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期精神地图荐读孙子钧:我和古城
我和古城
:孙子钧
我的家乡,千百年来,曾有诸多民族,在那辽阔的黑土地上升起炊烟。他们靠狩猎的勇敢和裹在身上的毛皮,才在大东北荒蛮的酷冷里,生存下来。
马蹄踏过的破败遗址,还有那些不能解的地名,我不曾懂得它们。
离开家乡四十多年,怯怯地又去走近它们。
车窗外,蓝天下大平原爽朗地铺展着,一片片的玉米地里,金黄色的玉米棒子,正在主人的期待中生长着。
只是还没有看尽它们,便呼啸而过,又迎着没有边际的一片了。
公车将我们丢在一个村庄,便驶去了远方。村子里静谧空旷,偶听得有狗声响来,便也很快消去,仿若又落进了原始的寂寥里。
寻了半天,只看见有三个老人,在街口闲聊着什么。赶紧凑过去,生怕他们瞬间不见,
“老人家,你们知道这村庄的故事吧?”
老人:“直(知)道地银(人),那啥,都死了。”
有些索然。
“俺这儿的‘木舒吐’屯,是前人起的,其实,这村名本身就是故事。”
“木舒吐”,我并不陌生,它离我小时候的住所八里多路,大表哥郭玉海一家住在那里。
母亲领我来大表哥家,大表嫂待我们很热情,给我们做的大米干饭,我如今仍记得它的喷香。我们那里是不产大米的。
“木舒吐”对于我,是这样记住的。
“木舒吐”究竟有什么含义,今人已不能解释,更不知起源何时。
渤海国200多年的历史里,木舒吐是这一地区最繁华的城市和港口。它坐落在松花江南岸,倒也是依了黑水靺鞨这个民族渔猎的习性。
渤海国虽然灭亡了,但木舒吐的名字却流传了下来。
古城的面积很大,走了很远,也没有走到它的南城墙边,南城墙外的古墓群,还要再走许久。
“莫去看古墓群了。”
我这样给伙伴们建议,主要还是因为自己胆儿小,几个伙伴便也就此作罢。大家在田野里,仔细地寻着陶片之类的东西。我是不寻的。
一年前,去松花江下游一个明朝驿站遗址,同伴们将捡到的一些陶片给了我。他们知道我要写东西。
可接过那些薄厚不一的深灰色陶片时,总有些害怕,我想象那厚片,是不是盛尸罐呢。这里也曾住过古高句丽人,高句丽人是有这样的习俗的。却没敢问出来。
回家时将它们清洗干净,放在塑料袋里,置于卫生间的角落。而如厕时,即便不去看它,心有些许慌张。
正琢磨着是否该将它们,送去以前家中的信箱里存放时,我却病倒了。浑身发烧疼痛,腹泻,一切药物无用。随时的腹泻,无法忍受,让我难以前去医院。就那样等着上帝来拯救。
这天,又一阵肚痛后流下满脸泪珠。忽然想起从前看过三毛的《死果》,写她在沙漠里,捡到一个拴着怪坠的项链样的东西。三毛索性将它戴在了脖子上。
三毛的好奇和浪漫,促使她努力给自己拾着能带来快乐的东西,打发着在沙漠里的寂寞。而身体突然剧烈的疼痛,给她带来了无法喘息的折磨。沙漠人看见三毛脖子上的东西,吓得远远地跳开,且大声喊过来:“快把那东西扔掉!会要你命的!”
沙漠人告诉她,那个东西是敌对部族最毒的符咒。
我想这陶片上,一定也附着古人不能安歇的怨魂。忍着痛,捂着肚子从床上爬起来,提着那些瓷片下了楼,将它们丢去了院子的垃圾箱里……
人们都说,体强和福大之人,才能压住邪气,而我该是不够的。
几日的折腾,不知让我瘦了几斤,我从扔掉它们那一刻起,不知是不是精神作用,身体顿感轻松起来。我因此写了我的《丢死果》……
松花江边,羊群后面的羊倌,慢悠悠地默对着自己羊群的任性。手里的鞭子,一直不挥一下,真是个慈心的牧羊人。
给羊这样的温情,羊不肥才怪呢。那两个长得一样的黑白花小羊羔,看样子是同胞,咩咩叫得可爱。一个同伴儿走过去逗它们,惹得老羊急忙过来护住它的孩子。
那情景,实在不能不给它们一份的尊重。
“喂,老人家,你们捡没捡过古人的石器?”
一个同伴是考古爱好者,他问着江边掰玉米穗的老人。
“我在早年捡过两个,搬家那攒(时)扔了,后来又捡回来了。”
天啊,还真的有。同伴买了两个石斧。按照老人的指点,我们也去江边寻起宝来。
早些时期的黑陶片;渤海国的红衣陶碎片;明朝瓷磨圈碗底碎片;辽金的乌绿瓷碗碎片,还带着太阳的花纹。
这些,我是不拾的,我怕了它们。我突然扑向两块石头,
“石斧!”
我兴奋得尖声大叫,吓了同伴们一跳。
那形状不难辨认,我们刚才是见过的。或是哪个人,把两块石头绑在一起做什么用。只是不知是古人的石器,用罢就弃了。
这对石斧又不知默然了多少个年轮,多少次洪水的淹没,又挣扎出来,期盼它的有缘人,能将它呵护起来。
我有点激动,“伙计……”
这石斧的灵气,带给了我幸运,我很快又发现了石锤、垫石、石铲和炕面石片。
渤海人和汉人学会了火炕,用石片做炕面,在寒冷的北方,这给了他们冬天里的温暖。
他们对唐朝的臣服,虽是慑于武力,可对汉文化也有着崇拜。所以靺鞨族的渤海人,是北方少数民族中,文明程度最高的一族。
那个同伴用他的登山棍儿,从土里拨出了两枚铜钱。一枚有“嘉庆通宝”字样,是清朝铜币。一枚看不懂的文字,不知是何时钱币。
这里的历史,不知从何时起源,仅从它的新石器,也判定它也该从5000年前走来,随着时间的推演一代一代地更迭。
木舒吐,不管在哪一时期,都是历史重镇,担负着驿站和港口的重任,历朝历代船只过往和军情的传递,都免不了要经过这里。
江边那个呈长方形的大石块,我坐在上面留了影。周遭几十里外才有石山,这里,只有这块大石,孤零零地坐在松花江边,千年万年地守护着松花江水的东流,做着镇江石。
它该是冰川飘砾,是历史上的冰川移动,被冰川从上游裹挟下来的。
中国的地质学家李四光等证实,历史上的第四纪冰川(距今200多万年),冰川堆积物主要分布在中国的西南和西北等地。那么它是否也波及这里了呢?
这便不是我能回答的了。
岸边高地上那个厚厚的大混凝石,上面突出一个方块,虽有些破损的地方,可重量应该也有好几吨了。
这个应是清末或满洲国的产物,用于拴住大型船舶。这也是木舒吐作为港口的明证。如今,那石块,也被弃于田里了……
几个伙伴乐得疯癫,盯在那不大的地方使劲儿地抠找,直到太阳西落了去,却未再有惊喜。
贪恋水边的一块彩石,努力够取时一下子滑倒,“救我!”一个高大的伙伴将我提起来,我一拐一崴,但仍不忍离去,应该还会拾得什么吧。
“哎呀天啊!”
走在不平的岸上,我又跌倒了。将两手伸给来拉我的伙伴,仍拉不起来,我的背包太重了。
“那块不是。”
“那块啥也不是。”
几个伙伴对我看作宝贝的东西,哭笑不得。我便又不舍得一块一块扔掉,我的家还有很远,会让它们坠得我冤枉。
对着我的石头,做着历史穿越的幻想。
我现在居住的城市名字,在历史的经年里,不知演变了多少次。“甲母克寺噶珊”“嘉木寺屯”等最后演变为“佳木斯”,此后便一直这么叫了下来。
这里地理位置优越,民族部落间的征战,让这块土地染上血腥。
天赞四年(925),松花江面冰封时,契丹辽国的国王耶律阿保机,带着他的骑兵队伍,呼啸着越过江面,仅用了二十多天,就灭了历经229年的“海东盛国”渤海国。渤海国的靺鞨族居民,都向南被赶去了辽东、辽西、昭乌达盟一带等已属辽国的腹地。1125年,金兵俘获辽朝的天祚帝,享国218年的契丹辽朝,被女真国所灭。
木舒吐这座古城,它南面的舒木河,清朝时专门有由赫哲人开设了驿站养马场。北面,两个相隔的村庄,一个叫“南城子”,一个叫“北城子”,不知它们是哪个时期留下的。有人说是明朝时的兵营,名称也那么流传下来了。
像所有的古城一样,这里的城墙随着风蚀雨淋、岁月流逝逐渐颓败下来,后来的农人们,常年种着庄稼,手中的铁犁无情地犁平了它们和它们的故事。
南城子,离我小时候的家乡6里多地,我经常去住在那里的三姨家玩。
三姨家就在江边的岸上,她家有两只木船,平时就泊在岸边。有一年发大洪水,三姨家的木船,救了他们全家。
去三姨家,就恋着去江边玩。和小表姐们踩进浅水里,从水底的稀泥里,捞出田螺和蛤蜊,扔进篮子里。三姨用斧子砸碎它们,扔给她家的鸡鸭鹅们去疯抢。
鸡鸭鹅有足够的营养,回馈给他们金色蛋黄的大蛋。
看着别人划着木船在水里的闲适和美,我羡慕极了。
一次,便自己拿着一根大棍子,支着小船进了水里。棍子不是桨,它离开了地,小船便失了控地旋进深处。我惊了魂。
“喂!铁成子,快来帮我,我……我不能……”
我向岸上的小表弟喊过去,还好,江风没有吹散我的声音。小表弟像个小大人,沉着冷静地划着他家的大船,赶来救我了。
那是我唯一一次做艄公,却留下了我一生也无法抹去的阴影,也是一份惊怕后的儿时乐事。
北城子,我没去过,它在南城子北约4华里处,仍是靠着江边。祖父家民国16年(公元1927年),从奉天(辽宁)来黑龙江时,就是在北城子下的客船。
大舅爷张振东的大儿子,我的表大爷张兆芳,赶着马车去北城子接祖父一家。
大舅爷在奉天时就是大地主,黑龙江肥沃的黑土地,也让这个爱土地的大地主垂涎。大舅爷的名字,很快就印在了黑土地上。
如因在大舅爷的土地范围内而得名的“张振东大泡子”。那长二里多地的天然水泡和碧绿的水草在清澈的水里呼应着晃动。
小野鸭们惊叫着找妈妈。野鸭妈妈故意戏逗自己的孩子,半天才从水里钻出来。宝宝们赶紧贴过去,生怕妈妈再倏然不见。
北城子东北有个江通子(江边的荒甸子),这江通子有个流传下来的名字,叫“达木库”。偌大的达木库,长着原始的柳树荒草,开垦和耕种它的人,给这荒凉里添了几分热闹。
汤原县姚家围子的大地主姚四爷,在上面开垦了二十多垧地。江通子上,盖起了劳金们(长工)的房子。
边边角角处,小心地散落着其他开荒农人的一些茅草屋,它们远远躲开姚四爷的势力。之后,那里便形成了这样扭扭曲曲的村落。
姚四爷是从吉林迁来的大户,他父亲对现任黑龙江都督吴俊生有恩,姚四爷有了都督的庇护,便是谁也不敢招惹他。
他和另一个大地主争夺地盘儿时,动起了枪。只是吴俊生的名字,让他的对手败下阵来。(我的《姚家围子》)
那一大片地方,历史就只留下了“达木库”的名字。达木库地形复杂,树木遮掩,人们对它的深刻,还是从日本人侵略后。
达木库的对岸,是日本人占据的汤原县城,又是重要的物资仓库,是日军那一带的中心据点。
中共地下党,在县城里活动危险而艰难,便假扮送葬队伍,拥着一口棺材,通过了日军的严密检查,坐船过江到了江东达木库。
达木库就成了中共下江特委,汤原中心县委,抗联六军的秘密据点和联络处。之后,中共北满的重要会议,有很多都在达木库召开。
江东江西,做着暗暗的对峙。有摸进达木库的陌生人,常常就失踪了。所以,达木库一般人不敢走近。那个在达木库悄悄消失的,不知哪个是来侦探的日本特务,哪个是冤魂。
在那个特定复杂的时期,有时真伪莫辨。
日本人更是把稍作怀疑的人,不加辨识地残忍杀害,无论男女老幼。
我曾拜访过一些老人,他们提起当年,仍心有余悸,
“俺家就宰(在)江边内(那)疙瘩住,下晚黑,晃常(常常)听到江边不是好叫唤,不一悔儿(一会儿)就没声了。那是意(日)本鬼子,又往冰窟里塞人了。吓得俺们魂儿都没了……”
达木库中共营地,两年后被叛徒出卖,被迫秘密迁走,留下了达木库这个名字的不凡。
达木库空了下来,而它却有了另一个的使命。南城子、北城子、木舒吐等附近村庄的人,会走上几里地,去达木库捡拾柴禾。
牛车马车的吆喝,或拉着爬犁,或推着小车,都背着一座小山,向家的方向晃去。
草甸子上没有路,颠簸厉害时,车上没有绑得紧的柳树枝,有时会哗啦一下散落下来。
“这真他妈丧天良啊……”
拾柴人哭着整理散落的柳枝,手都冻僵了。那座小山,再摞在车上的时候,太阳已快落山了。
它们,竟也成了达木库的一道风景。达木库的柴禾,给了这一带人寒冬里的温暖,让这里的老人,至今不忘它的恩赐。
达木库、江汊子、江通子、林子、草甸,若是不知它,会像走入迷宫,犹如水泊梁山的神秘。历史上的好汉、土匪,都有在这里落脚藏身的,若是不熟知地形,想捉到他们的影子都难。
如今,它的面纱,仍未完全向世人揭开,让人看不清它的面孔。
木舒吐西边,曾是金女真人的越里吉部。金朝的五国城,包括剖阿里、盆奴里、奥里米、越里笃和越里吉。依兰是越里吉故国,在五国部的最西面,为盟城,故称依兰五国城为“五国头城”
而五国头城出名的,是因为这里是北宋的毁誉地,清王朝的发祥地。金人将掠来的北宋徽钦二帝,困于此处坐井观天。如今,五国头城里,仍留有二帝遥望家乡时,“坐井观天”的遗址。
二帝苦盼着已为南宋皇帝的宋高宗赵构,来搭救他们。而终望穿双眼,命殒边远寒凉的金地五国头城。
1616年~1620年,努尔哈赤先后招抚了居住在黑龙江流域的努业勒(卢姓)、葛依克勒(葛姓)、胡什哈里(胡姓)三个赫哲氏族,迁来松花江上游的五国头城。
因而,赫哲人叫了它“依兰哈喇”,汉译“三姓”。
曾经有个电影,叫“傲雷依兰”,就是这里赫哲族人,英勇抗击沙俄侵略,保卫疆土的故事。
这依兰哈喇,因着努尔哈赤的六世祖猛哥帖木儿,出生在依兰西郊外十二里处的马大村,清朝皇室把马大村,视作了满族的发祥圣地。
最初,满人做了首领时,都要去猛哥帖木儿的母亲,布库里神庙拜谒(马大村北)。满人入关后,皇帝登基若来拜谒,路途遥远且艰险万分,后来便取缔了那一膜拜仪式。
而布库里神庙,一直有专门侍奉的尼姑守护。据说,在解放初期,那里的庙宇仍在。
1906年(光绪三十二年)设置依兰府,这“依兰”,便沿用至今。我的二姐在四十年前嫁去了依兰。我曾三次去那里采访,写出了《依兰哈喇古城轶事》《圣徒的诅咒》《怨世幽情》《古城往事》。
不知推至哪个时期,女真人的一支,或因和同族的矛盾,或和其他民族的战败,或是寻着更适合的生存之地,坐着桦皮船,从松花江上游的“依兰哈喇”,向下游迁徙而去。
路途遥远划船的疲惫,让掉队的一支在傍晚时,在一处岸上点上篝火歇息了下来。
早上,一群花鹿跑过来,倒也没有惧怕地围着他们转。升起的太阳下,草坪柔绿,林木依山。这里的安谧和美丽,正是他们寻找的家的样子。
“扎撮罗子!”族长一声令下。
这个大家族,便是葛·依克勒贵族家族。他们没再去撵前边的族群,而是在这里扎下一片蘑菇状的桦树皮撮罗子。之后的“敖其”地名,便是女真语“撮罗子”之意,便也一直叫到了今天。
这一支的女真人,后来演变成了赫哲族。
我小时候的家,离敖其镇有十里左右,早已有汉人混住其中,是附近村屯的公社所在地。我第一次从家里出逃时,就是去的敖其。
母亲是忙碌的,她劳累得没有耐心。那个早上,痴笨的我,不知又犯了什么规矩,母亲让我长记性,拧了我。
我背着书包,哭着走出家门,看见村中几个妇人,要去敖其供销社买东西,便转了去学校的方向,贴住了她们。
“你也去买东西吗?”
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女孩问。早已辍学的她,跟着她的妈妈。敖其商店,卖着庄户人家需要的东西。有布匹、胶鞋、农具、糖果等。
迎着早上升起的太阳,清爽而温暖。想走开家,离开母亲的巴掌,而心里却没有坚定。
快走进敖其时,要路过很大一片的坟地。后来知道那是葛·依克勒家族几百年来的坟地。我歪过脸去,用手遮着眼睛的余光,我是害怕坟地的。
赫哲族的朋友给我讲,他们的坟地不会离驻地太远。70年代,国家号召将坟地起到山上时,葛家后生,掘开一个一个的祖坟。墓中,大都完好保存着他们家族的椭圆形铆扣棺材,还有随葬的清朝带翎子的官帽,还有当时女人们坐的独轮木车、宝石等等。
葛·依克勒家族,为朝廷做着北方边疆的镇守,赫哲族被纳入了满族八旗,享受着旗人待遇,男孩子出生就有俸禄了。
葛家坟地人山人海,警察忙着维持。众人们都想看看,清朝皇帝赐给葛家祖上的黄马褂和凤冠霞帔是什么样的。葛家黄马褂和凤冠霞帔的故事,我们小时候,父亲也给我们讲过。
那便是葛·依克勒家族最轰动的故事。
日本入侵敖其时,葛·依克勒家族人牺牲了好几个好男儿。算卦的瞎孩子葛永祥,他的卦术在乡里口口相传,连日本人也来找他占卜抗日队伍的藏身地。
葛永祥暗中让人去汤原县,告给地下党的游击队,让日本人吃埋伏。日本人气得将他扔进松花江里,他又被江水胡乱地冲到了岸上。
葛永祥活到了新中国,且娶妻生子。葛家的后人,大部今天仍住在敖其,政府给他们统一建造了漂亮的赫哲小镇。千百年前的撮罗子,成了今天的风景。
葛永祥的儿子葛文鹏,给我讲述的葛家的故事,成就了我的《葛·依克勒家族》。
大东北的气温,瞬间就会变脸。那个早上,去英格吐古城,穿着薄衣的我,抵御不住突
降得冷,又来不及回去添衣。坐在车上,我的胃就凉得疼起来,用手捂着忍耐。下了车,走去田野荒原。这古人住过的地方更是刻薄,竟不友好地飘下了雪花。
使劲地扯着抻不长的衣袖,将手插进没有温度的袖子里。一个伙伴将他的手套给了我,救了我的哆嗦。这里看不见人影,大概只有古人的灵魂吧,想想更增添了我们的冷瑟。
通向山上渤海人古城遗址的路,被山水淹着。没有水靴,是走不过去的,大家便改去它下面的英格吐河。看着英格吐河宽大的河道,两边高高垂直的岸,便能感知它昔日奔腾的快乐。如今它仍在流淌,只因古城山下的两个清泉源头。窄窄的细流,只在河道中间的碎石上,挣扎着爬行,延续着它们千百年来的生命挣扎。走在干涸的河道,来回过着那细流。
“哎呀!”
我的一只脚,陷进了看似平和的泥里。
使劲拨出,鞋却留在泥里了。同伴用登山杖也没能救出。眼看它像着了魔法一样地沉下去,我做了自己的英雄。否则,我该怎么回家,或也冻得半死了。天啊,古老的英格吐河,仍有它的凛厉。我敬畏它了。
渤海国和契丹国,以松花江为界对峙时,山下的英格吐河,也成为一道守护屏障。
这里的农家,让昔日渤海国的居住地,没那么荒凉。多年的耕种,将那土里的瓷碗瓷罐儿等剔出来,厌恶地扔出去。
它们连喂猫喂狗的资格也没有,那从土里出来的阴秽,怕用它给鸡盛食,鸡吃了会不下蛋。然后那片土地,就一点点没有羁绊地,长出他们绿油油的庄稼了。
英格吐河边的十几个渤海国古村落,若是从清末闯关东的人走进来开始算,这土里的东西,也被他们清理了一百多年了。
那些依着它的古村落,没有留下名字。它们的灵魂,似乎给英格吐河做着默默地守护。不知那哗哗的水响处,是不是它们在互相倾诉着自己的悲思呢。
这一天,我瑟缩着走下来。
几年前,我还走了金代的希尔哈古城,它在我们城市东面的一百多里处。我在古城里走了一个上午,想象着女真人在那里生活的样子。
城墙外,干涸的护城河里,长满了荒草。仿若看见从城墙上的箭垛子里,正唰唰射出无数的箭。城外举着火把,围在城下的敌兵,乱了阵脚。
瞬间,马的嘶鸣,丢在地上还燃着的火把,城墙上的欢呼……
而,古城终被蒙古大军吞噬,让它们千百年来,荒寂在了东北无垠的大地上。
如今,古城里,农人的庄稼长得茁壮。从前土里的什么瓷碗瓷盘,也一样被他们厌恶地抛出去,“啪”地落在地上,碎了历史的辛酸。
玉米叶子划破了我的手指,我赶紧用面巾纸裹住。
一群大雁排着整齐的列阵,“嘎嘎”叫着从古城上空掠过,很快消失在了遥远的天际……
感恩希尔哈古城,凝成了我的《古城匪事》。
放眼望去,仿若又听到了大东北大地上,呼啸的马蹄声,刀枪剑戟的撞击,武士的喊杀,马的嘶鸣……
西落去的太阳,让希尔哈古城,又倏然寂寞了下来……
远山,每在春天时,它就被染成粉色的了,那是漫山遍野的达子香(杜鹃花)。那名称,该也是古人起的吧。达子花的香气,被温暖的春风,送进他们的城堡,吹进他们的地窨子、撮罗子和捕鱼船……
达子香,也叫映山红,据说它的颜色,是一对鄂伦春族年轻的恋人,为保家乡和侵入者搏斗,被两个的鲜血染红的……
古城的悠远神秘,在时光的剥蚀里留下的颓败和沉默,让不解的后人们,做着凝思和猜想……
注:
本文发表于《延河》2022年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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