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婚姻(三)

苏大年接话:“这孩子纯纯是因为爹妈死得早给耽误了,别看是个女娃,甭说在我们村里,就算是在公社也是有一号。好钻研,又肯干,是我们村里的致富能手呢。”
苏大年虽然嫉妒苏糖,但因为给人家介绍了个有妇之夫落了个坏名声,他得想办法扳回来,否则村里人对他指指点点他也受不了的。
俞美芳撇了撇嘴:“我们也侧面问了问情况,听说还是个接生婆?”
苏糖笑着纠正她:“是,不过我们是接受过正规培训的,也叫助产士。”
“嗤,”俞美芳两条胳膊交叉在一起抱在胸前,“姑娘家家的,咋能干那个?不嫌丢人啊。”
苏大年做为娘家这边的人,不乐意了:“哎,你这女同志思想咋这么腐朽呢。凭本事赚钱吃饭丢啥人,人家那叫迎接新生命,是光荣的职业。”
于支书脸沉下来,他一个大老爷们开天辟地头一回给人保媒,还不是为了她们家的俞鸣杰,这娘几个怎么就像吃了枪药似的呢。
“是县里专门给各个村的助产士进行专门的培训,咋就丢人了。接生婆虽说是民间职业,历朝历代可都是千家万户等待新生命降临的守护神。你没接生婆能从你妈肚子里自己蹦出来咋的?”
一是支书,二是长辈,于支书就没给面子骂了俞美芳。
俞美芳一句话被两个村的支书怼了,用力跺了跺脚往后一退,不吱声了。
面对俞美芳的咄咄逼人,老太太和俞美兰的不阴不阳,苏糖看得清楚,这娘几个是专门打听了她的底细,应该是不太同意。
不同意就不同意呗,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有这种家人,要真过上日子还未必能安生呢。
“叔,时间不早了,我家里还要喂鸡呢,咱们不如回去吧。”苏糖起身,很礼貌地对众人笑了笑。
苏大年也有点儿生气,俞鸣杰倒是不错,这家庭……真有点儿一言难尽。
“哎,坐会儿嘛。你们两个单独聊聊天儿呗,我看你俩刚才还挺有默契的呢。哎,老苏……”于支书掐灭烟头赶紧站起来。
苏大年把没抽完的烟卷叼在嘴里,开始系军大衣的扣子:“哎,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小姑子多舌头多,大姑子多婆婆多,这家啊,婆婆太多喽。”
“苏叔,苏糖,你们先坐。”俞鸣杰突然开了口,“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拿主意。”
他的声音不高,可也足够房间内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苏糖心尖儿猛地一颤,脸都觉得有些热了。
听话听音儿,谁都听出来俞鸣杰这是表明态度了,他愿意,就算他妈、他姐也左右不了的。
刚巧刚会走路不久的甜甜跑来跑去,一下子就撞在俞老太太的膝盖上,一下子就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哭哭哭,就知道哭!和你那个死妈一个德性!”俞老太太不但没有扶小孙女起来,反而还极其恶毒地骂着孩子。
俞美兰从旁边把孩子抱起来,坐到自己腿上:“妈,她又不是故意的。看你——甜甜,二姑问你,你妈哪儿去了?”
因为冬天都穿着厚厚的棉袄,甜甜并没有摔得多疼。一听二姑问她话,立刻有板有眼地回答:“妈妈死了!”
俞鸣杰一把扯过孩子,喝斥说:“甜甜,你胡说八道什么!”甜甜被爸爸吼,刚停的哭声又起来:“就是死了,就是死了嘛。是奶奶告诉我的。”
一时间他妈指责俞鸣杰,又骂孩子,两个姐姐数落他前妻的种种不是,老俞家干脆乱成了一锅粥。
苏大年极心虚地看了一眼苏糖:这事儿又办砸了。
谁能想到这家人家这样啊,谁结婚不是为了过舒心日子的,进了这种人家的门,怎么看都不太可能舒心。
上次因为介绍个成建忠,他在村里都让人嚼烂了,这次还不得再让人埋汰大半年啊。
任凭于支书怎么挽留,苏大年气得把四轮拖拉机的摇杆都摇得冒火星子才打着火,回头对苏糖说:“上来,回家!”
拖拉机倔强地一簸一簸地拐出胡同口时,苏糖只一侧头就看见俞鸣杰追着跑了出来,站在大门口看着她离开的方向。
世上的许多事注定有缘无份,兜兜转转已经见过好几面的两个人居然能被一条线牵到一起,却注定没有进一步的可能,说不遗憾是假的。
只相亲没成功而已,并没有对苏糖的生活有太大的影响,她依旧热情满怀地准备着过年的东西,鸡蛋在腊月二十二能攒够最后一批,年前也就卖这一次了。
其余的鸡蛋她还是分给支书及村里长辈们一些的,就不卖了。这是她顶门过日子以后给自己立的规矩,甭管平时打成什么样,过年一定要和和气气的该尊敬就得尊敬起来。
家里的十几只长毛兔都卖了,结结实实地赚了一笔,有两千多块呢。
她心情不错,一边骑着二八大杠一边琢磨着开春天暖和了还得再抓几对种兔,是真赚钱啊。
县城的农贸市场她已经轻车熟路了,车子刚停好,就有一群大妈围了过来,而且因为要过年了都要备年货,甚至有个大妈一个人就称了八斤。
很快两筐鸡蛋就见了底儿,天还早,她就准备在市场里转转,想给罗玲玲买件衣服让志豪送去以缓和一下关系。
还没等她挪窝儿呢,就有几个穿深蓝色制服的市场监管人员大步流星地直奔她而来。
“你一直在这儿卖鸡蛋?”制服人员严肃地问。
苏糖老老实实地回答:“两个星期来一次,怎么了?”
那人歪了歪嘴角,从兜里翻出一个本子写写画画着:“怎么了?有人举报你无证经营,罚款一百!”
说着扯下写好的纸递到苏糖面前。
苏糖懵住了:“我无证经营?这是我自家产的鸡蛋,又不是倒卖的。”
这个,苏糖在来县城之前特意去乡里咨询过的,现在的政策是:农民在集市销售自产农产品(如鸡蛋)属于《无照经营查处办法》中规定的例外情形,无需办理营业执照和食品经营许可证。
所以她才敢大摇大摆地在县城的农贸市场摆摊售卖的,现在怎么执法人员还说她无证经营呢?
执法人员眼睛望天:“是群众举报的,我们也是没办法。再说了,你说不用办就不用办,你是法律还我是法律?”“这罚款我交不了!除非你把文件给我拿出来看!”
想要雁过拔毛,也不看看拔得是不是铁公鸡!
苏糖绝对是骑自行车泡酒吧,该省省该花花。
一百块钱,那可是绝对算是一笔巨款呢,凭啥?
想从她身上掏钱,做梦去吧。
见苏糖根本没被吓住,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高个子傲慢地说:“你一个卖鸡蛋的土包子还想要看文件,认识几个字啊!你要是不交罚款,就和我们去局里吧!”说着甚至想伸出手就想夺她的自行车。
苏糖活了二十八年,绝对不是被吓大的。
她在田间地头和一群占她家便宜的儿掐架的时候,这几个还不知道在哪个狗肚子里转筋呢,切!
苏糖挑了挑眉,眼见着陆续有人向这边看过来,就把声音抬高了八度,把自行车往后挪了挪:“同志!这是我家鸡下的蛋,换点油盐钱,哪条文件规定必须办证?”
高个子不想听她叭叭,继续抢自行车,她一个侧身躲开,声音亮得把周围的人都招了过来:“要罚款也行,拿文件出来,不然我就去工商所问问,是不是你们披着执法人员的皮来欺负老百姓!”
她旁边的是个卖菜的中年女人,平时有个别磕裂纹的鸡蛋苏糖都会给她,关系处得不错,算是同壕战友。
中年女人家住县城郊区,也种了些菜过来卖卖贴补家用,要是无证经营的话,那她也有份的。
见苏糖被难为,她挺身而出:“就是啊,拿文件给我们看看,不然我们就报!”
几个执法人员本来就是来给市场里其他几家卖鸡蛋的摊贩出气的,自打苏糖的鸡蛋来了市场,那些买菜大妈干脆只盯着苏糖了,对他们的生意大受打击。
就这么着几个商贩一商量,给工商所执法的几个临时工十块钱,请他们把苏糖挤兑走。
没有文件自然拿不出,面对苏糖嚣张的气焰,高个子的执法人员直接怒了:“你这个女人真是给脸不要脸,不交罚款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啊。”
他利用身高优势迫使苏糖无法后退,趁机一把将自行车夺过来,先将后座上的两个装鸡蛋的筐暴力拆下,用力撇出去好远。

苏糖岂能让他把自行车夺过去啊,用力甩了甩头发,自己还用手扯了两下,两条粗黑的辫子就散了,头发乱蓬蓬地垂下来。
她疯了一样尖叫着:“大家快来看呐,国家工作人员暴力执法啦,抢老百姓的东西啦……”
然后一头撞向抢她自行车的高个子,那人万万没想到这个年轻女人能这么泼,脚下不稳急急向后退了好几步,坐在了地上。
而苏糖趁机重新夺回自行车,向旁边的中年女人使了个眼色,那女人飞快地接过自行车,推走了。
高个子倒地,一起来的几个临时工不干了,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围上来。
苏糖眼见着几人围上来,一屁股坐到地上:“啊……只是自家产的几个鸡蛋,我再不卖了,再不卖了还不行吗。各位老爷,别打我,别打我啊。”
苏糖是被几个人围着的,稍远一点的是看不清怎么回事的。但周边的商贩却能真真切切地听见苏糖的哭叫声。
说到底他们可是同一战壕的战友,哪有几个不是做个小本生意,都是为了讨口饭吃。有人放下手边的活计,跑了过来:
“工商局有什么权利打人?欺负一个女同志算什么东西!”
“是啊,四五个男人对一个女同志下手。把人家的筐扔那么远,真是无法无天了!”
高个子从地上爬起来,捂着生疼的不耐烦地吼着:“你们都知道什么,滚滚滚!”
他这句话算是彻底激怒了众摊贩,一个满身肌肉的男人甚至直接拎起他的衣领子:“你们这是逼老子造反啊!要是没个说理儿的地方,咱们就看看谁的拳头硬!”
正七嘴八舌间,有人小声说:“来了!”
有急促的脚步声传过来,众人回头就看见两个穿警服的同志腰间别着电棍小跑着过来:“你们怎么回事?”
都是体制内的,几个工商执法人员乐了:来帮手了。
苏糖已经哭得声嘶力竭了:“……我再也不来卖鸡蛋了,不敢了,不敢了,留我一条命吧……”
同志拨开人群,扶起苏糖问:“这位女同志,你这是怎么了?”
还没等苏糖说话,肌肉男气呼呼地大手一指:“他们几个暴力执法,不让她在这儿卖鸡蛋,你看,筐扔了那么远!”
中年女人也赶紧上前:“是啊,不分三七二十一上来就要一百块钱,不给就打!”
哦嚯!
同志就算想帮几个执法人员也不敢了,众目睽睽之下他们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
“你们几个是哪个单位的?”一个公安去扶苏糖,另一个怒目面对几个执法人员。
“同志,我们是工商局的。我……我们是例行检查证照而已,根本没打她。”高个子的男人捂着屁股忙走上前解释,他是真怕人心不齐有人说出实情。
公安拧眉:“检查证照就打人,就扔老乡们的东西?”
“……”
“爸!妈!你们死的时候怎么不把我也带走啊……我拉扯俩弟弟容易吗,又当爹又当妈,养几只鸡攒几个蛋不舍得吃拿出来换点儿粮食吃, 怎么这条生路也会被政府给断了啊……呃~”
苏糖哑着嗓子哭嚎着,句句催人泪,字字诛人心,哭到最后几乎上不来气儿了,打起了哭嗝。
中年女人抚着她的后背,陪着掉眼泪:“同志,这姑娘一直在我旁边卖鸡蛋,做生意老实,心地又善良,没想到命居然这么苦。老天不公,这样的姑娘他们也下得去手。”
“是啊,今天这事儿不给姑娘一个说法儿,我们就一起去找县长理论理论!今天能打她,明天就能打我,后天就能打他!”
“对,算我一个!咱们找个说理儿的地方去!”
众怒之下必有勇夫,肌肉男举着拳头很有号召力地开始煽动大伙儿,气氛很快就燃了起来,连远处的小摊贩都跑了过来加入进来。
两个公安一见这阵势,忙大声安抚:“你们不要胡来!是有人报警我们才过来的,公安一直是保护老百姓安危的。”
“报警人报的就是工商所执法人员暴力执法,殴打百姓。我们就是来处理这事的!大家伙放心!”
人群这才安静下来,那几个执法人员一听脸都绿了:“我们没打她,农村泼妇那一套你们也信?”
“呸,我们这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你们看姑娘的头发都啥样了,我看下一步还要扯人家的衣裳呢!哼,睁着眼说瞎话!”中年女人叉起腰,气势张扬。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有了人民群众铁一般的证词,几个执法人员还真是有口莫辩。
而且他们几个的确是收了几个鸡蛋贩子的好处,说白了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刽子手,这种事要细查起来,他们的麻烦更大。
高个子男人忙拉了其中一个干警到一边,低声说:“同志,我们真没打人,这女同志是自己把头发扯乱的。”
公安面色一凛,忙推开他:“你可千万不要套近乎,有话咱们到派出所说,都走吧。”
苏糖将凌乱的头发往后一甩,跟着就走。
工商执法人员肯定不能去,因为执法进派出所那叫什么事儿啊,这闹到工商所他们几个私下收好处的事儿可就全漏了,打死也不能去!
“公安同志,我们承认暴力执法了,我扔了那个女同志的筐。我愿意和女同志私下解决。”高个子执法人员跟上两个,“明天就是小年了,马上就过年,我相信女同志也不想进派出所。”
在传统观念里,过年期间打官司告状一类的事,确实被认为是不吉利的,这与传统习俗中追求新年吉祥是相悖的。
已经马上走出市场了,之前围观的那些摊贩也散去了,两个公安想了想,互相看了看。反正事态也没发展到需要立案的地步,不管怎么说,工商局和他们派出所就隔着两条街,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这么想着,其中一个公安就去问苏糖的意思,当事人要坚持,他们也就没办法了。
苏糖认真地想了想后说:“行,那就赔我损失吧。”
公安将高个子招呼过来:“算一下损失,你们就赔了吧。”
“一百块!”苏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一百块?你这也没诚意私了啊,狮子大开口啊,你怎么不去抢钱!”高个子眼睛瞪得溜圆。
苏糖拢了拢头发,露出清澈中带着狡黠的眼睛:“我也没说要私了啊,是你要私了的,要没诚意也是你们没诚意。”
“姑娘,你算损失也要有根据,的确不能乱要价,一百块钱是普通职工两个月的工资呢。”公安同志也耐心说教。
“我自行车让他弄坏了,他抢我自行车时弄坏的,不信咱们回去,大家都可以作证的!”
“行行行!甭回去了!你是让我给你买辆新自行车?”
高个子一想起那些眼珠子通红的摊贩,腿肚子直抖。
“一辆新自行车好几百呢,我那是个修自行车的钱外加你们这样损害了我的名声,这叫……叫精……”
“精神损失费!”一个帮她补充,“的确有这个赔偿,你们几个无中生有毁人清誉属实不地道。”
苏糖抱着肩膀,掰着手指头:“这个加那个,加吧加吧一百块钱早出去了,我还给你们抹了零头了呢。”
嘿,这女的真是精妈生的哎!高个子牙根儿直痒痒,意思我们哥几个儿还得谢谢你呗!
商量了半天,苏糖寸步不让。他只得折过身子和其余几个执法人员商量。
商量期间,他们还起了个小小的内讧。
原因无他,他们几个收了几个鸡蛋贩子的好处费,一共得了五十块钱。现在想凑上苏糖的赔偿势必得拿出这笔钱。
但是意见不统一,有同意拿的,也有不同意拿的,几个人呛呛了半天。
公安同志也不耐烦了,咳嗽一声:“你们几个商量得怎么样了?”
高个子满脸是笑:“马上就好了。”
转过身立刻变了脸:“咱们几个都是临时工,闹到派出所就相当于咱们几个收了好处的事儿就得露出来,你们是连工作都不想要啦?”
最后,几人围成一圈儿,头挨着头,浑身上下的兜掏了个遍,连五分钱都算进去了,最后还是差五毛钱。
“就这些了,实在凑不上了。”高个子沮丧地把钱给了公安。
公安同志数了数,劝苏糖:“就差五毛钱,一碗馄饨的事。这大过年的,给我们个面子,就算了得了。”
苏糖很勉强地接过钱,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蹲在地上一分一毛地数着钱,数了整整十来分钟才起身,收好钱后问:“那我以后还可以来卖鸡蛋么?”
高个子一噎,忙说:“我们一直都没说不可以啊,这不是个误会嘛。”
“那行,那五毛钱你们提前给我旁边卖菜的大姐就好了,下次我再来卖鸡蛋时,让她给我就好。”
高个子真想原地死一死!这真是只铁公鸡,想拔她的毛却让她讹了一把,妈的,栽了!
几个执法人员互看不顺眼地离开了,公安说:“如果后面再有什么事,可以到市场派出所找我们。”
苏糖和同志道别,同时表达着谢意。
正在这时,一个看向市场外:“咦,那不是今天报警的同志嘛!姑娘,你应该谢谢帮你报警的热心同志啊!”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苏糖就看到了俞鸣杰正推着自行车准备离开。
又是他!
苏糖心里莫名地又是一动,他又一次帮了她。
已经没什么缘分了,表示一下感谢是应该的。
公安同志走了,苏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过去。经过一场无疾而终的相亲,两人之间再见面似乎就有些尴尬了,尤其是她现在几乎是蓬头垢面。
“谢谢你,你又帮了我一次。”苏糖绞着手指,眼睛落在俞鸣杰车把子上挂着的小风铃上,风一吹,叮叮作响,很好听。
俞鸣杰舔了舔嘴唇,指了指风铃:“今天来县城买点儿年货,主要是给甜甜买些东西,小孩子嘛,就喜欢过年,大人倒无所谓的。”
“是啊,我小时候就喜欢过年。”苏糖点头。
然后,就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那个……上次的事我替我妈和我姐向你道歉……”俞鸣杰的整只耳朵都通红通红的。
苏糖笑笑:“没什么,相亲不就这样吗。”
“我……我是想说,她们的意见不重要,其实……其实甜甜挺喜欢你的。”俞鸣杰嘴里呼出的白气一出一进,很是挣扎的样子。
甜甜?
苏糖这才想起,甜甜是他不到两岁的女儿。两岁的娃,话都说不明白呢,还能谈到对一个陌生女人喜欢?
嘶!不对。
孩子不能,孩子他爹也许能!可是,那次的相亲已经过去了,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相过的亲就是流过的水,回不了头了。
苏糖一直自认为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性子,否则也不能和村里的叔叔婶子们吵来吵去,最后关系也并没有恶化到哪里去。
听着俞鸣杰意有所指地拿幼女出来做挡箭牌,她就笑着说:“既然甜甜喜欢我,那我也不能让她白喜欢一回,你等我一下。”
还没等俞鸣杰说什么,苏糖已经一阵风儿似地走了。
一边走一边利落地扎着头发,等人马上消失在视线内的时候,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已经变成了两条粗黑的大辫子。
挂在自行车把子上的风铃悦耳地响着,将他的思绪一下子拉到甜甜身上。
自从艾晴离开,小甜甜就没了母爱。头一个月艾晴还打过一次电话,哭着说要找甜甜。
甜甜听见妈妈的声音也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俞鸣杰他妈气得当场就开骂,什么难听骂什么,把艾晴的祖宗三代都问候了一遍。
从那以后艾晴就没再打过电话,甜甜一找妈妈,俞鸣杰他妈就会板着脸说:“妈妈妈的,你哪来的妈,你妈早死了。”
因为俞鸣杰一个男人还要兼顾厂子里的买卖,每天要穿梭在各个村子和县城之间,又不能抱着孩子四处跑。
无奈之下,孩子也只能先由甜甜奶奶照看着。
两岁不到的孩子正在学话,很快就学会了诸如,“妈妈死了,”“妈妈和野男人跑了,”“妈妈是”之类的话。
听在俞鸣杰的耳朵里,他心揪痛得厉害,一个咿呀学语的孩子能用恶毒的语言攻击亲生母亲,想都不用想,是他妈和他两个姐姐教着说的。
他找到他妈吵了一架,说,妈你不能这样教孩子,我和艾晴只是离婚了,但她们母女的亲情关系还在。
还没等俞鸣杰说完,俞老太太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那种白眼狼女人你还替她说话?你也是个不争气的,她要离婚你就离?她这辈子就该拴在农村一辈子,还想回城,我呸!”
引产离婚,俞鸣杰和家人根本没有商量。这件事每每被提起,俞老太太都会被气到半死。
其实俞老太太不甘心的地方不止是俞鸣杰私自作主离了婚,更主要的是艾晴可是她亲自给俞鸣杰挑的媳妇,当时想着人家艾晴可是城里来的知青,是村里唯一能配得上她高中生儿子的人选。
在这个盲婚哑嫁依旧盛行的农村,俞鸣杰在寡母强势撮合之下,与艾晴扯证就结了婚。
大家好像都是这么过来的,男的女的只要睡在一铺炕上,关了灯生儿育女就对了,大家的日子应好像都是这样过的。
感情?那玩意儿又不顶饭吃。
不过,他和别的男人不同的是:他从不和艾晴吵架,很宠妻。
艾晴说城里人都睡床,他就扒了一间卧室的火炕,改成了床;艾晴说城里人早上都要喝牛奶,现在的牛奶有多难搞谁都知道,他愣是通过县里同学的关系搞到了奶票,几乎能保证艾晴每周一顿的牛奶。
可纵然如此,也没有留住艾晴,她太想回城了,睡梦里呓语都是要回城。
眼看着是最后一批回城机会,再不抓住艾晴就真的一辈子拴在农村了,那他成什么了?
他不想让她活得憋屈,同意了离婚,引产,让她轻轻松松地回城上学。
俞老太太对艾晴的气,几乎都撒在了与艾晴有几分相似的甜甜身上,打骂是有的,只是不当着俞鸣杰的面儿。
只是俞鸣杰无意中发现了,这让他很痛心。
离婚也才几个月而已,他妈又张罗着给他相看女人。
一个是他二姐家的邻居,死了男人的年轻寡妇,没孩子,轻手利脚的又是在公社上班,吃商品粮挣工资的人。
另一个是他大姐那边介绍的,是小学老师,三十一岁的老姑娘,主要人家是老师,人家也是吃商品粮的。
这俩女的俞老太太都特别满意,人家没嫌弃她儿子是离婚带孩子的就不错了。
她还准备着先相那个老师,怎么说也是黄花大闺女,而且女大三,抱金砖,是有讲的。
如果和老师相看成功了,那个小寡妇就不考虑了,怎么说也是和别的男人睡过的女的,怪膈应的。
可是村支书于国梁却先她一步给俞鸣杰介绍了一门亲事,俞美芳特意去六十里开外的苏家窝棚打听过了。对方不但是个老姑娘,没爹没妈不说,还要养俩弟弟。
这种亲事俞老太太怎么可能同意,于是就在苏糖上门那天,摔了脸子。
但他妈选的那两门亲事他是绝对不会去相看的,从今往后他就算出去跑业务也要把甜甜带在身边,谁说过日子一定就得有女人了!
他的心思百转千回间,一抬眼就看见苏糖已经推着二八大杠从市场里走出来。
来到他面前,从筐里拿出一双红色小皮鞋递到俞鸣杰眼前。
“这是送给甜甜的,帮我转告她, 谢谢她喜欢我。”因为两人的身高差,苏糖半仰着头,眉眼弯弯地看着俞鸣杰。
俞鸣杰听见自己内心有轰然坍塌的声音,震得他甚至听不清苏糖在说什么。
“给,拿着呀。”苏糖笑着说,“也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次,鞋子我特意选了大一码,就算现在不穿,过了年也能穿,不用特意来回调换。”
“苏糖同志,你到底没看上我哪一点?”俞鸣杰没去接小红皮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苏糖被他突然的一句话问得有点儿懵,眼珠子在眼眶子里四下转着,最终落到自己的脚尖上。
“都过去的事了,不要提了吧。”苏糖说,这话她是在劝他,但好像又在劝自己,见过几面而已,有缘无份罢了。
“我不想像之前你的那个相亲对象那样纠缠你,但我还是想为自己、为我女儿争取一下,我,我觉得咱们两个挺适合的,不然怎么总是遇见,我不想就这样错过。
……就算给你我一个机会,行吗?”
俞鸣杰脸红一块红布,喉结上下滚动着咽着唾沫,他不善言辞,天知道,让他这种拙嘴笨腮的人说这么多话有多难。
苏糖将小皮鞋飞快地硬塞到他怀里,这辈子她也没人这样表白过,又羞又愤,她骑上自行车,跑了。
本文标题:八十年代的婚姻(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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