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农村土地碎片化：成因、经济损耗与破局之策

2025-11-30 发布在行业

　　土地是农业生产的核心要素，农村土地碎片化问题长期制约我国农业现代化进程，其形成是自然禀赋、制度设计、市场机制与社会变迁等多重因素交织作用的结果。解决这一问题需立足农民利益，通过系统性改革实现土地资源优化配置与效益提升，核心在于算清经济账、保障农民权益，而非简单的“并地减人”。

　　一、土地碎片化的成因解析：多重因素的叠加效应

　　（一）自然禀赋约束：先天条件的客观限制

　　我国地形地貌复杂，山地、丘陵占国土面积的69%，平原仅占12%，大量耕地天然呈现分散零碎状态。西南丘陵地区单块耕地平均面积不足1亩，田坎、沟渠占据约15%的有效耕地资源，直接压缩了种植空间。同时，我国人均耕地面积仅1.36亩，不足世界平均水平的40%，有限的耕地资源需分配给全国2.3亿农户，客观上导致土地分割细化。自然灾害进一步加剧这一现状，洪水、泥石流等灾害冲毁大块农田后，重新整合难度大，往往形成零星地块长期存在。

　　（二）制度设计偏差：人为因素的核心影响

　　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是导致碎片化的关键制度因素。改革开放初期，为保障公平，农村按土地肥力、区位等条件搭配分配到户，形成“一户多块田”的格局。第三次全国国土调查数据显示，全国农户平均承包地块数达5.7块，其中5亩以下的小块耕地占比超80%。农村财产继承制度进一步细化地块，“分家”习俗导致耕地每代继承后地块数量平均增加1.2倍，单块面积持续缩小。城乡二元土地制度下，农村土地与农民身份绑定，进城务工农民土地流转不畅，既造成土地闲置，又固化了碎片化格局。

　　（三）市场机制失灵：资源配置的无序推动

　　农村土地流转市场发育不完善，加剧了碎片化程度。目前我国农村土地流转多发生在亲戚朋友之间，而非地块相邻农户之间，基于血缘的流转无法实现土地连片整合。同时，土地流转租期普遍较短，平均租期仅2.3年，62%的流转土地租期不足3年，经营主体因权益保障担忧，不愿投入资金打破田埂整合地块。部分农户为快速变现，将大块土地分割出租，进一步细化地块结构，形成“碎上加碎”的恶性循环。

　　（四）社会结构变迁：人口流动的间接影响

　　农村人口空心化加剧了土地碎片化困境。2024年春节微博家乡问卷调查报告显示，农村青壮年劳动力大量外流，仅留下70岁以上老人和未成年人，“一老一少”的人力结构导致土地撂荒突出。福建、湖南等地部分村庄40岁以下会种田者为零，大量土地由老人耕种，无力进行规模化经营，只能维持小块耕作模式。农民对土地的依赖度下降，参与土地整合的积极性不足，进一步固化了碎片化现状。

　　（五）根本原因：公平优先导向下的制度与资源矛盾

　　土地碎片化的根本原因在于，我国在人多地少的基本国情下，长期实行以公平为核心的土地分配制度，导致土地经营规模被严重分割。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虽解决了农民温饱问题，但“均田到户”的分配模式与农业现代化所需的规模化经营存在天然矛盾，这一制度设计与有限耕地资源的刚性约束相互作用，形成了难以逆转的碎片化现状。湘乡市襄园社区茶场6组的案例显示，部分土地征收项目未考虑整体规划，导致剩余土地碎片化加剧，破坏了农业生产配套体系，直接降低了土地价值和农民长远收益。

　　二、碎片化引发的经济损耗：效率与收益的双重流失

　　（一）生产效率大幅降低，成本显著增加

　　碎片化导致农业机械化难以推进，大型农机无法发挥作用，我国玉米、小麦等主要作物生产成本比美国高35%-50%，其中人工和机械成本占比达60%。四川广安丘陵地区，农机调头、转弯时间占作业总时间的40%，每亩地隐性成本增加80-100元。黄梅县蔡山镇王上屋村在高标准农田建设前，1990亩农田由326户村民分户种植，人均仅1.1亩地且分散零碎，抢收时必须请人收割，一亩地收割成本约90元，机械化作业完全无法开展。分散经营还导致资源浪费，小农户重复购置小型农机，设备利用率不足30%，进一步推高了生产投入。

　　（二）农民收益持续受损，市场议价能力弱

　　分散农户在市场交易中处于弱势地位，农资采购成本比规模化经营主体高15%，农产品销售价格每斤被压低0.2-0.3元。广西某县数据显示，碎片化种植的水稻每亩净利润仅320元，而规模化经营地块净利润达680元，差距显著。新乡市封丘县朱寨村在土地流转前，村民自种一亩地年纯收入仅八九百元，收益微薄导致种植积极性不高。此外，碎片化导致土地流转困难，全国闲置土地占比达8.7%，每年造成的农业产值损失超千亿元。

　　（三）治理成本攀升，改革风险加剧

　　在土地整合过程中，边界模糊、权益纠纷等问题导致治理成本增加。部分地区“拆坎并地”后，原有田埂消失导致农户承包地归属不清，湖北某县曾因土地界限争议引发多起村民冲突，耗费大量行政资源调解。湘乡市襄园社区茶场6组因部分土地征收导致碎片化，村民为维护权益多次向各级部门反映情况，但问题长期未得到解决，不仅影响生产秩序，还增加了社会治理成本。同时，土地整合中存在的补偿不到位现象，进一步放大了改革风险，损害了政府公信力。

　　三、破局之策：兼顾公平与效率的系统性解决方案

　　（一）精准推进土地整合：工程措施与制度保障并重

　　高标准农田建设是土地整合的有效抓手，需配套完善确权登记机制并算好经济账。广西合山市通过“小田并大田”模式，将59万亩细碎农田整合连片，机械化率从35%提升至80%，水稻亩产从400公斤提高至600公斤，每亩增收约800元，按每户平均5亩地计算，农户年增收4000元。黄梅县蔡山镇王上屋村通过高标准农田改造，修建水渠7600余米、机耕路6700多米，消除了田埂限制，每亩地每年降本增效155元，亩均产出从几百元提升到2000多元，62岁的种粮大户王远周通过虾稻共作模式，年增收2万多元。

　　在整合过程中，需借鉴四川广安做法，聘请专业测绘机构以航拍图锁定农户承包地的影像和空间位置，用“影像田坎”代替“有形田坎”，确保土地归属清晰。对整合后土地面积增减，按农户确权面积比例调整分配，保障公平。河南商丘六合一项目通过合村并镇完成38个村庄搬迁，复垦新增高标准农田超4700亩，土地价值显著提升，同时执行区片综合地价补偿，郑州市22.5万元/亩、洛阳市16.5万元/亩，切实保障了农民土地权益。

　　（二）完善土地流转机制：构建市场化整合平台

　　建立全国统一的土地流转信息平台，实现供需信息精准对接，降低流转成本。推行“长期流转+保底收益+按股分红”模式，稳定经营主体预期。浙江海盐县建立土地流转服务中心后，土地流转率从42%提升至78%，流转租期平均延长至8年，经营主体敢于投入资金进行规模化改造。新乡市封丘县朱寨村将土地流转给特菜基地和七彩小麦基地，村民每亩地可获1000元流转费，同时在基地打工年增收2000元，亩均纯收益达3000元，是自种收益的3倍多。

　　鼓励相邻农户成立土地股份合作社，将分散土地集中经营。江苏东台市某合作社整合土地2.3万亩，实现每亩年均分红860元，比散户种植增收40%，既保障了农户土地收益，又实现了规模化经营。同时，健全土地流转监管机制，明确流转程序与收益分配规则，防止经营主体违约损害农户利益。

　　（三）创新经营模式：兼顾农民意愿与规模效益

　　推行“三区划分”经营模式，兼顾农民自种意愿与规模化需求。设置“自种区”，保留农户靠近住宅的小块耕地用于自主经营；划定“流转区”，引导农户将偏远地块流转给专业大户；预留“代管区”，由村集体为进城农户代耕代种。安徽霍邱县采用该模式后，既实现了60%土地的规模化经营，又保障了农民的自主耕种权，减少了改革阻力。

　　培育农业社会化服务组织，提供全程托管服务。山东金乡县通过“合作社+托管”模式，为小农户提供耕种收全程服务，每亩种植成本降低120元，收益率提升25%。黄梅县蔡山镇王上屋村建立“市场主体+村集体+农户”利益联结机制，形成“种粮保运转，养虾创收益”的经营模式，实现了小农户与现代农业的有机衔接。

　　（四）强化利益保障：算清农民经济账

　　建立土地整合补偿机制，对整合过程中损失田埂、沟渠等设施的农户给予合理补偿，补偿标准不低于每亩每年300元。落实土地增值收益共享机制，土地整合后的增值收益按不低于70%的比例分配给农户。广西河池市永仁村将1158亩低质耕地整合升级后，年产值从不足20万元增至170万元，农民每亩年均增收1100元。

　　完善社会保障体系，为放弃自主耕种的农户提供养老、就业等保障，解除其后顾之忧。河南合村并镇过程中，明确土地补偿标准，费用含土地补偿及安置补助费，不包含社保及青苗等附着物补偿，确保农民长远生计有保障。同时，加强就业培训，帮助进城农户和闲置劳动力实现非农就业，拓宽收入渠道。

　　（五）健全监管机制：防范改革风险

　　建立土地整合全过程监管体系，依托卫星遥感、区块链技术实现土地利用动态监测，防止“非粮化”“非农化”现象。对违规占用高标准农田的行为严厉查处，确保耕地保护制度落实到位。健全土地纠纷仲裁机制，设立县级土地仲裁委员会，及时解决土地整合中的边界争议、收益分配等问题。湘乡市襄园社区茶场6组的土地征收纠纷警示我们，必须严格执行土地征收程序，充分尊重农民意愿，严禁强制施工破坏土地，保障农民的合法权益。

　　四、结语：在整合中赋能，在保障中增效

　　中国农村土地碎片化问题的解决，是一个循序渐进的系统工程，其核心在于平衡公平与效率，既要通过土地整合实现规模化经营，又要坚守农民利益不受损害的底线。高标准农田建设等工程措施是重要手段，但必须配套完善的制度保障、流转机制和利益分配体系。

　　归根结底，土地制度改革的出发点和落脚点是让农民受益。只有算清经济账、保障知情权、落实收益权，才能调动农民参与土地整合的积极性。通过“确权定界、市场驱动、模式创新、监管护航”的综合举措，才能真正破解土地碎片化困境，实现土地资源的高效利用，为乡村振兴注入持久动力。

　　中国农村土地碎片化：成因、经济损耗与破局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