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秦穆公并了西戎二十多国，称霸西戎。周襄王命尹武公到了秦国，赐给穆公金鼓表示祝贺。秦伯称自己年老，已经去不了周王室朝拜，派公孙枝代替自己前去谢恩。
这一年，由余病死，穆公心里非常痛惜，于是提升孟明为右庶长。公孙枝从周王室回来，知道穆公有意重用孟明，也申请提前退休。
却说秦穆公有一个小女儿，出生的时候，正好有人献上一块璞玉，雕琢之后，成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碧绿美玉。小女儿周岁，宫中让她抓周，她抓了这块玉就不再撒手，在手里把玩不停，因此就给她取名叫弄玉。
长大后，姿容绝世，且又聪明无比，善于吹笙，不用乐师教育，自己就能吹出各种曲调。穆公找来巧匠，把那美玉做成了笙，小女儿一吹，声音就像凤凰鸣叫。穆公特别宠爱这个小女儿，专门为她建起豪华版重楼让她住在那里，楼的名字就叫凤楼。楼前有一座高台，起名也叫凤台。
弄玉长到十五岁，穆公想为她找一个好夫婿。弄玉自己立誓说：“我要嫁的人，必须善于吹笙，能和我唱和。如果没有这样的人，我宁愿终身不嫁！”穆公派人到处寻访，一直没有找到女儿想要嫁的人。
忽然有一天，弄玉在楼上卷起窗帘，欣赏夜景，只见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月明如镜，叫来侍女燃起一柱香，取来碧玉笙，临窗吹奏，声音清越，盘旋直入天际。微风吹来，好像有人在和自己的笙。那声音若远若近，飘忽不定，弄玉心中惊异，停下吹奏，侧耳静听，和声也停止了，余音却袅袅不绝。弄玉惘然若失，一个人独倚栏杆，直到月亮西斜，一柱香烧完，才把玉笙放在床头，躺在床上勉强就寝。
睡后做了一个梦，梦见西南方向，天门洞开，撒下五色霞光，照耀得和白天一样，一位美丈夫头戴羽冠，身披鹤氅，跨骑彩凤从天上下来，站在凤台之上，对弄玉说：“我是太华山之主。上天命我与你结为婚姻，应当在中秋那天相见，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说着在腰间解下了红玉做成的箫，倚在栏杆上吹奏，那彩凤也随着箫声起舞鸣叫，凤声和箫声，唱和得非常和谐，简直美轮美奂。弄玉神思俱迷，不觉问道：“这是什么曲子？”那美丈夫答道：“这是‘华山吟’的第一弄！”弄玉又问：“这曲子我能学习吗？”那美丈夫又答道：“我们既然结成婚姻，你想学，我还能不教给你吗？”说完，走上前来抓住了弄玉的手。
弄玉猛然惊醒，但梦中的景象，似乎还在眼前。
到了早晨，弄玉把这个梦告诉了穆公。穆公命孟明按梦中的样子，到太华山去寻访。有种地的百姓指着太华山上说：“山上的明星岩旁，有一位异人，七月十五才来到这里，搭了一个草屋，一个人住在那里。每天下山打酒一个人喝。到了晚上必然拿箫吹奏一曲，箫声悠扬，传出很远，听到箫声的人都入了神，忘记了睡觉。不知道他是什么地方的人。”
孟明登太华山，到了明星岩下面，果然看见一个人羽冠鹤氅，面如敷粉，唇若涂朱，飘飘然有超尘出世的神仙姿态。孟明知道不是凡人，上前施礼，请问姓名。那人答道：“我姓萧，名字叫史。请问你是什么人？到这里做什么？”
孟明说：“我是秦国的右庶长，复姓百里，名字叫视，字叫孟明。我家主公为爱女选择夫婿，他的爱女善于吹笙，一定要找一位能和她般配的男子。听说你精于音乐，我家主公渴望能见上一面，派我来迎接。”
萧史说：“我只懂一点儿音律，其他什么都不懂，不符合你们的要求，不敢前去。”
孟明说：“我和你一起去见见我家主公再说吧。”说完，也不管他同意不同意，就拽着他一起回了都城。
孟明先去见穆公，说明寻访经过，然后带萧史拜见穆公。穆公坐在凤台之上，萧史拜见，说道：“我是一名山野匹夫，不知礼法，还请包涵！”穆公看萧史形容潇洒，有离尘绝俗的意思，心里就有了三分喜欢。于是在身旁赐坐，问：“听说你的箫吹得很好，是不是也善于吹笙呢？”
萧史说：“我只会吹箫，不会吹笙！”
穆公说：“本想寻找吹笙的人，箫与笙不是一种乐器，不符合我女儿的要求。”看看孟明，意思是让他把萧史带出去。正在这个时候，弄玉让侍女给穆公传话：“箫和笙是一类乐器，来客既然善于吹箫，为什么不试试？让他怀才不遇不好吧？”穆公认为有道理，就命箫史吹奏。
萧史取出红玉箫一枝，玉色温润，闪闪红光夺人二目，确实是希世珍品。吹第一曲，清风习习；奏第二曲，彩云四合。奏到第三曲，只见白鹤成对，在空中飞翔起舞；几对孔雀，都落在附近的树梢上；百鸟和鸣，过了很久才散去。穆公大喜。当时弄玉在帘内，看见了外面发生的一切事情，欣赏到了萧史的精彩吹奏，也高兴地说：“这正是我想嫁的夫婿！”
穆公又问萧史：“你知道笙、箫是因为什么被创造出来的吗？什么时候才开始有的？”
萧史答道：“所谓笙，就是生的意思，女娲氏创造的，取发生、产生、孕育的意义，音律是按太簇所作。所谓箫，就是肃的意思，伏羲氏创造的，取肃清、清除杂念的意义，音律是按钟吕所作。”
穆公说：“能不能详细说一说！”
萧史答道：“我只熟悉箫，就只说一说箫吧。从前伏羲氏编竹成箫，它的形状参差不齐，是仿照凤的翅膀做成的；它的声音和美，很像凤鸣。大的叫‘雅箫’，编二十三根竹管，长一尺四寸；小的叫‘颂箫’，编十六根竹管，长一尺二寸。两种都叫箫管。没有底的箫，叫‘洞箫’。后来黄帝派一个名叫伦的伶人在昆溪砍伐竹子，制成笛子，有七孔，横着吹奏，声音也像凤鸣，但形状已经大大简化了。再后来人们又讨厌箫管制作太过繁琐，就做成一管，竖着吹。把长的叫箫，短的叫管。现在的箫，已经不是古代的箫了。”
穆公说：“你吹箫为什么能吸引那么多珍禽聚集而来？”
箫史又答道：“现在的箫虽然制作简化，但它的声音没有改变，吹奏出来像凤鸣。凤凰是百鸟之王，所以百鸟听到凤鸣声就都飞来了。从前舜作‘箫韶’的乐曲，凤凰都应声前来朝见，凤凰都可以引来，更不用说其他的鸟儿了。”
萧史对答如流，音声洪亮，穆公心里对他更加喜欢，对他说：“我有爱女弄玉，精通音律，不想随便找个人把她嫁了，现在愿意把她嫁给你。”
萧史神色庄重，起身再拜，说道：“我本是山村野人，不敢高攀王侯。”
穆公说：“小女先前已经立过誓，要找到善于吹笙的男人才嫁，如今你吹箫，能通彻天地，解说万物，比笙强得多了。再说我女儿已经有梦作为征兆，今天正好是梦中显示的八月十五中秋节，这是天作之缘，你必须答应，不答应不行，我女儿非得嫁给你不可了。”
萧史再次拜谢。
穆公命太史择定吉日婚配，太史说今天中秋就是上吉，月圆于上，人圆于下。
于是命令左右在大澡盆里放好水，让萧史泡了个热水澡。虽说有神仙之姿，也泡下半澡盆子黑泥汤来。赐给新衣冠换上，送到凤楼和弄玉成亲。夫妻恩爱，不让细表。
第二天早上，穆公拜萧史为中大夫。萧史虽然名列朝班，但不参与国家政事，每天住在凤楼之中，不食人间烟火，有时喝几杯扎啤。弄玉向他学习气功，渐渐地也不用吃饭了。萧史教弄玉吹箫，教的是《来凤曲》。
住了大约半年，有一天晚上，夫妇二人在月下吹箫，有紫凤聚集在凤台左侧，赤龙盘在凤台右侧。
萧史说：“我本来是天界的仙人，上天因为人间史籍散乱，命令我来整理，我在周宣王十七年五月五日，投胎在萧氏家里，排行老三。到宣王末年，史官失职，把史籍弄得一塌糊涂，还弄丢了不少。我为周王室补上了史籍的遗漏，又对全部史籍进行了整理。周王室因为我修史有功，就称我为萧史，到现在已经一百一十多年了。上天命我为华山之主，因为和你有一段命中注定的姻缘，所以用箫声作媒，成就婚姻，但不能一直在人间住下去。如今上天派专龙专凤来迎接，我们可以走了！”
弄玉打算向父亲辞行，萧史说不行：“既然已经成为神仙，就应该洒脱没有牵挂，不能再对以前的亲人恋恋不舍了。如果做不到，是要受处罚的。这些在《神仙纪律处分条例》中都有相应规定，那都是带电的高压线，我们可不能触碰。”于是萧史骑上赤龙，弄玉骑上紫凤，从凤台驾云而去。今天人们称女婿为“乘龙快婿”，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当天晚上，有人在太华山听到凤鸣。第二天早上，宫女把夫妇二人骑乘龙凤升天的消息告了穆公。穆公惘然若失，徐徐叹道：“世上果然有神仙。如果此时有龙凤来迎接我，我抛弃江山就像扔掉穿破了的鞋子！”命人到太华山去找夫妇二人，顺便看看有没有跑“滴滴”或者“顺风车”的龙凤，都没找到。于是在明星岩建立祠堂，每年按时用果酒祭祀，后人称这座祠堂为箫女祠，里面经常听到凤鸣的声音。
穆公从此讨厌兵革之事，也想超然世外去做个神仙，把国政全部交给孟明，每天清净无为，修身养性。时间不长，公孙枝死了。孟明推荐子车氏的三个儿子奄息、仲行、针虎，都有贤德，国中称为‘三良’，穆公都拜为大夫，恩礼非常丰厚。
又过了三年，是周襄王三十一年二月十五，穆公坐在凤台观月，想念女儿弄玉，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更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想着想着就睡着了。睡着之后就梦见萧史和弄玉牵着一只凤凰来迎接他，带他游览广寒之宫，只感觉到彻骨地寒冷。醒来后得了寒病，没几天就死了，人们都说他化作神仙升天了。
穆公在位三十九年，享寿六十九岁。
穆公最初娶了晋献公的女儿，生下太子，穆公死后，太子即位，这就是秦康公。秦康公把穆公葬在雍地，葬礼用的是西戎的习俗，用活人殉葬，总共用了一百七十七人，子车氏的三个儿子也在其中。对穆公的死，秦人都很哀伤，作《黄鸟》诗寄托哀思。
后人论穆公用“三良”殉葬，认为有伤他一生尊贤重才的美德，只有宋苏东坡有题秦穆公墓诗一首，认为穆公绝不会有意用“三良”殉葬，殉葬之事，一定是出于“三良”的自愿。
却说晋襄公六年，立儿子夷皋为世子，派庶弟公子乐到陈国做官。这一年，赵衰、栾枝、先且居、胥臣先后都死了，连丧四卿，关键岗位都缺人。第二年，改革军制裁军，裁掉二军，仍然恢复三军的旧制度。
襄公打算让士谷、梁益耳率领中军，让箕郑父、先都率领上军。先且居的儿子先克进言道：“狐、赵两家都对晋国有大功，他们的儿子不能废弃不用。况且士谷居司空之位，和梁益耳都没有战功，突然提拔为大将，只怕人心不服。”襄公听从，于是命令狐射姑为中军元帅，赵盾辅佐；命箕郑父为上军元帅，荀林父辅佐；命先蔑为下军元帅，先都辅佐。
国家治理两大项工作，一是干部使用；二是赏功罚过。干部使用尤其是重中之中。晋国自晋文公之后逐渐衰落，不是没有原因的。晋文公当初论说的赏赐包括重用和土地、珠宝等财产的赏赐，又以重用为最重要的赏赐。晋文公说，赏赐的时候，首先赏德，其次赏才，再次赏功。襄公听取先克建议，重用狐、赵两家后代，不是赏德，也不是赏才，而是赏功。用干部用的是德行和能力，而不是功劳。对于功劳，可以用财产奖励，荣誉激励，但不能和官位与权力直接挂勾。现代干部使用中，情况大差不差，也是这个样子。任命一个处长的考察条件应当为是否具备干好处长的德行与才能，而不是科长做得好不好。李斯能够做好丞相，可能做不好县令，能做好县令的，又不一定做得好丞相，不承认这一点，干部任用一定要出大问题。
狐射姑登坛发号施令，旁若无人。他的部属下军司马臾骈劝他：“我听说：‘部队的战斗力在于团结。’如今三军将帅，不是夙将，就是世臣。元帅应该虚心向他们咨询，保持一种谦恭礼让的态度。你骄傲自大，目中无人，成得臣之所以被晋军打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狐射姑大怒，喝道：“我刚刚开始发号施令，你竟敢胡说八道，乱我军心！”命令左右打他一百鞭子，众将脸上的表情都有不服的意思。
士谷、梁益耳听说先克阻止他们升官，心中大恨先克。先都没有得到上军元帅的职位，也深恨先克。
当时太傅阳处父到卫国修好，没有参与这件事儿，等到回国后听说狐射姑做了元帅，就向襄公密奏：“狐射姑这个人，刚愎自用，只看领导脸色，下级军官都不喜欢他，他不是大将之才。我和赵衰供事的时候，和他的儿子赵盾交往很多，深知赵盾贤能。尊贤使能，是治理国家的至理。主公如果选帅，没有比赵盾更合适的。”襄公听从了他的建议，让他到董地去检阅兵马。
狐射姑还不知道阳处父和襄公商量换元帅的事儿，还是兴冲冲地到中军要坐在元帅的位子上。襄公叫着他的字说：“贾季，以前我让赵盾辅佐你，如今你辅佐赵盾。”狐射姑不敢说不同意，唯唯诺诺地退下。襄公于是拜赵盾为中军元帅，命狐射姑辅佐他。上军、下军的安排没有变动。
赵盾从此执掌国政，兴利除弊，国事大有起色，国人悦服。有人对阳处父说：“你只知道直言，忠倒是忠了，就不怕别人恨你吗？”阳处父说：“如果能够有利国家，别人恨我，我也顾不上了。”
第二天，狐射姑想来想去不是滋味，又私下去拜见襄公，问：“多蒙主公念及我先人对国家略有微劳，容忍我水平有限，命令我执掌中军，现在忽然又降了我的职，我不知道什么地方做错了。是不是我父亲的功劳不如赵衰啊？还是有别的事儿啊？”
襄公说：“你别多心，没有别的事儿。阳处父对我说，下级军官都讨厌你，看见你都够够的，你不适合做中军元帅，所以换了你。”
狐射姑没再说话，退了下去。
这年八月，晋襄公病重，召太傅阳处父、上卿赵盾和诸臣，在榻前嘱咐：“我继承父业，破翟伐秦，没有在外国面前挫折过晋国的锐气。但不幸命不久长，如今要和各位长别。太子夷皋年幼，你们要尽心辅佐，结好邻国，不要丢弃了盟主的事业就好！”群臣再拜受命。襄公随后就死了。
第二天，群臣准备奉太子即位，赵盾说：“如今国家多难，秦国、翟国都是仇国，不能立幼主，如今公子雍在秦国做官，好为善行，也已经成年，可以迎接回国继承大位。”群臣都不出声。
狐射姑说：“不如立公子乐，他的母亲一直被先君宠爱，现在在陈国做官，而陈国又一向和晋国和睦，不像秦国是仇国。如果迎接公子乐，早晨出发，晚上就能接回来。”
赵盾说：“话不能这么说。陈国小而距离远。秦国大而距离近，到陈国迎接国君，不会让陈国和晋国的关系更加和睦，而到秦国迎接国君。可以化解和秦国的仇恨并且树立强大的外援。必须迎接公子雍才行！”大家看赵盾吃了秤砣铁了心，也不再说什么。
于是派先蔑为正使，士会为副使，到秦国丧，并迎公子雍为君。将要出发的时候，荀林父劝先蔑：“夫人、太子都在，而要到他国迎回一人即位国君，只怕事办不成，产生其他变乱。你为什么不推托有病辞了这个差使？”
先蔑说：“现在是赵氏执掌国政，能有什么变乱？”
先蔑走后，荀林父对别人说：“‘同官为僚’，我和先蔑是同僚，不敢不尽心。他不听我的话，只怕去得了，回不来啊！”
不说先蔑前往秦国，且说狐射姑见赵盾不听从他的建议，怒道：“狐、赵地位持平，如今有赵氏没有狐氏了吗？”于是秘密派人到陈国去接公子乐，回来再商量争位的事儿。有人很快把这事儿告了赵盾。赵盾派他的门客公孙杵臼，率家丁一百多人，在路上埋伏，等公子乐经过的时候，把他杀了。
狐射姑更加恼怒，说道：“让赵盾执掌国政的是阳处父，他的家族没有什么人，如今住在郊外，主侍诸侯国前来参加葬礼的事儿，要刺杀他很容易。赵盾杀了公子乐，难道我就不能杀阳处父吗？”
于是和他的弟弟狐鞫居商量，狐鞫居说：“这事我来办！”和家人扮作盗贼，半夜爬墙进入阳处父居住的地方。阳处父还在蜡烛下看书，狐鞫居冲到跟前，一剑刺过去，刺中肩头，阳处父吃惊逃走，狐鞫居追上杀了他，把脑袋砍下来带走了。
阳处父的从人，有认识狐鞫居的，跑去告赵盾。赵盾假装不信，喝叱道：“阳太傅明明是被盗贼杀害，怎能胡乱诬告他人？”命人收殓了阳处父的尸首。这是九月中旬的事儿。
到了十月，把襄公埋葬在曲沃。襄公夫人穆嬴和太子夷皋送葬。襄公夫人对赵盾说：“先君有什么罪？他立的世子又有什么罪？为什么非要舍弃这一块肉，到别的国家再去迎接一个回来立为国君？”赵盾说：“这是国家大事，由领导班子集体研究决定，不是我一个能做得了主的。”
葬礼结束，众大臣奉着襄公灵位进入宗庙。赵盾在庙中对众大夫说：“先君因为赏罚分明，所以才称霸诸侯，如今先君灵柩还在殡葬过程中，狐鞫居就擅自杀害太傅。如果听凭这样乱杀大臣，诸位谁不害怕？必须诛杀罪犯。”于是命令把狐鞫居抓住交付司寇，宣布他的罪状后斩杀了他，并派人在他家中搜出阳处父的脑袋，用线缝在脖子上安葬了。狐射姑害怕赵盾已经知道杀阳处父是出于他的谋划，当天晚上就乘小车出奔翟国，投奔翟主白暾去了。
当时翟国有个巨人名字叫侨如，身高一丈五尺，别人都叫他长翟，力举千钧，铜头铁臂，是增强版的铁臂阿童木，用砖瓦石块砸他，根本伤不了他。白暾用他为将，让他率兵去征伐鲁国，鲁文公命叔孙得臣率兵抵御。
当时正好是冬天，漫天都是冻雾。
大夫富父终甥懂得一些气象知识，预测要有雨雪，献策道：“长翟骁勇异常，只可智取，不能力敌。”叔孙得臣依计而行，命人在必经之路上掘了几处大坑，用草席子盖上，上面再撒上浮土。当天晚上果然天降大雪，地面上厚厚的一层雪，根本看不出下面有什么东西。
富父终甥率一队军兵去劫侨如大寨，侨如出战，终甥诈败，侨如奋勇追杀，终甥沿路早就留下暗号，知道哪里有陷坑，哪里是实路，侨如随后赶来，坠到深坑之中，叔孙得臣早就在那里埋下伏兵，一见侨如跌入坑中，马上冲出，杀散翟兵，终甥回车用戈刺破侨如的咽喉，把他刺死，然后用挠钩搭出尸体放到大车上，众军兵见了全都伸长了舌头，以为防风氏的身躯也不过如此。
正好这个时候，叔孙得臣的长子出生，得臣就给他取名叫叔孙侨如，用来纪念这次军功。鲁国趁机与齐、卫合兵伐翟，白暾死在了逃跑的路上，翟国被灭。
狐射姑又跑到了潞国，投靠了潞国大夫酆舒。
赵盾说：“狐射姑的先人和我的先人当年曾经一起随文公出逃，他们两代人对晋国都有大功。我之所以杀狐鞫居，正是想让他安心。结果他还是担心被问罪逃跑了，我怎么能忍心让他一个人孤独地生活在潞国呢？”派臾骈为使臣送狐射姑的妻子儿女去潞国和他团聚。
臾骈唤集家丁，将要出发，众家丁都说：“当初狐射姑任中军元帅，主人明明是忠心进言，反而遭他侮辱，这个仇不能不，如今元帅派主人押送他的妻子儿女，这是天赐良机，应该把她们全都杀光，以雪当初之恨！”
臾骈连声说：“不可，不可！元帅让我去送狐射姑的家眷，是信任我啊。元帅让送，我给杀了，元帅不恨我吗？乘人之危，不仁；招人之恨，不智！”于是把狐射姑的家眷全部迎上车安排好，把家中财物详细登记，亲自送出晋国边境，没有一点儿遗失。狐射姑听说后，感叹道：“我自己手下就有贤人，我却不知道，我落到逃亡这一步，活该！”
赵盾通过这件事儿，看出了臾骈的人品，有重用他的意思。
再说先蔑和士会到了秦国，迎公子雍为君。秦康公喜道：“我父亲穆公两定晋君，到了我这里，又立了公子雍，这说明晋国国君每一代都从秦国产生啊！”于是命白乙丙率兵车四百乘，送公子雍回归晋国。
却说襄夫人穆嬴自从送葬襄公回朝之后，每日清晨上朝的时候，必定怀中抱着太子夷皋到朝堂大哭，对诸大夫说：“这是先君立的世子，为什么要抛弃他？”散朝之后，又命令车夫驾车跟着赵盾回家，向赵盾磕头，边磕边说：“先君临死的时候，把这个孩子托付给你，嘱咐你尽心辅佐，先君虽然死了，他的话还在耳边啊，如果立了别人，把这孩子放在哪里啊？不立我儿子，我们母子只有死的份儿了。”说完再哭，哭完再说，每天不折腾到半夜绝不收工。
那时候虽然没有自媒体，但穆嬴这么一闹腾，国都的人口耳相传，很快也全都知道了这件事儿。很多时候，事情的始末缘由并不重要，人们只看眼前。即使身负几十条人命的杀人恶魔，被枪决的时候，很多人也觉得他可怜，至于被他杀死的有多可怜，大家看不到。所以晋国的国人听说这件事儿后，都可怜穆嬴母子，都觉得赵盾是裤裆里撒盐，闲得蛋疼。
朝中诸大夫本来就认为赵盾当初建议迎回公子雍为君是多此一举，到了穆嬴一闹，国人舆论起来，更是议论纷纷，都说赵盾失策。赵盾一看事儿不好，国人不服，士大夫也不服，很容易生乱啊，于是就和郤缺商量：“先蔑已经去秦国迎接公子雍了，怎么还能再立太子！”
郤缺说：“如今舍弃幼子，立一个年龄大的公子为国君，将来幼子也有长大的时候，一旦长大了，那还不闹乱子？可以抓紧派人去秦国，叫停先蔑那一头。”赵盾说：“还是先定君位，然后再派使臣，才算名正言顺。”当时召集群臣，奉夷皋即位，这就是晋灵公，当时才七岁。
看来从赵盾开始主张迎立公子雍，然后被穆嬴闹得被迫立晋灵公开始，“谁闹谁有理”这个规律就开始发挥作用了。连国君的位子都能闹来，还有什么闹不来的？“闹”这个字，如果翻译成英文，大概要翻译成“do”了。
百官刚刚朝贺完毕，探马来：“秦国派大兵送公子雍已经到了黄河边上。”诸大夫说：“我们对秦国失信了，怎么谢绝秦国呢？”赵盾说：“我们如果立公子雍，那么秦国就是我们的宾客；既然已经决定不再立公子雍，那么秦国就是我们的敌国了。倘若派人去谢绝，秦国反倒有话责备晋国了，他们一定会说‘你们弄得什么玩意儿’。不如直接用兵马挡住他们，他们要打，那就打吧！”
命上军元帅箕郑父辅佐灵公守城；赵盾率领中军，先克为副将，代替狐射姑的职位；荀林父独自率领上军；先都因为先蔑去秦国迎接公子雍，也独自率领下军。三军整顿完毕，出迎秦军，屯扎在廑阴。
秦军已经渡过黄河，来到令狐下寨。听说前面有晋军，还以为是欢迎公子雍的，丝毫没有防备。先蔑先到晋军中来见赵盾，赵盾告诉他再立太子为君的原因，先蔑一听就急了，眼睛瞪得似乎要冒出火来，盯着赵盾质问：“要迎公子雍是谁出的主意？如今又立太子为君，还带兵来把我挡在外面不让回晋国？”说完，拂袖而出，见到了荀林父，对他说：“我后悔没听你的话，才有今天。”荀林父劝他：“你是晋臣，傻小子你离开晋国要去哪里？”先蔑说：“我接受的命令就是去秦国迎接公子雍，现在公子雍就是我的主公，秦国是来辅佐我的主公的，我不能因为贪图晋国的富贵就拉屎往回坐，说话不算数。”说完奔往秦寨。
赵盾说：“先蔑不肯留在晋国，来日秦兵必然进攻，不如乘夜间去劫秦寨，出其不意，可以得胜。”当即命令喂饱战马，军兵饱餐一顿，人衔枚，马摘铃，悄悄逼近秦寨，正好是三更时分，一声呐喊，鼓角齐鸣，杀入营门，秦兵在睡梦中惊醒，马来不及披甲，人来不及操戈，四下乱窜，晋兵直追到刳首地方才停下。白乙丙死战逃脱，公子雍死在乱军之中，先蔑叹道：“赵盾背叛了我，我不能背叛秦国！”于是投奔秦国，士会也叹道：“我和先蔑是同事，他既然投奔秦国，我也不能自己回晋国！”也跟着秦兵回了秦国。秦康公把二人都拜为大夫。
荀林父对赵盾说：“当初狐射姑逃到潞国，你念及和他是同僚，把他的家眷都给送去了。如今先蔑、士会和我也是同僚，我想向你学习。” 赵盾说：“你重情重义，和我想到一块去了。”于是命令卫士把两宅家眷及家财都送到秦国，交到二人手里。
这一战，各军将都有俘获，只有先克部下骁将蒯得，贪功冒进，周围没有友军呼应、支援，被秦兵击败，不仅没有俘获，反而损失五乘兵车，先克想按军法把他斩首。诸将都替他求情，先克告赵盾，最后决定剥夺原来所受封地。蒯得暗自恨恨不已。
再说箕郑父和士谷、梁益耳一向关系密切，自从赵盾升为中军元帅，士谷、梁益耳都失去了兵权，连箕郑父也有代他们不平的意思。当时安排箕郑父保着灵公守城，士谷、梁益耳和箕郑父三人聚在一处，说起的赵盾的事儿，都称：“赵盾对废置国君的事儿，也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空棺材送葬，目中无人。如今听说秦国用重兵送回公子雍，如果两军相持，一时未必分出胜负，我们在都城中反了赵盾，废掉夷皋迎立公子雍，大权就都到了我们手中。”当时就把这事儿商定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