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村庄:管家灵芝
烟驿
高密城东北十几里处,有八个灵芝,每一个灵芝前冠以姓氏区分。管家灵芝,村子不大,居于胶河西岸堤下,村庄呈方形。
管家灵芝以前交通阻塞,没有大路,向东被胶河阻断,向西通向外界的是乡间土路。而今,村东一座高大上的景观桥横跨河上,东岸一片江南式水榭楼台,河岸新修的胶河大道绵延几十里,一直通到东北乡,河堤两岸修了园林。
站在河道中央,北望大桥,天空高远,桥下没有水,是一片碧绿草场。转身南望,一里处是铁路桥,和谐号动车正疾驶而过。阳光照着这一切,我渺小如蚁,如一粒黄沙。
这里,就是这里。朋友指着脚下黄沙层说。我蹲下去,仔细查看板结成沙岩的砂砾层,深浅不同的黄色透出焦渴。曾经挖过的深坑已经填平,黄沙上寸草不生。我无法想象几十万年前,这里曾经是巨兽猛犸的乐园,漫长而落寞的春天,把时间的浮尘一层层吹去,我走到这里时,可能是几十万年逆流而上的追溯。
管木志的妻子说:那天他去河底挖沙,铁锨碰到一些碎石子一样白色硬物,他好奇沙子里怎么会有白石头,捡起一些掉落的带回,然后重新埋好。胶河是条古老河道,经常有人捡到沉积老物件,管木志觉着可能老天眷顾,要发大财了。他偷偷跑去潍坊,找文物专家鉴定这是什么东西。
管木志的妻子是位五六十岁的农村妇女,说起那段时隔十几年的往事,依然记得每一个细节。3.15米。她准确的说。那时候潍坊的专家来现场挖掘的,好几个青年劳力从河底抬到岸上,装上拖拉机就拉走了,一分钱也没给俺,村里人都以为俺家得了多少好处,家里因此进了两次贼,我一件新褂子,一个旧手机都被人偷去了。
初夏,村庄盛开着槐花,梧桐花,各种混合的香味漫过河堤,把河底的我们围困。我还是想象不出,这没有任何特色的沙子,装载着多少时间,多少流水,多少寒暑,多少生死存亡。
专家说那支3.15米长的猛犸象牙化石,是十五到二十万年前的。恒河沙有多少?三千大千是多少,星星眨一下眼是多少。我捡起脚边一片残破的汉代灰陶,流水与水草影印的痕迹那么年轻。
从河底爬上河岸,村庄是初夏的清新。西南角的水湾已经干涸,湾沿四周是直径二十多厘米的本地槐,绿生生的槐花还没有张开小蝴蝶的白翅,羞涩低眉,又若一只只小马靴,一队队挂在碧绿色长梗上。如同刚刚走进学堂的小孩子,瞪着好奇的大眼睛,抿着嘴,望着老师。我们的小队伍沿着村东侧,河堤下的黄土路向北走,路东新开出的荒地上整齐种植着蔬菜。大葱顶着巨大花苞,使我想起小时候,找一根麦秸草,从葱妈妈的底部中间插入,猛力吹气,让它薄膜的包衣被气体充成滚圆的球,小伙伴们就用这铁锤彼此攻击,直至包衣破碎,里面的花蕾一粒粒散落。越简单越快乐,我忍不住叹息,丝绸被风吹起,挂在柳稍。
村庄北边是一条半米宽小路,遮掩在各色野草杂菜间,北边是麦田,麦子已经一尺多高,麦穗长出稚嫩的麦芒,用不了多久,这些柔软就会苍老成扎向虚空的尖刺。麦地西侧是一片桃园,刚刚开过的桃花,尚有紫红色花蕾挑在花托上。叶子已经一指多长,半指宽,整片桃园笼罩出一片浓荫,使我想到村名的来历:管家灵芝。
六百多年前,这里曾是一片潮湿茂盛的树林,或者草木葱茏的滩涂,潮湿,阴暗,盛产灵芝。明初管姓先人从现在的连云港漂洋过海,来此立村,起名管家灵芝。不久后,王、丁、张、郭、李、任等姓氏陆续搬来,发展到今天已经八百多人口。
管家灵芝的土地多是黄沙土,分布在北、西、南三面。八九十年代前种植棉花,后逐渐淘汰,以种植小麦、玉米等粮食作物为主。村中多能工巧匠,很多家庭加工生产木器家具。沿胡同行走,好多住户门前、墙外堆放着切割成条形的木块。村中大树较多,一搂多粗的大柳树有几十棵,梧桐半笼在房顶,深浅不一的紫色堆积枝头,密密匝匝,如梦如幻。朋友曾说起在农村,梧桐花带给自己的感受,春天阳光穿过香味四溢的喇叭花,透过狭小玻璃窗,照着躺在铺着黄褐色苇席土炕上的孩子,蓝天上懒洋洋的云垛耸立不动。日子那么安静,似乎走了一下神,几十年就过去了。
一个村庄有一个村庄的性格,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自然地貌与人文习惯相互影响,使村庄形成统一民风。朋友说管家灵芝出美女,翻开村庄的人文历史,也极其厚重,几百年间出过两名进士,十几位文武举人。管嘉祯、管嘉福兄弟一门双进士,把管家推向管氏家族顶峰,老年后告老还乡,移居村里,成为德高望重的乡绅,把闯荡半生的经验财富带回村庄,对于后代读书尚武的风气培育,道德礼仪培养,功不可没。时至今日,我认识的朋友中就有书画上造诣颇深者,获过诺贝尔文学奖的莫言,亦是管氏的骄傲。
管家灵芝与大多数村子一样,从房屋修建年代上,自北向南分为老中青三代。北部是老房区,分布散乱,大多是按照自家老房位置,或者自家菜园,场院,根据地方大小,修建新房。八九十年代后,村庄开始统一规划,儿子结婚后分家,需要修建新房的,村内统一审批房基地。中间部分的平房每一排都一样宽窄,大小,街道、胡同,房屋高矮、样式,都是一致,整个村落变得整齐,亮堂。而近十年,中国房地产业如同打了鸡血,非理性,非常态发展,靠近城区或者乡镇驻地的村庄,也大规模修建楼房,发展社区,小区,农村在逐步改变着延承几千年的居住模式。村庄西南,新修的水泥道路宽阔,新盖的楼房,用高高地铁栅栏围成封闭式居民区,与村庄其他开放式平房明显不同。透过栅栏可以看到小区内绿化不错,种植各种观赏性花草树木,只是墙外空闲地上,整齐种植的蔬菜,使观者再次感觉到,农民对土地的感情。
沿着新修大路自北向南,西南角一个黄衣服的小女孩吸引了我,她快乐的在树木间奔跑,山楂树开着云雾般雪白花朵。这是一个小花园,男主人父子在修铁条焊接的围墙,一只黑白花小狗拴在山楂树下,看到一群陌生人围着小花园拍照,它有些不高兴,叫了几声,看到主人无动于衷,依然忙着自己手里的活,也就没了献殷勤,讨好的兴致,低着头,拖着脏兮兮的尾巴,趴到自己的狗窝里。我们拍完山楂拍木瓜,拍竹子,拍一畦畦的韭菜、蒜苗、茼蒿、芫荽,碧绿水嫩的菜们,仿佛在狭小空间搭建了一个世外桃源。
自西向东,家家户户门前都有一片蔬果园子,靠近大路的南边,村内统一种植着樱花,松树,冬青,而内侧则被勤劳的居民开辟成私家菜园,按时令种植瓜果蔬菜。我看到好几家小园内种着紫丁香,梨树、苹果树、葡萄或者柿子树。在村庄权力的大形势下,留存着部分小心翼翼的自我与窄小的自由,一如我们生存的水泥城市,带着面罩东张西望,却偷偷走一下神,给自己编一个小童话。
高高的大树上,两只白头翁婉转啼鸣。暮春的风摇晃树梢,它们习惯了高居枝头的动荡,调整着尾巴,寻找平衡。
世间光阴,犹如一台被藏在壶穴里面,疯狂作响的机器,万物集聚而来,分拆,使其暗哑。真理,不存在灵魂中,而应从生活结构中寻找。我喜欢伊姆莱,这位醒着的船夫。一如喜欢胶河岸,这座开满花朵的村庄。
到底有没有欢乐的音乐?舒伯特蹙眉拷问。
你听,你听,那对白头的鸟儿,它说出的音符,镶嵌着钻石。
烟驿
201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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