下的晋军困于阳城。大军围城日久，令城内干涸缺水，守城兵饥渴不堪，争相挖泥吸吮解渴，人和战马因渴而死者无数。一天夜里，忽然狂风大作，符彦卿号召部下说：“与其束手就擒，不如拼死一战，闯出重围。”遂趁着夜色，率军潜伏于契丹军队后方，并顺大风之势奋死反击，契丹军大败。身在开封的石重贵对战况逆转大喜，下旨加封符彦卿为武宁节度使，兼授以如同宰相的同平章事。

　　后来，杜重威一心想投靠辽国，自立为帝，到了前线以后按兵不动，派人秘密和辽国联系，并随辽军回兵进攻开封。石重贵闻大惊，又无可奈何，奉表出降。这时，曾经帮助石敬瑭谋划建立晋朝的太原人刘知远得知这一情况，在太原称帝，建立汉朝，为了赢得晋朝旧臣的拥戴，他不改国号，依然沿用石敬瑭的年号“天福”。后来，他攻下开封，以此为都，才改年号为“乾佑”。没想到，他在位不足一年就因为长子的离世而驾崩了。符彦卿官位虽然居于其他几个托孤大臣之下，因为符氏家族的地位和符彦卿本人的品德和功劳，在朝野倍受尊崇。

　　世事虽然瞬息万变，而符彦卿却累朝袭宠，郭威对他的赞誉，绝非虚伪讨好之词，确实是肺腑之言。

　　郭威和符彦卿是结拜弟兄，李守贞和他曾经是患难之交，他们的登门造访，符彦卿并未感到有什么惊奇。所以，听了郭威的话，想到符氏人丁兴旺，他的儿女也和他一样，文武兼备，卓尔不群，他口头上谦虚，心里禁不住生出几分自豪。

　　李守贞是个性急之人，很想单刀直入地说明来意，但考虑再三，觉得还是等郭威来说较好。为了避免尴尬，便寻找话题说：“魏公，你们符姓是怎么得来的？”

　　符彦卿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笑笑说：“过去没有考究过，前不久回老家，听了当地一文人的讲述，方知符氏起源。符，是古代朝中传达命令、调遣名将所用的凭证，先用金、玉、铜、竹或木制成某种形状，再从中间剖成两半，君王的使者和被调遣者各持一半，传令时相合，以检验真假。战国时，鲁国被楚国考烈王所灭，鲁国末代君王鲁顷公出逃于下邑，不久死于柯地。那时，楚国都城就是原来陈国的都城，也就是现在的陈州城。鲁顷公有个孙子叫雅，曾在秦国担任符玺令，从此以符为姓。秦始皇统一六国后，把陈州一带置为陈县。秦朝仅十几年时间，便被刘邦建立的汉朝取代。不久，刘邦置陈县为淮阳国。到了东汉末年，符雅的后代符融迁居淮阳国，繁衍生息，尊符雅为符氏得姓始祖。符姓得淮阳这块宝地，成为名门望族，淮阳即如今的陈州宛丘县。”

　　李守贞激动地说：“如此说来，我们也是同乡呀？”

　　符彦卿有些惊奇地问：“此话可有来头？”

　　李守贞说：“我们李姓源自道家鼻祖老子李耳。李耳是春秋时期陈国人，陈国被楚国灭掉后，置为县，归属楚国，后来又归属汉朝的淮阳国，也就是今日的陈州。祖上同乡，难道我们不是同乡吗？”

　　郭威大笑说：“原来你们是同乡，越说越近了。”

　　符彦卿也忍不住大笑起来：“是啊，过去我和守贞多次一起领兵打仗，同甘共苦，出生入死，却不知道是老乡。”

　　李守贞笑笑，不知道下面如何说是好。符彦卿看他尽管有说有笑，但神情不免有些拘谨，禁不住问道：“守贞老弟，我们合军出征青州时，你英勇善战，无所畏惧，声震契丹，今日为何言语谨慎？”

　　李守贞说：“兄长是我敬重之人，初来时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此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郭威笑了笑说：“我们今天来不是谈国事的，是想谈谈私事。”

　　符彦卿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静静地望着他，等他的下言。可是，郭威居然半天没有说话。

　　郭威，字文仲，邢州尧山人，小符彦卿六岁，其父郭简曾为晋朝顺州刺史，后来被杀。那时，郭威年方数岁，其母不久也死去。年少的郭威只得投靠潞州人常氏为生。十八岁时，郭威投到潞州留守李继韬的部下，为军卒。他勇武有力，豪爽负气，深为李继韬所赏识。有一次，郭威酒醉杀人，为官府拘押。李继韬暗中将其放走，后又招至麾下。后来，李继韬为唐庄宗所杀，其部众悉为收编。郭威因略通文墨、书算，升为军吏。及至晋朝为契丹所灭，郭威归附刘知远部下。刘知远在太原起兵称帝，封郭威为执掌军务的枢密副使，并在临终时升他为枢密使，拜为托孤大臣之一。

　　符彦卿等了半天不见郭威的下言，莞尔一笑说：“枢密使，想说什么就说嘛，为何如此唯唯诺诺？”

　　郭威看看李守贞，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符彦卿忍不住指点着他的脑门说：“作为汉朝开国功臣，威仪朝野，今天怎么也和李守贞一样吞吞吐吐？”

　　符彦卿这么一说，郭威终于直言道：“我今日来，是做红娘的。”

　　符彦卿哈哈大笑说：“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郭威终于说到了正题：“李守贞敬佩你的为人，他的儿子李崇训今年二十岁了，也喜欢你家金玉，可是，守贞不好直说，就拉我来保媒，不知魏公意下如何？”

　　符彦卿思忖了一下说：“几十年来，豪杰争斗，群雄纷争，我也有为女儿安家之意，只是一时无暇顾及，如今乾坤既定，经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是该给孩子们考虑婚姻大事的时候了。”

　　郭威趁势说道：“你们两家同为朝廷命官，如若联姻，可谓是门当户对，衡宇相望，珠联璧合。”

　　李守贞笑道：“魏公这么说，就是同意两家的婚事了？”

　　符彦卿赔笑说：“婚姻大事不可小觑，且容我和夫人、金玉商议后给你回话。”

　　李守贞听了，不禁为自己的话太过唐突而显得不自然，忙说：“以后两家结为秦晋之好，犬子还要你多加训导调教。”

　　符彦卿笑笑，算是回答。

　　赵匡胤在一边听着他们的谈话，知道不便插言，但脑海里却禁不住一次次浮现着符金玉、符金环柔指抚筝的倩影，还有符金锭那甜甜的笑脸。

　　郭威见要说的话已经说了，符彦卿也基本答应下来，朗朗一笑，就和李守贞、赵匡胤起身告辞。

　　符彦卿送走客人回到院内，只听后花园里再次响起《月出》《宛丘》那出神入化的古筝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