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本身又有两种。一方面是生活资料即食物、衣服、住房以及为此所必需的工具的生产;另一方面是人自身的生产,即种的繁衍。

  ----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

  1971年12月15日(农历十月廿八)卯时(清晨5时许)我生于福建省三明地区泰宁县城关人民公社胜利二生产大队一普通农户(社员)家庭,寒冷的冬天清晨,在普遍保留较多明代古建的泰宁县城关的胜利二街一栋建于晚明的萧家大厝中厅右厢房内,接生婆在忙碌的为我妈接我出生,我父亲则在后厅厨房内烧好了热气腾腾的滚水,用瓠瓜瓢从大铸铁锅内一瓢一瓢舀进木勾桶里,由另一位女子提进房间,倒入木浴盆内,接生婆忽然叫道:

  “胎位不正!屁股先出来,有危险!”

  房间内气氛一下紧张起来,许久婴儿才娩出,臀位先产出,一看是个男婴,有女伴向厢房门外的我父亲传话:

  “伯明,恭喜了,是个囝仔牯(男孩)”,

  27岁的父亲脸上露出笑容说:“荷累(有劳)你们了”,

  从厢房内走出一脚站在踏歩上28岁的成玉姑姑说:“伯明,你今天就不要出工了,队里会算你的工分的。”

  父亲说:“成玉姊,没事的,有你们在,我放心了,队里的事我还是要去的。”

  成玉姑姑顿了顿回说:“那你就去吧,韩(我)会处理的。”

  因我在产道内拖延时间颇长,头部许久不出,憋气很久,全部产出后的我没有哭泣,情况不妙!只见接生婆一手抓住我的双脚倒提,另一只手在我脸上拍打,不久我发出了“咕--哇、咕--哇……”哭泣声,产房内的人凝重的脸色顿时消失了,躺在雕花红橱床上疲惫的23岁的母亲发出会心的微笑,祖母和接生婆取出婴孩小衣给我穿上,迅速把准备好的襁褓把我裹住,菊珍伯伯的老婆梁垂琴伯母接过抱住看了看,说:

  “又是这么布布仔,他姐姐叫‘布布’,那就叫‘细布’”。

  地上两岁的小女孩刚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梁垂琴捏了她一下小脸说:

  “布布,你看看你姆妈给你生了个弟弟”。

  我的小名就叫“细布”,长大后,人家叫我“阿布”。

  我就这样诞生在了萧家大厝的房子里,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成玉姑姑是我母亲的姐姐,姓邹,原是城内邹家的女儿,还是襁褓中的婴儿时,被我祖父肖流明(汉杰)抱养,那是民国三十二年(1943年)成玉姑姑的父亲邹公志和我祖父一同在新桥共事,见我祖父喜欢,因祖母生产了几个都夭折了,膝下无儿女,成玉姑姑的父亲也乐得做个人情,对我祖父说:“既然你喜欢,那我就送给你养了”,祖母刚生产了一个不久就因病夭折了,仍有奶水哺育,成玉姑姑就吃我祖母的奶水长大了,几年后,祖母才生下了我母亲,象邹家人一样,长大后的成玉姑姑身材健硕,是个吃苦耐劳的一把好手。

  我5岁前的婴幼儿基本上是混沌的年龄,脑海里有隐隐约约的模糊印记,支离破碎,难有完整的事情可以记得,基本上到了5岁左右才是记事的年龄,印象也清晰了,于是本篇的“井畔家慈担水柴(童年家庭岁月)”便从1976年开始:

  1976年仲夏6月,炎炎烈日,正值杨梅丰收的季节,泰宁县南桥头和平大街两旁堆着满框满框的杨梅,这时候的人们都换穿了衬衫,有的摇着蒲扇,有的举着花伞,在街上买杨梅。我的父亲年方32岁,时年我5岁,父亲提着一竹篓的杨梅,我跟在他身旁,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观望。已近中午12时了,烈日当空,父亲戴着斗笠,他把杨梅盛在翻转的斗笠内,将我托起,骑跨在他的肩上,让我手捧着一斗笠杨梅,一路边吃着,边走回家,我穿着花绿小T恤,裤子是水果花图案的短裤。我的嘴被杨梅酸着,发出了“嘘,嘘”的声音。

  走进了坊巷中,我抓了一粒杨梅顺着父亲的脸往下塞进了他的口中,父亲咬住了我的小手,哈哈的笑起来,我也跟着“嘻嘻”笑了。巷口竖着一根硕大木制的电线杆,几年后换成了水泥柱的。

   坊巷因巷内有个崇仁寺经堂,也称“圣庙巷”,因为属于城关公社胜利二大队,坊巷内统称“胜利二街”,巷内分布这许多明清时期的老宅,在胜利二街13号(1982年改为胜利二街45号,1987年后改为城下巷14号)的这栋老宅建于明朝末期,我就出生在这栋老宅内,宅内居住着萧姓人家,故街坊邻居称其为“肖(萧)家厝下”,宅屋封闭的斗砖外墙,坐北朝南,三厅九栋的九宫格式木构建筑,较为硕大宽敞,正门条石框架,门楼是砖砌斗拱承托,一进大门两边有左右厢房,中间的楹门已被拆除,前天井敞现无遗,天井三级台阶上左右有高栏杆,也是前厅的护栏,前厅左右各有前后两间厢房,前厅左侧前厢房是属于我家这一房的,我16岁前时常在那间居住。

  落籍泰宁萧姓的人家有两支,我家这一支祖籍河南光州固始县,后迁居江西南城,北宋初年,远祖肖崇于985年中进士,任邵武军守,死后葬泰宁上青永兴村王家际,肖崇生三子,长子、次子回南城故里,三子肖仲生十一子,人丁兴旺,后裔遍布上青半岭、朱口街、擎布上,龙湖洋发以及邵武和平、桂林、肖家坊,将乐余坊、山头,以及清流、三明、福州、泉州等地,其中一子名为肖四九就是我家的祖公。

  天井里瓢泼的大雨顺着瓦帘垂下,激起的响声唤醒了我童年少年时的梦,小时候在这样的房子里成长,每到下雨,天井里积满了水,便卷起裤腿淌着水玩,如果不小心滑倒了,弄得全身湿,免不了挨妈妈打屁股了。冬天,雪花在天井里飘洒,抬头看着,伸出舌头舔舔雪花的味道。夏天,老房子里自然是没有现在钢筋混凝土房子的卫生洗浴设备的,用脸盆在天井旁的灶间打了水,站在天井里只留着裤衩冲洗,那时很是羡慕父母亲是单位上的同学住的钢筋混凝土楼层房子,带卫生间和抽水马桶,不象住在这老房子里,臭哄哄的猪栏间粪尿气,夏天蚊蝇铺天盖地……,后来1988年7月旧城改造,告别了这样老旧的房子,也住起了钢筋混泥土楼房,不觉勾起了往事的回忆……。

  第一章 肖家厝里

  一、肖家人际关系

  母亲名叫肖振妹,生于1948年10月2日,因为是独女(奶奶生了9个,夭折了8个,仅剩了我妈,过去解放前婴幼儿的成活率很低的),籍贯邵武的父亲徐伯明便在肖家招赘倒插门,所以我没有外婆叫,只有奶奶叫,并且是两个:一个是泰宁的奶奶,一个是邵武的奶奶,我妈就是两头的“祖婆”,妈曾说你就是要这样叫,不然会被人笑话的(人际关系名份是首位,血缘关系是次要的)。

  在肖家厝里,我妈前头仅有一位抱养来的吃我祖母奶水长大的姐姐,父亲来肖家招赘,便也唤成玉姑姑做姐姐,所以我要叫成玉为姑姑;祖父肖流明(汉杰)解放前做过国民党的保长(村委会主任),“文革”开始后,因为这样的历史身份,被划分为“四类分子”,受到打击,每天还脖子上挂着大黑板要去爬大街,祖母心疼他,每次爬大街的时候,悄悄在祖父膝盖上垫上棉花……这样担惊受怕,又气又病,落下重症,1970年初春,在我红英姐姐出生时,59岁的他就撒手归西了,母亲正在坐月子,祖父只是进了母亲的厢房,掀开雕花床帐,向母亲问候了,探头看了几眼裹在襁褓里的红英姐姐,不想那时他已身患重病,半个月后竟溘然长逝,我母亲哭成泪人一个,月子中间戴孝送葬,落下了月子病;祖父因身份问题,家里的财物被生产队强行征用,并留下了字条,祖父临终时叮嘱祖母以后如果平反了,就凭这个字条可向队里要回财物,祖母后又转交给了我母亲,果然1979年,政策落实,洗清了祖父的不白之冤,母亲凭字条索回了被队里征收的财物及三百元人民币。

  祖父有一位胞弟叫肖声德(2021年1月8日晚间21时30分去世,他的去世,肖家“声”字辈的长者成为历史),我叫叔公,早年参过军,做伙夫兵,叔公有位独子叫肖远长,我们都唤他“长叻叔”,1976年肖远长结婚,娶了名为“细莲”的婶婶,1977年生了长子肖明清,我弟弟徐志辉也在同年的10月1日出生,我妈想取名叫“国庆”,我爸不同意,说:“什么国庆?俗气!就叫‘志辉’,光辉的辉,正好出生在这个光辉的日子。”弟弟随父姓徐,我随母姓肖,母亲就是“两头的祖婆”,但名字里的“志”字却是徐姓家族谱系辈分的排行,我虽随母姓,但排行却是邵武徐姓的,肖家四代人的族谱辈分排行是“……声、振、名、扬……”,我这一辈是“名”字辈;也许是我弟弟和肖明清是同年生,两人相交甚厚,来往颇多。姐姐肖红英(1991年嫁石狮王永旺)、我肖志华(2012年娶妻河南新蔡朱红玲后离异)、妹妹肖红玉(1997年12月嫁下渠乡渠里周德平)、妹妹谢文香(1976年生,三个月大被送给南溪村谢家做养女)、徐志辉(2002年娶妻龙湖黄小娥),母亲说在红英姐之前还有个女婴,出生没满月就夭折了,母亲共孕育过五胎。

  1979年冬,声德叔公受肖求珍唆使,我父亲在前厅做木工,他向我父亲寻衅,我父亲便跑开,不想他竟然以头撞石阶,撞出了小包,他的儿媳呼告我父亲用做木工的斧头劈他,这时胜二生产队长、城关派出所的人都来了,生产队长说:“怎么可能用斧头劈?斧头劈头不就裂开了吗?怎么可能只是起小包?”

  还有一次我父亲怀抱着我3岁的弟弟,声德叔公竟然寻衅出手,紧拽住我父亲的阴部(命根子),预置我父亲于难堪,好在冬天父亲衣裤穿着甚厚,未能得逞,可见叔公是心怀叵测。旁人眼里也明白,我父亲是邵武来泰宁招亲的,势单力薄,心怀叵测的人自然生有欺侮心,叔公如此对我父亲,也是想多占房舍,后来也让给他了。

  肖家长房长子是肖流洪一家(2019年2月10日晨去世)(妻周昭銮2019年1月29日晨去世享年88岁),育有长女肖名娥(1978年15岁因白血病夭逝)、子肖名其、养女陈祖花(嫁邹志才)……

  肖流恩一家(妻何爱玉),长女肖名蓉1971年生,(嫁邓英龙),子肖名军(1973年生),次女肖冬梅1976年生,毕业于宁化师范学校,(嫁范家钦,历任县委办主任、县交通运输局长)……

  肖流镇(1960年三十几岁早逝)

  肖声德一家(2021年1月8日晚9时30分去逝)子肖流长(妻细莲)、育有长子肖明清、长女肖明丽、次女肖明月,……

  肖振妹--徐伯明一家(入赘),育有长女肖红英(1970年4月生嫁王永旺育有独子王成炜1992年生)、长子肖志华本人(妻朱红玲离异)、次女肖红玉(1973年12月13日生嫁周德平育有二女:周旻萱1999年10月4日生、周语涵2007年生,一子周御翔2010年生)、三女谢文香(1976年生仅三个月大送给城关公社南溪大队谢家做养女,1998年嫁张明德育有独女张静怡2002年生)、次子徐志辉(1977年10月1日生妻黄小娥育有二女:徐姗颖2002年11月30日生、徐姗蕾2011年6月23日生)……

  肖求珍长兄一家(妻梁垂琴),长子肖名龙、次子肖名忠、三女肖红梅(嫁张祖武)……

  肖求福小弟一家(幼年时正逢三年困难时期,因家中生养不易便卖给本县龙安底下的一户人家做养子,八十年代成年后返祖归宗,回到了肖家)……

   二、奶奶上天去了

  1976年的秋天,在前厅左厢房门睡觉的我被房外紧张的呼喊声吵醒,我用小手掰开房门,只见厅外的石阶上仰面躺着一位老妇人,身穿蓝布斜襟便衣,她双目紧闭着,后脑磕在石阶的棱角上,花白的发丝里还冒着殷红的血,身下散落着一袋米,这时,大门外一阵喧闹和杂沓的脚步声传来:快划了(快点了),快划了(快点了)!躺在石阶上的是声杰嬷嬷,后来听姆妈说,声杰嬷嬷是孤寡老人,生养了几个孩子基本夭折了,倒是存活了一个女孩儿,打小送养给际溪村一户李姓人家做童养媳(后来曾担任际溪村的妇女主任),声杰伯公去世得又早,以致成了孤寡老人,姆妈说她时常带点米去外头换其它吃食。

  忙乱的邻居亲友最终没能把声杰嬷嬷抢救回来,声杰嬷嬷的遗体放在中厅左厢房她住的房间床板上,但头部总是在流着血,亲友们还不时要替她揩去流出的血渍,过后中厅上靠左厢房多了一口红棺材,声杰嬷嬷就这样离开了人世,她的唯一的从小抱养到际溪村放坑尾的女儿也来吊唁了。

  也在那个初秋的9月,有天晚上,我和七岁的姐姐去电影院找父亲,人群很拥挤,很肃穆,我仰起头远远地看见父亲勾着头,臂上别着黑纱站在一排和他一样勾着头的长队人流中从电影院内走出,没有人敢发出声音,连我想喊叫“爸爸”都不敢了。后来房间的板壁上见到用了《福建日》纸粘贴着上有“极其沉痛的悼念伟大领袖和导师毛泽东主席逝世”黑体字样。那时广播里的开始曲是《东方红》: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他为人民谋幸福……

  清明.扫墓

  每年到了4月5日清明节这天,母亲总是要张罗着扫墓的事,我肯定是要去的,因为母亲年纪越来越老了,我也是步入不惑之年的青壮年了,再叫母亲去翻山也是于心不忍了,何况扫墓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是在山野里攀爬穿越,偶尔受些蒺藜刺痛一下皮肤,在找寻先人的墓圹费些时辰,漫山遍野中,先人的墓圹湮没在丛林间,一时半会儿也不是马上就能遇上,须得仔细辨认方位,确定山势朝向,然后一步步走向前,看到那熟悉的墓碑,随手撒出劈山的镰刀,将那在墓前挡住的枝杈奋力砍去,尔后抄起三角铁钯将墓周围的杂草、小树竹根、枝桠清除干净,令墓圹整洁一新,就象在理发店里看到镜中的模样,眼前一阵清爽的感觉。这时就将祭品摆上,燃上纸香爆竹,山野间回荡着鞭炮的鸣响,“噼噼啪啪”的声音感觉山间空旷而又悠远。扫墓的工序就算结束了。

  小的时候,祖母靠在床头,我绕在膝盖头,据妈回忆说幼时爸带我从邵武拜年回来,听说祖母生病了,我便会问:“嫲嫲(奶奶)病更好了吗?”祖母对妈说这孩子这么小就会关心人;长大了祖母躺进了红棺材,我弯下了膝盖头;而今哪,祖母在地里头,我轻轻地抚摸着墓碑头。墓碑上题着“公元一九七七年元月 显妣肖母李孺人之坟墓”落款处题着:“男肖振林(徐伯明) 孙志华泣立”字样,我扬起头看了看天,45年前的旧影浮现在眼前……

  1977年1月,也就是声杰嬷嬷去世的农历年冬天,在一个阴冷的雨后黄昏,爸爸走进后厅右侧祖母住的厢房,把手在青花布账内探了探,突然神色紧张,快步走出房间,在外呼喊叫道:“妹仂!妹仂!”很快妈妈在外回来,只听妈妈在奶奶的床前突然号啕痛哭,晚上闻讯的亲人们都赶来了,张罗着为奶奶入殓,父亲从后厅柴火间抬出了几年前就备好的红棺材,同样是在中厅上,不过是靠右厢房,放在两条长凳上,又提来了石灰,铺在底层,棺材头顶位早有人放好了一个内盛石灰的布袋枕头,一切准备停当,便燃放鞭炮,伴随着四起的哭嚎声,四人早已将躺在门板上白布内的祖母遗体各提白布一角,悬空抬起,缓缓置入棺内,我和7岁的姐姐红英,4岁的妹妹红玉跪在棺柩下,仰头只见祖母紧闭着双目头枕在棺材边缘,这时成玉姑姑(表弟朱勇的母亲)手拿着一把梳子,连泣带哭地号道:“姆妈,梳头啊……”姑姑为奶奶在入棺前梳了最后一次头。跪在地上的我勾着头,姐姐妹妹跪在两旁,这时有人过来俯下身子掀起我的棉衣,把我穿在最内的红色卫生衣下摆用剪子减去了一角,同样地把我姐姐妹妹的秋衣下摆也减去了一角。后来我问妈妈,那是为什么?妈说,逝去的先人要把亲人的体温带走。我问妈妈,奶奶哪里去了?妈妈回答说:奶奶上天去了。

  母亲是独女,前头祖母曾经生有9胎,但都因天花、麻疹等小儿疾病而夭折,所以只剩了母亲一人,算是命大,祖母说母亲是来争老大做的,祖母是二婚嫁到肖家的,原适明清时期泰宁城关绥城乡四图后坊街张氏,因前夫病逝,便改嫁到肖家我祖父肖流明,祖母和前夫只育有一男,名讳张流明,是我母亲的同母异父的哥哥,我叫舅爸(父),舅母姓杨,育有三子二女:张吉全、张吉昌、张吉龙、张吉銮,另有一女从小抱养给一陈姓人家,叫陈继梅,年纪都比我长,都是我的表哥表姐。

  祖母姓李讳长珠,有一位胞妹嫁在岭上街“梨树下”陈家大院,我叫姨婆,讳李长玉,姨丈公讳陈德冠,还有一位胞弟,讳李长元,我叫舅公,母亲的李姓外公过世后,带着长元舅公改嫁给长兴村的一鲍姓人家,这时候,他她们先后都来吊唁了,先在挽幛前点上香烛,鞠躬作揖,同胞弟妹,情同手足,不免扶棺痛哭,声泪俱下,我母亲、舅父张流明和成玉姑姑早已是哭成了泪人,亲戚人等忙碌着办备孝服,我是长孙,少不了为我穿着小孩的白麻衣、黄麻布,臂套黄麻袖套,腰系草绳,脚蹬麻鞋,头戴黄麻底外罩白纸帽箍的孝帽,孝帽两侧各有一个垂下来的小棉花球,意思是“棉花塞耳”,省的听别人说三道四,我还见到我父亲挂着一束头发,是从妇女头上剪下的,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孝服有亲疏之分,越亲近的人,像儿女孙直系血亲辈,私恩越厚,服孝也越重,媳妇、外孙儿女则通身穿着白色,套黄麻袖套。

  父亲是入赘的孝子,少不得尽犬马之劳,上山挖墓穴、打制墓碑、准备出殡依仗等事,三十出头的汉子,何况又是冬季农闲时节,正好忙于这些丧事,在我们小辈们身前一闪而过,顾不上搭理,只见他脚上一会儿是鞋粘满山上红泥,一会儿又弄来抬棺材的粗大棕绳和长栓抬杠;出殡前要“作祭奠”,参与祭奠的亲友统统列队在中厅檐前等候,由司仪按照亲朋辈分远近亲疏分批点名入祭,棺材挽幛前已铺好蒲团和棉质软垫,司仪点到谁,谁就走到蒲团前,按司仪的口令:跪、三上香、三奠酒、宣读祭文,再三跪九叩,一批完了,再接一批,直至全部祭奠完毕。

  屋内的祭奠完毕,亲友离开灵堂,退到屋外等候,这时拆去香案等物,仅留灵柩停于厅中,父亲和我还有舅父以及侄孙辈张吉全、吉昌、吉龙等,再举行一番“辞堂祭”,这时地上的蒲团软垫等已被搬开,儿孙们直接跪在地上三跪九叩,额头叩在地上咚咚作响,有的甚至叩出血来,然后起来弓着身子围着灵柩转三圈,再到门外丧裙前跪候。如此两番祭奠已毕,只见八位“把抬”的杠夫一发涌上前来,动作麻利地将灵堂的香案等一应杂物统统搬移开来,用粗大的棕绳捆好棺材,准备起棺“发柩”,这时地理仙“摩郎仙”要先行作法,只见他双目微闭,一手执“五雷板”,另一手比比划划,口中念念有词,忽然操起手中的“五雷板”朝棺材猛地一击,大叫一声“起”,八位杠夫齐声相应,平稳起杠,将杠上的棺材置于肩上,在一片鞭炮声中将棺材抬出大门外。

  棺材出门后,大门紧闭片刻,然后罩上丧裙,所谓的丧裙就是一个裹白布的木框,木框上帮一个纸扎的仙鹤,意为“驾鹤西去”。棺材在门外停留片刻后,送葬的队伍自发排成,走在最前面的是“白彩开路”:白彩用长幅白布做成,两头各插一根竹竿,各有一人举着,如同现代游行横幅,只是上面没有字;而后是“高照一对”,也就是长杆大灯笼,灯笼糊上白纸,上书丧家的姓氏以及郡望;乐队紧随其后,泰宁当地的民间乐队比较简单,一面小锣,一件小鼓,两把唢呐,早年乐队寒酸,没什么排场,90年代后引入了西洋大鼓、长号的乐器,震天动地的大鼓,配上悠远的长号,远远就能听到,待到行进的队伍走近,顿时感觉到了大鼓“嗵嗵嗵”响的气势;送行的人都分发到了一块白布和一朵白纸花,门外的爆竹震天价的响,硝烟升腾,夹杂着哭声,棺材被八个汉子抬上了肩膀,那些亲朋好友送来的各种颜色的被单布料,被竹竿高高撑起展开,临时叫一些少年孩儿举着,结束后还发给2角钱劳务费,随着送丧的队伍,穿过小巷,进入大街,沿路还要不停的放鞭炮,棺材抬到城郊,逝者就要进山入土为安了,棺材暂放在地上,孝子孝孙们都又匍匐倒地抢天强地痛苦,直哭得涕泗滂沱,有的贤良媳妇还哭晕了过去,急忙被人放在阴凉处急救,而后送丧的人散去,只剩下抬棺材的和进山的至亲做最后的入土安葬立碑,泰宁多山,落葬的穴位依山纵向掏出一个长穴,将棺材推入封土,外面竖一块石碑即成。

  “姆妈,携朋叻……”,在做七的忌日里,母亲在去世的祖母遗像前捧上一碗圆凸的米饭,放在中厅的楠木八仙桌上,然后在米饭上插上一双筷子,哽咽起来,一边在一只废旧的小铁锅内烧着草纸,已是声泪俱下。

  十几岁的小女孩肖名娥是个早懂事的人,早晨很早就起来帮她母亲生火熬粥做早饭,傍晚下课后又忙着切猪草,切猪草的刀具是废旧不用的厨房菜刀,脏黑的刀身,刃也是较锋利的,不小心还会切到手指,农村女子左手食指有刀痕,八九不离十都是切猪草和上山砍柴留下的。一天傍晚,肖名娥放学回家,看见坐在门槛上的我,便抓过我的手说:“细布,来,姐帮你画个手表!”我伸出手来,名娥姐拿出圆珠笔在我手背上画了个圆,然后标出时间刻度、时针分针交叉,最后绕着手腕画出表带,一个手表就画好了。长大后回想起童年的往事,知道肖名娥患了白血病,15岁就夭折了,这也是那些时日,昭銮伯母每逢忌日总要在厅堂上小锅内烧纸哀嚎哭泣的原因,有感于这段伤心事的忌讳,1979年,肖流洪伯伯便将前厅三间房子卖给了外地来的龚子福一家人,流洪伯伯一家另在后厅边上空地盖了新木料的瓦房。

  有一日胜二生产队里分发肉包,在家的我见到远长叔拿着包子喂明清吃,远长叔瞥了我一眼说:“你妈那里有!”我便走出家门在晒谷坪上见到低头在匾内清除谷杂碎稗谷的妈,我向妈要包子吃,妈只是低头不语。

  1980年元月,声德叔公和我家争抢房屋,欲殴打正在做木工活的我父亲,见我父亲跑开了,头便往石门坎上撞,撞出了个大包,诬赖说是我父亲用斧头打他,边上人说:

  “哪里有用斧头打他哦,明明是他自己在石门坎上撞的!”

  我妈气的都跪倒在叔公脚下哭泣:

  “我也就你一个至亲了,我老爷(爹)去世得早,按理说这个家你做叔叔的应该要为我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

  叔公装死赖在床上,远长叔对我母亲说:

  “伯明打了你叔,你要炖鸡和参给你叔吃!”

  我妈气的骂道:

  “你想要赖我的吃,偏偏不要想吃!”

  后来也只好让他了,叔公要争的那间屋子就给了他。

  至此两家人争嫌气,虽在同一屋檐下,也是形同路人,不再搭理。

  三、龚子福一家人

  1979年夏天,来自江苏的龚子福买下了肖流洪的前厅大门左侧的三间房,他的妻子肖家厝里人称“上海嬷”,育有龚华清(养女)、次女龚华英(老公林升寿)、次子龚显芳,妻子姓许(许如丹的姑姑),1982年结婚。

  这龚子福老人书写习惯草书直排,抓钢笔象握毛笔一样写字,字迹潦草难以辨认。1987年9月底病逝。他家是工人家庭,生活殷实,吃穿用度不是我们农户家庭可比的,市面上紧俏的商品他们家总是会有的,还给我们家送过城市里才有的面包、蛋糕和大白兔奶糖,我眼里看着,心生羡慕,这是难得的美食啊!他的老伴“上海嬷”性喜干净整洁,衣着穿得笔挺,质料上档次,夏季的确良面料,冬季咔叽、呢子毛料,母亲说“上海嬷”洗衣服一定要把衣服冲洗到盆里水清净地看不出肥皂浊沫为止,;肖家大厝前厅每到午、晚餐时,上空总是飘浮着酒菜的香气,弥漫到了在中厅的我的鼻孔里,和我们家简单的几样菜蔬形成强烈反差;龚子福曾对母亲说过她的往事:解放前兵荒马乱,有一次她外出路过山道,被民团匪徒围住,当时龚子福是路过的客商,对民团匪徒说:“她是我老婆!”民团就放过了她,后顺水推船,委身于龚子福。大儿子龚xx在三明,时常去往三明,老伴“上海嬷”后来也在三明去世。龚华清生有两个儿子:雷斌和雷军,雷军幼时因吴赵雄的母亲做保姆,不小心被开水烫伤,导致神经烫坏了,成了脑残痴呆人,

  ,现常在东洲桥头漫无目的的行走,口中吐出痴呆的话语。龚华英于2009年病逝(又据说是得了不治之症,在家里卫生间自行了断),育有一双儿女:子林敏1977年生,女林娟1979年生,后不知什么原因与丈夫林升寿离婚,过了几年又复婚了。

   四、广西来的租客

  1980年肖家厝里来了广西的租房客,其中有一对邱姓的年轻夫妇,新婚不久,夫妻着实恩爱,租了肖流恩、何爱玉家的一间房,后诞下一女孩,好象叫“邱宁”来着,也许是生在泰宁吧。夏天的一回傍晚,我偷看广西来的租客中一大姐姐洗澡:我爬上方凳,想透过空心斗砖墙上开的一扇小窗看外面的一位大姐姐洗澡,离窗台较低,凳不够高,便用双手扒拉在窗台上,勉强探出半个脸,望见一大姐姐洗澡的后背,她也许是敏感的听到身后有响声,回头瞥见了我露出的小脸,我赶忙把头往下一沉,后来开学了,我上了三年级,放学后,这位大姐姐看着伏在八仙桌上写作业的我,我也不敢看她……1985年元月,离开泰宁多年的广西租客又重访曾经的租屋东家何爱玉婶婶……

  五、吴流春、朱会生等几家人在肖家厝里的短暂居住

  吴流春一家在1980年搬来,于1986年元月去世,这时他家已搬出了肖家厝里了,死在尚书第福堂弄,据说是病饿交加而死的,房间内墙上的板壁蔑灰都被他吃了不少……,他有三个儿子:吴证明、吴小明、吴赵雄(小学二年级和我同学,后被老师开除,吴流春将他痛打了一顿,背上先用竹梢抽打,然后将辣椒粉和盐吧涂抹,疼得他直在地上翻滚。)

  朱会生是我姑丈朱勤生的哥哥,1981年冬搬来肖家,育有长子朱信明,长女朱爱凤,次女朱小凤;朱信明小时爱看课外书,连环画啊,岳飞传、西游记、钟馗传等古典文学原著,这些上海古籍出版的、齐鲁书社出版的他都有,我阅读的第一部西游记就是他借我的齐鲁书社版本;后来职中毕业,曾在泰宁大饭店外摆过夜宵摊,擅烹饪,2004年冬,曾在他东门一巷的家里AA制吃过一回狗肉,2016年再次去看望他时,他因饮酒过量落下病症而下身瘫痪,卧床不起了,2018年去世,年仅48岁。

  六、成玉姑姑一家人的社会关系

  肖家人和朱家人算是缘分甚深的姻亲,成玉姑姑嫁给朱勤生姑丈,勤生姑丈的哥哥朱佛生(坊间称呼他:乡下倽),早先娶了肖流恩的姐姐,也是肖家人的女婿,当时勤生姑丈家被打成“四类分子”(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他父亲朱克定曾在崇安(今武夷山)劳改,姑丈有兄弟七、八个,还有几个姐妹,兄弟有朱会生、朱佛生、朱清生等,姑丈生于1940年,(2021年6月13日农历五月初四星期日早晨8时因中风卧床多年猝然去世,享年82岁。2011年前后在一次会餐酒后中风,偏瘫,入院治疗病愈,遗憾的是再次饮酒中风导致腿脚不灵便多年,2018年后腿部行走功能进一步丧失,靠坐自助三轮电动椅外出,病逝前已卧床不起一两年了。)也许是出生身份的原因,年近三十尚未娶亲,后姑姑嫁给了他,先是住在现在的尚书巷右侧的一栋老房子内,和弟弟朱清生住在一起,成玉姑姑育有长女朱英(1970年生),次子朱勇(1972年12月26日生),三女朱琳(1975年生);勤生姑丈为人颇为仗义,喜擘划测算,定夺理事,在胜二生产大队被人号称“朱军师”,当时还有“戴(宽)参谋”、“吴(流春)秘书”等,作为队长的左膀右臂,算是生产队里的能人,平生以屠宰猪牲为副业,兼喜作厨官掌勺等事,农闲之余的冬季,乡村办婚事,勤生姑丈为之主厨,在灶前挥动大锅铲、大圆勺,在油锅里上下翻炸煎炒,干得酣畅淋漓,乐此不疲,受人敬重;农村办的都是流水席,多则大几十桌,需要大量的碗筷,勤生姑丈见此有利,遂出租碗筷,也是一项营生;1981年冬在东门外原蔬菜地规划建起了房屋(东门二巷19号),请了江西木工师傅筑起了“四个厢房一个厅”的木结构砖外墙的房子,1982年搬迁了新居,原来尚书巷的旧房给了成玉姑姑的一位同胞姐姐邹成娇一家住,成玉姑姑有多个同胞兄弟姐妹,当时成玉姑姑正在盖房,她成娇姐姐家便送了8米的杉木料,每米售价200余元,折合作价1600余元,算是旧房子交易,邹成娇的丈夫是施道坚,原在乡下工作,与我吕方茂姑丈共事,还是我方茂姑丈的证婚人,现在见到我玲芳姑姑还会打声招呼。

  施道坚在县工商局任职,为泰宁县个私消费者协会会长,长子施祖勤,在税务局任职,先是娶了个山东迁移来泰的老婆,1983年生了一女施靓,后离异,娶了他的同学徐珍;次子施祖俭,参军入伍,曾任泰宁县交通局副局长;三子施祖强,娶妻李勇,育有一子,后离异,祖强和我是初中同学。

  1988年7月尚书巷改造拆建,施道坚一家也一同被规划迁移到东门塅上,刚好和我家的房地基相邻,至今做了33年的邻居。

  1985年,原泰宁县农业职业中学改成“杉城初级中学(老三中的前身)”,成玉姑姑的一位在龙湖学校教书的胞兄邹德坚调到老三中,一家5口人便借住在成玉姑姑家,邹德坚育有二子一女:长子邹业勤,次子邹业岩,三女邹月琼。邹业岩娶了江少蓉为妻,江少蓉是江笑梅的亲妹子,江笑梅是邓文峰妻子,邹业岩和邓文峰就是联襟。

  表弟朱勇年少我一岁,自幼相与甚密,十几岁时便一起学骑自行车,一起下河游泳,1988年9月,三明市首届运动会,擅长游泳的朱勇通过选拔参加了游泳项目比赛,在泰宁练习很有成绩的他,因为乘前往三明的班车晕车,吐得搜肠刮肚,最后仅得了个第六名,甚是可惜啊!当时的教练是三中的吴如道老师,也是住在我家银树一巷那一排,算是邻居。

  朱佛生(乡下倽)的原配肖家的姑姑我年幼时从未见过,也许是早逝,育有一子叫“朱胜利”,朱佛生对儿子刻薄,时常打骂家暴,那时都和朱勤生、朱清生等住一起,朱胜利生的也是清瘦单薄,据说时有轻生的念头,1984年5月的一天,年仅16岁的朱胜利曾对我红英姐姐说:“我要去死掉了”,没想到不久竟被人发现他自缢在他母亲的坟前,发现他时只见尸体高度腐烂,下身仅剩骨架,头项上用一根自行车链条吊挂在树杈上,场景令人触目惊心,发现者是胜二村的朱春则(2016--2018年间因骑摩托车出车祸脑部损伤后去世,享年70余岁),当时到山上打猎,一时间肖流洪、肖流恩伯叔家怨声四起,沸扬起来,都怪朱亲生平日对自己的儿子过于粗暴虐待,这是他们早逝妹妹的不幸啊!后朱佛生到大布乡入赘,为人也勤快,1994年的福建日还道他在乱石山上的贫瘠土地上种出了蔬菜,但坊间说他有克子象,连招赘的那家有一男20余岁竟然溺亡在水池里。

  1995年夏天,大布乡的墟日,父亲和我一同搭乘班车用泡沫箱运送自产冰棒前去赶墟,临近午前冰棒售罄,父亲便和我到朱佛生入赘之家,一则多年未见走访叙旧,二则按泰宁人的习惯赶墟之日也是招待会见亲朋好友之时,父亲见到朱佛生直呼他叫“姐夫”,他入赘之家的主妇育有一男一女,后来不幸溺亡的那青年男子也见到了,甚是老实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