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有远见,500年前便将几十代辈字排好,我是“学”字辈,从定居翁源算起第20世。

  500年来,迁出者多,都以排辈认祖归宗。曾接到一个陕西石泉县来电,是一位老者,他说上网看到我一篇郭氏家谱文章,还找到我的电话号码。他能说出跟我们相同的辈字,他是“式”字辈,儿子“学”字辈。他还说,他们祖先于康熙年间从广东迁出,先到四川,后迁陜西,于是,我想到明末清初的“两广填川”。

  凡“学”字辈的,起名多带“学”字。我出生时,户口不重要,直到二弟出世,还没给我起名。父母没上过学,有位本族大伯随口说:两兄弟,一文一武。我是“学”字辈,名为“学文”。

  村人多有小名,小名又多取名中一字,后面加“牯”表示男孩,加“妹”表示女孩,如“华牯”、“发牯”、“花妹”、“春妹”等。也有与名无关的,皮肤赤色叫“赤牯”,调皮的叫“蛮牯”。长辈平辈都叫我小名,结婚数十载,妻也向来呼我小名。在外工作,知我小名者少,没电话和手机年代,闻有人敲门叫“学牯”,即便深更半夜,天寒地冻,立马起床开门。网上注册博客,亦常用“学古”,不知情者,恐不知其意。

  佩服本族大伯,没读过经典,随口而出,虽然文而不雅,却为圣人之言。查出处,《弟子规》“有余力,则学文”,又出自于孔子《论语》“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孔子何许人?乃中国教育老祖宗。老祖宗早有教诲,学文非教育之首,行有余力方可学文,以德为首,先行后知。两千多年之后辈,却已数典忘祖,从学生到老师,从家庭到学校,学文为首,分数唯一,今天考了多少分,全班全级第几名。考试成绩上去,道德素质下来,也是不争的事实。

  查词书,“文”的含义颇多,除有“文才”之意,还有“文德”之义,难怪古人讲究文章道德,做文章必先做人。以“学文”为名者,现实中也多,就我知道的,本县同行就有一位同名同姓者。上网搜索,同名同姓者众,同名不同姓者不计其数。

  我名之“学文”,也是枉为其名。15岁回乡务农,与天头,与地斗,干的都是与“文”无关的苦力,别无长处,惟好看书。初做放牛郎,牛儿在山坡上吃草,我就躺在树下,手捧一本小说,人已走进故事里。晚上吃饭,盛一碗滚烫的粥,端到对门饭厅,边看边吃,祖父等着我的碗筷,说我“苏东坡样”。不知道东坡吃饭是否看书,但我知道,“苏东坡样”是个俗语,有嘲讽之意。

  边远山村何来书看?本村一位宗叔,老高中生,家有满满一大箱书,今时借一本,明时借一本,一箱书居然被我看完。“书非借不能读”,毫无功利,全凭兴趣,看书不会给我记工分,还有可能被人讥笑。民办教师招聘,我学历低没资格,后来偶然当上民办教师,想必也是误人子弟。

  当今孩子出世,许多父母为儿起名绞尽脑汁,查辞书,看牛古历;有了互联网,又兴网上起名,出钱请人起名者亦有之。听说有位同行,专给新生婴儿起名,起一个名字收100元。

  都想起个好名带来好运,有个被查处的贪官名为“添财”,当了官,又发了财。我有一位朋友,名字也叫“添财”,却没这么走运,既没当官,也没发大财,我就属于后者。上课前自我介绍:我名之“学文”,有名无实,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努力学文,弥补先天不足。

  所谓人名,只是一个符号,倘若有为,叫阿狗阿猫也无妨,歌坛就有名曰“老狼”“老猫”的歌星,名气也不小;倘若一事无成,名字再好也枉然。感谢父母之恩,先有父母,方有我“学文”,雅也好,俗也罢,行不改名,坐不更姓。

  30岁才离开出生之地,离开父母亲,从小学教到中学,从乡镇教到县城,直到退休,返聘于省城的高职学院,担任教学督导。离家200多公里,每个月我要回来一次,看看老家,看看母亲。我做不到经常回家看看,母亲也很理解,临别时还常嘱咐我:千远路吊(路途遥远),开车小心。儿子虽老,在母亲眼里还是孩子。

  《常回家看看》,歌词写得好,但也只代表部分人,不会占多数。众多体制外打工者,巴不得天天有加班,回家看看应该,常回家看看就难。身在农村的父母,靠儿女挣钱养老,父母的心愿,不是盼望儿女常回家看看,而是希望他们少点回家,多挣点钱。

  有人说我“自学成才”。自学不假,成才不敢当,我有几斤几两,自己最清楚;名字虽好听,肚里却没货,放个屁也是原汁原味,不如某些专家大V屁如兰香;我没学会拍马,也没资格帮闲,一辈子只想做我喜欢做的事,不喜欢做的事,有时也不得不做。有人说我太老实,好像周围的人都没我老实。想想也是,士农工商,各有其难,在当今社会,要混得好不易,人太老实人往往吃亏。也有人说“吃亏是福”,知者自知,不可解说。阿Q精神,向来是一种安慰剂,合适者众。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就不是个好士兵。做了两年村小负责人,我辞职不干,做中学教导主任,校长说要我帮忙,不得不做;到了进修学校,领导要我做副校长,说“学校班子要有一个干活的”。我没辜负领导这句话,干了不少活,从来没把自己当领导。同事说我没架子,我充其量就是一名教师,摆什么架子?有的同行觉得自豪,说教过哪些官员,培养过哪些老板。我教过的学生,也有人做了官,有人当了老板,但是跟我没关系。说教师是“太阳底下最崇高的职业”,是随意拔高,还是廉价赞美?社会分工不同,不存在哪个最崇高,哪个不崇高,造福于人类的职业都是崇高职业。

  我名之“学文”,既不擅文,又不擅武,老了更无是处,只剩下一个吃货。两碗饭,一碗汤,加一碗肉,老年时光倒计时,吃一顿少一顿,能吃不吃亏了自己。我向来不爱运动,可以一天不出门,就以阅读为伴,既可避免老年孤独,或许还能预防大脑萎缩,在病不起的当下,不进医院便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