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余悦研究员主编的《画说乡愁丛书》（江西美术出版社2015年出版），以追求立意高远、内容生动、文字浅显、通俗易懂为特色。丛书一套三本，分别为：1、《乡村风物》（王柳芳博士著），介绍乡土农村的自然风采与建筑、物件，以及相关的事物故事；2、《乡间风尚》（冯文开博士著），介绍乡土农村的社会结构、宗族、家族和村落生活、民间文艺及节日，重点写相关的人物故事；3、《乡土情怀》（叶静博士著），介绍乡土农村的良风淳俗、道德情操，主要是写好生活故事。如今，春节刚过，乡愁再一次萦绕心头。应读者要求，“悦读茶书会”公众号特推发这套丛书。从2018年3月3日起，发送王叶静博士著《乡土情怀》。

　　“耕读传家久”——传家观念

　　古代中国社会经济以农业为本，中华传统文化是在农耕文明的土壤中孕育 成长起来的。一年四季，人们春耕夏种，秋收冬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 此循环往复。人们在土地的深耕细作中认识世界，思考人生。传统农耕社会有渔、 樵、耕、读四种比较重要的职业，分别是指捕鱼的渔夫、砍柴的樵夫、耕田的 农夫和读书的书生。“渔樵耕读”概括出农耕社会平民的生存方式，如今它们 已成为一种古朴自然的田园生活意象，为现代人所向往。

　　“耕读传家”是中国传统农业社会中，农村家庭所努力追求的一种价值目 标和理想生活。耕读文化首先是一种根植于农村的平民文化，与早期儒家的主 张不尽相同。孔子就认为种庄稼种菜不是君子应该去做的事，他说:“君子谋 道不谋食。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忧道不忧贫，”意思 是正人君子要用心求道，而不要费心思去求衣食，即使你去耕田种地，也难保 不饿肚子；但是努力学道，却可以捧得铁饭碗。所以君子只担忧学不到道，不 担忧贫穷。因此，与孔子同时的一位老农讽刺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內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社会里，贵族毕竟是少数，大多数家庭只有种庄稼才 有饭吃、有衣穿。“耕”是安身立命之本；“读”是指年轻人在解决了温饱问题， 对上侍奉父母、对中敬兄爱弟、对下养妻育子，谨慎诚信做人，做到了这些之后， 还有余力的话，那么就可以读书学文了。可见，“耕”是农民的立身之本，“读” 乃进身之阶。南北朝以后，具有浓郁乡村气质的“耕读文化”渐渐与儒家的家 庭教育思想、道家崇尚自然的隐逸思想结合。在乡村社会，耕读文化对维系家 业的现实作用家喻户晓，耕读传家的观念更是深入人心。

耕读文化的现代传承


　　尽管古代家族制度在当今已经解体，但传统耕读文化中崇尚劳动与读书结 合、倡导耕读传家的文化风尚和生活环境，在现代中国的乡土社会并没有完全 消失。至今，很多农村地区古旧住宅的匾额上，还能经常见到“耕讯传家久， 诗书继世长”等字样，显示出主人耕作不忘读书的生活习惯和人生追求。在一 些偏僻的农村，耕读文化的精神仍然在延续。

　　 

　　党家村是个有着历史文化底蕴的古村落，位于陕西省韩城市东北方向，坐 落在东西走向的泌水河谷北侧，所处地段呈葫芦形状，俗称“党圪崂”。党家 村选址在一个靠塬临水的沟谷中，这里向阳背风，水源充足，排水有利，自建 村以来的几百年间从未受过水涝灾害。民间传说文星阁塔顶有一颗避尘珠，因 而党家村瓦屋千宇，不染尘埃，房上杂草难生。其实不然，其原因是它的选址 完全尊重自然，顺应自然。党家村全村主要由党、贾二姓组成，两家为甥舅关系， 党姓为舅，因党姓居住在早，故称党家（贾）村。这里还是历史故事赵氏孤儿的发生地。

　　 

　　站在党家村的山坡上放眼望去，那是一个个四合院住宅群落，风格古朴， 青砖墙、灰瓦顶，错落有致地排列在一起。党家村的四合院是韩城民居的典型 代表，也是耕读传家文化的基础和载体。党家村建村距今约670年历史，村中 有宝塔、祠堂、私塾、节孝碑、看家楼、暗道、哨门城楼、神庙、老池、古井、 火药库等公共建筑和独特建筑。村中20多条巷道纵横贯通，主次分明，全用条 石或卵石铺就，古色古香，别具一格。外国的古建筑专家来这里考察，称之为“东 方人类古代传统居住村寨的活化石”。

　　 

　　村里家家户户都是四合或三合院落，一般坐北朝南，房屋间数为单数，据 说是按八卦阴阳说取阳而得。每家四合院院门大小不一，但都有门匾，家家门 楣高挂“耕读第”“书礼第” “诗书传家” “耕读传家”等内容的木制或石刻 的匾额。其中最多的是“耕读第”，“第”当门第讲，引申为人家。村民们把 读书与种地视为人生最重要的两件事情，十分重视教育，据说，这个百余户的 村落就有26家私塾。在村民们宅子门外两侧墙壁的砖雕上，所有的诗文和门额 的题字，都反映了宅主的政治地位、文化修养和精神面貌，如“进士第”“世 科第” “明经第”“登科” “文魁”等等题字比比皆是。可见，这里耕读文化 曾经的辉煌。党家村的耕读文化传统还可以从村里独特的“惜字炉”看出来。 由于村里人非常崇尚文化，在每个巷口都建有“惜字炉”，他们所有写过字的 废纸，不能乱扔，也不能作他用，都是放到惜字炉里焚烧。

　　 

　　建于清康熙年间的党家祖祠，是宗族政治文化活动的中心，也是祭拜袓先 的地方。那时男孩16岁入丁后才有资格来祭祖，女人是不能随便进入的，只能 在家里准备一些祭袓用的供品。党祠门前正上方挂着一块牌匾，写着“钦点翰林” 四个大字，这是光绪皇帝赐给进士党蒙的一块牌匾。把这块牌匾挂在祠堂门前， 一是为了光宗耀袓，二是为了勉励子孙后代向袓先学习，考取功名。祠堂门前 立着两根带斗圆柱叫作旗杆斗子，是有功名人家的一种荣耀和标志，一个斗子 代表举人，两个斗子代表进士。斗子外围的图案像中国古代的钱帀，内方外圆，意思是说做人做事对内要严于律己，对外要圆通宽容。斗子是方的，就是说教 育子女要堂堂正正地做人。

　　 

　　在这座四合院厅房的两侧都有砖雕的门庭家训，老袓辈把自己在生活中总 结出来的一些为人之道，处事、养性之规，修身之法刻在墙上，教训子孙后代 如何为人处事，待人接物。如有一幅上写道：“傲不可长，欲不可纵，志不可满， 乐不可极”，意思是骄傲的情绪不可滋长，欲望应该有所约束，不可放纵，志 向不应该满足于现状，享乐不宜无度，乐极生悲。另一幅写着“言有教，动有法， 昼有为，宵有得，息有养，瞬有存”，意思是说话要有修养，行动要遵规守法， 白天要有所作为，晚上把白天所做的事情想一想，总结经验教训，应该有所心得。 休息时要闭目养神，养好身体，一呼吸、一眨眼的时间都要有所收获，不要虚 度年华。

　　 

　　虽然党家村民的先祖们读书耕田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先袓们进士加身的荣 耀、翰墨的书香也都过去了。但在“明经进士”的匾额两侧有一副对联，写着“教 子育孙耕读乃齐家之本，为学从业文武皆国之途”。显然是今人新刻，党家 村人把耕读的祖训当成今天的理想，把效祖国作为家族的追求，这一副对联 说出了新时代耕读人家的理想。

　　 

　　石堰坪位于湖南省武陵山脉深处的张家界市，已有六百多年历史，目前村 中居住着六百多位村民，共有34个姓氏，其中人口最多的是全姓，占全村人口 的三分之二。六百多前年，在明朝初年的大移民中，石堰坪人的先祖从江西一 路西行，进入湖南。其中一部分人迁徙到武陵山区的大山中建屋垦荒，因为所 处地方有大量石壁，所以取名石堰坪。

　　 

　　最初的石堰坪对于这些远到的拓荒者并不是太欢迎，野兽出没，瘴气弥漫， 最严重的是缺少可以提供食物的耕地。于是在这场与大自然的抗争中，勤于劳 作的一部分人，终于生存了下来，扎根下来的人们深切地体会到土地所赋予他 们的安定与富足，也在丰收和歉收之间深深地领悟到只有付出劳动才会有土地 的回馈，于是勤勤恳恳地劳动成为石堰坪人与土地打交道的方式，也成为石堰坪先祖们留给后世最丰厚的财富。

　　 

　　在石堰坪，上至老人，下至青壮年，劳动是他们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全如阶是扎根在土地上的最典型的中国农民。他生下来就与土地打交道，几乎 是学会走路时就学会了打猪草。今年已经85岁的全如阶老人又在水稻田里忙开 了。每年9月，水稻的季节，是石堰坪村村民们最忙碌的时候。全如阶在这个 农忙季节几乎没有闲下来，除了自己家里的水稻要割，他还帮着邻里乡亲收割， 农忙季节互帮互助，是村里延续了几百年的传统。85岁的全如阶从没有想过停 止劳动，勤于劳动是他在这片土地上立足的根本。早在他的童年时代，父母就 教给他“勤俭生富贵，懒惰出贫穷”的道理，告诉他要做才有吃。因此，全如 阶从小就对劳动怀着深厚的感情，不停地忙碌是一件带给他快乐的事情。

　　 

　　在全氏族谱中，“耕”是其中首要的内容，文字的记录是“重农桑”。族 谱中对重农桑的解释详细到山地和平地，种植什么样的作物，说明石堰坪人深 知勤恳耕作，是整个村落得以存在、家族得以延续的基础。在石堰坪有一种特 别的劳动仪式，叫“糊仓”，直到现在这一传统仍在石堰坪得以传承，体现出 石堰坪人对于勤恳耕作的深刻理解。“糊仓”的过程分为开秧门、吃盖碗肉和 糊仓三部分。

　　 

　　“开秧门”要举行仪式，由大家推举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先扯第一个秧。 扯第一个秧相当讲究，无论秧田方位如何，首先必须面向东方起半个秧，再面 朝南方起另一半，然后合拢一起，再由稻草捆扎，两半叉开，置于田坎上。老 者扯起嗓子喊道：“开秧门罗！ ”接着还要念上一段祝福的话。

　　 

　　“吃盖碗肉”就是吃早饭时，主人家会在满桌菜肴中的大土碗上覆盖一块 肥嘟嘟、油渍渍的大块子腊肉，大约半寸厚，巴掌大一块，有三四两重。这块 肉是不能乱吃的，光有胆量能吃不算，关键是这一天的劳动需要有人来领头， 这个领头人，便是这块盖碗肉的拥有者，他（她）必须是插秧快手。因此，谁 吃了这块肉就意味着一种能力、一份责任、一种担当。如果推辞不决，就由席 间老者决定，夹给谁，谁就是领头人。

　　 

　　“糊仓”是插秧的高潮，在快要结束时举行。一丘秧田里，聚集了很多帮 忙插秧的人，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股子劲，看谁插秧插得最快，插得慢的人往往 会被插得快的人围住，最后关在秧田中间出不来，这叫“关猪笼”。这时候， 插得快的人就会走上田埂，率先抓起泥团朝关了猪笼的人砸去。也有专门去砸 主人一身稀泥巴的。主人身上被砸的稀泥越多，主人越高兴。到了最后，田野 里就会上演一场你追我赶的游戏。土家人把它叫作“糊仓”。

　　 

　　“糊仓”意味着风调雨顺，农作物丰收。谁身上泥巴糊得越多，谁家的收 成就越好，仓里储的粮食鼠不咬、虫不蛀，粒粒饱满，颗颗金黄。“糊仓”的 民俗里透出的是美好希望和祝福。

　　 

　　辛勤工作是石堰坪人对生存的最基本的诉求，而他们对勤恳的更深刻的理 解，便是勤奋读书。耕地与读书被视为是整个村落要做的最重要的两件事情。 全氏族谱的章程中，专门在家规中列出“勉勤读”，要求后世子孙，凡未到能 够劳动的年龄，都应该“立志于青云之上，勤心于黄卷之中”。石堰坪的先袓 们认为，勤奋读书才能开化乡民，通过读书获取智慧之后，才能懂得为人的道理。 想要勤读，也就是想要村民们知道村子外面的世界，让他们知道家之外，还有国。 通过读书他才会尊重、才会充分地意识到劳动的价值。令人欣慰的是，石堰坪 村走出去的年轻人也成为各个行业中的优秀人才。

　　 

　　尊崇着祖先的遗训，石堰坪村民“勤耕”“勤读”，把“耕读传家久”的 精神在这个小山村里世代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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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期小编：吴允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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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悦教授，著名茶文化专家、民俗研究专家，“中国茶文化学”首倡者与理论奠基人，“悦读茶书会”倡导者与推动者。

　　江西省社会科学院首席研究员、中国茶文化重点学科带头人，《茶艺师国家职业标准》总主笔、全国《茶艺师》培训鉴定教材主编，中国民俗学会茶艺研究专业委员会主任、万里茶道（中国）协作体副主席，江西省民俗与文化遗产学会会长，硕士研究生导师，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

　　曾任《文艺理论家》、《内部论坛》、《鄱阳湖学刊》主编，《江西社会科学》杂志社社长、主编，江西省期刊协会副会长，获得首届江西省“十佳出版工”、首届江西省“十佳期刊编辑”等荣誉称号；兼任江西农业大学南昌商学院茶艺导师、南昌女子职业学校高级茶艺顾问、江西广播电视大学茶文化专业建设委员会主任等。

　　主持全国和省级课题16项，发表论文200多篇，《新华文摘》、人大复印资料、《中国社会科学文摘》等转载多篇；撰写书籍60多本。多次到美国、法国、日本、韩国、澳大利亚等国家和香港、澳门、台湾等地，进行讲学与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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