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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  记



有些人能清晰地听到来自心灵的声音他们依着那声息作息这种人最终不是疯了就是成了传说
《燃情岁月》


处暑已过,初秋的夜,褪去夏的燥热,清凉如水,蛐蛐儿在树丛中低吟浅唱,书桌上黄色的灯光投射出温和的光晕,键盘的声音时密时疏,敲击着我时断时续的思绪。
实在是太久没有动笔正式写一篇长文了。因为一时兴起答应了朋友,只好在工作之余,熬俩仨夜晚,试着写写这部由布拉德?皮特、安东尼?霍普金斯出演,爱德华?兹维克导演的电影《燃情岁月》。
就在我开始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想让我写写关于这部电影的千里之外云南大理的好友阿清,正和朋友们在野外露营。他发个消息说:河边露营,显得有些疲惫起来。看着他经夏后益发黝黑的皮肤,有些零乱的长发,和他开了个玩笑。他只说期待看到我的文字。
阿清说:《燃情岁月》太好看了,越看越有味道,虽然没有阿甘那样的深层内涵,但就是看不够。皮特太帅了,把老二演活了。就想问你两个问题,后来我数了数,其实是四个问题,可见阿清的数学还没我好。第一,女主为什么那么执迷于老二;第二,兄弟三人分别对女主是什么样的爱;第三,老二为何离家出走;第四,父亲在三兄弟眼里各是什么存在。
在阿清看来,老三和老大都更适合女主。和老三在一起,她是独自自信的女性,和老大在一起,她在公寓庭院玫瑰园里莳花剪枝那个画面,才真正是她自己。而和老二在一起,卑微又不自信,她并不是她。女主一定自己也知道这样一个男人不属于她,还是说女人本来就对得不到的充满了渴望(画外音:难道男人就不是么?哼!)。到底应该怎样去理解这种东西,难道这就是所谓爱?

  阿清(由阿清本人提供)


正是看到他这些连珠炮似的问题,我回答说这一句两句哪里讲得清楚,可能需要一篇文章来探讨。阿清就说那就写一篇文章嘛。我于是答应下来,拉开架势,又连续看了两遍两个多小时的影片,希望自己能再捋捋清楚。
电影诞生100周年的1994年,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年份。这个奇迹年诞生了诸如《这个杀手不太冷》、《活着》、《阳光灿烂的日子》、《饮食男女》、《东邪西毒》、《重庆森林》、《低俗小说》等多部经典影片……
1995年3月,第67届奥斯卡金像奖竞争的惨烈程度,可想而知。豆瓣评分第一 9.6的《肖申克的救赎》惨遭落榜。最佳影片和最佳导演都颁给了我们熟知的《阿甘正传》。《燃情岁月》最终斩获最佳摄影,可见画面美到何种程度。
皮特在《燃情岁月》中的崔斯汀,好过《大河恋》的弟弟保罗,是最好的皮特,没有之一。霍普金斯奉献了一如既往的精湛演技。而奥斯卡最佳音乐获得者《泰坦尼克》的配乐大师詹姆斯·霍纳更为影片增添了史诗般的恢弘气质。
《燃情岁月》有一个诗意的直译名字《秋日传奇》,还有另外一个中文名字《真爱一世情》。我想,名字叫什么,并不重要,画面再美也不能揭示更深层次的影片意义,重要的是,片子到底讲了什么。




  一  点  背  景 




这是由印第安古老民族的一支——克里族一个叫“一刀”的长老棕色牛皮包里封存的一摞信件讲述出的传奇故事。所谓“一刀”,是否是一刀即将敌人或猎物毙命的意思,影片里没有说明,但有他割下的敌人头皮为证。
克里族人是北美洲一支很大的土著群落,他们中的大部分生活在加拿大,少数生活在美国。他们的男性和女性有着特定的工作,男性负责狩猎和诱捕动物。女性照料帐篷、抚养孩子、做饭、用动物皮毛制作衣服。
克里族人非常尊重动物。如果没有动物,他们就失去了食物。他们相信,一个动物如果遭到了人们的欺辱,那么它将再也不会被捉住或者杀死。其中黑熊和水狸最受尊重,因为它们是最重要的食物和皮毛。
许多电影中打败敌人后,要割掉敌人头皮被说成是印第安部落的传统,说那是一个战士的荣耀。但这只是电影情节,并非现实。现实是16-18世纪的美洲,殖民者颁布法令,每剥一张印第安人的头盖皮给赏金40到100镑。一块头皮没有任何实用价值,高额悬赏的唯一目的就是屠杀印第安人。
一刀放下信件,开始了他的讲述。苏格兰风主旋律像从旷野中长出来,缓缓升起,然后加入东方洞箫的演奏,在虚空中穿越,史诗般画卷徐徐展开,缥缈悠远,空灵,似有若无。



    序     曲   

 


  我在路易斯安那看见一棵栎树在生长

  它独自屹立着,树枝上垂着苔藓

  没有任何伴侣,它在那儿长着

  迸发出暗绿色的欢乐的树叶

  它的气度粗鲁、刚毅、健壮

  使我联想起自己

  ——惠特曼


二十世纪初期,辽阔的美国西部草原,生活着一位父亲和他的三个儿子。父亲鲁上校是一位想帮助族人但没有用,只好放弃杀戮、重新开始生活的骑兵上校。他有三个个性鲜明的儿子,大儿子艾弗瑞,稳重、世故老成;二儿子崔斯汀,自由生长、桀骜不驯;最小的儿子山姆,温文尔雅,他的两个哥哥对他疼爱有加,视如珍宝。父亲最爱二儿子崔斯汀。
由布拉德?皮特扮演的崔斯汀,降生在落叶时节,一个可怕的冬天,母亲生他时差点难产死掉。父亲将他抱给印第安长老一刀。一刀本来有自己的儿子,但全都不在了,永远死在了那些悲惨的年月。
一刀将崔斯汀包在熊皮内,整日整夜地抱着,像抱着自己的儿子。到他长大后,教他打猎的乐趣,教他猎杀动物后,取出它们的心脏,握在手中,印第安人相信这样会使猎物的灵魂得到释放。
袅袅炊烟,风车无声转动,马匹有时低头吃草,有时抬头望向远处雾气中的山脉,鲁上校悠闲地坐在木椅上,一顶压低的牛仔帽,一支雪茄,脸朝向即将坠沉的夕阳……
时间流淌,就这样过了好多年。孩子们也都长大了。一刀说。

  那一年,我大概老了,记不得是哪一年,但那是红草月份(十月),孩子们的母亲伊莎贝尔要到外地过冬。她说这里冬天太冷,她说她害怕熊,反正她是个奇特的女子。那个春天,她都没有回来。

  画面上鲁上校挥着手,深情地望着离他远去的妻子,那时他还不知道从此后她将不常来看他和孩子们了。艾弗瑞常给母亲写信,崔斯汀拒绝提起母亲,他的世界在这里,和一刀在一起。


每个战士都希望英勇地死去,但崔斯汀等不及。他一个人偷偷徒手接近熊,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只熊。不出意外地遭到攻击,他的手臂被抓伤。当熊再次向他扑来时,他举起随身携带的小刀,一下刺穿熊掌,割下熊的一只利爪,熊颠簸着遁入森林深处……
父亲和一刀闻声赶来,一刀举着被崔斯汀割下的熊爪,高兴地使劲拍打崔斯汀健康而尚稚嫩的脊背。一起来的艾弗瑞投来复杂的目光,羡慕,或者更多是对弟弟的嫉妒。
1913年4月13日,简易木质房屋的油灯下,鲁上校正给自己深爱的妻子伊莎贝尔写信,嘴里含着雪茄:我不想笨到想重新改变生活,但恐怕在这蛮荒之地,抚养孩子的工作做不好。
电影画面中,伊莎贝尔在一个精致奢华洛可可风格的居室里读信,落地大座钟、落地纱罩灯、来自世界各地的各种工艺器皿和各色鲜花包围着她,与鲁上校简单的居室环境形成鲜明对比。她和鲁上校说不应该责怪孩子们的任性,自己却任性地抛下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们,一去不返。
时间如流,一晃又是几年。黑色铁轨拉开旷野的黄色肌肤,像“一刀”割下的敌人头皮,连车头在内只有三节车厢的蒸汽火车,像一匹驰骋的烈马,载着一对甜蜜的恋人,远远地拐了一个弯,一路狂奔而来,浓重的煤烟拖曳着长长的尾巴,散入高高的云端……
伊莎贝尔给上校的信中写道:山姆在哈佛提罗厄尔开的餐会上,邂逅并爱上了苏珊小姐,且已经订婚,我让他带她到蒙塔纳州看他的哥哥们和你。你要自制一点,尽可能地和蔼可亲。还讲到苏珊从小父母双亡,使她的情感非常脆弱。她觉得苏珊在世上颇为孤单,现在终于找到了一个新家。
艾弗瑞看到苏珊的刹那,眼神即告诉了我们一切。上校果然显得和蔼可亲,拉起苏珊的手径直走在前面,还有苏珊一只叫芬的马匹般健壮的冠军狗。
山姆开始谈论德军准备在克罗地亚动武,师出有名以致使整个文明世界……上校及时打断他:这世上的事,难以说是文明的。是啊,哪一次“文明”的进程,不是让人类自己的鲜血流淌成河。
艾弗瑞对苏珊及时讲到母亲信中说她是个同情社会改革者,同意改革,为以后剧情的发展埋下伏笔。而苏珊讲母亲对她提过一刀,他是一个好战士。
艾弗瑞拍着苏珊着白色蕾丝上衣的肩膀,说一刀和父亲彼此忠诚,一刀不会降格说英语,但绝对能听得懂。上校夹在中间默默地没有吭气。
故事就这样徐徐展开,直到此时,主人公崔斯汀还没有真正出现。

  夜色降临

一位手执驯马鞭的少女伫立林边她的手上持着驯马的鞭绳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孩她轻声细语
那温柔曼妙的声音便四处蔓延而她的心儿呵,已有所属心有所属,永远是的,她应属于这薄暮和朦胧的雾中 ——《Twilight and Mist》



  第  一  章 

 


音乐声再次响起,还是那样悠远,梦幻,旋即又停止。远山和树木退后,崔斯汀逆着光,骑一匹马,拉一匹马,马身上托着一只刚被他打死的鹿,飞奔而来。他从马背一跃而下,棕色的牛仔帽,金色的头发散乱着,混杂着野兽特有的浓烈气味。
山姆驱马迎上去,弟兄俩勾肩搭背,一齐将目光望向苏珊。
崔斯汀看着苏珊,健硕的身体发现猎物一般,突然安静得像没有了风的旷野。崔斯汀目光又变得异常柔和,为自己的粗野竟些许不好意思。苏珊笑着,朱唇衬托着两排洁白的牙齿,像一座即将被攻陷的城池,门已被轰然打开。
兄弟三人打趣着扭打在一起。音乐声中,一刀远远地注视着这一切,似乎上帝的视角。
还只有13岁的小伊莎贝尔和她的母亲等在屋前迎接苏珊,她是上校收留的被通缉的一个印第安在逃犯的女儿。木屋的桌上有一只长颈孔雀绿花瓶,一束西部草原特有的鲜花,山姆如数家珍:安基摩尔长花、阿尔斑花、安几利亚白芷花。
山姆摘下一朵白芷花,递给苏珊,温柔地望着她的眼睛,然后深情地拥吻……
远山静穆,树木耸立,河流轻淌,青青草原上,云在天上,马在圈中,小鸟叽喳啼鸣,小伊莎贝尔的父母在劈柴。
苏珊与小伊莎贝尔第一次见面,主动和她打招呼,帮她干活,说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自己在上寄宿学校。小伊莎贝尔并不关心什么学校,她只问:你要嫁山姆吗?我会嫁崔斯汀。这一定是苏珊怎么也不会想不到的,她心里一惊,但还是友好地说我们会成为姑嫂。
接下来是第一次家庭聚餐。上校因为一个有教养女人的到来,让三兄弟共处一室其乐融融而感到无比欣慰。他坚决反对谈论战争,山姆却生气地说:战争到来,我们却呆坐在这里。他觉得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逃避。
苏珊戴着那朵白芷花,来到餐桌,父亲也跟着起立,四个男人同时问家里唯一的优雅女人想要吃什么,艾弗瑞更是直接把盛满面包的盘子捧在苏珊面前。餐后苏珊饶有兴致地弹起钢琴,山姆站在她身后轻声唱起那首动人的《Twilight and Mist》。
上校、艾弗瑞和崔斯汀安静地聆听,夜幕笼罩,只有木屋透射出点点灯光……多么温馨的画面。然而正是这支歌,传达出了整部影片的走向。
苏珊从大都市来在这人烟稀少的旷野,脱去白色蕾丝裙子和羽毛遮阳帽、遮阳伞,一身牛仔装扮,似乎一下子砸开多少年以来束缚着心性的枷锁,忘情地骑马、射击、打球。她用相机拍摄下三兄弟最温暖的瞬间,定格在照片中的笑容,却永远成为崔斯汀日后最深的痛。
苏珊隔着窗户,默默地注视崔斯汀驯服一匹母马。她这一刻在想什么,我们并不能确知,实质性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只有用心才能看得清。
我们知道,驯服其实是花费时间建立一种联系,让对方成为这个世界上那个唯一的彼此。就像说看见蓝汪汪的泉水就想起了你,多像你清澈深邃的眼睛,就像《小王子》子里小狐狸看见金黄色的麦子,就想起小王子金黄色的头发,甚至喜欢上风吹麦浪的声音……而不能忘记的一点是,要对自己驯服过的一切负责到底。
1914年10月14日,一个无比伤感而沉重的夜晚,山姆坚决要上战场,去为他从没有见过面的苏格兰而战。苏珊痛心地让崔斯汀阻止山姆去战场,恍惚中发现自己似乎已爱上了野性十足的崔斯汀。崔斯汀没有拒绝,俩人拥抱在一起。
在自然中出生长大的崔斯汀,就像自然本身,裸露着,坦诚无比,好恶分明。平时很温顺,可当危险来临时,会唤起他身体里的熊性,有着天生的攻击性和杀伤力。眼前这个美丽优雅、热情大方的女人,对他有着强烈的诱惑力,让他升起一种想要保护的欲望,更何况他还和山姆有过一次只能是兄弟间的对话。
崔斯汀和山姆斜躺在草地上,苏珊和艾弗瑞在草地上打网球,不断传来苏珊爽朗的笑声。
……山姆:我打算和她长相厮守。崔斯汀:我建议你和她做爱。
这段对白,其实在给我们展示男性的相同和不同。相同的是都在想如何拥有,不同的是如何拥有。崔斯汀自然,直率,充满自信,简单,可说是野性的粗暴。而山姆无疑对自己还没有十足的信心,不确定的犹疑占据了他的心。
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有一段描述:

  处女地总是吸引着探险者;每年登山运动员为了想闯入无人踏足过的一座山,甚至仅仅想在山坡上开辟一条新路,都会付出生命代价;好奇的人冒生命危险,下到从来没有探测过的岩洞底部。人们已经驯服的东西,变成一个工具;从根底被切断,就失去最深邃的品质。

  未被征服的湍流比公共喷泉的水包含更多的希望。一个处女的身体有着暗泉的清新,有着清晨含苞欲放的花冠的毛绒绒,就像阳光还没有抚摸过的珍珠般的东方。岩洞、神庙、殿堂、秘密的花园,犹如孩子那样,男人被任何意识都从没有触动过的、暗影幢幢和封闭的地方所迷惑,这个地方正期待着被赋予灵魂。

  如果他是唯一一个去抓住和深入这些东西的人,他觉得事实上是他创造了她。而一切欲望所追逐的目的之一,就是享用激起他欲望的、招引他去毁灭的东西。比起让处女膜完好无损,男人破坏处女膜对女性身体的占有方式更为亲密,就像在荆棘丛生的灌木中艰难地开辟一条道路,为的是采摘一朵没有人闻过的玫瑰;他不仅发现了它,而且折断了花茎,于是他征服了它。

许多男人对时间拖得过长的处女感到厌恶,将“老姑娘“堪称尖酸刻薄的恶女人,不仅仅是出于心理原因,当一个女人年龄稍长,风韵犹存,但被推断为还是处女,就会被粗野地说:里面布满了“蜘蛛网”。
崔斯汀没有做任何事情,可以说单凭自然的野性,坦诚,就征服了苏珊,在苏珊眼里,他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存在,在他面前无须做作,心无芥蒂,很轻松就能让自己的心扉敞开。山姆丝毫没有察觉,这一切却被艾弗瑞看在眼里,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无力,嫉妒,而又心生不平。
夜色空寂,一片蓝色,风车还在不停转动,河水汤汤流淌,残阳如血,如远山的伤口,上校痛心地在给伊莎贝尔写信,告诉她自己不能阻止儿子们上战场:
我设法不去杀戮,他们却去寻找








  第   二   章 

 


  我原以为我的青春会长存

  那样,我就会永葆青春

  可剩下的只是黎明时刻的恐惧

  我凝视自己像在凝视一张空唱片

  徒劳地寻找着我自己知晓的东西

  ——切斯瓦夫·米沃什

  1915年2月3日,告别的日子。父亲挨个和自己的儿子们拥抱,最后紧紧抱住崔斯汀,叮嘱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弟弟。苏珊在和山姆拥抱的时候,眼睛望着的却是崔斯汀。

  真实战场上,战争的残酷性是山姆怎么也不会想到的。他在给苏珊的信中写道:这儿的恐怖情形无法用笔墨形容,情况和我所想的截然不同。今晚我为英勇惨死的人祈祷,我承认亦为个人的荣誉祈祷,想在战争中像父亲那样,脱颖而出是错误的……哥哥们小心守护着我,我可能永远没机会。

  艾弗瑞被炸伤了腿,虽没有伤及性命,却留下永久的残疾。看着一个个倒下的年轻躯体,山姆已经感觉到无比的恐惧,只是他还不知道死神已离他越来越近:

  苏珊,我现在才明白,不是爸说得对,只是我天真而已。我们把身体交给神,我们光荣地作战,充满信心,嘴边常念祂的名字。

  战争让山姆得到成长,他觉察到但不能明白艾弗瑞和崔斯汀的距离为何拉远,他后悔没有在出发前和苏珊燕好,他让苏珊在牧场等他,他相信神会护佑他,感觉崔斯汀对他的照顾甚于和德军作战。

  画面里,崔斯汀骑马奔驰,他大声呼喊着山姆,山姆……山姆听到哥哥的呼唤,以为有了希望。然而就只是戏剧性(当然必须这样安排)地慢了一步,崔斯汀眼睁睁看着父亲让他保护的兄弟倒在铁丝网住的血泊中,挣扎,最后没有留下一个字……

  画面血红一片,崔斯汀大声呼喊着:NO!NO!……上帝,你该死!然后将尖刀刺进去山姆的身体,取出鲜血淋淋的心脏……那一刻若山河破碎,痛彻心扉!

  崔斯汀像每一个印第安人那样,用山姆的鲜血把自己的脸涂成图腾,一个人去寻找敌人,一夜之间割下许多敌人的头皮。

  山姆,一个能讲几种语言,作为一名翻译走上战场、想去拯救世界的热血青年,像所有理想主义者一样,空喊口号,单纯得认不清现实,只活在自己的幻想中。

  像他这种被父母兄长保护得太好的人,也会和现实脱离,等真正接触到社会,很快成了时代的祭品,最先死亡的就是他们。

  他无疑是个好人,可是他连战争究竟是什么都还没搞懂,他死于情怀,他的勇敢毫无意义。正如父亲所言,只是为政府去卖命而已。




  第   三   章 

 



不该怪她她像石头中结了冰的水把石头分开了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水的错是石头终究是分裂了——一刀
1915年3月20日,白雪覆盖草原,房屋,又是一个可怕的冬天。
崔斯汀让艾弗瑞独自带着山姆的心回家,他在给父亲和苏珊的信中写道:我虽退役但还不能回家,我央求爷爷带我出海。他希望把山姆葬在他所爱之地,那个三面环山的峡谷。
崔斯汀没有保护好弟弟,自责到极点,对自己失望到几乎丧失理智,他无法面对父亲和苏珊,他再次听到内心中熊的呼唤,开始了他第一次对自己的放逐。他想通过自然法则,把自己交给神,让神做出选择,安排自己的命运。
夜色苍茫,一个凝重的夜晚,苏珊向艾弗瑞解释说自己爱的是山姆。艾弗瑞坚持说崔斯汀有一天还会回来。苏珊否认了自己对崔斯汀的感情,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等下去的必要,她想第二天早上乘坐火车回波士顿。
就像所有电影里说“等我回来”,就再也等不回来一样,“第二天”似乎也成了一种虚拟语气。北风呼啸着刮了三天,铁路被冰封。上校于是请苏珊留到春天再走:房子里太空荡了,而这里仍然是你的家。
一刀回忆道:“他该让她走的,只是他哪里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一场雪,似乎可以预示春天本身的挫折,漫长的雪乡生活会使人变得多愁善感。等待春天到来的心情,仿佛一些最真实的感情会被掩埋在深深的大雪之中,凝固冰冻在一处,经久不化,越冬的困难,可能会决定或改变一个人一生的命运。
三岛由纪夫《沉潜的瀑布》中,也是一场大雪连着下了好几天,入冬以来第一场雪就成了不融化的积雪,正是这场不融化的雪,将一个本不相干的人滞留在了山里,最终因他而造成一场悲剧。
《沉潜的瀑布》中,主人公升是一个会自问自己“我果真能够不思考明天而生活”、“早已习惯了肉欲与精神不协调”的青年,他觉得“别人的越冬是真实的,只有我的越冬是虚假的。说到底我不过是在雪里把自己关了半年,我到底苏醒了没有,还是个疑问。对升来说“情欲过后,总会有‘自然’在等着他。而菊池显子,曾是一个“温柔得不会感动”的少妇,在这个夏天,一路追踪而来在这曾经冰封的雪地,为了升将自己美丽而年轻的躯体,永远沉潜在了冰雪融化后那个“像我的小瀑布”下的水库地底:
“你是座水库,既可以拦阻感情之水,也可以让它泛滥……”显子在遗书中这样写道。
山姆牺牲,崔斯汀没有回来,他不是等一个“自然”,而自然正是他的归属。而苏珊此时是怎样的呢?似被冰冻的铁轨,延伸着,却凝滞不动,他不知道该怎么想,如何让自己的情感能流动起来。
艾弗瑞在山姆的墓前向苏珊表白,说就像小说中写的那样,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自己就爱上了她,他觉得是母亲的浪漫性格影响到自己。他希望苏珊“能学着爱他,说我们可以一起生活,快乐地一起生活“。是的,艾弗瑞一直觉得只有他才能给苏珊带来真正的快乐。
苏珊的回答却是:对不起,我只会使你痛苦。从这句话我们至少可以确定,苏珊爱过山姆,恋着崔斯汀,却从来没有对艾弗瑞动过心。艾弗瑞其实是最像父亲的那个人,希望自己的努力对社会有所改变,只是方法不同,他和父亲更相似的是:宿命般地爱上了不爱自己的女人。
这是一个安静平常得连风也没有的日子。上校咬着烟斗,坐在木屋前,一边翻看纸,一边教小伊莎贝尔学习。正在干活的一刀意外地听到了马蹄声,直起身子向远处张望,两秒钟的等待很是漫长。
音乐声再次响起,远山下崔斯汀正穿过丛林,骑马归来,金色的头发在风中飘动。蓝天白云下,拴马桩前,他身体直立,一只手下垂着,像断了一根手臂。苏珊在窗前看到迎面而来的崔斯汀,没有动弹,只是不由得咬住自己的手指,好让自己不要叫出声来。 
上校起身迎接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像是慈祥的母亲。崔斯汀一身风尘,疲惫地从马背跳下,腿软软的,像随时可能倒下。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不想说任何没用的话,只无力地和父亲拥抱。
艾弗瑞虽然可能已经想过无数遍崔斯汀回来的那一刻,但当这一刻就在眼前的时候,他还是惊讶不已。崔斯汀朝他微笑,艾弗瑞的笑意掩埋在失望里,觉得自己和苏珊又没戏了。
崔斯汀一个人来在山姆的墓前,痛苦得无以复加。跟来的苏珊,蹲下来想安慰他,他起先拒绝,苏珊强行握住他的手。崔斯汀伤心得像投入妈妈怀抱的孩子,释放自己的委屈:“喔,上帝!我无法救他!我无法救他!”这是他自从山姆死后,再次喊出上帝么?
“你当然没法救他。”苏珊自己心里知道,自己曾经想到让山姆去死,包括后来她也想让成为崔斯汀妻子的小伊莎贝尔死去。爱,常常会令人失去理智。但一刀说:我们不该怪她,她像似石头中结了冰的水,把石头分开了。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水的错,但石头终究是分裂了。
短暂放逐归来的崔斯汀,对于没有保护好弟弟依然不能释怀,失魂落魄的样子令人心疼。父亲说话已经非常小心,还是不知怎么就会碰触到崔斯汀那根因痛苦而无比敏感的神经。压抑已久的悲伤,需要一次彻底的释放,让自己得到精神上真正的回归。
但有些痛苦并非时间可以化解,亦非言语所能。亨利?米勒曾写到一个故事,一位男士的好朋友英年早逝,已经过去许多日,他去看望朋友的妻子,女士仍然沉浸在无比的悲痛之中不能自拔。此时此刻,任何言语都会是苍白无力,这位男士无以安慰,最后和朋友的妻子发生了关系。这位女士奇迹般地走出悲伤,燃起重新生活的希望之火。
在舒缓而热烈的音乐声中,当看到崔斯汀和苏珊终于冲破障碍,忘我而酣畅淋漓地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又能说些什么?
性的实现来自于灵魂强有力的痉挛。劳伦斯在《幻想集》中说:

  现在,我们需要丢弃的是爱的语言,而不是爱的思想。每一个狂躁的人都被告知,要履行爱的责任……然而,爱是没有责任所履行的……男人的主要责任是把他的灵魂蕴藏在力量之中,内心保持深刻和孤独。深刻和巨大的孤独是通过爱来达到和完善的,他超出了任何对爱的解释……

对于苏珊来说,正是出于尊重、温情和对一个男人的赞赏,让她感觉自己不是堕落。她非常确定崔斯汀对于山姆的生命永远超出对自己生命的爱护,这一刻,她从崔斯汀这里得到了更崇高、深沉而刻骨的爱情,愿意将自己献给这个风一样的男人。
艾弗瑞却始终觉得崔斯汀根本不爱苏珊,只是为使他丢脸而勾引她而已,他也坚持认为崔斯汀不会使苏珊快乐,而那句“你要娶她”无形中给崔斯汀带来巨大的压力。艾弗瑞始终认为崔斯汀对山姆的死负有完全责任。崔斯汀因此与哥哥的隔阂更加加深。
为情所困而不得的艾弗瑞决定离开牧场,向苏珊道别时说“真心祝福你们“。如果说崔斯汀选择走向自然让自己回归宁静,那么艾弗瑞选择走入人群,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





  第   四  章 

 


  孤独是一座花园

  但其中只有一棵树

  我对水仙怀有好感

  但我的爱属于另一种花

  我叫不出它的名字

  干渴

  但只有我得不到的水

  让我止渴

  ——阿多尼斯


海伦纳是一个夜间现代化的城市。艾弗瑞在这里如鱼得水,找到立足点,事业发展得风生水起,他觉得只要努力就有机会出人头地。他在给母亲的信中告诉她这一切,说他晚上会求主原谅崔斯汀。
在牧场,崔斯汀和苏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由自在地驰骋旷野,尽情享受大自然的赐予。这段短暂的甜蜜时光,一切美好得有点失真,而苏珊却感觉这才是真正在生活。
苏珊目睹崔斯汀杀死一头被铁丝缠绕受伤的牛,像当时战场上的山姆,他尽力了却同样没法救它。崔斯汀和苏珊在河水里沐浴,希望洗去刚刚因杀牛带来的无奈、自责。
夕阳下,波光粼粼,河水轻轻涌动着,苏珊却和崔斯汀谈到孩子:如果生男孩起名山姆,女孩就叫伊莎贝尔。但我仍会爱你,因你知道我有多么爱你。
崔斯汀一下子陷入沉默。难道女人,都像一去不返的母亲,女人的名字是嬗变?更重要的是他不能伤害弟弟。对于弟弟的爱,崔斯汀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执念,这是他此生无论如何也不能越过的情感障碍,短暂的痛苦自责释放后,在崔斯汀和苏珊面前,山姆永远站在中间,这种状况永远不会改变。而他的痛苦还在于,哥哥的痛苦也使他难过,正如他没有办法救弟弟,他也没有办法帮助哥哥。
“我不知道崔斯汀为何不杀死那头熊,”一刀说:“当人和野兽互相使对方流血,他们便合为一体了。”是啊,他们是身体里流着相同血液的兄弟。
在小酒馆因为那里不招待印第安人喝啤酒,崔斯汀出于愤怒打了店主。一刀说“我认为他听到了自己内心的灰熊声音”,他不能容忍自己的亲人朋友受到伤害,觉得对苏珊的爱伤害了弟弟和哥哥。他不满意自己,对自己的失望与日俱增。他在咆哮,在黑暗、隐秘的内心深处。
崔斯汀决定再一次离开牧场,驱马大声喊叫着来在峡谷向山姆告别,远山静默,云天流转,谁能真正体察他内心的孤独与绝望。他像上次为山姆仇回来一般,高度的警觉与精神紧张,让自己再次陷入疯狂,他把匕首时刻拿在手里,他没有杀死灰熊,却杀死了自己,灰熊在他身上再次苏醒,对身边人充满了威胁。
“你会离开多久?……若我有孕你仍会离开么?”苏珊觉得自己已经走进崔斯汀的生活,对这突如其来的分别没有丝毫准备,她近乎祈求地挽留崔斯汀不要离开。
一个女人只有在得到爱的回应时,才能真正投身于爱情,并坠入爱河。保持一定距离的爱情只是一种幻想,而不是真正的体验,只有在肉体上加以证实时,爱情的欲望才能变成炽热的爱。这可能也是山姆没有真正得到苏珊的原因,山姆的理想主义一脉贯通,包括他的爱情。
拜伦说对于女人,爱情即生活本身。尼采也曾在《快乐的知识》中称:爱情,对于女人来说是全身心的奉献,毫无保留,对无论什么都不加考虑,爱情成为她们的信仰。塞西尔?索瓦日也曾写道:

  当女人恋爱时,她必须忘掉自己的人格。这是自然法则。女人没有主人就不存在。没有主人,这是一束散开的花。

苏珊并不是一个贪慕虚荣的庸俗女人,当她看见崔斯汀时,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种存在,这样一种生活,她也凭着自己的意志,褪去哪些华而不实的蕾丝花边,一头扎进真正的生活里,之所以最后嫁给艾弗瑞,实在是一个女人的无奈之举。
一个从小失去父母的女孩子,像一束无根的花,如果没有爱,走在哪里都是漂泊。毕竟时光如梭,毕竟艾弗瑞爱她,毕竟再等,她就连一束散开的花都不是。
“会!”当苏珊确定地听到崔斯汀说出这个字的时候,我几乎能听到一个女人心破碎的声音。但她还是对他说:给我一个机会。不管你离开多久。我会永远等你。
崔斯汀没有说话,似乎是点了下头,或者竟不是点头,只是痛苦到抽泣让脑袋晃动。他内心在想什么?母亲当时是爱父亲的么?他怎么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女人,到底是怎样的?
崔斯汀觉得苏珊猛烈的爱火会把他烧尽,他被燃烧了一半儿时,一股巨大的恐惧向他袭来,这种恐惧同造成恐惧的爱来得一样剧烈。他于是开始挣扎着想毁灭他的爱,从爱的身边逃走。
崔斯汀茫然的眼神中,似乎还传来一个声音。那一刻他是听到自己和山姆曾经的对话么?山姆说他想和苏珊长相厮守,说不愿让爱破碎在自己手里。那时的崔斯汀告诉山姆既然爱她,就应该和他迈出那一步。如今,在苏珊身上迈出那一步的是自己,是自己让这爱:兄弟之爱,男女之爱,破碎的。
牧场还是那个牧场,风吹了一季又一季,父亲他们看他离开,看他归来,又看他离开……他会回来么?父亲不知道,他不敢肯定,自己的妻子就是离开后再没回来。一刀说他“会”。小伊莎贝尔的眼神也非常笃定。不禁想起沈从文先生《边城》的结尾: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第   五   章 

 


冬天刚刚结束三月,一种细瘦的呼喊便从外面传来仿佛他心中的声音……太阳六点钟升起不再是雪地上破旧的羽饰它应该始终在外面——华莱士·史蒂文斯
1918年4月20日,崔斯汀再次出海,像父亲所说,把自己交给主,请祂做出对自己的审判。他此一去,了无音讯,唯一证明他还活着的是寄自新几内亚的几件“破烂货品”,写着不知道什么文字的土著手链,苏珊不知道它们的价值,也不知道它们到底代表什么。
艾弗瑞在柯氏兄弟支持下,生意做得有声有色,一直做到了芝加哥和华盛顿。小伊莎贝尔坚决不肯去念寄宿学校,她不愿离开牧场,苏珊则认为她也在等崔斯汀。
这期间,苏珊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她不知道寄往哪里,这些信只为自己而写,写完后就收起来,然后就和崔斯汀之间那些一切未了结的事一起,放在那里。
崔斯汀第二次将自己交给主的放逐,就像所有戏剧、舞蹈里面为增加容量的炫技而加入的宫廷或广场上的各种舞蹈、音乐及其它艺术的展示一般,让他在世界各地、不同状况的艰苦环境下尽情挥洒自己的激情,比如在急流中用波涛把自己一次次灌醉,又一次次浇醒。比如猎杀那些自己从没见过的动物,看他们掏出心脏……
1919年12月12日,崔斯汀在一只颠簸的小船上给苏珊写了一封只有几句话的信:

  亲爱的苏珊,我已经成了猎人,告诉一刀,我所见的动物都是书本上所没有的,我把它们全杀了。……苏珊,我们之间已完了,就当我死了,你另嫁吧 。

艾弗瑞因为事业成功被推选竞争议员。上校早已经对政府彻底失去信任,说他无法从政府那里得到智慧、常识或人性。艾弗瑞却觉得自己作为如此有抱负的父亲的儿子,有责任把智慧和人性引进美国国会。最后和父亲不欢而散,扬长而去。
苏珊手拿崔斯汀的信,茫然地盘腿坐在木屋外的椅子上,艾弗瑞看见她,说父亲一直捍卫崔斯汀和他的东西,包括苏珊。艾弗瑞始终认为崔斯汀不仅放弃了父亲、苏珊、牧场,更重要的是曾经放弃了弟弟山姆,为了得到苏珊。
父亲大骂艾弗瑞:“是政府让他们去送死,你这该死的寄生虫。”
艾弗瑞非常痛心:“为什么,就因我像您那样为国服务,或是像您那样爱上不爱我的女人?”
上校踉跄着走回木屋,艾弗瑞从苏珊手里夺来的崔斯汀的信,塞给父亲,父亲哆嗦着将信举起在眼前,信掉落在地下……那个晚上,上校躺在炉火旁,因中风而身体瘫痪。一夜之间像过不去关的伍子胥一般,头发全白,成了一个真正的老头。
崔斯汀再没写信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




  第   六   章 

 


  我给你

  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

  关于你生命的诠释

  关于你自己的理论

  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我给你

  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博尔赫斯


年复一年,时光总是匆匆又漫长,有人说看见过崔斯汀在船上,在从无白人足迹的河上行走……和一些奇怪的事。家园呈现衰败,每年九月,落叶积满窗台,一刀说他梦见崔斯汀内心的灰熊声音变得沉寂,梦见他可能再次活在这世上。然后是漫长的冬天,跟着是另一个春天,他仍没有回来,风车就那样不停转动着。
一天,还是一刀,他突然听到风声,然后狂奔着跑去将圈门打开。崔斯汀带着一群马匹,浩浩荡荡回到牧场。
此时的上校已无法说话很久,他在小黑板上吃力地写出:AM HAPPY。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样,将自己在风中摇曳的身体扑进崔斯汀怀里。一刀更是激动地唱起克里族民歌,虽然一个字听不懂,但能感觉到无比激动。
崔斯汀给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给上校的是枪,关键时候救了崔斯汀的命。给一刀的是爪哇战士造的野猪牙……他还给母亲和苏珊准备了礼物。这些礼物间接告诉我们崔斯汀曾经到过哪里,曾接触到些什么人和事。
苏珊几年前已和艾弗瑞结婚。崔斯汀穿着有生以来最正式的西服正装去见苏珊。音乐声凄美,梦幻。阳光下,苏珊正在花园剪玫瑰花。她看见崔斯汀的一瞬间,眼睛突然发亮,又有些发窘:崔斯汀,永远,是太长久了!并脱下来手链还给崔斯汀。
“他们告诉我,这手镯很神奇,戴上的人会受到保护。”崔斯汀就再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不想见艾弗瑞,让苏珊转告他的祝福。
音乐声中,崔斯汀骑马看着炊烟袅袅的自家木屋,那一刻像卸去沉重的枷锁,心情无比平静。
接下来的所有剧情,属于起承转合的转。往往,转是最难的,是前面所有故事发展的进一步铺陈,没有更多起伏,即使有所涟漪的皱褶,也绝没有结尾令人牵肠挂肚。
此间,崔斯汀和小伊莎贝尔的结合,似乎日落月升一般,再自然不过。和面对苏珊总会心生愧疚不同,在小伊莎贝尔这里,没有第三者的参与,她独立,自信,在本质上自为存在,有一个彻底的自我,他们在一起,是两个平行、独立、纯粹人格的融合。就像水加进去水,风吹进风那般自然而然。黄昏时分,小伊莎贝尔和崔斯汀在草丛中互相凝视的画面,是整部片子最唯美的一刻。
小伊莎贝尔从心里对崔斯汀萌生爱意到现在她20岁,似乎都是在为嫁给崔斯汀做准备,可以说她一直在等待,终于等到这一刻。巴尔扎克曾不无感慨地说:从高层次来说,男人的生活是名誉,女人的生活是爱情。女人只有把她的生活变成持续的奉献,才与男人平等,如同男人的生活是持续的行动那样。
我想,如果小伊莎贝尔后来没有被误伤,崔斯汀因为内心灰熊的声音再次离家出走,小伊莎贝尔还是会充满信心地等他归来。
我们向往这样一种爱情:平凡,庸常,因不蔓不枝而有着其不可侵犯的高贵性。但大部分电影,除了像小津安二郎那样的导演,才会给我们带来那种已经到结尾,还是要从平淡中品尝才有的滋味,就像一壶茶,从浓喝到淡,就像一场雪,落下,又消融……嗯,就这样吧,也好……似乎永远可以在这样无常即有常的轮回里流转。
然而崔斯汀和小伊莎贝尔的爱情婚姻,在这部电影中,只是令我们心生感动的小插曲,包括影片最后艾弗瑞为救父亲和兄弟的反转,这一系列剧情都在为女人们“伟大的爱情”做注脚,都在为让一个传奇故事更加惊心动魄。
1921年6月2日。母亲因为崔斯汀结婚而回到农场,并把自己结婚时候穿的白色婚纱送给小伊莎贝尔。
我们能想象苏珊此后所经历的痛苦,即使小伊莎贝尔被杀死,他还是没有机会得到自己的爱情。就像塞西尔?索瓦日曾写道的那样:
当你不在时,我觉得甚至用不着去看阳光,我遇到的一切于是都死气沉沉,我只是扔在椅子上的一条空瘪的小裙子。

苏珊最后为自己定做了一件黑丝礼服裙,剪掉自己一绺头发,在自己的床上开枪自杀。死的时候,家里一个人没有,一声刺耳的枪声刺破楼宇的空寂,回荡在虚空。这个她曾用力燃烧过的世界,她让它们通通化成了灰烬。
三面环山的峡谷,浮起在薄暮和朦胧的雾中,苏珊挨着小伊莎贝尔,旁边是山姆。艾弗瑞哭着对崔斯汀说:我遵守所有的规矩,神的和人的规矩,而你并没守规矩,他们爱你胜于爱我,山姆,父亲,甚至我自己的妻子。
崔斯汀拿起自己收藏的苏珊给他们兄弟仨拍的照片,久久凝视着,他又能去问谁?
崔斯汀和父亲讲起自己在山姆死的那一刻,曾诅咒神。但我有诅咒身边的人和我自己吗?
父亲坚定地说:没有,你没有受诅咒。
艾弗瑞因为柯氏兄弟找崔斯汀来牧场仇,生死一瞬间开枪救了父亲和兄弟的命,父子、兄弟拥抱在一起,尽释前嫌。
崔斯汀把孩子交给艾弗瑞抚养,自己再次离家出走,若旷野的风……








  尾       声 

 


“疼爱他的人都先于他死去,他看到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1963年9月,一个秋天月圆之夜,他最后一次露面是在北方,那儿仍有许多待捕猎的动物。他的墓没有标记,但没关系,他常活在边缘之地。在今生和来世之间。”
“他最后和那头灰熊的血融为一体,”一刀说:“他,死得其所!”
洞箫声奏起在远山,河流,草地,森林间……
崔斯汀在一个落叶时节降生,又在一个落叶时节归去。

  假如我是我曾经所是的

  比如狼或者熊

  站在寒冷的岸边

  我将仍然能看见它——

  ——玛丽·奥利弗

2021/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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