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回响

  第一章:沉默的三十六楼

  房东老太太第十二次把耳朵贴在我家门上时,终于下定决心报了警。

  “警察同志,真的不对劲,”她在电话里声音发颤,“三十六楼的林老师,快二十天没出门了!我前天去敲门,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就跟……就跟没人一样。可她养了个东西,以前晚上总有动静,现在也安静得吓人。”

  两个年轻警察赶到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夕阳把走廊染成一种不祥的暗红色。

  他们敲门,声音沉闷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楼道里。无人应答。

  “林女士,我们是派出所的,听到请回答!”

  死寂。

  其中一个警察转向房东:“您确定她在家?”

  “确定!我敢肯定她没出去过。外卖、快递什么都没有,水电燃气app上显示,这二十天,只有最基本的用量。一个人,怎么可能二十天不吃不喝?”老太太的皱纹里写满了焦虑,“她一个单身女老师,平时文文静静的,就养了个宠物作伴,别是出了什么意外……”

  另一个警察拿出手机,开始联系开锁公司。

  等待的间隙,他们又象征性地敲了几次门。每一次,都像是把石子投进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连回声都吝啬给予。

  楼道里的人越聚越多,邻居们交头接耳。

  “林老师啊,人挺好的,就是太内向了。”

  “是啊,听说以前结过婚,后来离了,自己一个人住这儿快一年了。”

  “她养的到底是什么?我晚上倒垃圾,偶尔能听到她屋里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地上拖。”

  “不会是蛇吧?我的天!”

  议论声中,开锁师傅到了。在警察和房东的见证下,他开始工作。小小的锁孔,此刻成了所有人目光的焦点,仿佛里面藏着潘多拉的魔盒。

  “咔哒。”

  一声轻响,门开了。

  一股奇异的味道从门缝里涌出。那不是尸体腐烂的恶臭,也不是垃圾堆积的酸腐,而是一种混合着尘埃、墨水和某种植物干枯后的味道,冰冷而肃穆。

  警察推开门,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客厅里拉着厚重的窗帘,光线昏暗。房间里异常整洁,甚至可以说是一尘不染。地板光可鉴人,书架上的书排列得像士兵,沙发上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这不像一个有人居住二十天没出门的房子,更像一个刚刚布置好的、无人踏足的样板间。

  然后,他们看见了我。

  我穿着一身干净的亚麻色家居服,盘腿坐在客厅中央的地板上。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冷光照亮我平静无波的脸。

  我没有理会破门而入的警察和伸长脖子张望的邻居,只是伸出手指,在触控板上轻轻一点。

  电脑里,一个文档被保存,命名为《新生》。

  “林……林舒女士?”年轻警察显然被这诡异的场景镇住了,试探着开口。

  我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他们,望向他们身后那片被夕阳切割的、充满人间烟火气的走廊。我的眼神很空,空得像刚刚经历过一场大火的废墟。

  “警官,”我开口,声音因为久不说话而有些沙哑,但异常清晰,“你们来得正好,我刚为我的前半生办完葬礼。”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我的视线,落在了我身后的那个“东西”上。

  那才是这个房间里真正的风暴中心。

  它占据了客厅将近三分之一的面积,像一个巨大的、扭曲的巢穴。构成它的材料光怪陆离:断裂的画框、被撕碎的婚纱照、揉成一团的银行流水单、几件被剪得破破烂烂的男士衬衫、一个摔碎了屏幕的手机……这些废弃物被黑色的铁丝和麻绳捆绑、缠绕,构成一个狰狞而怪诞的艺术装置。

  在装置的最顶端,挂着一张打印出来的A4纸,上面是两个加粗的黑体字:

  “爱巢”。

  这就是房东口中,我养的那个“宠物”。一个由我十年婚姻残骸构筑而成的、沉默的怪物。

  警察愣住了。邻居们倒吸一口凉气。

  我看着他们震惊的表情,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微笑。

  二十天。我用了二十天,把那个名为“周昂”的男人,连同他背后的整个世界,从我的生命里一寸寸剥离,然后焚烧成灰。

  这场战争,从我决定卖掉父母留下的那套房子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只是他们都以为,我是那个会被献祭的羔羊。

  他们错了。

  我不是羔羊。我是那个手握手术刀,冷静地站在深渊边,亲手解剖自己溃烂伤口的外科医生。

  第二章:名为“家”的寄生体

  我和周昂是大学同学,毕业后顺理成章地结了婚。

  他英俊、上进,在一家IT公司做到了项目经理。我是高中语文老师,工作稳定,受人尊敬。在外人眼里,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婚后的前几年,确实是幸福的。我们住在父母留给我的那套两居室里,不大,但温馨。周昂会记得每个纪念日,出差回来会给我带我喜欢的香薰。我会为他深夜加班准备好热汤,熨烫好第二天的衬衫。

  我们像所有平凡的都市夫妻一样,以为只要努力,就能把日子过成诗。

  可生活不是诗,生活是一本被油污浸染的账本。

  问题的根源,是周昂的原生家庭。一个像藤蔓一样,无声无息却又无孔不入地缠绕在我们婚姻之上的共生体。

  周昂的母亲,我的婆婆,是一个典型的、将儿子视为毕生杰作的女人。她强势、精明,且理所当然地认为,大儿子的所有,都应该为这个家服务。

  周昂的弟弟,周鸣,是这个家里的“太子”。比周昂小五岁,从小被宠溺得不知天高地厚。大学毕业后换了三份工作,没一份超过半年,心安理得地在家啃老,或者说,啃哥嫂。

  婚后第二年,婆婆就以“方便照顾我们”为由,搬来和我们同住。

  她有我们家的钥匙,可以随时随地推门而入。

  我备课用的进口钢笔,第二天会出现在她某个老姐妹的孙子手里,因为“小孩子喜欢,一支笔而已,你当老师的还差这个?”

  我珍藏的绝版书,会被她拿去垫桌脚,因为“书不就是拿来看的吗?垫一下怎么了?那么金贵。”

  我买给自己的裙子,她会撇撇嘴说:“都当老师的人了,穿这么花哨给谁看?不如把钱省下来给小鸣买台新电脑。”

  每一次,我试图和周昂沟通,得到的都是相似的回答。

  “林舒,那是我妈,她就是那样的人,刀子嘴豆腐心,你多担待点。”

  “她年纪大了,观念不一样,你跟她计较什么?”

  “都是一家人,分那么清楚干什么?太伤感情了。”

  “一家人”这三个字,像一个金刚罩,将所有不合理、不公平的行为都合理化了。在这个罩子里,我是那个格格不入的“外人”,我的感受、我的边界、我的尊严,都是可以被“亲情”轻易碾碎的“小题大做”。

  周鸣则是另一个无底洞。

  他第一次开口借钱,是说要和朋友创业,需要五万块启动资金。周昂没和我商量,直接转了过去。那笔钱,是我们准备用来换车的。

  我问周昂:“这钱什么时候还?”

  周昂说:“都是自家弟弟,说什么还不还的。他赚了钱自然会给我们。”

  结果,那个“创业项目”不到三个月就黄了。五万块打了水漂。

  第二次,周鸣看上了一个女孩,为了追求对方,需要买一块名牌手表。又是三万。

  第三次,他要去毕业旅行,两万。

  第四次,他炒股亏了,需要补仓……

  每一次,周昂都慷慨解囊。那些钱,是我们夫妻的共同财产。是我辛辛苦苦上课、批改作业,是他一个项目一个项目熬夜拼出来的。可是在周昂眼里,这些钱仿佛是大风刮来的,可以随意取用,去填补他弟弟永无止境的欲望黑洞。

  我开始记账。不是为了秋后算账,而是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

  我看着账本上那一笔笔流向周鸣账户的数字,心一点点变冷。我感觉自己不像一个妻子,更像一个辛勤工作的宿主,而我的家,正在被一个名为“周昂原生家庭”的寄生体,缓慢而坚定地吸食着养分。

  周昂不是愚孝,他比谁都清醒。

  他知道他母亲的控制欲,知道他弟弟的无能。但他享受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在原生家庭里,他是顶梁柱,是权威,是“最有出息的大哥”。这种虚幻的满足感,需要用我的退让和我们小家的利益去喂养。

  他不是不知道我的委屈,他只是选择视而不见。

  因为在他构建的家庭序列里,他母亲的“面子”,他弟弟的“前途”,永远排在我的“感受”之前。

  我曾天真地以为,爱可以战胜一切。后来才明白,爱,在根深蒂固的家庭烙印和人性自私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开始失眠,大把大把地掉头发。上课的时候,会突然走神,盯着窗外的天空发呆。学生们说,林老师,你最近好像不爱笑了。

  是啊,一个身体里住着寄生虫的人,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我试图自救。我提议,我们搬出去住,买一套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离他原生家庭远一点。

  周昂同意了。我们开始看房,计算首付。那段时间,我仿佛又看到了希望。我觉得,只要能建立一个真正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空间,一切都会好起来。

  然而,我还是太天真了。

  我低估了那个寄生体的胃口,也高估了周昂的底线。

  第三章:最后的稻草

  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来得猝不及及,却又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

  那天是周六,我刚批改完一个班的周记,婆婆突然说要开个家庭会议。

  我和周昂坐在沙发上,婆婆和周鸣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表情严肃得像是在谈判。

  “林舒,周昂,”婆婆清了清嗓子,开了口,“小鸣也二十七了,处了个对象,人家姑娘提出,结婚必须有套房。”

  我心里“咯噔”一下,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我和你爸那点养老金,你们也知道,根本不够首付。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下……”她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我。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按在砧板上的鱼。

  “林舒,你名下不是还有一套你爸妈留下的老房子吗?反正你们现在也住着,不如把它卖了,给小鸣凑个首付。等以后你们有钱了,再买个大的。”

  空气瞬间凝固。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套房子,是我父母留给我唯一的念想。那不是一堆钢筋水泥,那是我童年所有记忆的载体。父亲在阳台上种的花,母亲在厨房里哼的歌,书房里那张我从小写作业的书桌……每一寸空间,都刻着我生命中最温暖的印记。

  它是我的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退路和港湾。

  “不行。”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那是我父母留给我的,是我的婚前财产,谁也别想动。”

  婆婆的脸立刻拉了下来:“林舒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你的我的?结了婚就是一家人!小鸣是你亲小叔子,他结婚,你这个当嫂子的不该出点力吗?我们又不是白要你的,以后周昂多的是机会挣钱,再给你买个更好的不就行了?你怎么这么自私!”

  “自私?”我气得笑了起来,“妈,周鸣这些年从我们这拿走的钱,少说也有三十万了吧?哪一笔还过?现在你们更是直接把主意打到我父母的房子上来了,到底是谁自私?”

  “你!”婆婆被我噎得说不出话,脸涨成了猪肝色,她转向周昂,开始拍着大腿哭嚎,“周昂啊!你看看你娶的好媳妇!我这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你弟弟!为了我们周家!她一个外人,还没怎么样呢,就开始防着我们了!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我把目光投向周昂,我最后的希望。

  我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哀求。我希望他能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告诉他母亲,这个要求有多么荒谬。

  周昂眉头紧锁,沉默了很久。他先是安抚地拍了拍他母亲的背,然后转过头,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疲惫而疏离的眼神看着我。

  “林舒,”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妈说得也有道理。我们是一家人,小鸣的事就是我们的事。那套房子,我们先卖了,帮小鸣把难关渡过去。我保证,三年,最多五年,我一定给你买一套更大更好的。”

  轰隆。

  我感觉我整个世界都坍塌了。

  那不是道理,那是绑架。

  他不是在跟我商量,他是在通知我。

  他嘴里说着“我保证”,可他连周鸣欠下的那些小钱都从未追讨过,我凭什么相信他这个空头支票?

  最让我心寒的,不是卖房子这件事本身,而是他的态度。

  在他心里,我父母留给我的遗物,我的情感寄托,我的安全感,所有这些加起来,都比不上他弟弟的一套婚房,比不上他母亲的几滴眼泪,比不上他作为“周家长子”的责任和面子。

  我为了这个家,一再退让,换来的却是得寸进尺的索取和理所当然的牺牲。

  我看着眼前这三张面孔。婆婆的贪婪,周鸣的懦弱,以及周昂——我曾经深爱的丈夫——那张写满“顾全大局”和“理所应当”的脸。

  我突然觉得无比恶心。

  “周昂,”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得像一块冰,“你再说一遍。”

  “林舒,你别这么激动,别这么不懂事。”周昂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耐烦,“我们是一家人,你能不能多为这个家考虑一下?不要总是只想着你自己!就当是为了我,行吗?”

  “为了你?”我笑了,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为了你,我就要被敲骨吸髓吗?周昂,爱不是无条件的谅解,是相互的尊重。当尊重消失时,爱就成了高利贷。而我,已经还不起你们家的这笔债了。”

  那一刻,我心里某个一直紧绷着的东西,彻底断了。

  我花了十年去温暖一块冰,最后才发现,它不是冰,它是一块吸热的海绵,它的内核是空的。无论我倾注多少情感和温度,都填不满他原生家庭那个巨大的窟窿。

  他们不是一家人,他们是一个共生体,而我,是那个被吸干的宿主。

  我没有再争吵,也没有再哭。

  我只是站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门外,是婆婆的咒骂和周昂无奈的叹息。

  门内,是我死寂的心。

  我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很久,我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

  在文档的最上方,我打下两个字:

  “战争”。

  第四章:深渊里的计划

  从那天起,我变成了另一个人。

  一个沉默的观察者,一个冷静的计划师。

  我表面上选择了妥协。我对周昂说,我需要时间考虑一下。这种退让的姿态,让他们都松了一口气。他们以为,我只是在闹情绪,过几天就会像以前一样,为了“家庭和睦”而屈服。

  他们不知道,当一个女人不再争吵,不再哭闹,那不是妥协,那是审判的开始。

  我的战争,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打响了。

  我开始了我周密的计划,每一步都像在走钢丝。我打开电脑,在一个加密的文件夹里,创建了一个名为“回响”的文档。这便是我的作战总纲。

  第一步,是清算资产,巩固防线。我将我名下所有的银行卡、理财产品和证券账户都进行了梳理。我联系了我的律师朋友张律师,详细咨询了关于婚前财产保护、夫妻共同财产分割以及婚内单方面赠与行为的法律界定。张律师的话给了我定心丸:“林舒,法律是保护你的。你父母留下的房子,只要你不同意,谁也动不了。至于周昂婚内转给你弟弟的钱,如果没有你的明确同意,完全可以主张为无效赠与,要求返还一半。”

  第二步,是收集证据。这是最关键,也最需要耐心的一步。我不再是那个感性的妻子,我成了一个冷静的猎人。我开始不动声色地收集周昂一家侵蚀我利益的证据。

  我以“整理家庭账务”为由,拿到了周昂所有银行卡的流水。我花了好几个晚上,将他近五年来每一笔超过五千元的转账都标记出来,尤其是那些收款人是周鸣或婆婆的。我将这些流水一条条拍照,存入电脑,并用荧光笔在纸质版上做好标记。三十七万,这是五年里,周昂从我们共同的账户里,单方面“支援”他原生家庭的总额。一个足以在二线城市付个小户型首付的数字。

  然后,我需要一份无法辩驳的、证明他们胁迫我卖房的录音。

  机会很快就来了。

  一个星期后,婆婆见我迟迟没有松口,又开始在我耳边敲边鼓。那天周昂也在家。

  我悄悄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把它放在了沙发靠垫的缝隙里。

  “林舒啊,你想得怎么样了?小鸣那边都等着急了。你看现在房价一天一个价,早点卖了,也能多卖点钱。”婆婆的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

  我低着头,轻声说:“妈,那是我爸妈留下的房子,我舍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人要往前看!”婆婆的声音大了起来,“你嫁给了周昂,就是我们周家的人!你的一切就都是周家的!一套房子而已,比得上小鸣一辈子的幸福吗?”

  我看向周昂,他正看着手机,头也不抬地说:“林舒,别犟了。我已经联系好中介了,下周就带人来看房。你把房产证准备好。”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明天早上记得买一瓶牛奶”一样自然。

  我感觉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但我忍住了。我继续用一种委屈的、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可是……那是我的婚前财产……你们这样逼我,不合法吧?”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周昂。他放下手机,皱着眉看我:“林舒!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张口闭口就是法律,就是财产!我们是夫妻,是一家人!你非要算得这么清楚,把这个家拆散了你才甘心吗?我告诉你,这房子,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不然我们就离婚!”

  “离婚”两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从他嘴里吐出来。

  婆婆立刻在一旁帮腔:“对!离婚!离了婚你什么都不是!看谁还要你这个三十多岁的老女人!我们周昂有的是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抢着要!”

  我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做出哭泣的样子。

  而我的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平静。

  录音,到手了。

  他们以为的致命一击,恰恰成了我最有力的武器。

  接下来的日子,我活得像一个双面人。

  白天,我是那个顺从、压抑、即将妥协的妻子和儿媳。我沉默地听着他们的安排,甚至配合地接待了两次中介。周昂和婆婆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胜利者的得意。

  晚上,当他们都睡去后,我便在书房里,对着电脑屏幕,整理我的“战争档案”。我将录音文件转成文字,和银行流水、律师咨询邮件一起,分门别类地保存在加密文件夹里。

  我看着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文字和数字,感觉自己像一个外科医生,正在冷静地解剖一具已经死亡的、名为“婚姻”的尸体。

  没有痛苦,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

  我甚至开始着手寻找新的住处。我在网上浏览着租房信息,看那些干净明亮的一居室,想象着自己一个人生活的场景。没有争吵,没有索取,只有阳光、书籍和一盆绿植。

  那种感觉,不是凄凉,而是前所未有的自由和轻松。

  我用了二十天的时间,完成了所有的准备工作。

  这二十天里,我没有出过一次门。我断绝了所有不必要的社交,取消了所有的聚会。我像一个冬眠的动物,蜷缩在自己的洞穴里,积蓄着力量,等待着春天惊蛰的那一声雷。

  周昂他们只觉得我越来越孤僻,越来越沉默。他们甚至觉得,这是我被彻底驯服的标志。

  他们不知道,沉默不是屈服,而是风暴来临前,最可怕的宁静。

  第五章:手术开始

  第二十一天,我约了周昂和婆婆,说要“最后谈一次”。

  地点就在我们家的客厅。

  他们以为这是我彻底投降的仪式。婆婆甚至穿上了一件新衣服,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周昂则是一副“我就知道你会想通”的宽宏大量的表情。

  我给他们各倒了一杯水,然后在我惯常坐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我想通了。”我平静地开口。

  婆婆和周昂对视一眼,都露出了笑容。

  “这就对了嘛,”婆婆抢着说,“一家人,有什么想不通的。你放心,等小鸣结婚了,我一定让他好好孝敬你这个嫂子。”

  我看着她,淡淡地笑了笑,然后从身后的文件袋里,拿出了一叠厚厚的A4纸,放在了茶几上。

  最上面的一张,是我打印出来的银行流水汇总,那个刺眼的“三十七万”被我用红色记号笔圈了出来。

  “在谈卖房之前,我们先算一笔账。”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客厅里,每个字都清晰无比,“这是从我们结婚第二年开始,周昂陆续转给周鸣的钱,一共三十七万两千六百元。这笔钱,属于我们的夫妻共同财产。周昂,你每一次转账,都经过我同意了吗?”

  周昂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叠纸,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被背叛的愤怒。

  “林舒!你什么意思?你调查我?”

  “这不是调查,这是陈述事实。”我转向婆婆,她已经完全愣住了,“妈,这笔钱,是周昂赠与给周鸣的,还是借给他的?”

  这个问题,像一个陷阱。

  如果说是赠与,那么根据婚姻法,大额夫妻共同财产的赠与,需要夫妻双方同意。我不同意,就可以起诉要求周鸣返还一半,也就是十八万六千三百元。

  如果说是借款,那就更简单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婆婆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我没有等他们回答,拿出了第二份文件。那是我打印出来的录音文字稿。

  “另外,关于卖房子的事,”我把文字稿推到他们面前,用手指点了点其中几行被标红的字,“十天前,你们就是在这里,用‘离婚’来威胁我,逼迫我卖掉我的婚前财产。周昂,你当时说,‘这房子,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妈,您当时说,‘离了婚看谁还要你这个三十多岁的老女人’。这些话,我都录下来了。”

  我拿出手机,按下了播放键。

  周昂和婆婆清晰的、带着威胁和刻薄的声音,在客厅里回荡。

  “林舒!你……”周昂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指着我,气得浑身发抖,“你竟然算计我!”

  “算计?”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第一次,我的眼神里没有了任何温度和情感,“周昂,当你们一家人把我当成予取予求的提款机,当你们把主意打到我父母留给我唯一的念想上时,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是在‘算计’我?当你说出‘离婚’来逼我就范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这十年夫妻情分,在你心里到底值几斤几两?”

  “我……我那是气话!”周昂的声音弱了下去。

  “是不是气话,法官会判断。”我靠在沙发上,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现在,我们来谈谈最后的结果。”

  我拿出第三份文件,也是最后一份。

  《离婚协议书》。

  “我同意离婚。”我把协议书推到他面前,“我的条件很简单。第一,我父母的房子,跟你们周家没有一分钱关系。第二,我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虽然是婚后买的,但首付大部分是我出的,我的婚前财产。离婚后,房子归我,我可以象征性地补偿你十万块钱。第三,那三十七万,我也不要求周鸣全还了。你,周昂,从我们夫妻共同财产里,补给我十八万六千三百元。我们就算两清了。”

  周昂看着那份协议书,整个人都傻了。他大概从未想过,一向温顺隐忍的我,会提出如此“决绝”的条件。这几乎是让他净身出户。

  婆婆终于反应过来,她“嗷”的一声扑了上来,想来撕我手里的文件。

  “你这个毒妇!你这个白眼狼!我们周家养了你这么多年,你竟然想卷走我们家所有的财产!我跟你拼了!”

  我早有防备,侧身躲开。她扑了个空,摔在地上,开始撒泼打滚,哭天抢地。

  周昂没有去扶她。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林舒,你非要做到这么绝吗?十年感情,一点余地都不留?”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可笑。

  “余地?周昂,当初你们逼我卖房的时候,给我留余地了吗?当初你一次次拿我们的钱去填你弟弟的窟窿时,给我们的婚姻留余地了吗?”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给过你无数次机会。每一次你妈无理取闹,我等你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你没有。每一次你弟弟伸手要钱,我等你拒绝一次,你没有。最后,你们要挖掉我的根,我等你守住最后的底线,你还是没有。”

  “周昂,不是我把事情做绝了,是你们,早就把我的路给堵死了。”

  我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把锤子,敲碎了他最后的伪装。

  他颓然地坐倒在沙发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协议我放在这里,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我拿起我的包,“如果你不同意,没关系,我们法庭上见。这些证据,足够让你在财产分割上,输得比现在更难看。”

  说完,我没有再看他们一眼,转身走出了那个让我窒息了十年的“家”。

  当我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听到了婆婆更加凄厉的哭喊声和周昂压抑的咆哮。

  而我,只是深吸了一口楼道里冰冷的空气,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手术,成功了。

  第六章:门外的阳光

  我没有回家,直接去了我早就租好的那套一居室。

  那是一个顶楼的单身公寓,有一个小小的露台。我把行李放下,什么也没做,就在露台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楼下是车水马龙,远处是城市的万家灯火。

  我突然想明白一件事。真正的深渊,不是孤独,而是被所谓的“爱”和“家庭”吞噬掉所有自我,却还要假装幸福的清醒。

  那是一种凌迟。

  接下来的三天,周昂没有联系我。

  我猜,他大概是在权衡利弊。是选择在法庭上被我将所有不堪公之于众,输得更惨,还是接受这份协议,至少还能保留一点体面。

  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总是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那个选项。

  第四天,他打电话给我,声音疲惫沙哑:“我同意签字。”

  我们约在民政局门口见面。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眼里的神采都黯淡了下去。婆婆没有来。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拿到那本墨绿色的小本子时,我甚至有片刻的恍惚。

  十年婚姻,就这样结束了。

  没有想象中的悲伤,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和解脱。

  “林舒,”出门的时候,他叫住了我,“我妈……她病了,高血压犯了,住了院。”

  “嗯。”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他似乎还期待着什么。

  我转过身,认真地看着他:“周昂,祝她早日康复。也祝你,以后能找到一个,愿意为你和你的家庭,敲骨吸髓的女人。”

  说完,我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我回到了那个曾经的“家”。周昂已经搬走了他所有的东西。空荡荡的房间里,还残留着他的气息。

  我打开所有的窗户,让风灌进来,吹散那些我不愿再记起的回忆。

  然后,我开始了一场漫长的告别仪式。

  我把我们的婚纱照从墙上取下来,砸碎了画框。我把周昂留下的那些衬衫、领带,用剪刀剪成碎片。我把那些记录着屈辱和索取的银行流水单,一张张打印出来。

  我把这些东西,连同我破碎的青春和死去的爱情,用铁丝和麻绳,一点点捆绑,构建成一个巨大的、扭曲的巢穴。

  我给它取名,“爱巢”。

  我每天对着它,就像对着一个坟墓。我回忆着这十年来的点点滴滴,那些曾经的甜蜜,后来的争吵,最后的绝望。我把它们一遍遍地在脑子里过,然后告诉自己:林舒,都结束了。

  我在解剖我的过去,也在治愈我自己。

  我不需要出门,不需要见人。食物可以通过外卖软件在深夜送到门口。我只需要和自己待在一起,完成这场灵魂深处的断舍离。

  这个过程,我用了整整二十天。

  直到今天,警察破门而入。

  ……

  “所以,林女士,”年轻的警察看着眼前这个怪诞的艺术品,又看看我,眼神复杂,“你这二十天,就是为了……做这个?”

  “是。”我点了点头,“我养的不是宠物,是我被啃噬殆尽的前半生。现在,我亲手埋葬了它。”

  另一个年长些的警察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挥了挥手,示意邻居们都散去。

  “这是一场家庭纠纷,已经解决了。大家都回去吧。”

  他对我说:“林女士,虽然我们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以后还是要注意和邻里的沟通,不要让大家担心。”

  “我知道了,警官,谢谢你们,也替我谢谢房东太太。”我站起身,向他们深深鞠了一躬。

  警察离开后,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我走到窗边,一把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傍晚的阳光猛地涌了进来,带着温暖的橙色,照亮了房间里的每一粒尘埃,也照亮了那个狰狞的“爱巢”。

  在阳光下,它似乎没有那么可怕了,更像一个褪下的、空洞的蝉蜕。

  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您好,是林舒老师吗?我是XX出版社的编辑,我看到了您在网上投的稿子,关于现代女性独立意识的散文集,我们非常感兴趣,想和您聊一聊……”

  我握着手机,看着窗外灿烂的晚霞,突然就笑了。

  那是我这几年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

  门外的阳光,真好。

  本文标题:老师活着犯法吗36 岁女教师养宠物作伴,20 天未出屋引邻居疑虑,警方破门后惊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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