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姓名，无名字

　　我们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更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文化上。没有文化，我们就不存在是我们。文化是什么？也许，可以简缩为我们的代号--姓名或名字。谈姓名与名字，朔古而论今，可以见证跌宕世事，见先人之足迹，见历史之脉络，见断裂，见传承，见属于中国人的文化。

　　对于姓名的重视，很多人走入了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境界，姓名在此间不再是一个人的标记符号，而是一个人的人生。这种情况，古来有之，现在更甚。一朋友小孩出生后，先是去衡山大庙求神拜佛，算五行八卦，看如何取名。后又至开福寺寻找高人，求解取名要略，花大价钱请高人赐名。想来也是有趣，剖腹产的小孩，算生辰八字看五行八卦，也是甚得要领了。毕竟自己为孩子选的黄道吉日吉时出生，那肯定还要选一个好名字，组成个好姓名。

　　姓名之姓，其源流之长，可朔上古。先秦之时，姓氏并立，姓别亲疏，氏别尊卑。姓氏一统于姓，是刻画了时代的背景的。秦兴于西，一统天下，天下郡县，分封以渐成历史，氏的历史也因此走向终结。新的制度背景下，姓氏也统一为姓。论及姓的源流，各姓不一。有些姓比较单一，例如笔者的姓氏萧姓。有的姓就比较复杂，例如刘姓。姓名的姓，是文化中最重要的一环。

　　姓的文化，不仅仅是《百家姓》的“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的朗朗上口，不仅仅是“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担当情怀。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姓标记着一族人的，刻画着一族人的经历，呈现着一族人的信仰。中国人素来敬天地，敬祖宗。姓是文化所在，敬畏所在，依托所在。

　　姓在当代人的意义中，是文化符号，更有现实意义。现实意义，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第二十二条的规定了。公民的姓名权规范中，如何取姓，就规范于其中。然而，这条规定所说的“子女可以随父姓，也可以随母姓”并未禁止不随父也不随母姓，那么可以随便姓吗？对于该条的理解，2014年11月1日全国人大常委会进行了立法解释，认为要尊重血缘传承、伦理秩序、和文化传统，原则上应当随父姓或者母姓；在父姓母姓之外，可以选择的是直系长辈血亲的姓氏、法定扶养人以外的人抚养而选取的抚养人姓氏及不违反公序良俗的其他正当理由。立法解释在姓氏这层面，基本处于保守之势。立法的可以，转化为了立法解释的应当，虽然给予了一定的口子，但是基本上就是父姓母姓，严格在传统的秩序之中。在现实意义上，姓是对父母的一种文化继承。

　　当然，这种继承和几十年前的继承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父姓虽然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但在法律上是没有了统治地位，不能说完全告别父系社会，但是父系社会在某个层面上已经瓦解。虽然在某些地方某些情况下有所反复，但时代确实是不一样了。曾经我们相信，在父姓的族谱体系，我们可以看到我们源流何方。但深思一下，其实我们于四面八方。父姓族谱体系，只有父亲，及父亲的父亲，以此类推。但是，我们的基因，除有父亲的父亲，也有母亲的母亲，有父亲的母亲，有母亲的父亲。追朔源流，树干如果是我自身，往上的树叶，可以说是子子孙孙，往下的树根，是梳理不清的祖祖辈辈。

　　当然，我们可以梳理的，父亲的父亲的父亲的N次方，对于我们有一定的意义。从中，我们可以知道先人们的迁徙足迹，可以领略自身成长地域风情。但是这些是工具，不是羁绊。

　　    姓名之名，也是名字之名。姓氏博大广杂，好像万事万物皆可为姓。反观这姓名之名，就变得严肃了。鲁桓公六年，桓公太子“同”生，桓公询问申繞取名规范，申繞答曰：名有五。有信、有义、有象、有假、有类。以名生为信，以德名为义，以类命为象，取于物为假，取于父为类。不以国，不以官，不以山川，不以隐疾，不以畜牲，不以器币，周人以讳事神，名，终将讳之。故以国则废名，以官则废职，以山川则废主，以畜牲则废祀，以器币则废礼。晋以僖侯废司徒，宋以武公废司空，先君献武废二山，是以大物不可以命。（《左传桓公六年》）由此可见古人取名的标准是比较多的。当然，这是君王之家，取名有考虑到避讳的问题。古人不思量不避讳，而是思量着如何方便避讳。这个逻辑，我虽然不太懂，但是非常理解，毕竟这像极了我们不解决问题但是专门解决提出问题的人的做法。

　　名的取法，其实远非这五法六不。取名的学问，是能见证一时一地一文化的。70岁左右的建国、国庆、解放和小一两岁的抗美、援朝一起跳起广场舞，再小一点的红卫、卫东、文革们也不甘落后，纷纷加入了跳舞的队伍。当年的令家老太爷，为子女取名计划、方针、政策、路线，彰显时代背景。新时代的梓涵、浩宇、欣怡、浩然、诗涵、宇轩、依诺、子涵，彰显了浮躁而又好像很有文化的气质。

　　取名，应时代背景，有时代特色，见历史传承。古来流行单名，后来渐行双名。一个字的名，重复率太高，辨识度太低。王莽禁“二名”，影响深远，其实也是顺承古风。秦汉以来，单名席卷天地，有头有脸的都不取双名。项羽、关羽、陆羽，傻傻分不清楚。南北朝后，帝王家取名越发注重兄弟之间的相同点，以名之类似，来强化家族观念，类似的辈分名用字出现。到唐宋之后，取名有辈分名在，基本形成了一个比较标准的模式。 

　　子女的取名权人当然是父母，但是免不了一些其他的因素。古来有赐名的存在，现在有父母的父母及父母的七大姑八大姨等综合参与。一个朋友和我吐槽，生了两个孩子了，孩子的取名完全插不上话，取名权完全由孩子的爷爷给剥夺了。对于取名，我无意去干涉他人的取名权，却确实给外甥取了个名字。当然，那是应邀请为小外甥取名，取名后也是供参考。只是刚好姐夫一家觉得妥当，因此得用。后来自己小孩出生，其实早已心中有数，也无所谓五行八卦，取名有所依据，可能有所俗套，但应不大众，名之为名，还是有点特点。吾儿大名明澍，一为致敬湖湘先贤陶澍，二是澍意及时雨，以示对孩儿期盼；小名小让、让让，引宽仁让与之意。

　　古人有名，除名之外还有字。名和字都是一个人的重要标识符号，名是出生之后所取，而字则为行冠礼之时所命；名是幼时或尊长所称，而字为成年后朋辈所呼。所谓“幼名，冠字”（《礼记檀弓上》。在读书的那些年，有些同学对于记名人的名和字，是一个难题。当然，这些同学多半对于读书无兴趣，不好知识，对于名和字所组成的一个人的专属记忆并不在乎。

　　现在的人，同名同姓好像无所谓，不需要字来区别，大家都有一串16位的数字跟随着一生。身份证号码替代了字的意义，这个时代的我们，有名无字。

　　字是否没有了意义？字在古时是同辈之间称呼所用，因为有字，同辈之间称号不是直呼名讳，而是以字相称。在我感觉，现代人无字，是一种遗憾。同辈之间，直呼名讳时，其实往往还是有一定的不适感，尤其是单名时，加上姓的呼叫就感觉极其严肃了。也许，避讳所在，就是内心的这种不适感。在遇到同名同姓的情况下，称呼也是一种困难。例如以前一起上班的同事，两个曾辉，时常会有小尴尬。这种尴尬，如果没有提前的准备区分，在打电话的时候，就会有极其搞笑的事情发生。有字，其实会消除这种不适感和困难。

　　时代没有了冠礼命字的习惯，再恢复也几乎无可能。他既然会消失，他既然会死亡，可能确实没有了他的必要性。当然，有名无字，也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的文化特征了。也如是，我们有姓名，无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