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前天,我满怀欣喜迎接女儿一家 3 口,昨天,我骂跑女婿打走女儿
“妈,我们回来啦!”
赵淑芬正端着最后一道糖醋排骨从厨房出来,热气腾腾的,熏得她眼睛有点湿。听见门响,她赶紧把盘子往桌上一放,围裙都来不及解,小跑着去开门。门一拉开,五岁的外孙乐乐像颗小炮弹似的冲进来,一把抱住她的腿。
“姥姥!乐乐好想你!”
赵淑芬的心啊,瞬间就化了,像泡在温水里。她蹲下身,一把将小外孙搂进怀里,亲了亲他软乎乎的小脸蛋。“哎哟,姥姥的乖孙孙,姥姥也想死你啦!”
女儿周晓芸跟在后面进来,脸上带着笑,手里拎着大包小包。“妈,不是说了别弄这么多菜嘛,多累啊。”话是这么说,但赵淑芬看得出女儿眼里的高兴。
最后进来的是女婿刘志远。他穿着一身笔挺的休闲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手里也提着东西,是两瓶包装精美的酒。“妈,辛苦您了。”他脸上堆着笑,把酒递过来,“路上买的,一点心意。”
“哎呀,来就来了,还买什么东西,家里什么都有。”赵淑芬接过酒,嘴上客气着,心里却暖乎乎的。她这老房子,好久没这么热闹了。自从老伴儿走了,她就一个人守着这六十多平米的两居室,日子过得像白开水,没滋没味的。女儿一家能回来住几天,她盼了好些天了,提前一个星期就开始打扫,买菜,琢磨着做点什么好吃的。
“快,快进来坐,洗洗手准备吃饭了。”赵淑芬招呼着,脸上笑开了花。她把乐乐抱到餐桌边的椅子上坐好,又忙着去厨房盛饭。
餐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红烧鱼、油焖大虾、清炒时蔬、凉拌三丝,还有她最拿手的糖醋排骨。都是孩子们爱吃的。
“哇,姥姥做这么多好吃的!”乐乐拍着小手,眼睛亮晶晶的。
赵淑芬给外孙夹了块排骨,又给女儿女婿碗里都夹了菜。“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周晓芸吃了一口排骨,点点头:“嗯,好吃,妈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刘志远也夹起一块,放进嘴里嚼了嚼。赵淑芬期待地看着他。他咽下去,喝了口水,才开口:“妈,这排骨……是不是盐放多了点?有点咸了。”
赵淑芬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咸了吗?她做了一辈子饭,很少有人说她做的菜咸。她赶紧自己也尝了一口,细细品了品。“是……是吗?我觉得还行啊。”
“可能是我口味偏淡吧。”刘志远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而夹了一筷子青菜。
赵淑芬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也没往深处想。也许女婿口味就是淡。她起身想去厨房拿点醋或者别的调料补救一下。
“妈,不用麻烦了,就这样吃吧。”刘志远叫住她,“您也坐下吃,忙活半天了。”
赵淑芬只好又坐下。她看着女婿,他正低头吃着饭,动作斯文,但赵淑芬总觉得那笑容里少了点真诚。
吃完饭,赵淑芬要收拾碗筷,周晓芸站起来帮忙:“妈,我来吧,您歇会儿。”
“不用不用,你带着乐乐看会儿电视去。”赵淑芬抢过女儿手里的碗,“你们坐车也累了,歇着去。”
刘志远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刷着,头也没抬。乐乐在客厅地板上玩着刚拆开的新玩具,是赵淑芬特意提前买的。
周晓芸拗不过母亲,只好带着儿子去看动画片。赵淑芬一个人在厨房洗碗,水流哗哗的,她心里那点小小的不快也随着水流冲走了。一家人能聚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晚上安排睡觉的时候,问题来了。
赵淑芬家两间卧室,一间大点的主卧,是她和老伴儿以前住的,另一间小点的次卧,以前是女儿的房间,现在堆了些杂物,但床还在。
赵淑芬早就想好了,主卧让女儿女婿带着乐乐睡,她自己睡小房间就行。她一边铺着主卧的床单,一边说:“晓芸,志远,你们带着乐乐睡这屋,床大点,舒服。”
刘志远抱着手臂,在屋里转了一圈,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妈,这房子……有点年头了吧?装修也旧了。”
“是啊,老房子了,快三十年了。”赵淑芬手上没停,“比不上你们新买的大房子敞亮。”
“主要是乐乐大了,以后上学什么的,这地段虽然还行,但房子太小了。”刘志远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赵淑芬商量,“妈,您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也挺空的,要不……考虑换个小点的?或者换个环境?现在新开的养老社区听说条件不错。”
赵淑芬铺床的手顿住了。她抬起头,看向女婿。刘志远脸上还是那副温和的表情,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我在这儿住了半辈子了,街坊邻居都熟,挺好的。”赵淑芬笑了笑,语气尽量轻松,“再说,也习惯了,不想折腾。”
“也是,老年人念旧。”刘志远点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那我们就睡这屋吧,麻烦妈了。”
赵淑芬松了口气,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她没再说什么,把床铺好,又去小房间给自己铺床。
夜里,赵淑芬躺在小房间的单人床上,翻来覆去有点睡不着。房子是老点,但这是她的家啊。老伴儿虽然走了,可屋里每一处都有他的影子。客厅那个旧书架上,还摆着他生前最爱看的那些书。她从来没想过要搬走。
女婿那话,是什么意思呢?
第二天一大早,赵淑芬就起来准备早饭。她熬了小米粥,蒸了花卷,拌了咸菜,还煮了几个鸡蛋。
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乐乐小口喝着粥,周晓芸给儿子剥着鸡蛋。
刘志远拿起一个花卷,掰开看了看,又放下了。“妈,这花卷是外面买的吗?感觉没发好,有点硬。”
赵淑芬愣了一下。“啊?我自己蒸的啊。”她拿起一个尝了尝,暄软度是差点,但也不至于硬吧?“可能……火候没掌握好。”
“没事,我喝点粥就行。”刘志远端起碗,喝了几口粥,然后像是想起什么,放下碗,“对了妈,晓芸跟您说了吧?乐乐下半年该上幼儿园了。”
周晓芸剥鸡蛋的手停住了,飞快地看了母亲一眼,又低下头,小声说:“还没……”
赵淑芬心里咯噔一下。“哦?准备上哪家啊?”
“我们看中了‘启明星’双语幼儿园,”刘志远接过话头,语气很自然,“就是学费贵点,一年差不多这个数。”他比划了一个手势。
赵淑芬心里默默算了一下,暗暗咋舌。这数目,比她一年退休金还多不少。她退休前是小学老师,退休金也就将够生活,这些年省吃俭用存了点钱,是留着应急的。
“是……是挺贵的。”赵淑芬斟酌着词句,“不过孩子教育是大事。”
“可不是嘛!”刘志远叹了口气,“现在养个孩子压力太大了。房贷、车贷,再加上乐乐这个学费,压得喘不过气。晓芸那点工资,也就够她自己零花。我这公司效益最近也不太好,奖金都发不出来了。”
周淑芬没接话,低头搅着碗里的粥。
“妈,”刘志远话锋一转,语气带着点亲昵,“您看您一个人,退休金也用不完,放着也是放着。要不……您先支援我们点?就当是借的,等我们缓过劲儿来,一定还您。主要是为了乐乐,您说是不是?”
赵淑芬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抬头看向女儿。周晓芸低着头,专心地剥着那个已经剥好的鸡蛋,手指有点抖。
乐乐突然抬起头,奶声奶气地说:“姥姥,爸爸说你有钱,给我买大飞机!就是电视里那种会飞的!”
赵淑芬看着外孙天真无邪的小脸,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她勉强笑了笑,摸摸乐乐的头:“乐乐乖,先吃饭。”
然后,她转向女婿,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志远,乐乐上学是大事。不过,我的退休金也就刚够生活,这些年是存了点,但那是我和你爸……是留着养老防身的。钱,恐怕借不了多少。”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刘志远脸上的笑容淡了。他放下筷子,身体往后靠了靠。“妈,您看您这话说的。我们是一家人,互相帮衬不是应该的吗?您现在身体硬朗,也用不着那么多钱。再说,乐乐是您亲外孙,您就忍心看着他上不了好学校?”
“我没说不上好学校,”赵淑芬努力维持着平静,“就是……钱的事,我得再想想。”
“行,您慢慢想。”刘志远站起身,语气没什么温度,“我吃饱了,出去抽根烟。”
他离开了餐厅。
周晓芸这才抬起头,眼眶有点红。“妈……”
赵淑芬看着女儿,心里又气又心疼。“晓芸,你跟我说实话,你们是不是……”
周晓芸飞快地摇头,声音带着哽咽:“妈,你别多想……志远他……他就是压力太大了。你别往心里去。”
赵淑芬看着女儿躲闪的眼神,心里那点凉意蔓延开来。她没再追问,默默地收拾起碗筷。
中午的时候,赵淑芬在厨房里切水果,打算给乐乐做个果盘。客厅里传来乐乐咯咯的笑声,还有刘志远逗孩子的声音。
赵淑芬端着果盘出来,看到刘志远抱着乐乐,正在客厅那个旧书架前翻着什么。那是老伴儿留下的书架,上面都是他生前珍爱的书籍和一些收藏的小玩意儿。
“乐乐,看看姥爷以前看的书,”刘志远随手抽出一本硬壳精装书,翻了两页,“啧,都是些老古董了,现在谁还看这个。”
赵淑芬脚步顿住了。
刘志远把书随手塞回去,又拿起书架顶上放着的一个小木盒子。那是老伴儿以前用来放邮票的。“这里面是什么宝贝?”他一边说,一边就要打开。
“志远!”赵淑芬忍不住出声,声音有点急,“那……那是你爸的东西,别乱动。”
刘志远动作停住,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点诧异,随即笑了笑:“哦,爸的东西啊。行,我不动。”他把盒子放回原位,但动作显得很随意。
赵淑芬走过去,把果盘放在茶几上。“乐乐,来吃水果。”
乐乐跑过来,拿起一块苹果。刘志远也坐回沙发,拿起一块西瓜吃着,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赵淑芬看着书架,心里堵得慌。那是老伴儿的东西,他生前最爱护了,平时都不让乐乐乱碰。女婿那随意的态度,让她很不舒服。
下午,赵淑芬在卫生间洗衣服。洗衣机轰隆隆地转着。她听到主卧里有动静,好像是翻箱倒柜的声音。她心里一紧,擦擦手走过去。
主卧的门开着。刘志远正站在她的梳妆台前,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玻璃瓶。那是女儿去年给她买的进口面霜,她自己一直舍不得用。
“志远?”赵淑芬站在门口。
刘志远似乎吓了一跳,转过身,脸上有点不自然,但很快恢复了镇定。“妈,我看您这面霜不错,晓芸最近皮肤有点干,我拿给她试试。”他晃了晃手里的瓶子。
赵淑芬看着他,没说话。那瓶面霜,她放在抽屉里的。
“怎么了妈?一瓶面霜而已,您不会舍不得给女儿用吧?”刘志远半开玩笑地说。
赵淑芬深吸一口气。“给晓芸用当然没问题。不过,你下次要用什么,跟我说一声。”
“行,知道了。”刘志远答应得爽快,拿着面霜出去了。
赵淑芬站在门口,看着被翻动过的梳妆台抽屉,心里那根弦绷得越来越紧。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昨天她放在床头柜里的几百块现金,也不见了。她没声张,但心里清楚是谁拿的。
晚上吃饭,气氛更沉闷了。刘志远不怎么说话,周晓芸也沉默着。只有乐乐叽叽喳喳地说着幼儿园小朋友的事。
吃完饭,刘志远突然说:“妈,您那张银行卡,就是存退休金的那个,带网银了吗?”
赵淑芬警惕起来:“问这个干嘛?”
“哦,是这样,”刘志远语气轻松,“我看您也不会理财,钱就那么放着多可惜。我认识个朋友,做投资的,收益挺不错。您把卡给我,我帮您操作一下,保证比您存银行划算多了。您放心,绝对安全。”
赵淑芬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她看着女婿那张看似诚恳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往上冒。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不用了。我自己的钱,我自己管着就行。”
刘志远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妈,您这是什么意思?信不过我?我是您女婿,还能坑您不成?我这是为您好!”
“是啊妈,”周晓芸也小声开口,带着哀求,“志远也是好心,想让您钱生点钱……”
“我说不用了!”赵淑芬猛地提高了声音,胸口剧烈起伏着,“我的钱,我自己心里有数!”
乐乐被吓到了,哇一声哭了起来。
刘志远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行!您行!好心当成驴肝肺!我们大老远跑回来,就是看您脸色的是吧?晓芸,乐乐,收拾东西!我们走!”
周晓芸慌了,赶紧抱起儿子:“志远,你别这样……妈,你快说句话啊!”
赵淑芬看着女儿慌乱的样子,看着女婿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再看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外孙,一股巨大的悲愤和委屈冲上头顶,让她眼前发黑。但她死死咬着牙,没让自己倒下。
就在这时,乐乐挣扎着从妈妈怀里下来,跑到客厅那个书架前,大概是觉得那里安全。他伸出小手,想去够书架顶上放着的一个青花瓷瓶。那是老伴儿生前最喜欢的一个花瓶,据说是他爷爷留下来的,算不上多值钱,但意义非凡。赵淑芬一直小心翼翼地放在高处,就是怕孩子碰着。
“乐乐!别动!”赵淑芬急得喊了一声。
可已经晚了。乐乐踮着脚,小手碰到了瓶身。瓶子晃了晃,眼看就要掉下来。
赵淑芬想也没想就冲过去想接住。
但刘志远离得更近,他也下意识地伸手去挡。可他动作太大,胳膊肘猛地撞在了赵淑芬的肩膀上。
赵淑芬被撞得一个趔趄,向后倒去。
与此同时,“哐当”一声脆响!
那个青花瓷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白色的瓷片,蓝色的花纹,溅得到处都是。
客厅里瞬间安静了。只有乐乐被吓得忘了哭,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碎片。
赵淑芬跌坐在地上,手肘磕在碎瓷片上,一阵刺痛传来。可她顾不上了,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堆碎片,脑子一片空白。
刘志远也愣住了,他看着地上的狼藉,又看看跌倒在地的岳母,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被一种烦躁和恼怒取代。“不就是个破瓶子吗?”他嘟囔着,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客厅里格外清晰,“值几个钱?人死了东西留着有什么用!”
这句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赵淑芬的心上。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刘志远。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忍耐和退让,而是像冰一样冷,像火一样烈。
刘志远被她看得有点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赵淑芬撑着地,慢慢站了起来。她的手在流血,染红了袖口,可她感觉不到疼。她一步一步,走到刘志远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和清晰:
“滚。”
刘志远瞪大了眼睛,似乎没听清。
“我让你滚!”赵淑芬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音的嘶哑,“带着你的东西,给我滚出这个家!”
“妈!你怎么能……”周晓芸反应过来,哭着想去拉母亲。
“还有你!”赵淑芬猛地转向女儿,眼神里的失望和痛心让周晓芸瞬间僵住,“你也给我滚!带着你的好丈夫,你的宝贝儿子,滚!滚得远远的!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妈!”周晓芸哭喊出声。
“滚啊!”赵淑芬用尽全身力气吼道,浑身都在发抖。
刘志远脸色铁青,一把拽住周晓芸的胳膊,几乎是拖着她就往外走。“走!还赖着干什么?没听见人家让我们滚吗?”
周晓芸被拽得踉踉跄跄,哭着回头看母亲:“妈……妈……”
乐乐也被吓坏了,哇哇大哭起来。
赵淑芬站在原地,背挺得笔直,像一棵快要被狂风吹断的老树。她看着女儿被拖出门外,看着外孙哭喊着被抱走,听着防盗门被“砰”一声重重甩上。
整个世界,瞬间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还有地上,那一堆刺眼的、冰冷的碎瓷片。
赵淑芬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流血的手,又看看那堆碎片。那是老伴儿留下的念想,是她心里最后一块柔软的地方。现在,什么都没了。
她慢慢地蹲下身,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颤抖着,想去捡起一片稍大的碎片。指尖刚碰到那冰凉的瓷片,一滴滚烫的泪就砸了下来,落在蓝色的花纹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出。没有声音,只有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
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她压抑的呜咽,在死寂的空气里回荡。
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眼泪好像流干了,只剩下眼睛涩涩地疼。手肘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血已经凝固了,糊在衣袖上,硬邦邦的。赵淑芬扶着墙,一点一点,艰难地站起来。腿麻得像是无数根针在扎。
客厅里一片狼藉。饭菜的残羹冷炙还摆在餐桌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油腻和眼泪混合的奇怪味道。地上,那堆青花瓷的碎片,在从窗户透进来的夕阳余晖里,闪着冰冷的光。
那是老周留下的。他生前最喜欢这个瓶子,总说上面的缠枝莲纹画得精细,是祖上传下来的念想。现在,只剩下满地狼藉。
赵淑芬的心像被掏空了,又像是塞满了冰冷的石头。她挪动着麻木的腿,走到碎片旁边。没有再去捡。捡起来又能怎么样呢?碎了就是碎了。
她得收拾。不能就这么待着。
她先去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冲刷着手肘的伤口,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哆嗦。血痂被冲掉,露出翻开的皮肉。她咬着牙,没去找药箱,只是胡乱擦了一把,用毛巾按着止血。
然后,她开始收拾餐桌。碗盘冰冷油腻,她机械地洗着,水流声哗哗作响,盖过了脑子里嗡嗡的回响。刘志远刻薄的话,周晓芸懦弱的眼神,乐乐惊恐的哭声,还有那声刺耳的摔门声,像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晃。
“不就是个破瓶子吗?值几个钱?人死了东西留着有什么用!”
这句话,一遍遍在她耳边炸开。她用力地擦洗着一个盘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不是钱的事!那是念想!是老周留在这世上,除了她之外,最后的一点痕迹!
洗完了碗,她又去清理地上的碎片。小心翼翼地,一片一片地捡起来,用旧报纸包好。每捡起一片,心就像被那锋利的边缘又划了一下。
收拾到书架旁边时,她停了下来。书架也被刘志远翻动过,几本书歪歪扭扭地插着,最上面那个放邮票的小木盒子被挪了位置。赵淑芬伸手,想把盒子放回原位。
就在她拿起盒子的时候,脚下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个黑色的、方方正正的东西,躺在书架和墙壁的缝隙里。
是个旧手机。屏幕裂了道缝,外壳也磨损得厉害。
赵淑芬愣了一下。这不是她的手机。她的手机在卧室充电。这明显是刘志远的。他什么时候掉在这儿的?
她捡起来。手机很沉,屏幕是黑的。她试着按了下侧边的电源键。
屏幕居然亮了。电量还剩一点点。没有锁屏密码。
赵淑芬拿着这个旧手机,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滋味。厌恶,还有一丝……好奇。刘志远这个人,表面光鲜,内里不知道藏着多少龌龊。这个他遗落的旧手机里,会不会藏着什么?
她犹豫了几秒,鬼使神差地,手指点开了微信图标。
联系人列表里,大多是些她看不懂的群名和工作相关的联系人。她没什么目的性地往下划拉着。突然,一个备注叫“老钱(投资顾问)”的对话框跳入眼帘,时间显示就在昨天下午,还有几条新消息未读。
投资顾问?赵淑芬想起刘志远白天说的那个“朋友”。她手指颤抖着,点开了那个对话框。
映入眼帘的对话内容,让她瞬间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都好像凝固了。
【老钱:刘老弟,你丈母娘那边进展怎么样?那老房子地段可是真不错,学区老破小,现在抢手得很!】
【刘志远:老钱放心,已经在做工作了。老太太有点顽固,不过有她外孙这张王牌在手,问题不大。】
【老钱:那就好。置换方案我这边都弄好了,按你说的,忽悠她卖掉老房子,换郊区那个新开的‘夕阳红’养老社区的小户型。差价足够你们付个学区房首付还有富余。】
【刘志远:嗯。养老社区那边你打点好没有?合同条款得模糊点,最好让她签了之后,后续服务费什么的能把她那点积蓄慢慢榨干。】
【老钱:懂!包在我身上。这种孤寡老太太最好对付,只要让她觉得是为外孙好,啥都能答应。不过,你老婆那边……能搞定吗?别到时候心软。】
【刘志远:周晓芸?哼,她就是个没主见的,我说啥就是啥。我跟她说了,她妈就是守财奴,钱留着也是带进棺材,不如早点拿出来给乐乐铺路。她虽然有点犹豫,但为了儿子,最后肯定点头。】
【刘志远:再说了,等房子一卖,钱到手,再慢慢给她洗脑,让她觉得把老太太送养老院是解脱,是为老太太好。到时候,就彻底省心了。】
【老钱:哈哈,高!实在是高!对了,那养老社区环境其实也就那样,管理费贵,医疗也一般,反正等老太太住进去,后面的事就好操作了。】
【刘志远:嗯。这老东西,早该挪窝了。守着个破房子,占着茅坑不拉屎。钱多好骗,不榨干她,对不起我这几年装的孙子。】
赵淑芬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烫在她的灵魂上。她拿着手机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什么借钱给乐乐读书!什么好心帮她理财!什么养老社区环境好!全是狗屁!全是算计!
他们想要的,是她这个家!是她和老周半辈子攒下的这点家底!他们想把她扫地出门,榨干她最后一滴油水,然后像扔垃圾一样,把她扔进那个什么“夕阳红”的火坑里!
还有周晓芸……她的女儿……她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她竟然……竟然默许了!虽然犹豫,但还是默许了!
“钱多好骗……”
“老东西……”
“早该挪窝了……”
这些字眼,像毒蛇一样钻进她的脑子,啃噬着她最后一点希望。她一直以为,女儿只是懦弱,只是被女婿拿捏。现在看来,哪里只是懦弱?她分明是参与了这场针对亲生母亲的、赤裸裸的掠夺!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打断了赵淑芬濒临崩溃的思绪。
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将手机藏到身后,心脏狂跳不止。
“淑芬?淑芬你在家吗?开门啊!”门外传来邻居张姨熟悉而焦急的声音。
赵淑芬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稳住心神。她抹了把脸,把手机塞进睡衣口袋,脚步虚浮地走过去开门。
门一开,张姨就挤了进来,一脸担忧。“哎哟我的老天爷!我在家就听见你们这边吵吵嚷嚷,又是哭又是喊的,最后‘砰’一声摔门,吓死我了!出啥事了?晓芸和志远呢?还有乐乐呢?”
赵淑芬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侧开身,让张姨看到客厅里还没来得及完全收拾的狼藉——地上的碎瓷片虽然包起来了,但痕迹还在,餐桌上也还留着残局。
张姨眼睛一扫,立刻明白了大半。“哎哟!这是……吵架了?动手了?你手怎么了?”她一眼看到赵淑芬手肘上渗血的伤口,惊叫起来。
“没……没事。”赵淑芬声音沙哑,“不小心……碰了一下。”
“什么不小心!”张姨拉着她坐到沙发上,转身熟门熟路地去电视柜下面找医药箱,“你看你这脸色,白得跟纸一样!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志远那小子又作妖了?”
张姨一边给赵淑芬清洗伤口、涂药膏,一边絮絮叨叨:“我就说那小子不是个好东西!看着人模狗样,肚子里全是坏水!上回我还看见他在小区门口,跟一个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女人拉拉扯扯,看着就不正经!晓芸这孩子也是,怎么就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赵淑芬听着张姨的话,口袋里的手机像一块烧红的炭,烫着她的皮肤。张姨无意中提到的“花里胡哨的女人”,和手机里那个“老钱”的对话,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一起,让她浑身发冷。
她终于明白,刘志远不仅仅是要她的钱,要她的房子。他本身,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淑芬,你说话啊!别憋着!”张姨包扎好伤口,看着赵淑芬失魂落魄的样子,更着急了。
赵淑芬抬起头,看着张姨关切的脸,眼圈又红了。她想把一切都哭诉出来,想把那个旧手机拿出来,让张姨看看那对狗男女的恶毒心肠。但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不行。现在不是时候。张姨知道了,除了跟着生气,帮不上实际的忙。而且,打草惊蛇。
她不能冲动。她要冷静。
“张姐,”赵淑芬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连她自己都感到害怕,“我没事。就是……就是看清了一些事。”
张姨狐疑地看着她:“看清什么了?”
“看清了,有些人,是捂不热的石头。”赵淑芬慢慢地说,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喂不熟的白眼狼。”
张姨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你能这么想就对了!早就该看清了!那小子,就是个吃软饭还嫌饭馊的主儿!以后啊,离他们远点!过好自己的日子!”
赵淑芬没再说话。张姨又安慰了她好一会儿,看她情绪似乎稳定了些,才起身离开,临走前叮嘱她有事一定要打电话。
送走张姨,关上房门。屋子里又只剩下赵淑芬一个人,和死一样的寂静。
她慢慢走回客厅,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旧手机。屏幕已经因为电量耗尽而彻底黑了。她紧紧握着它,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掌心。
愤怒像岩浆一样在她心底翻腾,几乎要将她吞噬。但比愤怒更深的,是一种彻骨的寒心和绝望。被至亲之人如此算计、如此背叛的痛,几乎击垮了她。
她跌坐在沙发上,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客厅。视线落在墙角那个老旧的五斗柜上。柜子最上面一层,放着一本厚厚的通讯录。
那是老周留下的。他人走了,通讯录却一直留着。
赵淑芬站起身,走过去,踮起脚拿下那本蒙了层薄灰的通讯录。她记得很清楚,老周生前有个最好的朋友,姓王,是个律师。老周常说,老王这人,正直,可靠,有事找他准没错。
她翻动着泛黄的纸页,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终于,在某一页,找到了那个名字:王建明。后面跟着一串电话号码。
赵淑芬看着那个名字和号码,像在无边黑暗中抓住了一根稻草。
老王……王律师……
她需要帮助。她不能再这样任人宰割下去。
她拿起自己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手指悬在那个号码上方,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告自己的女儿女婿?这传出去……她该怎么办?乐乐……乐乐怎么办?
纷乱的思绪像乱麻一样缠绕着她。她痛苦地闭上眼。
就在这时,那个被她紧紧攥在左手里的、刘志远的旧手机,屏幕因为她的用力挤压,似乎触碰到了什么,微弱地闪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
赵淑芬猛地睁开眼。
手机!证据!
那里面,有他们处心积虑要算计她、要把她扫地出门的铁证!
她低头,看着掌心里这个小小的、冰冷的机器。它不再仅仅是一件令人作呕的遗落物。它变成了一把刀。一把能割开虚伪面纱、能刺向敌人要害的刀。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在她混乱的脑海中骤然亮起。
她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要反击。
为了她自己,为了老周留下的这个家,也为了……那个也许还蒙在鼓里、也许已经被洗脑了的女儿,和那个无辜的外孙。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软弱和犹豫都压下去。然后,她拿起自己的手机,不再犹豫,按照通讯录上的号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了下去。
听筒里传来等待接通的“嘟……嘟……”声。
每一声,都敲在她的心上。
“喂?哪位?”
电话接通了,一个沉稳中带着点疑惑的男声传来。
赵淑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着手机的手心里全是汗。“喂……喂?是……是建明吗?我是赵淑芬。老周的爱人。”她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明显的颤抖。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一声恍然和关切的回应:“淑芬嫂子?哎呀,是你啊!好久没联系了。怎么了?听你声音不太对,出什么事了?”王建明的语气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这一声“嫂子”,带着久违的熟悉和温暖,像一根微弱的火柴,点燃了赵淑芬心中快要熄灭的火焰。她再也忍不住,积压了一整天的恐惧、愤怒、委屈和绝望,如同溃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建明……我……我……”她哽咽着,语不成句,“我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是刘志远……还有晓芸……他们……”
她断断续续地,把今天发生的冲突,从刘志远索要银行卡不成,到花瓶被打碎,再到他那些诛心的话,一股脑地倒了出来。说到那个青花瓷瓶摔碎时,她泣不成声;说到刘志远那句“人死了东西留着有什么用”时,她气得浑身发抖。
电话那头的王建明听得异常安静,只有偶尔传来一声沉重的呼吸。
“嫂子,你别急,慢慢说。”等她稍微平静一点,王建明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刚才说,刘志远还掉了个旧手机在你那儿?里面有他和别人的聊天记录?”
“是……是的!”赵淑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尽管对方看不见,“我看过了,里面……里面全是他们算计我的证据!他们想骗我卖掉房子,把我送到什么养老院去,好拿钱去买学区房!晓芸……晓芸她也知道!”说到女儿,她的心又是一阵剧痛。
“嫂子,你听着。”王建明的语气变得异常严肃和冷静,“你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保护好自己。别跟他们再起冲突,尤其是肢体冲突。第二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保护好证据!那个旧手机,立刻关机,找个安全的地方藏好,千万别弄丢了或者被他们拿回去!那东西是关键!”
“好!好!我这就关机!”赵淑芬手忙脚乱地按下刘志远旧手机的电源键,屏幕彻底黑了下去。
“第三,”王建明继续说道,“你现在情绪不稳定,先别做任何决定,也别回复他们的任何信息。明天,明天一早,我过去找你。我们当面谈,看看那些证据,商量一下怎么处理。嫂子,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白白受欺负的!”
王建明沉稳有力的话语,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赵淑芬濒临枯竭的身体里。那股支撑着她没有倒下的力量,似乎又回来了一些。
“建明……谢谢你……”赵淑芬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这次是因为找到了依靠。
“跟我客气什么!老周不在了,我更不能看着你受委屈!”王建明声音里透着义愤,“你今晚什么都别想了,好好休息。把门锁好,谁敲门也别开。明天等我。”
挂了电话,赵淑芬握着已经关机的旧手机,像是握着一件稀世珍宝。她环顾四周,这个她住了半辈子的家,此刻显得那么空荡,又那么珍贵。她不能失去它。
她小心翼翼地把旧手机用几层干净的塑料袋裹好,然后走到卧室,掀开床垫,把它藏在了最底下。做完这一切,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背上那无形的重压似乎轻了一点。
王建明的话让她有了主心骨。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洗了把脸,又仔细检查了门窗是否锁好。回到客厅,看着地上那个包着碎瓷片的旧报纸包,她心里依然刺痛,但不再是那种无助的绝望。
她拿起扫帚和簸箕,把餐厅和客厅彻底打扫干净。每一下清扫,都像是在清理自己心里淤积的污秽。
做完这一切,已经快深夜了。她疲惫地倒在沙发上,却毫无睡意。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刘志远狰狞的嘴脸,一会儿是周晓芸怯懦的眼神,一会儿是乐乐哭花的小脸,一会儿又是王建明沉稳的保证。
就在这时,她放在茶几上的自己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着一个名字:晓芸。
赵淑芬的心猛地一缩。她盯着那个闪烁的名字,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按下接听键。
接?还是不接?
接了,她会说什么?道歉?解释?还是继续指责?
赵淑芬想起旧手机里那些冰冷的对话,想起女儿那句犹豫但最终默许的“为了儿子”。一股寒意再次从心底升起。
手机执着地震动着,嗡嗡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最终,震动停止了。屏幕暗了下去。
赵淑芬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黑暗中,那个念头却越来越清晰:明天,等王律师来了再说。现在,她一个字都不想听。
这一夜,赵淑芬睡得极不安稳。噩梦连连,一会儿是刘志远拿着刀逼她签字卖房,一会儿是周晓芸抱着乐乐头也不回地走进一个黑洞洞的大门,一会儿又是老周站在满地碎片前,失望地看着她……
天刚蒙蒙亮,她就醒了。头痛欲裂,但精神却异常紧绷。她起床,给自己煮了点稀饭,强迫自己吃下去。然后,她就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墙上的挂钟,一分一秒地数着时间,等待着王建明的到来。
八点刚过,门铃响了。
赵淑芬几乎是跳起来冲到门边,透过猫眼一看,外面站着的果然是王建明。他穿着一件深色的夹克衫,提着一个公文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凝重。
赵淑芬赶紧打开门。“建明,快进来!”
王建明点点头,快步走进来,反手关好门。“嫂子,你没事吧?”他上下打量着赵淑芬,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眼下的乌青,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赵淑芬引着他在沙发上坐下,“你先坐,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用忙活,嫂子。”王建明摆摆手,神情严肃,“东西呢?”
赵淑芬立刻走进卧室,从床垫下拿出那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塑料袋,小心翼翼地递给他。
王建明接过,没有立刻打开,而是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透明的证物袋,然后戴上一次性手套,才一层层剥开塑料袋,取出那个黑色的旧手机。他熟练地检查了一下,确认关机状态,然后小心地放进了证物袋里封好。
“嫂子,你做得很好。”王建明赞许地点点头,“保护得很妥当。这东西,现在就是你的护身符。”
赵淑芬看着他专业的动作,心里更踏实了几分。
“现在,说说具体情况。”王建明坐直身体,拿出笔记本和笔,“把你昨天在手机上看到的内容,尽可能详细地复述给我听,特别是涉及到房子置换、养老社区、还有他们夫妻俩态度的部分。”
赵淑芬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那些让她心寒刺骨的对话,一字一句地复述出来。说到刘志远称她“老东西”、“钱多好骗”,说到他们计划后续榨干她的积蓄,说到周晓芸的默许时,她的声音再次哽咽。
王建明认真地听着,偶尔追问几个细节,手中的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他的脸色越来越沉,眼神也越来越冷。
等赵淑芬说完,客厅里陷入短暂的沉默。王建明合上笔记本,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嫂子,”他重新戴上眼镜,看着赵淑芬,眼神锐利而坚定,“情况比我预想的还要恶劣。这不是简单的家庭矛盾,这是有预谋的、针对你个人财产和晚年生活的欺诈图谋!”
“那……那我该怎么办?”赵淑芬的心又提了起来。
王建明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两条路,嫂子。第一条,走正规途径。我可以帮你整理证据,向相关部门反映他们的行为。这种有明确聊天记录证明的恶意图谋,虽然可能构不成犯罪,但足以让他们喝一壶,名声扫地。而且,我们可以以此为基础,彻底切割关系,让他们不敢再来骚扰你。”
赵淑芬紧张地听着:“那第二条呢?”
王建明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第二条路,更狠,也更有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不是想算计你的房子和钱吗?我们就让他们彻底断了这个念想!而且,还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怎么做?”赵淑芬的心跳加速了。
“首先,立刻修改遗嘱!”王建明斩钉截铁地说,“明确你名下所有财产——这套房子,你的存款,以及你将来可能继承的任何遗产——的最终归属。受益人可以是乐乐,但必须设立严格的信托或者教育基金,由你指定的、可信赖的第三方(比如我,或者专业的信托机构)托管,确保这笔钱只能用于乐乐的教育和生活,并且绝对排除刘志远和周晓芸的直接支配权!这样,他们就算再惦记,也拿不到一分钱!”
赵淑芬眼睛一亮。对啊!她怎么没想到这个!只要把钱留给乐乐,但控制权不在他们手里,他们就只能干瞪眼!
“其次,”王建明继续说道,“你不是说他们在亲友群里抹黑你吗?等我们这边准备好,找个合适的时机,把他们的‘养老房计划’聊天记录,挑关键的部分,截图!打上马赛克保护你的隐私,然后直接发到他们蹦跶得最欢的那个群里!让所有亲戚朋友看看,这对‘孝顺’的好儿女,到底安的什么心!这叫舆论反杀!”
赵淑芬听得心潮澎湃,但又有些担忧:“这样……这样闹开了,会不会……太难看了?乐乐还小……”
“嫂子!”王建明语气加重,“是他们先不要脸的!是他们先算计你、抹黑你的!我们只是把真相公之于众!这有什么难看?难看的是他们!至于乐乐,你放心,我们设立的教育基金,恰恰证明了你对外孙的爱护,和对他们这对父母的彻底不信任!舆论只会站在你这边!”
赵淑芬被他说服了,用力地点点头。一股久违的勇气在胸腔里涌动。
“最后,”王建明眼神变得锐利如刀,“我会以律师的身份,给刘志远发一封正式的律师函。明确告知他,他的行为已经严重侵害了你的合法权益,构成了对你的欺诈威胁(虽然未遂)。勒令他立即停止一切骚扰行为,并警告他,若再有类似举动,我们将保留追究其一切责任的权利!这封信,会让他知道,你不是好欺负的!他有胆子算计,就得有胆子承担后果!”
三条策略,条条直指要害!修改遗嘱,釜底抽薪;舆论反杀,道德审判;律师函警告,法律震慑!
赵淑芬听着,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顶,连日来的憋屈和绝望一扫而空!她仿佛看到了刘志远和周晓芸在铁证和舆论面前惊慌失措、灰头土脸的样子!
“建明……我……我都听你的!”赵淑芬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王建明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光,欣慰地点点头:“好!嫂子,你能这么想就对了!对付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就不能心慈手软!我们第一步,先把遗嘱的事情敲定。我带了初步的协议模板,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我们今天就去公证处,先把遗嘱的事情落定!有了这个护身符,后面我们怎么出招,都底气十足!”
他打开公文包,拿出一份文件递给赵淑芬。
赵淑芬接过文件,看着上面严谨的法律条文,感觉手里握着的不是几张纸,而是一柄斩断枷锁的利剑!她终于不再是被动挨打的那个了!
“老王,”赵淑芬抬起头,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你说得对。要玩,就玩点大的。”
赵淑芬接过那份遗嘱模板,纸张带着墨香,沉甸甸的。她逐字逐句地看着,那些严谨的条款像一道道坚固的栅栏,将她的财产牢牢守护起来,隔绝了贪婪的觊觎。受益人一栏,她郑重地写上了乐乐的名字,又在王建明的指导下,清晰注明了财产将以“乐乐教育及成长基金”的形式存在,由王建明指定的信托机构全权管理,直至乐乐成年。基金的使用有严格规定,每一笔支出都需要详细的用途说明和审批。至于周晓芸和刘志远?名字提都没提,彻底排除在外。
“好!这样写,滴水不漏。”王建明看完赵淑芬签好字的文件,满意地点头,“嫂子,你签了字,这就具备了初步效力。不过为了万无一失,也为了后续可能的需要,我们最好还是去公证处做个正式的公证遗嘱。公证过的遗嘱,效力最高,谁也挑不出毛病。”
“行!我听你的!”赵淑芬毫不犹豫。她恨不得立刻就把这层铁甲穿在身上。
王建明效率极高,立刻打电话联系了熟悉的公证员预约时间。一个小时后,两人就坐进了公证处肃穆的小房间里。公证员是个面容和善的中年女人,看着赵淑芬递上的遗嘱内容,又听了王建明简单说明的情况(隐去了具体细节,只强调老人想确保财产用于外孙未来),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同情。她没有多问,只是按照程序,仔细核对了赵淑芬的身份,确认她的精神状态完全清醒,然后引导她签署了正式的公证文件。
当红色的公证印章盖在遗嘱文件上的那一刻,赵淑芬感觉心头那块压了她好几天的巨石,终于被挪开了。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重新学会了呼吸。有了这个,至少,她的家,她的钱,谁也抢不走了!乐乐的未来,也有了一份保障。
走出公证处,阳光有些刺眼。赵淑芬眯了眯眼,却觉得这阳光前所未有的温暖。
“嫂子,遗嘱这第一步算是落定了,护身符有了。”王建明一边开车送她回家,一边说,“接下来,就是第二步,舆论反杀。这个,得挑个好时机,还得准备充分点。”
“怎么准备?”赵淑芬问。
“证据要整理好。”王建明说,“那个旧手机里的聊天记录是关键。我回去后,会把它连接电脑,把那些关键的对话页面,特别是提到‘养老房计划’、‘榨干积蓄’、‘送养老院’还有对你侮辱性称呼的部分,完整清晰地截图保存。截图的时候,会把你的个人信息、对方的电话号码头像等敏感信息打上马赛克,只保留能证明是他们身份的关键信息(比如备注名‘老钱’、刘志远的头像一角)和那些诛心的对话内容。这样既能保护你的隐私,又能让看的人一目了然,知道是谁在说什么。”
赵淑芬听得连连点头:“好!这样好!”
“然后,”王建明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就是选战场。他们不是在亲友群里蹦跶吗?那就选那个群!截图准备好后,我会帮你编辑一段简短有力的文字说明。大意就是:‘感谢各位亲友关心,关于最近的一些流言,真相在此。这就是我女儿女婿为我规划的‘幸福晚年’。我已寻求王律师帮助,通过合法途径保护自身权益。外孙乐乐的教育基金已设立,感谢大家。’ 文字要克制,但配上那些截图,杀伤力绝对够!”
赵淑芬想象着刘志远和周晓芸看到这条信息时的表情,心里涌起一股复仇的快意。但随即又有些担忧:“那……乐乐那边……”
“嫂子,我们设立教育基金,恰恰是为了乐乐好,防止他的抚养费被挪作他用甚至挥霍。”王建明语气肯定,“我们公布的是他们算计你的证据,并没有攻击乐乐。明事理的亲友只会觉得你这个外婆做得仁至义尽,而他们这对父母,才是真正的狼心狗肺!舆论,一定会站在你这边!”
王建明的话,彻底打消了赵淑芬最后一丝顾虑。
回到家中,王建明立刻开始工作。他拿出那个旧手机,用数据线连接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开机,打开微信。赵淑芬在一旁看着,当屏幕上再次跳出那些让她心寒的字句时,她依旧感到一阵刺痛,但更多的,是冰冷的愤怒。
王建明熟练地操作着,一页页地截图、保存、打码。他挑选的都是最具冲击力的片段:刘志远和老钱讨论如何忽悠她卖房置换;如何模糊养老社区合同条款后续“榨干”她;刘志远那句“老东西”、“钱多好骗”;还有那句最关键、暴露周晓芸态度的——“她虽然有点犹豫,但为了儿子,最后肯定点头”。
看着这些被单独截取出来、打上马赛克的对话,白纸黑字,铁证如山!赵淑芬的心彻底硬了。最后那点对女儿残存的幻想,也被这些冰冷的文字碾得粉碎。
“好了,嫂子,核心证据都整理好了。”王建明将处理好的图片打包存好,“文字说明我也拟好了,你看看行不行。”他把笔记本屏幕转向赵淑芬。
赵淑芬看着那段简洁有力、不卑不亢的文字,点了点头:“就这样!很好!”
“那我们等。”王建明合上电脑,“等他们先出招。我估计,刘志远昨天吃了亏,又被你轰出门,以他那小肚鸡肠又自以为是的性格,肯定憋着一肚子坏水要报复。说不定,很快他就会在群里或者朋友圈开始抹黑你了。那时候,就是我们亮剑的最佳时机!”
赵淑芬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她准备好了。
王建明又叮嘱了她一些注意事项,比如暂时不要回复刘志远和周晓芸的任何信息电话,注意安全等等,然后才告辞离开。
送走王建明,赵淑芬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站了很久。屋子里很安静,只有挂钟的滴答声。但她的心,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空落和恐惧。遗嘱锁在公证处,证据握在手中,反击的利剑已经悬在头顶,只待时机。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生活还在继续,而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任人揉捏的老太太了。
果然,如同王建明预料的那样,沉寂并没有持续太久。
下午三点多,赵淑芬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开始疯狂地震动,提示音密集地响起。不是电话,是微信消息。
她拿起手机,点开那个被她置顶的“幸福一家人”亲友群。这个群平时很冷清,只有逢年过节才热闹点。此刻,却被刷屏了。
消息的源头,来自她的女儿,周晓芸。
周晓芸先是发了几条长语音,点开一听,全是哭腔,声音委屈得不行:
“妈!您怎么能这样啊?昨天志远是不对,他脾气急了点,可您也不能动手打人啊!还骂得那么难听……您知道乐乐吓成什么样了吗?孩子昨晚一直做噩梦,哭喊着要奶奶……(抽泣声)”
“妈,我知道您一个人不容易,我们做儿女的是该多体谅。可您也得替我们想想啊!志远公司最近真的很难,房贷压力那么大,乐乐又要上学……我们只是想跟您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帮衬一点,您不愿意就算了,何必把话说得那么绝,把事做得那么狠呢?”
“您这样……让亲戚朋友们怎么看我们啊?知道的,说您脾气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做儿女的怎么虐待您了呢!(哭声变大)妈,我求求您了,您别生气了,跟我们说句话行吗?您这样不理人,我心里好难受……”
周晓芸的语音带着哭腔,楚楚可怜,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夹在暴躁母亲和无助丈夫之间的可怜女儿形象。字字句句,都在暗示赵淑芬蛮横无理、小题大做、不顾儿女死活。
紧接着,群里一些不明真相的亲戚开始发言了:
“晓芸别哭,慢慢说。你妈脾气是有点倔,但也不至于这样吧?”
“淑芬啊,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动手就不对了。”
“是啊,孩子都吓着了。老人带孩子是辛苦,可儿女压力也大,互相体谅嘛。”
“@赵淑芬,出来说句话啊?到底怎么回事?”
赵淑芬冷眼看着这些消息,手指冰凉。她没想到,周晓芸会做到这一步!颠倒黑白,倒打一耙!还利用乐乐来博同情!这简直比刘志远的嚣张更让她心寒!这就是她养的好女儿!
她强忍着立刻把证据甩出去的冲动,记着王建明的叮嘱,按兵不动。
果然,刘志远也登场了。他没发语音,而是发了一段文字,语气“沉痛”又“无奈”:
“各位长辈亲友,我是志远。昨天的事,是我冲动了,我向妈道歉。但说实话,我心里也很委屈。我们夫妻俩一直尽心尽力想孝顺妈,可妈……(省略号)可能是一个人久了,性格有点……偏执。我们稍微提一点家里的困难,想请妈帮把手,妈就觉得我们是在图她的钱,骂我们是白眼狼、寄生虫……甚至动手推搡。晓芸劝架,也被妈一起骂了。最后妈把我们赶出了家门,连乐乐哭喊着要奶奶都不让进门……唉,清官难断家务事,本不该麻烦大家。只是晓芸心里难受,看着孩子受惊吓也心疼。我在这里,再次向妈道歉,希望妈能消消气。家和万事兴。”
这段文字,堪称绿茶典范!表面上道歉认错,实则把责任全推给赵淑芬的“偏执”,坐实了她“无理取闹”、“贪财吝啬”、“不顾亲情”的罪名!最后那句“家和万事兴”,更是恶心至极!
群里彻底炸开了锅。不明真相的亲友们纷纷指责赵淑芬:
“淑芬,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志远都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老人要有个老人样,这么闹,让儿女以后怎么孝顺你?”
“为了点钱,至于吗?连亲外孙都不顾了?”
“@赵淑芬,赶紧出来表个态!别让孩子们难做!”赵淑芬看着屏幕上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愤怒!好!好得很!既然你们要把事情做绝,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她深吸一口气,点开了和王建明的微信对话框。王建明那边也一直在关注群里的动向,几乎在她发消息的同时,信息就过来了:
【王建明:嫂子,看到了吗?他们开始了。准备好截图和那段文字了吗?】
【赵淑芬:准备好了!】
【王建明:好!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把截图和那段文字,复制好。然后,回到那个群,粘贴,发送!记住,发完就别再看群了,也别回复任何私聊!把手机放一边,该干嘛干嘛!剩下的,交给我和舆论!】
赵淑芬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但她没有丝毫犹豫。她复制好王建明帮她编辑好的那段文字说明,又复制了那个包含九宫格关键对话截图的图片包。然后,她点开了那个“幸福一家人”的群聊。
群里还在七嘴八舌地“劝”她,或者指责她。
赵淑芬看着那些跳动的头像和文字,眼神冰冷。她找到了输入框,手指稳稳地按了下去。
粘贴。
发送。
两段内容,一前一后,如同两枚精准的炸弹,投入了喧嚣的群聊中。
第一段,是那段简洁有力、不卑不亢的文字说明。
第二段,是那九张触目惊心的、打满了马赛克却又清晰暴露着丑陋真相的聊天记录截图!
发送成功的提示出现后,赵淑芬立刻按王建明的指示,退出了微信,甚至直接关闭了手机的网络。她将手机反扣在茶几上,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
她不知道群里此刻会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但她知道,那对狗男女精心编织的谎言和伪装,在这一刻,被彻底撕碎了!她甚至能想象到刘志远和周晓芸看到这些截图时,那瞬间惨白的脸和惊惶失措的表情!
她静静地站着,胸膛起伏。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身上,暖洋洋的。这一次,她不再觉得寒冷。
风暴,已经掀起。而她,站在风暴中心,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力量。反击的号角,由她自己亲手吹响!
赵淑芬发完那条引爆全场的消息后,就把手机扣在了茶几上,人也走到了窗边。她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看。但耳朵里,似乎还能听到手机在茶几上嗡嗡震动的闷响,一声接一声,急促得像是群里的消息在疯狂刷屏。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用那点痛意让自己保持镇定。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半个世纪那么长。嗡嗡声渐渐停了。
客厅里恢复了死寂。
赵淑芬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那只安静趴着的手机上。心跳得有点快。她走过去,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点开屏幕。
微信图标上,那个“幸福一家人”的群聊,显示着鲜红的数字——99+!
她点开群聊,消息飞快地向上滚动,快到根本看不清具体内容。但扑面而来的,是满屏的震惊、愤怒和难以置信!
“我的老天爷!这是真的假的?截图不会是P的吧?”
“刘志远!周晓芸!你们两口子还是人吗?这么算计自己亲妈?”
“送养老院?榨干积蓄?亏你们想得出来!畜生不如!”
“@刘志远 你他妈刚才还在群里装可怜?装委屈?合着是把我们当傻子耍呢?!”
“@周晓芸 你妈把你养这么大,你就是这么报答她的?为了儿子?乐乐有你们这样的爹妈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淑芬大姐!对不起!刚才我们都被他们骗了!误会你了!你受委屈了!”
“报警!这种人渣就该报警抓起来!”
“对!支持淑芬大姐!这种人就不配当儿女!”
群情激愤!所有的矛头,所有的怒火,瞬间调转了方向,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扑向刘志远和周晓芸!那些之前还劝赵淑芬“体谅儿女”的亲戚,此刻骂得比谁都狠!
赵淑芬一条条往下翻看,心潮起伏。愤怒吗?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沉冤得雪的痛快!她看到了刘志远和周晓芸的名字被反复@,但这两个人,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从她那条消息发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在群里冒过一个泡。
想象着他们此刻可能正手忙脚乱地想要删除截图、想要辩解、想要挽回,却发现一切早已失控、无力回天的狼狈样子,赵淑芬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就在这时,一条新的消息跳了出来,是周晓芸发在群里的。只有一行字,字里行间透着崩溃和绝望:
“妈……您怎么能这样啊……您让我以后怎么做人啊……”
赵淑芬看着这句话,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但随即又冷硬起来。怎么做人?你们算计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怎么做人?现在知道没脸见人了?晚了!
她没有回复,甚至没有多看。她退出了群聊界面,正准备关机,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赵淑芬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喂?”电话那头,传来周晓芸带着浓重哭腔、几乎喘不上气的声音,“妈……是我……晓芸……求求您……把群里那些截图删了好不好……求求您了……我们错了……我们真的知道错了……您这样……我和志远……我们……我们真的没脸活了啊……”
赵淑芬拿着手机,沉默地听着女儿在电话那头的哀求和哭泣。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又酸又痛。但那些截图里冰冷的字句,刘志远狰狞的嘴脸,还有周晓芸那句“为了儿子”的默许,像电影画面一样在她脑海里清晰地回放。
“知道错了?”赵淑芬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冷意,“你们是知道事情败露了,知道兜不住了,知道没脸见人了,才觉得错了吧?截图我不会删。这是你们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你们敢做,就得敢认!”
“妈……”周晓芸的哭声更大了,充满了无助和恐慌,“您……您非要逼死我们吗?乐乐……乐乐他还小啊……他不能没有爸爸妈妈……”
又是乐乐!赵淑芬的心猛地一抽,一股怒火直冲头顶:“闭嘴!别拿乐乐当挡箭牌!你们算计我的时候,想把他送去贵族学校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他?现在知道他是你们儿子了?周晓芸,我告诉你,乐乐的教育基金我已经设好了!钱,一分不少都会用在他身上!但你们这对父母,我信不过!”
“妈!”周晓芸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
赵淑芬不想再听下去,她怕自己心软。她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把这个陌生号码也拉入了黑名单。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耗尽了力气,瘫坐在沙发上。客厅里又恢复了寂静,只有她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叮咚——叮咚——”
声音很急促。
赵淑芬一个激灵,猛地坐直身体,警惕地看向门口。难道是刘志远狗急跳墙找上门来了?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透过猫眼谨慎地向外看去。
门外站着的,是她的老邻居,张姨。
张姨一脸焦急,手里还提着个保温桶,正不停地按着门铃。
赵淑芬松了口气,赶紧打开门:“张姐?你怎么来了?”
张姨一步跨进来,反手关上门,拉着赵淑芬的手上下打量,声音都变了调:“淑芬!淑芬你没事吧?哎哟我的天!可吓死我了!群里都炸锅了!我一看那截图,气得我浑身发抖!这……这刘志远和周晓芸……他们怎么能干出这种不是人的事啊!”
她说着,眼圈都红了,把保温桶塞到赵淑芬手里:“快!我给你熬了点安神汤,赶紧趁热喝了!你说你,摊上这么个女婿和……唉!”她欲言又止,显然对周晓芸也失望透顶。
赵淑芬接过保温桶,心里涌起一阵暖流:“张姐,谢谢你,还惦记着我。”
“说什么谢!”张姨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一脸愤慨,“我早就看那个刘志远不是个好东西!油头滑脑的!还有晓芸那丫头,以前多懂事的姑娘啊,怎么结了婚就变成这样了?被猪油蒙了心!群里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大伙儿现在都明白了,都心疼你呢!对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我前几天跟你说的,看见刘志远在街角跟一个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女人拉拉扯扯,有说有笑的……这截图一出来,我看啊,八成是真的!这种人,心都黑透了!”
赵淑芬点点头,张姨的旁证,让她对刘志远的人品更添了几分鄙夷。
“淑芬,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张姨关切地问,“那王律师怎么说?这种人,可不能轻饶了他们!”
“王律师让我先按兵不动,保护好证据。”赵淑芬把王建明的计划简单说了一下,“遗嘱已经公证了,乐乐的教育基金也设好了。下一步,王律师会给他发律师函。”
“好!好!就得这么办!”张姨拍着大腿,“就得让这种白眼狼知道知道厉害!你放心,有啥需要帮忙的,你尽管说!咱们这些老邻居,都站你这边!”
正说着,赵淑芬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王建明打来的。
赵淑芬对张姨示意了一下,接起电话:“喂,建明?”
“嫂子,群里的情况我看到了。”王建明的声音沉稳中带着一丝快意,“干得漂亮!效果比预想的还要好!舆论已经完全反转了。刘志远和周晓芸现在成了过街老鼠,估计正焦头烂额呢。”
“嗯,周晓芸刚才还打电话来求我删截图。”赵淑芬语气平静。
“哼,意料之中。”王建明冷笑一声,“不用理她。嫂子,我打电话来是想告诉你,律师函我已经拟好了,措辞相当严厉。明天一早,就会以挂号信的形式寄到刘志远的公司,同时也会给他的私人邮箱发一份电子版。另外,我还查到点东西,关于那个和他聊天的‘老钱’……”
赵淑芬的心提了起来:“查到什么?”
“这个‘老钱’,本名钱大发,根本不是什么正经的投资顾问!”王建明的声音带着一丝鄙夷,“就是个专门坑蒙拐骗的皮包公司老板!之前就因为虚假宣传和合同诈骗被警告过好几次!刘志远找他‘合作’,我看是臭味相投,或者干脆就是被他忽悠瘸了!我已经在律师函里点明了这一点,警告刘志远,他这种‘投资’行为本身就是个坑,让他好自为之!”
这消息像一颗重磅炸弹!赵淑芬倒吸一口凉气。原来那个“老钱”也是个骗子!刘志远这不仅是算计她,简直是引狼入室,自己都可能被坑得血本无归!
“好!太好了!”赵淑芬只觉得胸中那股恶气又出了一大口,“建明,辛苦你了!”
“应该的。”王建明说道,“嫂子,律师函一发出去,刘志远肯定会狗急跳墙。你这两天一定要格外小心,关好门窗,不是熟人千万别开门。我估计,他或者周晓芸,很可能会再上门找你闹。”
“我知道了。”赵淑芬眼神一凛,“你放心,我不会再给他们机会了。”
挂了电话,赵淑芬把王建明带来的新消息告诉了张姨。张姨听得目瞪口呆,随即拍案而起:“我的老天爷!这刘志远是蠢到家了还是坏透了啊?连这种骗子都敢沾?淑芬,你这几天别一个人待着!我让我家老头子没事就过来转转!要不,你去我家住两天?”
“不用,张姐。”赵淑芬摇摇头,眼神异常坚定,“这是我的家。我哪儿也不去。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张姨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知道劝不动,只好又叮嘱了好些安全事项,才忧心忡忡地离开。
送走张姨,赵淑芬关好门,仔细检查了所有的门窗锁。夜色渐渐笼罩下来,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
她坐在客厅里,没有开灯。黑暗中,她的思绪却异常清晰。遗嘱、证据、舆论、律师函……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张开。而刘志远和周晓芸,正像困兽一样在这网中挣扎。
他们会上门吗?
赵淑芬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羔羊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等着。
寂静的夜里,只有挂钟的滴答声,规律地响着,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倒数计时。
赵淑芬在黑暗中坐了很久。
窗外城市的喧嚣似乎被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屋子里只有挂钟指针走动时发出的、清晰得有些刺耳的“咔哒”声。时间像是被拉长了,每一秒都过得格外缓慢。
她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只有胸腔里那颗心,在寂静中跳得沉重而有力。遗嘱公证了,证据公布了,律师函在路上了……该做的,能做的,她都做了。可为什么,心里还是像压着一块冰,又冷又硬?是周晓芸那通绝望的哭求电话?还是……乐乐?
一想到乐乐那双清澈懵懂的眼睛,想到他可能正蜷缩在某个角落,听着父母的争吵,害怕得瑟瑟发抖,赵淑芬的心就像被钝刀子反复切割。那孩子有什么错?他只是一个渴望奶奶怀抱的小娃娃。
“唉……”一声极轻的叹息,在黑暗中逸散开。她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就在这时——
“砰!砰砰砰!”
一阵粗暴而急促的砸门声,毫无征兆地炸响在寂静的夜里!
那声音又重又响,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猛地撞碎了屋内的宁静,也狠狠撞在赵淑芬的心上!
她浑身一僵,瞬间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心脏狂跳!来了!果然来了!
砸门声还在继续,力道越来越大,门板都在轻微震动,伴随着一个男人粗哑而暴怒的吼叫:
“赵淑芬!开门!你给我开门!听见没有?!”
是刘志远!那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扭曲变形,充满了戾气!
赵淑芬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她快步走到门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屏住呼吸,凑近了猫眼。
狭窄的视野里,刘志远那张因为暴怒而涨红扭曲的脸几乎贴在了猫眼上!他双眼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额头上青筋暴起,拳头还在雨点般砸在门上。
“赵淑芬!你个老不死的!你给我滚出来!”刘志远嘶吼着,唾沫星子似乎都能穿透门板,“你他妈敢在群里发那些东西?你想害死老子是不是?!开门!再不开门老子把你这破门给拆了!”
他身后,隐约可见周晓芸的身影。她脸色惨白如纸,头发凌乱,正死死拽着刘志远的胳膊,似乎在哭喊着劝阻:“志远!别这样!你冷静点!妈……妈你开门啊!求你了!开门说清楚……”
但她的劝阻在刘志远的狂怒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刘志远猛地一甩胳膊,差点把周晓芸甩个趔趄:“滚开!都是你那个好妈干的好事!今天不把话说清楚,老子跟她没完!”
赵淑芬隔着门板,都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暴戾之气。她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手心全是冷汗。害怕吗?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愤怒和决绝。
“妈!妈你开门啊!”周晓芸带着哭腔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无助和恐惧,“志远他……他气疯了……您快开门劝劝他吧!求求您了!”
劝他?赵淑芬心中冷笑。劝这个疯子?开门让他进来,然后像上次一样,砸我的家?打我的人?做梦!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没有开门,也没有回应,只是拿起手机,手指飞快地点亮屏幕。报警!这个时候,只有报警!
她迅速拨通了报警电话,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但吐字异常清晰:“喂?是……是警察吗?我这里是……地址是……有人在我家门口砸门,威胁我,非常暴力,我……我很害怕!请你们快来!快!”
电话那头的接线员声音沉稳,快速询问了具体情况和地址,并让她保护好自己,不要开门,警察马上就到。
挂了电话,赵淑芬的心稍微定了定。她再次凑近猫眼。
门外的刘志远似乎也听到了她打电话的声音,更是暴跳如雷:“报警?你他妈还敢报警?赵淑芬!你以为警察来了我就怕了?这是家务事!家务事你懂不懂?老子今天非……”
他的咆哮声突然被一阵尖锐刺耳的哭喊声打断!
“哇——奶奶!奶奶!我要奶奶!呜呜呜……”
是乐乐!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穿透了门板,像一把刀子狠狠扎进赵淑芬的耳朵里!那哭声里充满了恐惧和依恋,在混乱的砸门声和争吵声中显得格外揪心!
赵淑芬的心猛地一抽,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乐乐!她的乐乐!
猫眼里,她看到周晓芸正慌乱地抱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乐乐,试图安抚,但孩子显然被这可怕的场面吓坏了,只是拼命地朝着门口的方向哭喊挣扎,小脸憋得通红,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乐乐乖……别哭……别怕……”周晓芸的声音也带上了崩溃的哭腔。
“哭哭哭!哭个屁!都是被那老东西害的!”刘志远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像是被乐乐的哭声刺激得更狂躁了,他猛地一脚踹在门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门板剧烈震动!赵淑芬甚至能感觉到脚下的地板都在颤!
“赵淑芬!你听见没有?乐乐在叫你!你他妈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你就这么狠心?看着亲外孙哭成这样都不开门?你还是人吗?”刘志远咆哮着,试图用乐乐来绑架她。
“志远!你吓着孩子了!”周晓芸尖叫起来。
赵淑芬死死咬着下唇,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去看猫眼里乐乐那张哭得扭曲的小脸。不能心软!绝对不能!开门就是引狼入室!乐乐现在哭,总好过开门后,跟着他那疯子爹一起,在这屋里再经历一次更可怕的噩梦!
她背靠着门板,身体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听着门外乐乐的哭嚎,听着刘志远的咒骂和周晓芸的哭叫,听着那一声声砸在门上的闷响,每一秒都是煎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突然,刘志远停止了砸门。门外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安静。只有乐乐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还在。
赵淑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人在掏什么东西。紧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咔哒!
是钥匙转动的声音!
赵淑芬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钥匙?他们怎么会有她家的钥匙?
她猛地想起来!很久以前,为了方便女儿偶尔过来,她确实给过周晓芸一把备用钥匙!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她忘了收回,也忘了换锁!
这个疏忽,此刻成了致命的漏洞!
“妈!妈!志远他……他有钥匙!你快想办法啊!”周晓芸带着哭腔的惊呼声也响了起来,充满了绝望。
“哼!老东西!你以为关着门我就进不来了?”刘志远狞笑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疯狂,“今天,咱们就好好算算账!”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着,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赵淑芬脸色煞白!她几乎能想象到下一秒门被打开,刘志远那张狰狞的脸出现在她面前的场景!
怎么办?怎么办?!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目光扫过客厅。茶几?椅子?不行,太重,她搬不动!厨房!对,厨房!
就在钥匙即将转动到底,锁舌即将弹开的那一瞬间——
“呜——呜——呜——”
一阵清晰而急促的警笛声,划破了夜空的寂静,由远及近!
那声音穿透力极强,像是一把利刃,瞬间刺破了门外紧绷到极点的疯狂氛围!
钥匙转动的声音,戛然而止!
门外,陷入了一片死寂。乐乐的哭声也像被掐住了喉咙,只剩下小声的抽噎。
赵淑芬靠在门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脱力,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警笛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救兵,终于到了!
刺耳的警笛声在楼道里回响,红蓝闪烁的光透过门上的猫眼,在昏暗的客厅墙壁上投下急促变幻的光影。赵淑芬紧贴着门板的身体微微放松,但心脏依旧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门外死寂了几秒,紧接着是刘志远压低却依旧暴躁的声音:“妈的!真报警了!这老东西!”
“志远!快走!警察来了!”周晓芸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慌,她似乎想拉刘志远离开。
“走?往哪儿走?老子今天非得……”刘志远的声音充满了不甘和戾气,钥匙在锁孔里似乎又动了一下。
但警笛声已经近在咫尺,仿佛就在楼下。伴随着几声急促的刹车声和开关车门的声音,楼道里响起了清晰的脚步声和严肃的询问:“几楼?几零几?”
“三楼!301!”赵淑芬立刻抓住机会,用尽力气朝着门外喊了一声。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但足够清晰。
门外的骚动更明显了。钥匙被猛地拔出的声音,还有刘志远气急败坏的咒骂:“操!”
“警察同志!这里!301!”赵淑芬又喊了一声,手已经按在了门内锁的保险钮上,只要警察一到门口,她就能立刻开门。
脚步声快速逼近,停在了门外。
“里面的人,开门!警察!”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赵淑芬深吸一口气,猛地拧开保险钮,拉开了门。
门外楼道明亮的灯光一下子涌了进来,刺得她眯了眯眼。门口站着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表情严肃。在他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刘志远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凶狠地瞪着赵淑芬,手里还攥着一把钥匙。周晓芸则紧紧抱着还在小声抽噎的乐乐,脸色惨白,眼神躲闪,不敢看警察,也不敢看赵淑芬。
“怎么回事?”为首的警察目光锐利地扫过门口的三人,最后落在赵淑芬身上,“是你报的警?”
“是我。”赵淑芬点点头,侧身让开,“警察同志,快请进。”她的声音还有些不稳,但努力保持着镇定。
警察走了进来,环顾了一下客厅。赵淑芬指了指门外:“就是他们,我女儿,女婿,还有外孙。刚才他们在外面疯狂砸门,威胁我,还试图用钥匙强行开门进来,我……我很害怕。”她说着,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这不是装的,是刚才极度紧张后的自然反应。
“我没有!”刘志远立刻梗着脖子反驳,声音很大,试图掩盖心虚,“警察同志,你们别听她胡说!这是家务事!我是她女婿!我来看看我岳母怎么了?她在家群里发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污蔑我,我来讨个说法,天经地义!她凭什么报警?”
“讨说法?”赵淑芬冷笑一声,转向警察,“警察同志,他刚才砸门的动静,整栋楼怕是都听见了!还有他说的那些话,‘老不死的’、‘拆了你的门’、‘跟你没完’,这像是来好好说话的样子吗?而且,”她加重了语气,指向刘志远手里的钥匙,“他手里拿的,是我以前给我女儿的备用钥匙!他刚才就是用这个钥匙,差点强行闯进我家!”
警察的目光落在刘志远攥紧的拳头上,那把钥匙的轮廓清晰可见。他又看向周晓芸怀里吓得不敢出声的孩子,眉头皱得更紧。
“你,还有你,”警察指着刘志远和周晓芸,“都进来。把事情说清楚。”
刘志远还想争辩,被警察严厉的眼神制止:“让你进来就进来!别在楼道里嚷嚷!”
周晓芸抱着乐乐,低着头,像个鹌鹑一样挪了进来。乐乐似乎被警察的威严吓到了,连抽噎都停了,只是把小脑袋埋在妈妈怀里,不敢抬头。
客厅里气氛凝重。警察让赵淑芬和刘志远夫妇分别坐在沙发两端,保持距离。乐乐被周晓芸抱在怀里,坐在一张单独的椅子上。
“说说吧,怎么回事?谁先动的手?为什么砸门?”警察拿出记录本,开始询问。
“警察同志,事情是这样的。”赵淑芬先开口,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晰平稳,“他是我女婿,刘志远。今天白天,我在我们家族群里,发了一些他和他所谓的‘投资顾问’的聊天记录截图。内容是他计划怂恿我卖掉房子,然后掌控差价,甚至打算以后把我送去养老院。”她顿了顿,看向警察,“这些聊天记录是真实的,我有原始证据。他可能是因为这个,恼羞成怒,带着我女儿和孩子找上门来。”
“你放屁!”刘志远立刻跳了起来,指着赵淑芬的鼻子,“那是伪造的!是你故意陷害我!警察同志,她就是想挑拨我和晓芸的关系,想拆散我们这个小家!她就是个恶毒的老……”
“坐下!”警察厉声喝止,“让你说话了吗?再这样,我以妨碍公务处理你!”警察的威严不容置疑,刘志远被噎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悻悻地坐了回去,但胸口依旧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警察转向周晓芸:“你呢?你是当事人,你说说,怎么回事?为什么砸门?”
周晓芸浑身一颤,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挣扎。她看了看暴怒的丈夫,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母亲,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说啊!”刘志远在一旁低吼着催促,眼神带着威胁。
周晓芸被他一吓,眼泪又涌了出来,她抱着乐乐,声音细若蚊蝇:“我……我不知道……我就是跟着志远来的……妈在群里发那些东西……志远很生气……他……他就说要来找妈问清楚……我没拦住……砸门……是志远太生气了……”她语无伦次,把责任都推给了刘志远,却又不敢说得太清楚。
警察眉头紧锁,显然对周晓芸这种含糊其辞的态度很不满意。他转向刘志远:“刘志远,你呢?赵女士说的聊天记录,是真是假?”
“假的!全是假的!”刘志远矢口否认,但眼神明显有些闪烁,“她就是想搞臭我!警察同志,你们不能听她一面之词!这是家庭矛盾!我们自己能解决!”
“家庭矛盾?”警察冷哼一声,“家庭矛盾能闹到砸门威胁、试图强行闯入的地步?赵女士已经提供了初步证据,证明你存在暴力威胁和非法侵入他人住宅的意图。而且,”警察指了指周晓芸怀里的孩子,“当着孩子的面,做出这种过激行为,你考虑过孩子的感受吗?”
乐乐似乎被警察严肃的语气再次吓到,小身子往妈妈怀里缩了缩。
刘志远被问得哑口无言,脸憋得通红,只能强辩:“我……我是一时冲动!谁让她先污蔑我!”
“污蔑不污蔑,不是靠暴力解决的!”警察语气严厉,“根据赵女士的陈述和现场情况,你的行为已经涉嫌违法。现在,我们需要你配合调查。”
刘志远一听“违法”两个字,脸色终于变了。他之前的气焰嚣张,是建立在觉得这是“家务事”,警察管不了的心理上。现在警察动了真格,他才知道怕了。
“警察同志!误会!真的是误会!”他连忙换上一副“诚恳”的表情,“我就是太生气了,说话做事没过脑子!我岳母年纪大了,可能有点误会……我道歉!我向她道歉行不行?”他看向赵淑芬,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但更多的是不甘和怨毒。
赵淑芬别开脸,根本不看他。
警察没有理会他的“道歉”,继续公事公办:“赵女士,鉴于对方的行为已经对你的人身安全造成威胁,并且有非法侵入的意图,你有权提出警告或者进一步追究。我们会根据你的意愿进行处理。”
刘志远和周晓芸都紧张地看着赵淑芬。
赵淑芬沉默了几秒。客厅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她看着周晓芸怀里那个小小的身影,乐乐正怯生生地从妈妈肩膀上露出一只眼睛,偷偷地看着她。
那眼神里,有害怕,有茫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恋。
赵淑芬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尖锐地疼。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冷静和决绝。
“警察同志,”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不接受他的道歉。他的行为已经严重威胁到了我的人身安全和居住安宁。我要求警方依法对他进行警告处理,并记录在案。同时,”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刘志远那张瞬间变得惨白的脸,“我要求他立刻归还从我女儿那里拿走的我家钥匙,并且,从今天起,未经我允许,他和周晓芸,都不准再踏入我家门一步!否则,我会立刻报警,并追究到底!”
“妈!”周晓芸失声叫了出来,眼泪汹涌而出,“您……您不能这样啊!您连我……连乐乐也不让进门了吗?”
赵淑芬看向她,眼神复杂,有痛心,有失望,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冰冷:“周晓芸,你带着孩子,可以单独来看我。但是,”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前提是,他,刘志远,必须离开!而且,我不希望再看到今天这样的场面!乐乐是我的外孙,我疼他。但你们这对父母,我信不过!”
周晓芸抱着乐乐,哭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乐乐似乎也感受到了巨大的不安,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
刘志远则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沙发上,脸色灰败,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恐惧?他没想到赵淑芬会这么决绝,这么不留情面!
警察点点头,转向刘志远:“刘志远,赵女士的要求,你听清楚了?立刻把钥匙交出来!同时,警方现在对你进行口头警告:你的行为已经违法,若再有类似骚扰、威胁或非法侵入的行为,赵女士有权报警,我们将依法对你采取强制措施!明白吗?”
刘志远嘴唇哆嗦着,看着警察严肃的脸,又看看赵淑芬冰冷的眼神,最后,极其不情愿地,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掏出那把钥匙,扔在了茶几上。
钥匙撞击玻璃,发出清脆的响声。
“滚。”赵淑芬看着那把钥匙,只吐出一个字。
警察对刘志远和周晓芸说道:“行了,事情暂时处理到这里。你们先离开。记住警告,不要再惹事。”
周晓芸抱着还在哭的乐乐,失魂落魄地站起来,看了一眼赵淑芬,眼神里充满了哀求、痛苦和绝望,最终什么也没说,低着头,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刘志远则像斗败的公鸡,恶狠狠地瞪了赵淑芬一眼,那眼神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但在警察的注视下,终究没敢再放狠话,灰溜溜地跟在周晓芸身后出了门。
警察又对赵淑芬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留下了报警回执,也离开了。
门被轻轻关上。
刚才还充斥着争吵、哭喊和警察问话声的客厅,瞬间安静得可怕。只有赵淑芬一个人站在客厅中央,像一个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战役后幸存的士兵,浑身脱力,却又绷着一根弦。
她慢慢走到茶几边,拿起那把冰冷的钥匙。这是她曾经给予女儿的信任和方便,如今,却成了差点伤害自己的武器。
她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楼下,警车刚刚启动离开。昏黄的路灯下,刘志远正粗暴地拉开停在路边的车门,周晓芸抱着乐乐,动作僵硬地坐了进去。车门被狠狠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车子很快发动,消失在夜色中。
赵淑芬放下窗帘,背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
她赢了这一仗。用法律和警察,逼退了疯狂的刘志远,守住了自己的家门。
可是,为什么心里没有一点轻松的感觉?反而像是被掏空了一样,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寒冷?
周晓芸最后那个绝望的眼神,乐乐撕心裂肺的哭声,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
她抱住自己的膝盖,把头深深埋了进去。黑暗中,只有无声的泪水,浸湿了膝盖上的布料。
三个月后。
秋日的阳光暖融融的,透过擦得锃亮的玻璃窗,洒在赵淑芬整洁干净的客厅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是她早上刚从楼下折回来的几枝,插在素白的瓷瓶里。
日子像流水一样,平静地淌着。
花瓶事件,砸门风波,家族群里的轩然大波,警察的介入……那些惊心动魄的画面,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变得有些模糊了。愤怒、委屈、心寒,那些曾经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情绪,也在时间的冲刷下,沉淀了下来,变成心底一道坚硬而清晰的边界线。
她保住了自己的房子。那个王律师介绍的、看起来很专业的顾问,帮她把房子过户到了外孙乐乐的名下,设立了一个什么信托基金。钱由那个专门的机构管着,乐乐成年之前,谁也别想动这房子的主意。至于她自己攒的那点养老钱,也做了妥善的安排,确保每一分都花在她自己身上,或者用在乐乐的教育上。
刘志远?这个名字,连同他那张虚伪又暴戾的脸,已经从她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了。听说他因为那件事在单位里也抬不起头,好像还被人举报了点什么,工作岌岌可危。周晓芸的日子大概也不好过,但赵淑芬不再去打听,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那个男人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连一丝风声都没有。这就够了。
门铃响了,清脆的叮咚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悦耳。
赵淑芬放下手里正在修剪的桂花枝,走到门边,凑近猫眼。
门外,只有两个人。周晓芸穿着一件半旧的风衣,脸色憔悴,眼神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怯懦。她怀里紧紧抱着的,是乐乐。小家伙似乎长高了一点,脸蛋红扑扑的,正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门上的猫眼,好像知道奶奶就在后面看着他。
没有刘志远。
赵淑芬的心,像是被那孩子的目光轻轻烫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妈……”周晓芸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带乐乐来看看您。”她不敢直视母亲的眼睛,目光躲闪着落在赵淑芬身后的地板上。
乐乐一看到赵淑芬,小嘴一咧,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笑容,张开小胳膊就要扑过来:“奶奶!”
赵淑芬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身体却下意识地侧开一步,让出了门内的空间。她没有去抱乐乐,只是淡淡地说:“进来吧。”
周晓芸如蒙大赦,抱着乐乐赶紧走了进来。她有些局促地站在客厅中央,不知道该坐还是该站着。
赵淑芬指了指沙发:“坐吧。”她自己则走到窗边的小圆桌旁坐下,拿起水壶倒了两杯温水,一杯放在周晓芸面前的茶几上,一杯放在自己手边。
乐乐挣脱妈妈的怀抱,蹬蹬蹬跑到赵淑芬腿边,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问:“奶奶,糖糖呢?”
赵淑芬看着孩子纯真的眼睛,紧绷的嘴角终于软化了一丝。她拉开小圆桌的抽屉,拿出一个铁皮盒子,打开,里面是花花绿绿的糖果。“只能吃一颗。”她挑了一颗粉色的草莓糖,剥开糖纸,塞进乐乐嘴里。
小家伙立刻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含着糖,依偎在赵淑芬腿边,小手好奇地拨弄着她放在桌上的那本老年大学的园艺教材。
客厅里陷入一阵沉默。只有乐乐咂吧糖果的细微声响。
周晓芸捧着那杯温水,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低着头,看着杯中晃动的波纹,过了很久,才像是鼓足了勇气,声音哽咽地说:“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赵淑芬端起自己那杯水,喝了一口,没说话。目光落在窗外楼下一棵叶子开始泛黄的老槐树上。
“我……我知道错了……”周晓芸的眼泪滴落在水杯里,“我以前……太糊涂了……被他……被他牵着鼻子走……我……我让你伤心了……”
她抬起泪眼模糊的脸,看向赵淑芬,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悔恨:“那天晚上……看着志远那样……看着乐乐被吓成那样……我才……我才真的醒了……我……我不是个好女儿……也不是个好妈妈……”
赵淑芬依旧沉默着。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他现在……消停多了……”周晓芸吸了吸鼻子,声音低了下去,“工作也不顺心……脾气……还是那样……但……但他不敢再提房子的事了……也不敢再来这里……”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带着一丝绝望的疲惫:“我……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我……我不会再让他伤害乐乐……也不会……不会再让他伤害您了……”
赵淑芬终于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女儿。那张曾经青春明媚的脸上,如今写满了生活的风霜和疲惫,眼神里是深深的迷茫和无助。她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又酸又涩,却再也找不到当初那种撕心裂肺的心疼。
“乐乐,”赵淑芬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是我的外孙。我疼他。只要他好好的,别的,我不关心。”
她看着周晓芸,眼神里没有原谅,也没有怨恨,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疏离和冷静:“你以后想带乐乐来看我,提前打个电话。我这儿,永远有他一口吃的,有他一个玩的地方。但前提是,你自己来,或者让别人送他来。那个人,”她顿了顿,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不准出现在我家附近。这是底线。”
周晓芸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用力点头,泣不成声:“我……我知道……妈……谢谢您……还肯……还肯见乐乐……”
赵淑芬没再说话。她低下头,看着依偎在自己腿边的乐乐。小家伙已经吃完了糖,正仰着小脸,好奇地看着奶奶。赵淑芬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柔软的小脑袋。
阳光透过窗户,暖暖地笼罩着这一小块地方。窗台上的桂花,散发出幽幽的清香。
赵淑芬知道,她和女儿之间那道深深的裂痕,也许永远都无法弥合了。信任一旦崩塌,重建比登天还难。她不会原谅刘志远,也不会轻易再对女儿敞开心扉。
但她守住了自己的家,守住了自己的晚年,也守住了对乐乐的那份纯粹的爱。她用智慧和规则,为自己筑起了一道坚固的墙。
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老年大学的园艺课挺有意思,楼下的张姨约了她好几次一起去公园跳舞,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去。也许,是该出去走走了。
乐乐伸出小手,抓住了赵淑芬的一根手指,轻轻地晃了晃。
赵淑芬低头看着他,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极淡、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阳光正好。
本文标题:大前天,我满怀欣喜迎接女儿一家 3 口,昨天,我骂跑女婿打走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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