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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文在兹|古人有名有姓还有号

  世间万物,通常有名,既利于指称,亦便于区别。人类亦然,有名,有字,甚而还有号。古人何时起名,何时冠字(表字)?为何既有名又有字?对于这些问题,《礼记·檀弓上》“幼名,冠字”孔颖达疏说得明白:“名以名质,生若无名,不可分别,故始生三月而加名,故云幼名也。冠字者,人年二十,有为人父之道,朋友等类不可复呼其名,故冠而加字。”即说出生三个月要起名,二十岁时要冠字,起名是为了分别,冠字是表示成人。

  

  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风操》有“字以表德”的讲法,是说字要阐发名的含义。其中提示了两个意思:一是名与字之间应当有一定的关联;二是名可以是单名,而字为了便于“表德”,通常用双字。就从著名医家中举几个例子说明:北宋儿科学家钱乙,字仲阳。“乙”为十天干第二,“仲”是伯、仲、叔、季的仲,排行也是第二;天干与地支相较,天干属阳。据此,则“乙”与“仲阳”多有关联。

  李时珍字东璧。曾经看到一本书上把李时珍的字“璧玉”的“璧”写成“墙壁”的“壁”,如果我们懂得古人名与字的关联性,就容易发现这样的错误。清代医家徐大椿,字灵胎。“大椿”一语出于《庄子·逍遥游》:“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一万六千年竟然当作一年来过,岂不得助于神灵的胎气?主持编纂《医宗金鉴》的吴谦,字六吉。“谦”是六十四卦之一。《周易·谦》有云:“初六,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吉。”

  《周易》每卦六爻,第一爻为阴爻者称为“初六”,表明事物处于开始变化的阶段。此条内含“六”、“谦”、“吉”三字,则始阴之谦让而有吉象之意隐现于名字之内。他如陶弘景字通明、严用和字子礼、张元素字洁古、赵良仁字以德、张介宾字会卿,李中梓字士材、吴勉学字肖愚、薛雪字生白、俞震字东扶、王之政字献廷、王士雄字孟英、张秉成字兆嘉等等,细加琢磨,名与字之间的关联也就突兀于前。

  古人有的还有号,即别号,那要到五十岁时才可以,表示已届耆艾之年。《周礼·春官·大祝》有所谓“辨六号”的记载,郑玄注:“号为尊其名,更为美称焉。”但两汉以前取号者,每每属于隐逸之人的“专利”。如范蠡离开越国后,曾自号陶朱公、鸱夷子皮、海滨渔夫,《后汉书·方术列传》载针灸名家郭玉的老师叫程高,程高的医术又得之于一老父。此老父“不知何出”,因常在涪江(嘉陵江支流)渔钓,故号涪翁。

  魏晋以降,取号之风渐盛,在士人中蔓延起来。古人取号,常殿之于“人”,如道人、山人、散人、主人、丈人、闲人、野人等,刻印《仲景全书》的赵开美即号清常道人,清末著名思想家郑观应曾著有医书《中外卫生要旨》四卷,还辑有《备急验方》两卷,号罗浮山人。“老人”是尤为常见的号,这或许与年届知命方可取号有关。也举一些号作“老人”的例子。元代的如:《济生拔萃》的杜思敬,号宝善老人;《寿亲养老新书》的邹鈜,号敬直老人;《原机启微》的倪维德,晚年自建别墅于敇山,因号敇山老人。

  明代的如:撰有《家塾事亲》的郭晟,曾任龙江参军,因号龙江老人;张志聪的老师张遂辰撰有《张卿子伤寒论》《张卿子经验方》,号西农老人;撰有《寓意草》《尚论篇》等名著的喻昌号西昌老人,因其为江西新建人,新建古称西昌。清代的如:有《张氏医通》存世的张璐,号石顽老人;有《沈氏尊生书》存世的沈金鳌,号尊生老人;有《医学薪传》《饲鹤亭集方》等存世的凌奂,号折肱老人;有《存存斋医话稿》存世的赵晴初,号存存老人、寿补老人;有《陈莲舫医案秘钞》存世的陈莲舫,号乐余老人;有《补缺山房医案》存世的金清桂,是柳宝诒的高足,号冬青老人。近代的也有,这里补述一二:曾任上海中医专门学校教务长的曹颖甫,号拙巢老人;上海医务总会创办人之一的李平书,号耳顽老人;主编《中国医学大辞典》的谢观,号澄斋老人;著有近代首部医史学著作《中国医学史》的陈邦贤,号红杏老人。

  

  号与名、字并不要求关联,但有些医家自号时,仍然考虑到与名、字的关联度。如皇甫谧,幼名静,字士安,《晋书》说他沉静寡欲,有高尚之志,隐居不仕,以著述为务,自号玄晏先生。“谧”“静”之名、“士安”之字,自然一意相承。“玄”有幽深义,“晏”有安静义;《老子》首章谓道“玄之又玄”,后因以称道家学说,而道家又是主张“出世”的。这样,皇甫谧的名、字、号,皆与其心地、行为适相吻合。又如金元医家李杲,字明之,号东垣老人。“杲”的字形是阳光洒到树木上,自然是明亮的意思,《诗·卫风·伯兮》就有“其雨其雨,杲杲出日”句,而太阳又是从东方升起,照到的自然是东墙,“东垣”便是东墙,与“杲”、“明之”当然有关联。

  取名用字往往要受家族、行辈等限制,而号是号主自行取用的,可以自由地反映个人的志趣。如“初唐四杰”之一卢照邻,虽然不是医家,但曾撰有《释疾文》三篇。他因中风而手足挛废,为穷病所困,不堪其苦,五十来岁即投颍水而死。他自号幽忧子,乃其压抑哀伤心情的真实写照。明末清初著名思想家傅山,坚决不与满清合作,康熙中征举博学鸿词科,他以死拒不应试,又特授中书舍人,仍托老病辞归。他自号朱衣道人,因明朝皇帝姓朱,而朱红又有明亮之意,以此寄寓对明王朝的眷恋之情。

  先秦时贵族有姓有名,而平民只有名,没有姓。汉代以后,平民方才具有姓的权利。先秦有的平民用的是单名,不便于称呼,就往往在名前加上他的特长。比如春秋时秦国有两位名医,一个叫缓,一个叫和,就分别称为医缓、医和。又如擅长制作车轮的轮扁、精通棋艺的弈秋、能歌善舞的优孟、烹饪佳肴的庖丁等,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在医界中,每有以医家的特点、专长,甚至疗效而赋以美称。例如:南宋医家王继先,曾校订《证类本草》而成《绍兴本草》。据南宋岳珂《桯史》卷九记载,其祖父治病以黑虎丹闻名,因号“黑虎王家”。王继先承续家传,治病多效,人称“黑虎王医师”。

  南宋时开封有个姓刘的医家,通晓《难经》,因称“刘难经”。明代福建莆田有位方文谟,治病多一剂取效,有“方一剂”之称。明代的张介宾处方常用熟地,世称“张熟地”。明代海盐张晖善治伤寒,药一服而愈,人唤“张一帖”。明末蒲州冶城(今山西永济)人杨炳曾治愈藩镇重病,赐金一笏,人称“杨一笏”,后世多有业医者,州人呼之“药丸杨氏”。清末严康甫善用大黄攻除积滞,有“严大黄”之称。近代名医曹颖甫每以经方大剂“起沉疴,愈废疾”,人谓其“曹一帖”。余无言崇尚经方,擅长使用石膏、大黄,赢得“石膏大黄先生”的佳号。秦伯未著作等身,于《内经》用力尤深,而被誉为“秦内经”。

  中医凭借三个手指按压寸关尺的脉象,以诊察病情,因而对擅长诊脉者,美其号曰“三点”。江西曾出现过三个“三点”:一是刘开,南宋医家,著有《刘三点脉诀》《脉诀理玄秘要》等,严用和曾从其学,人称“刘三点”。二是严三点,南宋医家,真名已佚,曾著有《脉法撮要》一卷。三是刘岳,元代医家,曾任太医院院使,也因擅长脉诊,而被呼为“刘三点”。更有奇特的,据《旧唐书·邓玄梃传》记载,唐代有个名叫邓玄梃的人,一向罹患消渴病证,人们就叫他邓渴。既然谈到消渴,我们也自然地想起西汉大名鼎鼎的司马相如,因其素患消渴,后来就用“相如渴”作为消渴病的典故。

  如北宋梅尧臣《魏文以予病渴赠薏苡二丛植庭下走笔戏谢》诗有“愧无相如才,偶病相如渴”句,明代高启《赠医师王立方》诗有“诗人亦有相如渴,愿乞丹砂旧井泉”句。古人作文,讲究对偶、排比,有时为了求得句子的整齐一律,不惜采用节略名字的方法。清代王子接《绛雪园古方选注·自序》:“余制举之余,从事于医,力学者二十余年……上绍轩黄,下开来哲,犹马迁之于文,子美之于诗,平原之于书。”王子接的口气着实不小,居然说自己的医道可以比同于司马迁的文章、杜甫的诗作、颜真卿的书法。此与本文所说无涉,姑且不论。要说的是,他为了求得三句五字的排比,把司马迁节略为“马迁”,这是节略人姓。

  冯士仁在为明代医家许宏《金镜内台方议》所作的序中有这么一组对偶:“《素问》起于轩黄,《难经》起于秦越。”“秦越”应当指秦越人,即扁鹊,相传《难经》为其所作,实际上系托扁鹊的大名。秦越人姓秦,名越人,把秦越人节略成“秦越”,属于节略人名。他如把陶弘景节略成“陶景”(见李昉《开宝重定本草·序》),是人名的节略,王叔和节略为“王叔”(见尤乘《增补诊家正眼·自序》),则属于表字的节略。如果说节略上述名姓还不至于产生歧义的话,那么,有些名姓是万万不可节略的,不然会与起名的本意相违,如汉代名将霍去病,竟有称其为“霍病”的,南宋著名词人辛弃疾,也曾被称作“辛疾”。

  

  古人称谓还有以“某”表示者。此类称名,多由失其名所致,前人对此曾有说解。如《公羊传·宣公六年》:“(灵公)于是使勇士某者往杀之。”何休注:“某者,本有姓字,记传者失之。”西汉石奋与其四子皆官至二千石,汉景帝称石奋为万石君。《史记·万石君传》:“奋长子建,次子甲,次子乙,次子庆。”颜师古注:“史失其名,故云甲乙耳,非其名也。”

  医书亦有其例。如顾景星《白茅堂集》卷三十八《李时珍传》:“李时珍,字东璧,祖某,父言闻,世孝友,以医为业。”李时珍曾从顾景星曾祖父就读。据此,顾为李时珍的同乡后辈,此“某”字宜为不能确知其名而用。沈德潜《归愚文钞余集》卷五《叶香岩传》:“君少从师受经书,暮归,阳生翁授以岐黄学。年十四,翁弃养,君乃从翁门人朱君某专学为医。朱君即举翁平日所教教之,君闻言即彻其蕴,见出朱君上。”叶天士的医学启蒙老师乃其父阳生翁,第二任老师是其父的学生姓朱,沈德潜因失其名,故以“某”代之。

  

  古人称谓还有以假名表示者。这里说的假名,既非假借名义,也不是虚名、化名之义,更不同于佛教、日语所称假名,而是指假借名字。南宋朱弁《曲洧旧闻》载有“张王李赵”的说法,清代顾炎武《日知录》卷二十三《假名甲乙》讲的就是名字假借的问题。《汉书·魏相传》:“中谒者赵尧举春,李舜举夏,兒汤举秋,贡禹举冬。”“中谒者”为汉代官名,替国君掌管传达,所说同时担任此项官职的四人之名依次为尧舜禹汤,不应如此巧合,显属假名。南朝齐梁时期《神灭论》,在讨论到思虑之本寄托于人体何处的问题时,范缜也使用了假名:“苟无本于我形,而可遍寄于异地,亦可张甲之情寄王乙之躯,李丙之性托赵丁之体。然乎哉?不然也!”张王李赵、甲乙丙丁分别组合成张甲、王乙、李丙、赵丁。

  转自|“中医药文化杂志”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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