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8日，陈锐在国家大剧院演出后谢幕 王小京/摄

　　文 | 谷宇飞

　　小提琴家、游戏迷、网红达人、科技创业者，这四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身份标签，都汇集在澳籍华裔青年陈锐一人身上。与舞台上身着黑色礼服的小提琴家陈锐不同，台下的他是个阳光开朗的邻家大男孩，可以边吃热狗边和你谈笑风生，不变的是他脸上阳光帅气、富有亲和力的笑容。“请问麻烦能给我一点冰块吗？”在演出后台，他用中文礼貌地询问工作人员，说完爽朗一笑，“可乐不加冰，不好喝！”

　　经历从澳大利亚到中国跨越南北半球的长途飞行后，他携手英国皇家爱乐乐团在北京开启了中国巡演的第一站。由于穿衣风格舒适简约，腕上名表便成为他最吸睛的“时尚单品”，从中也能感受到他对时间观念的重视。毕竟作为一名“头号玩家”，想要在多重身份中迅速切换，时间是他变身的“武器”之一。为了追求好的演出状态，他将接受本的采访和进食补充体力的时间段压缩合并，随后又立即切换到下一个身份——“小提琴家陈锐”闪亮登场。

　　小提琴家陈锐的音乐宇宙

　　8月8日晚的北京站巡演，演出前三个半小时，陈锐在化装间里开始架起琴热身，时不时高声唱出乐队声部的旋律，并用琴音热情回应，仿佛分饰两角的歌剧演员，调动自己的情绪和身体状态为演出准备。

　　演出前两个半小时的排练环节，他拿起iPad上的电子乐谱和指挥家瓦西里·佩特连科讨论起合奏细节。二人都身着浅蓝色泛灰的衬衫，似乎显示着无言的默契。到乐章关键处，佩特连科侧身和陈锐目光对视，再传达给乐团精确清晰的指令，二人一个交汇的眼神便说明一切。即使排练时台下没有观众，陈锐亦沉浸其中。他还会时不时单手作瞭望状，请坐在观众席后方的朋友为他确认自己的琴声是否能传达到最后一排，指挥也会转身向工作人员确认“独奏和乐队的音响效果是否平衡”。当晚排练使用的小提琴，虽不是那把著名的斯特拉迪瓦里名琴“海豚”，但陈锐却潇洒地举起手中的爱琴说道：“我喜欢它，因为它更大声！”

　　陈锐与英国皇家爱乐乐团排练 谷宇飞/摄

　　时间回到2008年，19岁的陈锐刚刚赢得第十三届梅纽因国际青少年小提琴比赛的冠军。用陈锐自己的话来说，“19岁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转折点，那是一个觉醒的时刻。”那时的他，开始思考“我是谁”这个终极问题，并参照以往音乐家的职业发展路径，思考自己内心究竟想要什么。“从那时起，我不得不思考很多不同的事情，思考我想要击败的音乐家类型，开始了‘我是谁，我希望别人如何看待我’的旅程。”而最终帮助他找到答案的正是童年音乐启蒙的宝贵经历。

　　陈锐出生于中国台湾，4个月时就跟随父母移民澳大利亚，4岁开始习琴。采访的过程中，他虽大多数时间都在说英文，但也在尝试用中文去更准确地表达，可以看出他私下在专门学习普通话。与大多数被父母寄予厚望的亚洲琴童不同，据他本人所说，他是“自愿学琴的”。幼时他曾把玩具吉他夹在肩上，用一根筷子比画着拉琴。父母或许是看到了他的学习热情，就为他聘请了启蒙老师弗隆·霍金斯，她采用的教学法是小提琴铃木教学法。陈锐每周二跟随霍金斯上一对一课，周六则是集体课的时间。

　　“那时候我认为学琴只有两样东西重要，一个是我要在大家面前演奏的谱子，还有就是休息时和同学们一起吃的饼干、喝的饮料。”在霍金斯女士温馨的小屋里，孩子们围坐在地上吵闹玩耍。如今35岁的陈锐回忆起来，脸上还会浮现起幸福的神情，“这也是我后来喜欢分享音乐的原因，我意识到在别人面前演奏才是最重要的。这就是我的成长，它起始于对美的欣赏和对热爱的分享。”

　　在19岁斩获梅纽因头奖后，陈锐开始留心如何在传统职业训练与发展路径中探索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20岁拿下伊丽莎白王后国际音乐比赛冠军，奠定了他作为闻名乐坛明星小提琴家的事业基础，而这只是故事的开始……

　　游戏玩家陈锐的趣玩宇宙

　　5岁时，刻苦练琴的陈锐迎来了一台“世嘉至强驱动”（Sega mega drive）家庭用游戏机作为圣诞节礼物，上世纪90年代也正是任天堂游戏机风头正盛的时候。他还记得自己会和父亲一起玩电动游戏机。与大多数琴童一样，童年时期枯燥的练琴与玩耍相比，总是让他经历天人交战的内心斗争。

　　“记得小时候，我练琴时也会很想去打电动，我的父母就得在实践中创造一个可行的方法，通过玩游戏引导我练琴。他们想出了一个很酷的方法——规定如果我练习两个小时，就能玩一个小时的游戏，这真的很有效。”父母并没有压制陈锐喜欢玩乐的天性，而是把它转化为让他进步的动力。或许正是这种循循善诱的教育方式，塑造了陈锐松弛、幽默的乐天性格，让他在日后更愿意去拓展兴趣的边界，勇敢地实现自我。

　　谈起电子游戏，陈锐的眼中闪着光亮，“我太喜欢电子游戏了，有几款游戏现在我也在玩。比如暴雪出品的游戏《暗黑破坏神》（Diablo），还有奇幻类开放世界型动作角色扮演游戏《上古卷轴》（Skyrim）。Switch任天堂游戏机上的《任天堂明星大乱斗》（Super Smash Bros）我也经常和朋友玩，在这款游戏里我们可以尝试互相打败对方。”

　　如今的陈锐依旧喜欢游戏，“现在的游戏形式对于我父亲来说太难了，虽然我们现在不会一起打电动，但我们会一起打麻将！”陈锐笑道。在他眼中，“游戏”更是被赋予了社交分享的属性。“我不是那种喜欢一个人‘宅’在家里打游戏的类型，游戏更像是我的一种社交方式，我觉得只有和别人一起打游戏才好玩儿。音乐也是，其他人跟你一起共同演奏出来的才是音乐，才真正好玩儿。”

　　10月18日，陈锐的最新专辑《Player 1》（头号玩家）将由迪卡古典唱片（Decca Classics）全球发行，专辑首支单曲《火影忍者》最近已上线。

　　Sadness & Sorrow (Arr. Rimmer for Violin & Orchestra) (From "Naruto"),Ray Chen

　　这不是陈锐第一次在游戏动漫电子乐等方面作出尝试，2021年他曾为《英雄联盟：双城之战》游戏录制配乐。在此之前，游戏音乐对他来说都是背景音乐般的存在，而这次经历让他意识到它们也可以“优美且富有叙事性”。新专辑《Player 1》的选曲充满了动漫与游戏色彩，既有《塞尔达传说：王国之泪》《大侦探皮卡丘》《鱿鱼游戏》的配乐，也有科恩戈尔德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专辑名中的“player”，在英文中既是“玩家”，也是“演奏者”；同时，专辑名也与电影《头号玩家》（Ready Player 1）有所呼应。“我看过这部由斯皮尔伯格执导的电影，也读过恩斯特·克莱恩的同名原著小说。”陈锐认为，古典音乐与游戏相似，前者通过作曲家的音符预先设计，后者通过游戏代码制定规则，二者都是有关互动和体验的产物。在这张专辑中，他可以是“Player 1”，即头号玩家，听众则是“Player 2”，即二号玩家。

　　“社牛网红”陈锐的流量宇宙

　　或许正是亲和自然、热爱分享的天性，让陈锐萌生起在社交媒体平台分享音乐的想法。

　　回想起自己在社交媒体分享音乐的初衷，陈锐表示，他是为了和粉丝建立起更紧密的连接渠道。“我希望与听众建立更紧密的联系，并希望更好地了解他们。作为一名音乐家，我认为我们的目的是把音乐带给听众，听众是最重要的。”他将作曲家、演奏者和观众的关系，比作果汁和吸管，“作为演奏者，我们不是制作果汁的人。果汁是由伟大的作曲家制作的，是他们让这些果汁变得富有价值，而我们演奏家要做的就是把果汁送进观众的嘴里。”陈锐强调，“想要了解观众，互联网是与他们建立连接的最好方式。”

　　陈锐的Youtube主页截图

　　正因如此，他2011年开始和工作室的伙伴开展互联网相关项目，譬如在Youtube上传影片，策划类似于“与锐共奏”（Play with Ray）的练琴活动，让这些策划内容每天都出现在观众眼前，并开发了Tonic的在线练琴软件。他在社交媒体上也展现了性格中“社牛”（社交达人）的一面。例如，当他在网上刷到钢琴家埃米尔·莱纳特（Emil Reinert）在街头要求路人指定曲目演奏的“快闪”视频后，当即联系钢琴家，并购买了飞往法国巴黎的机票试图“现场偶遇”。二人合奏维瓦尔第的视频瞬间成为网络热点。

　　在试图其中一条合作视频中，莱纳特在机场的公共钢琴上演奏时，一位路人向他“点歌”维瓦尔第的《冬》。此时，陈锐从旁边电梯上的人群中拉着琴缓缓走来，二人的乐声交织在一起，让机场行人不由得驻足欣赏。这条视频仅在Instagram上就有超过100万的点赞。

　　陈锐YouTube机场快闪视频截图

　　而当被质疑短视频拍摄是否存在剧本时，他也大方录制回应视频，讲解幕后的真实故事，“我与钢琴家提前商量好了哪些曲目更适合以‘快闪’形式呈现。但向你保证，我作为一位职业音乐家，绝对可以随时随地演奏维瓦尔第和帕格尼尼。”他也表示，在“快闪”这种表演形式中，不可能所有的互动都是被计划好的，“观众的反应都是百分百真实的。”

　　据粗略统计，陈锐在社交媒体上拥有52.8万YouTube订阅者、94万Instagram粉丝，以及33.1万哔哩哔哩网站粉丝。而作为活跃于互联网的音乐家，难免会面对负面评论，他的态度十分坦然：“的确，一个人不能取悦所有人。发表评论的人并不代表着有影响力，你的受众才是你需要在意的人。”他以包容开放的眼界看待创新，“作为音乐家，我们可以不断作出一切新的尝试，有很多种方式可以给人们带来音乐的礼物。问问自己是否对人们产生了积极的影响，这是我衡量成功的方式。”

　　科技“极客”陈锐的虚拟宇宙

　　从澳大利亚到巴黎，为了仅一分半钟的视频选题便横跨南北半球的疯狂举动，确实很有陈锐的风格。而作为科技“极客”的陈锐，也有对未来科技发展的好奇心与探索欲。例如，为了检验人工智能技术融入音乐创作与演奏的可能性，他会专门去鉴别人工智能合成的音乐与真实音乐家的演奏有何区别；他将苹果公司的头戴式显示设备Vision Pro列为自己的巡演必带单品，并认为在未来可以凭借此类设备边看谱边看演奏视频练琴；他还会把3D打印机放在自己的屋里，在专业人士的帮助下，通过网站亲自设计、打印、组装一把小提琴，并将演奏测评视频发布到网上，与粉丝分享他关于科技的最新尝试。

　　陈锐B站“我的10件出行好物”视频截图

　　“保持积极的态度，尝试新事物。”陈锐对粉丝如是说。对现代科技的深度接触也反映在他的音乐教育实践中。2020年，陈锐作为创始人，联合团体开发了一款在线软件，为全球的小提琴学生提供免费练习课程和网上社区，并将游戏元素和电子奖励机制融入练琴的过程中。今年3月，他还在软件中发起7日内通过练琴时间积累经验值的比赛，并向前100名用户每人赠出一把由肯尼迪小提琴公司提供的小提琴，在这个虚拟世界中让更多人成为音乐的“玩家”。

　　8月8日当晚，在英国皇家爱乐乐团演奏《四首海的间奏曲》后，陈锐在全场的欢呼声中登场，与佩特连科执棒的英国皇家爱乐乐团完成了上半场第二首曲目——埃里希·科恩戈尔德（Erich Korngold）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在演奏第二乐章浪漫曲快板时，他情不自禁地露出温柔的微笑。而在充满节奏与炫技性的第三乐章活泼的甚快板中，他也会随着音乐的韵律舞动身体，并有意识地侧身与乐手们眼神交流，与之保持同步。

　　陈锐在国家大剧院演出 王小京/摄

　　或许是太过倾情忘我，演奏过程中似有固定腮托的零件飞落在台上，有着丰富舞台经验的陈锐熟练地将其踢在一边，丝毫未影响接下来的舞台发挥，甚至还在返场时演奏了《驯龙高手》动画电影主题曲和考验上连顿弓技巧的高难度曲目《帕格尼尼随想曲》之二十一号。“好久不见，太开心能和你们分享这么美好的音乐，我的中文还在进步。”他用充满感染力的笑容和北京观众热情互动，在收到国家大剧院赠礼吉祥物“大白鹅”后，他还调侃起自己说中文比拉琴还紧张，一不小心把“鹅”错认成“鸭”，表示：“今晚还想吃北京烤鸭！”

　　演出结束后，音乐厅门口排起长队，甚至连二楼栏杆后也围满了观众。限时40分钟的签售会没有阻挡观众的热情，有观众在队伍中互相交流，签售会成为大型的“粉丝见面会”。为本次演出签售的120张专辑，早已在演出前全部售罄。16岁的观众小炔是从天津专门赶来的，原本学习钢琴的她因为喜欢陈锐而购买了一把小提琴，打算成为多乐器“玩家”；有位男观众买下了陈锐七城巡演的每场门票，打算每次结束都来签售会合影留念；也有观众将早早写好的英文明信片和礼物递给陈锐。对待粉丝，陈锐一如既往地随和与真诚，甚至能认出粉丝。“我记得你，我们在美国见过。”对于热情的粉丝他会彬彬有礼地安排顺序，提醒粉丝合影的时间不宜过长，还亲自为没有来得及签售的观众拍下了集体合照。每次收到粉丝的礼物后，他也会专门拍视频发在社交媒体表示感谢。

　　陈锐的新专辑《Player 1》封面上，印着他四张风格不同的肖像，正对应着他的多重身份：小提琴家、游戏玩家、网红达人、科技“极客”。在陈锐看来，古典音乐人应当以一种不同的方式来思考时间。“专辑更像是时间的快照，它是对时间的遗产的记录与留存。专辑就像一座我们留给世界的雕像，向人们展示我的过去，这张专辑就是如此。”

　　正如电影《头号玩家》中的台词所说：“这是‘绿洲’世界，在这里惟一限制你的是你自己的想象力。”而“绿洲并不是一个人的游戏”。在陈锐艺术的世界中，想象力赋予一切身份以可能性，而与更多人分享音乐与美好的热情，在他心中永远不会消散。8月18日，“小提琴家”陈锐将结束本次中国七城巡演，而“头号玩家”陈锐的游戏之旅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