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西奇山 形神兼备——八桂文化名山寻访之九
:牙韩彰
:南方国土资源网
形神兼备的象鼻山。唐艳兰 摄
如果到桂林,没有去看象鼻山,那算不上真正到过桂林。这几乎是所有到过桂林的人,不约而同产生的共同感觉。这种感觉简直把民间的说法“桂林就是象鼻山”“象鼻山就是桂林”当成真的了。
在广西众多文化名山中,论形象逼真、形神兼备,当首推桂林的象鼻山。隔着缓缓流动的江水,或远观,或近看,象鼻山都酷似一头巨象临江止步,伸长鼻子,静静吸水,千年万年而始终不变。象鼻山由此成为桂林的城徽和标志。清代工部郎中舒书在《象山记》一文说:“粤西之奇以山,粤西之山之奇以石,而省城相对之象山,则又其奇之甚焉者。”话虽说得无比的饶舌拗口,但象鼻山的“粤西奇山”称誉却是由此而来。
半枕江水、半依陆地的象鼻山,“象鼻”与“象腿”之间天然形成一个半月洞,东西通透,流水穿洞而过,倒影如浮江满月,巧夺天工。因之,此洞名为水月洞。在《古代桂林山水诗选》一书中,收录了五首抒写象鼻山的古诗,其中一首说“水底有明月,水上明月浮。水流月不去,月去水还流”,形象描述了象鼻山水月洞中水月之间的关联性,有哲学意味,也含禅语机锋。遗憾的是,书中注明为宋代蓟北处士的人,却是生平不详,不知是官宦人家、文人雅士,还是佛门高僧、江湖隐君。自此,多少人来到象鼻山,在水月洞的崖壁上看到这首诗,又联想蓟北处士留诗不留名的洒然举动,无不生发“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的人生感慨。
文人墨客的一大爱好是在山洞悬崖题词刻字以志不朽,而另一大爱好则是给人给物起名安姓。也正因为如此,才诞生一门学问叫“命名学”或“起名学”,后来又有《命名学大全》《起名的学问》之类的书籍行世。有些人是见人给人起,见山给山起,见水给水起,甚至见猫见狗也要给它们起一个有个性的名字。这个爱好从古至今看来要改掉也难。看看很多的风景名胜,有些一个景点就有好几个名称,似乎跟文人的这个爱好有些关联。当然,换个角度看,这也体现了古今文人见仁见智的过人才学和追求独特的卓异风格。而我,却更愿意把这一现象看成是“立言文化”喂养出来的怪异个性,凡事都想标新立异,与众不同,否定别人,猛说自己。这一现象反映在象鼻山水月洞名称的修改和恢复上比较典型,这就是八百多年前的南宋两大文人为此打过的一场隔空对仗的笔墨“官司”。
另一侧面的象鼻山全景。唐艳兰 摄
南宋乾道二年(公元1166年),当时在桂林任职的张孝祥与好友张仲钦(即张维)、朱元顺曾两次游览水月洞。张孝祥首先是个读书人,考中状元后才当官的。作为文人,他是一位“谈笑翰墨、诗酒淋漓”的豪放词人,他的生平活动介于苏东坡和辛弃疾之间,很崇拜苏东坡,据说每写完一首词,都很得意地问左右“比东坡如何?”。我们来看看他的《念奴娇·过洞庭 》即略知一二,“玉鉴琼田三万顷,著我扁舟一叶。”“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尽吸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这些名句真的很有东坡风格。
这样一位文官、词人,游山玩水之后,诗兴大发,那是肯定的。何况他当时才30来岁,正是年轻气盛之时,他第二次游水月洞时,以水月洞的一边洞口朝东为由,兴之所致就题诗作序,统统把象鼻山的亭、洞、岩等改以“朝阳”名之。如今,水月洞北壁上落款为“张孝祥记”的摩崖石刻文字,其中就有这样的记载:“今亭适东乡,敢献亭之名亦以朝阳,而岩曰朝阳之岩,洞曰朝阳之洞。”并就朝阳亭作诗三首。张孝祥此举,当然是希望,以自己的名望和官位,使这样的修改能与象鼻山一起永久流传。
可是,才过几年,乾道七年(公元1171年),又一位以写诗歌出名的文官范成大到桂林担任静江知府并兼任广西经略安抚使。两年后,乾道九年九月,范成大与另一位广西官员林光朝同游水月洞,看到张孝祥把水月洞的名字改成朝阳洞,甚至把亭、岩都改为朝阳亭、朝阳岩等等,顿感不爽。范成大本来就以写山水田园诗出名的,写山写水是他的特长,也是权威,他认为水月洞之名自古流传,十分恰当,而朝阳洞之名早已被桂林的隐山使用了,不宜重复,应恢复水月洞名称。他说:“近岁或以一时燕私,更其号朝阳,邦人弗从。”意思是:水月洞原来的名称好好的,你张孝祥跟几个朋友搞一餐私人宴会,一高兴就随意把它改了,当地人并不接受。于是,他特地作《复水月洞铭并序》一文,恢复水月洞原名,即“考古揆宜,俾复其旧”,并镌刻于水月洞的南壁,故意与张孝祥刻在北壁的修改版本形成鲜明的“南北对峙”。范成大还断言:“百世之后,尚无改也”。
张孝祥潇洒倜傥、英伟不羁,可惜英年早逝,乾道六年(公元1170年)七月患急病而逝,卒年三十八岁。他在桂林任静江知府时间是乾道元年(公元1165年)到乾道二年(公元1166年),时间很短,史书记载的政绩不多。由于张孝祥天不假年,未能看见范成大的文章即已列入仙班,我们也就无从知晓,这场笔墨“官司”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倒是从此以后,张孝祥与范成大这场隔空争论,成为了象鼻山景区盛传不衰的历史佳话。
而范成大在广西桂林任职时间要久一些,即从乾道七年(公元 1171年)到淳熙二年(公元1175年),历史记载他做了不少实事好事,留下不错的官声。而且,作为“中国古代田园诗的集大成”(钱钟书语)者,范成大在桂林期间创作了几十首诗歌,其中一首赞美桂林为远离兵戈的风水宝地:“天将福地巩严城,形胜山川表里明。旧说桂林无瘴气,今知漓水辟刀兵”。而他在公元1175年离开桂林前往四川任职途中写成的《桂海虞衡志》,更是一部名著,长期以来被各界人士反复提及并广泛引用,还被誉为广西第一部风物志。他在这部书中说过一句话:“余尝评桂山之奇,宜为天下第一。”这跟25年以后,即庆元六年(公元1200年),以68岁高龄仍得提拔到桂林当官的王正功所写的那句“桂林山水甲天下”一样,都是对桂林山水最高级别的赞美。
我们知道,论名望,论地位,论诗歌成就,论后世传说,范成大都要比王正功大得多。但是,范成大对桂林山水的那句评价,却没几个人记得;相反,王正功的那句诗,因为通俗易懂、朗朗上口,却成为千古以来桂林山水最热的宣传词,经久不衰。当然,王正功这首诗的其他句子,什么“玉碧罗青意可参”,什么“万里鹍鹏竚剧谈”,也是没多少人记得的。由此可见,无论文章还是诗歌词赋,凡是接地气、冒热气、有温度的生动语言,总是比故作高深、玩弄炫奥的句子容易流传和出名。
象鼻山云峰寺太平天国人物雕塑像及文字介绍。唐艳兰 摄
范成大说桂林为远离刀兵的风水宝地,其实,这只是文人墨客对太平盛世的歌颂而已,如是动乱年头,神州大地往往都是遍地烽烟,哪有什么远离刀兵的风水宝地?三十九年前的一天,我曾登上象鼻山顶的普贤塔,记得那里曾是太平天国起义部队攻打桂林市的阵地。现在想,这太平军也确实眼光有限,严重缺乏文化遗产保护意识,那么好的一个风景名胜,拿来当作打仗的阵地,如果被炸坏了多可惜啊。要知道,当时驻守桂林城的广西巡抚邹鸣鹤等人,可是在城内挖出了25尊明朝留下的大炮的——“访闻西清门之昭忠祠后埋有前明旧炮,……起出六百斤至一百五十斤重铁炮二十五位。试看可用,赶即添放各城”。看看,如果当时邹鸣鹤不是单单为了守城,而是敢于担当主动出击,下狠心把尚未成势的太平军扼杀在桂林城下,那这些明朝的大炮肯定要对准象鼻山开轰了。好在“贼攻省三十三日无所得,亦以此不过大敌,完队还师”。太平军这支没有多少文化武装的军队,倒也知道“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的游击战精髓要诀,蜂拥而来,没能攻下,随即席卷而去,赶紧直奔湖南去也。
云峰寺历史沿革的石刻介绍。唐艳兰 摄
与象鼻山云峰寺大门并排的“太平天国纪念馆”以及纪念馆大门台阶两侧的石碑。唐艳兰 摄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象鼻山西南麓有一座云峰寺,当年太平军攻打桂林的指挥部就设在那里。如今,与寺门并排的就是“太平天国纪念馆”,门前台阶左右各竖一块碑,分别刻着“太平军攻城营房遗址”“太平天国攻城指挥部”字样。凡是登上象鼻山的人,基本上都会到此观看一番。我一直有个疑问,太平军的这次攻打桂林城,既不是起义发动的第一战,也不是起关键作用的里程碑之战,更不是马上可以成功定都、封王封侯、分发成果的最后一战,可以说,这是太平军攻城掠地十几年中一次毫无收获的小战斗而已,后人利用百年老寺庙来纪念它,到底有什么深刻和深远的思考?
(简介:牙韩彰,壮族,广西凤山县人,广西作家协会会员,多年从事新闻记者、编辑、理论宣传工作,现为《当代广西》杂志社社长、总编辑,编审,广西新闻工协会副主席,全国新闻出版行业领军人才,广西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出版新闻作品集《纪实与思考》,主编出版《让“五个扎实”在广西落地生根——学习习近平总书记视察广西重要讲话精神》《广西文化名胜概览》《广西长寿文化集萃》等书,有散文、诗歌在公开刊发表并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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