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声声岑兜里

　　

　　——记高甲戏发源地南安岑兜村

　　

　　文/李建民

　　三百多年来这里的锣鼓声声不断，就像眼前的大海潮涨潮落不曾停息。明洪武二十年（公元1387年）东南沿海一带屡遭倭寇袭扰，嶝岛住民不堪侵乱，四散内迁，岑兜洪姓开基始祖来到了今天这个叫“岑兜”的地方，肇基立业。他们背倚杨子山，面朝浯海，拓荒耕海成闽南高甲戏的发源地。这是多么神奇的一件事！

冬至后的气温骤然下降，但我欲往岑兜村去瞻仰这个高甲戏发源地的念想愈发地强烈。经联系石井镇的陈姓统战委员，他给我联系了岑兜村的洪天来副书记，很快就派出洪司机来接我——一个黑瘦但身板结实的退役消防兵，随着车速心跳得飞快，无疑正吻合此刻我心中的那份期待。车沿着泉厦高速全速前进，出了石井收费站拐进了S201公路，车左为石井镇区，往右4公里就是岑兜村。

水泥村道曲折地挨着田野与村庄的边缘逶迤前行，平畴上吹来的风夹带着大海淡淡的咸腥味。车在一栋五个店面宽的三层红砖大楼停车坪停了下来，这就是岑兜村村委会大楼，大楼前半部为办公区域，后面则是一个大礼堂，宽阔的大舞台、顶部有连轴的回廊。此刻有专聘的老师傅在组织村里三十多个学生练戏曲基本功，他们是一群红衣蓝裤白鞋、个头高低不等的当地小学生。师傅拿着一把大刀道具当成教鞭，可我始终没有看到他使用那把“教鞭”，只是色厉内荏。我无意在这个练功场地待太长时间，其时我的心早已飞向礼堂之外的原野，我想走出练功场，好好在村里找寻出产高甲戏这朵闽地戏曲艺术奇葩的沃野土壤！

　　

　　历史的长镜头竟然摇过了300多年，她依次地推开一片片田野村庄，出砖入石的老宅。鼓点与弦丝自王谢的厅堂传出，洞箫与歌声在百姓家绕梁，交织着欢乐与忧怨。这位于石井西南部的岑兜村，“十户九戏”，三百年来家家户户最少必有一人出来演戏，成双结对的更不在话下。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传承，什么样的盛况，什么样的操持？！真正的做到“鼓不停、歌不断”。这里既有传统的因素，也有其时恰是明末以降，地少人多，加上倭寇不断，岑兜村人生计艰难不得不做出“以戏为生”的选择。而一个叫“洪埔”的建宁竹马戏艺师随戏班南下流动演出，最后入赘定居岑兜村，则是促成宋江戏从初始的无“戏”（仅为喜庆节日热闹助兴的“阵头表演”）到将竹马戏、四平戏、南音等艺术形式改造移植结合，催生了有生（小生、老生）、旦（花旦、苦旦）、丑（男丑、女丑）、北（又称“花脸”有白北，红北、黑北）九个主要角色的“九角戏”（即今高甲戏），并迅速在民间流传与定型，最终成为与梨园戏并峙的具有文武戏多种戏路，独具闽南地方特色的独立剧种。成为定型戏后，洪埔师傅即被高甲人尊为“戏祖公”“高甲戏师祖”。

高甲戏一经面世，就以其独有的魅力和乡土气息，广受人们喜爱。一时间“大气戏”（宫廷戏和武戏）“绣房戏”——“丑旦戏”——“公案戏”轮番登场。洪埔逝世之后，岑兜与溪东、菊江、营前、苏内、郭前、院前、田边、仙境、老港、返头、奎霞、下房等石井乡村，水头朴里、眉山大眉以及晋江、同安、安溪、永春、德化等地的高甲戏艺人，继承洪埔师的遗志，将高甲戏进一步发扬光大。至清中叶，高甲戏剧种日趋成熟与兴盛，在戏曲表演艺术中独树一帜。清后期高甲戏名师辈出，在东南亚各国流传着“五虎演员”，他们是猪仔赞、洪菜盘、姚大标、芋头荀、虎郎允”。其后的洪神扶、洪道成、卓水怀、李龙抛等也相当有名。这是高甲戏发源岑兜村对该剧种的贡献，它所经历的“三起三落三改革，从最多时二十几个剧团到至今还保留着一个业余团体，薪火相传的火焰似乎越来越微弱。但这是时代审美的选择和多媒体时代的必然，一边是剧种萎缩的必然，一边是作为高甲戏发源地的地理性标志的发散，文化这棵创造性的根苗愈发的生动和摇曳多姿出现，在岑兜也就是历史和时代选择的一种趋势和必然！于是，我走进了“岑兜戏剧文化户外博物馆”。生动的村落改造，重生的断垣残壁，曲折有致的村间小道，似有似无的高甲旋律，还有轻轻铿锵的锣鼓声声，让人有一种文化涅槃后悄然复活地感觉……

出了村部往右走，陪我参观的岑兜村副书记洪天来指了指不远处的村落说，那就是涉域面积38亩，一期规划设计面积10.85亩的“岑兜戏剧文化户外博物馆”。博物馆？不见巍峨的建筑物，也不见什么特殊材料建筑，咋就成了“博物馆”呢？！见我一脸疑惑，他——中等个头，白净，带黑框眼镜的斯文村支书，满嘴顺口溜地对我叨念了起来：“闽之南安，成功故里；高甲之源，出于岑兜。今村民造就新园，彰扬传承，取名曰：闽南高甲戏户外博物馆。映入眼帘，短短矮墙，小巧疏窗，可窥见七星人才房之壮观，亦能卧听田野蟋蟀蝉鸣。缘起序厅，包罗万象；蓑衣亭榭，相得益彰，也宜春，也宜夏，也宜秋。戏韵悠扬，却也清幽，也潇洒，也宽舒。凡音之起，乡村曲乐，虽遇粗野，也有些风，有些月，有些凉。秋风徐徐而来，倚栏倾听弦管悠悠，看尽泉南两地景入画中……这是一个能令时空错乱的地方，说到底，是因为它碰了你一下。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碰到的，只是那么一下，你的节奏变了，眼神变了，不是看到了过去，就是看到了未来……”

与洪副书记一道徐徐而行，来到的第一个景点就是一面旧红砖墙，墙上显赫地写着“南戏明珠——福建戏曲文化园”，此为首园，也是“序园”。这原是一座面积为402平方的古厝，前身已坍塌多年，但产权有14户，牵涉到几十号人。面积不大，涉产人员又多，倒塌时没人过问，而一旦要开发利用，找上门的人可就多了。已经被三年疫情耽误了很多宝贵时间的村镇建设，实在是不能再等待了。驻村镇统战委员陈金钊与村支部成员一道探讨，决定告之于民，晓之于理。于是，他们把村委会决定建“高甲戏发源地文化园”的想法全盘托出，指出闲置的、坍塌的古厝，不仅是危险建筑物，而且垃圾成堆，蚊虫横生。还有旱厕、猪圈等堵塞村道等等，极不利于生产与村居建设与发展。话说回来，虽然目前是公益项目不能给乡亲们带来补偿和利益，但大伙眼光应该放远一点。现在村里准备征用其为文化景观建设，长期不能理清产权的废弃古厝基地，还有公用的厅堂、过道，此刻可以由村委会帮助捋清产权面积，并给予每家每户开具相关产权证明，以后遇有商业或工厂建设征用就可以得到相应补偿。再一说文化园区的建设不仅会让村居环境有一个全新的变化，同时也是一项文化提升工程，它带来的是长期的村居利好效应。这么一开导，村民们立刻想明白了，于是积极地配合登记。这是文化园区启动最难的一步，也是得民心。尊民意的一件事。都说万事开头难，这一步迈过去，问题便一个个迎刃而解。不是吗，光是这一景点就拉走了整整二十几卡车垃圾，拆了几个猪圈，填埋了几个旱厕，同时保留了部分断壁并加以装饰整修，才有了我们今天看到焕然一新的面貌。红砖镶嵌蚵壳的矮墙鲜明又生动，由三条白石构架的门有对联生动地写着“扮文装武演谁像谁，说古论今有甚说甚”，高甲戏发源地的岑兜村在自己的序言上以“一声二色”“三宽四紧”“喜怒哀乐”“吞吐深沉”架势，开创性地呈现在人们的面前。

在白石与绿草镶嵌的村道徐徐前行，展现的第二个景点是“凡音之起——岑兜历史主题展”，项目以古戏台为元素，营造高甲戏浓郁的文化氛围，以古井、栅栏构筑平凡又久远的高甲戏戏曲文化。第三个景点是“戈甲名天下——戏剧人物艺术空间”，该景点以石砖铺设地面，以高甲戏九个角色形象展示闽南戏谚和传统文化。第四个景点是“丑园——雕塑艺术空间”，“高甲丑”在中国戏曲舞台享有盛名，园中“闽南四大丑”的形象生动直观，1963年集高甲丑之大成的蔡友辉以《连升三级》的贾福古形象轰动中国剧坛，被誉为“南海明珠”；1993年又主演《大河谣》中的陈璜，荣获“文华表演奖”，杰出的表演艺术为高甲戏的繁荣与发展成就了两座高峰。园中石头上雕刻的“以丑演美，华厦一绝”就是前文化部长高占祥为这表演题下的墨宝，而时年104岁的中国戏剧泰斗郭汉城更是誉其为“登峰造极”。这个景点展示的内容，很好地增加人们对于高甲戏这一剧种艺术成就和独特风格的了解与理解。第五个景点是“戏悦生活——儿童音乐主题公园”，现代互动装置设备的介入，提升了游客的参与感和乐趣。第六单元是“锦绣升平——地方传统戏曲服饰体验馆”，闽南谚语互动指引装置，传统器乐和绿植衬托出戏服体验的的丰富性，进而布设田野农场让装扮更加生动。第七是“百年艺术瑰宝——高甲戏艺人馆”，以光电声像再现艺人生活，服饰道具以及相关书籍扩容了展览信息。第八是“曲尽其妙——戏剧互动体验馆”，3D彩绘展现民俗生活场景和戏曲人生。第九是“文武双全——戏剧道具科普馆”，3D彩绘、戏剧道具、武打场面，进一步拓展了文创思路。第十是“戏连中外——地方曲艺文化海外传播长廊”，主要展示泉州高甲戏在海外、尤其是东南亚的传播道。完整的高甲戏以及闽南戏曲的轮廓，全面地得到了生动的展示与体现。我深深地被感动，也在参观的过程中得到了互动性环节的身心体验，印象深刻。也难怪长期出门在外的岑兜人，嫁出去的七大姑八大姨，一段时间没有回来，一回来就差点惊掉了下巴，感叹这一年多来的巨大变化。也难怪有未被征用的村民找到了村委会，询问：“我们那闲置的旧房子什么时候去改造呀？”他们都乐意把自己那些闲置的房子腾出来，有谁不想把自己居住的周遭环境都搞得这么美丽、整洁，鸟语花香？

这是文化的作用，文的含义可不只是表面的文饰，她还涵括了质的纹理，文化和意识的文明。正是具有了传统文化的自信，岑兜村才走出了之前的脏乱差，让百姓的房前屋后花香满道。我还看到貌似无人管理的园区却一切井然有序，不像一般的公园一旦缺少管理，就有人动手动脚破坏。洪副书记告诉我，不会不会的。那些墙上的图案，那些雕塑、楼阁，那些花花草草，大家都十分喜爱自觉地爱护和保护。我是怀着好奇心来的，也怀着对高甲戏这个剧种的产生、发展、鼎盛和繁荣作出杰出贡献的岑兜人的敬意来到这里的。临别，我悄悄地告诉洪副支书：“我想成为岑兜村荣耀村民，也想在这开设一个戏剧工作室，不知是否可行？”听完我的话，洪副书记朗朗地笑开了，说：“当然可以，非常欢迎。”我想这也许只是一个梦想，不过在这样一个田野生动、环境优美、南乐优雅的一方圣地默默地生活，不也是人生之一大美事！

呵，归去来兮。锣鼓声声余音缭绕，我感慨：我这是在梦里、戏里，还是岑兜里……李建民：笔名“濠健”“了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国立华侨大学、泉州师范学院、中山大学客座教授，现为自由撰稿人。先后出版作品集13部，多次获得全国文艺作品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