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煤渣路与热水票

  一九七九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更长。北风像一把生了锈的锉刀,刮在人脸上,留下干疼的白印。王建国紧了紧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棉袄,领口处的绒毛已经结成了硬块,却依然是他抵御严寒最忠诚的堡垒。

  工厂的下班汽笛声,像一头疲惫巨兽的叹息,悠长地划破了县城灰蒙蒙的天空。工人们潮水般从车间里涌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层油污和一天的疲惫。王建国是人群中的一员,二十四岁,从部队复员分到县机械厂当车床工快两年了。他的世界,就是宿舍里那张吱嘎作响的单人床,食堂里永远飘着白菜味儿的饭菜,以及车间里单调而震耳的机器轰鸣。

  生活像一盘被磨平了纹路的磁带,日复一日地播放着同样的内容。

  但今天有些不同。王建国的胸口内袋里,揣着一样宝贝——一张淡黄色的、盖着单位红戳的澡堂票。这是厂里每月发的福利,对于住在没有暖气、连个正经洗漱间都没有的单身宿舍的工人们来说,去县城唯一的“红星浴池”泡个热水澡,是堪比过年的奢侈享受。

  他没有跟着大部队走向食堂,而是拐上了一条通往县城中心的小路。路是用工厂剩下的煤渣铺的,一脚踩下去,咯吱作响,扬起细碎的黑色粉尘。这条路,是通往他每月一次的“圣地”的必经之路。

  王建国走得不快,他在脑子里盘算着。澡票是单位的,但搓澡要三分钱,买一块“灯塔牌”肥皂要一毛二,如果再奢侈一点,洗完头用“海鸥”牌洗发膏,又要花掉一毛钱。他这个月刚给乡下的父母寄了十五块钱,剩下的工资要精打细算到月底。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几张被体温捂热的毛票,决定今天就只搓澡,肥皂用宿舍里那块快化成泥的小半块就行。

  红星浴池的招牌在一片青砖灰瓦的建筑中显得格外醒目,红色的油漆字有些斑驳,但“浴池”两个大字依然孔武有力。门口挂着厚重的棉门帘,一撩开,一股混杂着潮湿水汽、肥皂香和人气的热浪便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周身的寒意。

  “来啦,建国。”看门的老张头正坐在躺椅上听半导体,眼皮都没抬一下,光凭脚步声就认出了他。老张头是厂里的老职工,退下来后在这儿看门,算是发挥余热。

  “张叔。”王建国应了一声,熟练地递上澡票,换来一个带着编号的木头手牌。

  更衣室里人声鼎沸,男人们赤条条地走来走去,高声谈论着厂里的新闻、国家的政策,或是某个女工的八卦。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雄性气息。王建国找了个角落的柜子,迅速脱下衣服,把那身冰冷的工装连同外面世界的沉闷,一并锁进了柜子里。他只拿着那块小小的肥皂和一条毛巾,走向了那扇永远被蒸汽笼罩的门。

  门后,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白色的瓷砖墙壁被水汽濡湿,反射着昏黄的灯光,池子里挤满了赤裸的身体,水声、笑骂声、咳嗽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充满生命力的交响。王建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整个身体沉入滚烫的热水池中。

  那是一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舒坦。每一个毛孔都在热水的浸润下缓缓张开,肌肉的酸痛和精神的疲惫,似乎都随着这氤氲的水汽一点点蒸发、消散。他靠在池壁上,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泡开的干木耳,重新变得柔软而舒展。

  在这里,他不再是三号车间的王建国,不是那个每月挣三十六块五毛钱工资的普通工人。他只是一个享受着热水包裹的身体,一个可以暂时从现实中抽离出来的灵魂。这半个小时的浸泡,是他对抗生活坚硬外壳的唯一方式,是他给自己积攒的、用以面对下一个月的微薄勇气。

  第二章:雾气里的红棉袄

  池子里泡得浑身通红,骨头都快酥了的时候,王建国才恋恋不舍地爬了出来。接下来的重头戏是搓澡。他走到里间,那里并排摆着几张铺着白布单的搓澡床。

  负责搓澡的师傅大多是些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手劲儿大,搓起来像砂纸打磨,虽疼,但过后却觉得浑身轻松,像是脱了一层旧皮。可今天,王建过却注意到,最角落的那张床边,站着一个女人。

  这在红星浴池是件新鲜事。虽说也有女浴池,但搓澡工通常是同性。一个女人出现在男浴池的搓澡间,哪怕只是在角落,也足以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她穿着一件红色的确良棉袄,在满是白色蒸汽和赤裸肉体的环境里,那抹红色显得格外扎眼。她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身形不算高大,甚至有些单薄。水汽模糊了她的五官,但王建国能看清她低垂着眼,手里拿着搓澡巾,安静地站在床边,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

  “嘿,看那新来的,叫苏萍。”旁边一个刚搓完澡的男人,一边擦身子一边跟同伴小声嘀咕,“听说是南方来的,男人没了,没办法才干这个。”

  “啧啧,一个女的干这个,胆子可真大。”

  “胆子大?那是没办法!长得倒是真俊,跟电影明星似的。就是不知道……手上的活儿怎么样。”说话的男人朝那边努了努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揣测。

  王建国没有参与他们的议论。他只是看着那个叫苏萍的女人。当一个男人搓完澡从她那张床离开时,她默默地换上一条新的白布单,动作麻利而熟练,然后又静静地站着,等待下一个客人。

  轮到王建国了。往常给他搓澡的李师傅今天正好请假,一个年轻的学徒指了指苏萍那边,说:“同志,麻烦您去那边,师傅们都占着呢。”

  王建国犹豫了一下。让一个女人给自己搓澡,这感觉太过奇怪,甚至有些难为情。但澡堂里人多,等下去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他咬了咬牙,走了过去,趴在了那张床上。

  床单上还带着一丝余温,很干净。他把头埋在臂弯里,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肥皂清香。

  “同志,翻个面儿。”一个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这才意识到,她已经开始工作了。她的动作很轻,热水浇在背上,温度正好。她的手劲儿不大,但很均匀,搓澡巾在他背上游走,带起一阵阵轻微的刺痛和奇异的麻痒。和那些男师傅的粗犷不同,她搓得很仔细,甚至有些温柔。

  王建国能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就在自己颈后,这让他浑身都绷紧了。他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只能死死地盯着面前潮湿的白布单,听着搓澡巾“刷刷”的声音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他看不见她的脸,只能从眼角的余光里瞥见那件红色棉袄的一角。那红色,像一团火,在这白茫茫的雾气里燃烧,也烧得他心里一阵阵发慌。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车间里冰冷的铁器,一会儿是工友们暧昧的议论,一会儿又是她那双在雾气里显得格外平静的眼睛。

  她始终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做着手里的活。搓完背,搓胳膊,再搓腿。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王建国能感觉到,这不是一份简单的工作,而是一门需要耐心和力气的手艺。他开始为自己之前的犹豫和那些男人们的龌龊想法感到一丝羞愧。

  当她终于说“好了,同志”的时候,王建国几乎是逃也似地站了起来,飞快地冲到淋浴喷头下。热水从头顶浇下,他才感觉自己那颗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他冲干净身体,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叫苏萍的女人,又换上了一张新的床单,依然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只有那件红色的棉袄,在雾气里倔强地亮着。

  第三章:三分钱的肥皂泡

  接下来的两个月,王建国去红星浴池,都默契地选择了苏萍。

  第一次的尴尬和紧张过后,他发现让她搓澡其实是种享受。她的话不多,手上的活儿却越来越好。她似乎能精准地找到人身上最疲惫的肌肉,力道时轻时重,像是在弹奏一件乐器。每次搓完,王建国都觉得像是卸下了一副沉重的盔甲,从里到外都透着轻松。

  他开始留意她。她总是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别的搓澡师傅会在没客人的时候凑在一起抽烟聊天,她却总是一个人待在角落,默默地清洗搓澡巾,或者只是看着地面出神。她的那件红棉袄似乎永远都那么干净,与浴池里潮湿杂乱的环境格格不入。

  工友们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也从未停止。有人说她以前是“那种女人”,被人举报了才流落到这里;有人说她勾引男人,是个“狐狸精”;更难听的,说她只要给钱,什么都肯干。

  王建国从不参与这些议论。他只是觉得,那些用污言秽语揣测她的人,和趴在她搓澡床上享受她服务的人,是同一批人。这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恶心。

  他见过一次她被客人刁难。一个喝了点酒的男人,嫌她力气小,大着舌头说些不干不净的话。整个搓澡间的人都停下来看热闹,苏萍却只是低着头,不卑不亢地说:“同志,我的力气就这么大。您要是不满意,可以换别的师傅。”

  那男人借着酒劲还想撒泼,被澡堂的张叔吼了一嗓子才骂骂咧咧地走了。自始至终,苏萍的脸上都没有太多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委屈,只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和疲惫。

  王建国的心被那眼神刺了一下。他忽然觉得,那件红色的棉袄,不像是一团火,更像是一层保护色,一层用以抵御全世界冰冷目光的、薄薄的壳。

  这天,是十二月底,离过年不远了。厂里提前发了工资和一些年货。王建国揣着刚到手的钱,又一次来到了红星浴池。他想在年前,好好地洗个澡,把一年的辛劳和晦气都洗掉。

  浴池里的人比平时更多,充满了节前的喧闹和喜悦。王建国泡了很久,直到皮肤都起了皱。他走到搓澡间,苏萍正在给一个客人搓背。他便在旁边的一张空床上趴下等待。

  轮到他时,他熟稔地趴好。

  “同志,今天泡得够久的。”苏萍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用这种语气说话。

  “快过年了,想洗干净点。”王建国把脸埋在臂弯里,闷声回答。

  热水浇下,搓澡巾开始在背上游走。今天的苏萍似乎有些不一样,她的动作比平时更轻柔,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迟疑。搓澡间里很热,蒸汽比平时更浓,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这种浓雾仿佛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以及搓澡巾摩擦皮肤的“沙沙”声。

  王建国的心跳又开始不听使唤地加速。他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股极淡的、像是雪花膏一样的味道,混杂在肥皂和水汽里,让他有些心猿意马。他是个正常的年轻男人,有欲望,有冲动。在无数个寂寞的夜晚,他也曾幻想过女人的身体。而此刻,这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美人”,就在他身后,她的手触碰着他的肌肤,这让他无法控制地产生了一些绮念。

  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耻,拼命地想把注意力集中在别的事情上。他想起了车床的图纸,想起了父母的来信,想起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面的保尔·柯察金。

  “同志……”

  苏萍的声音忽然响起,很轻,像耳语,几乎被水声淹没。

  “嗯?”王建国含糊地应着。

  “你……”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鼓起巨大的勇气。搓澡巾也停在了他的肩胛骨上。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王建国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重。

  他感觉到她的身体微微向他靠近了一些,那股雪花膏的味道更浓了。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钻进他的耳朵里。

  “……需要……特殊服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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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特殊服务”

  这六个字,像一颗烧红的钉子,瞬间钉进了王建国的脑子里。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嗡”地一下全涌上了头顶。他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那些传言都是真的。第二个念头是:这是个圈套,是“仙人跳”,只要他一点头,马上就会有人冲出来,说他耍流氓,把他送到派出所去。七十年代末,这种事足以毁掉一个人的一生。

  恐惧、惊讶、失望,还有一丝被压抑的、可耻的兴奋,像无数条小虫子,在他心里疯狂地噬咬。他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忘了。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个女人的呼吸也同样急促。她在等他的回答。

  他该怎么回答?严词拒绝?破口大骂她不知羞耻?还是……假装没听见?

  他想起了工友们谈论她时那种轻蔑又垂涎的眼神,想起了那个喝醉酒的男人对她的羞辱,也想起了她面对这一切时那麻木而空洞的表情。一个女人,得走到何种绝境,才会在这种地方,对一个只见过几次面的男人,说出这样的话?

  王建国的脑子慢慢冷静下来。他没有立刻翻身,也没有说话,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是什么?”

  他没有问“多少钱”,而是问“是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问。或许,在他内心深处,他依然不愿相信,这个在他眼中一直安静而倔强的女人,会如此轻易地作践自己。

  他身后是长久的沉默。久到王建国以为她不会再回答,以为刚才的一切只是他被蒸汽熏出来的幻觉。

  然后,他听到了极轻微的、压抑的抽泣声。

  那声音像一根细针,扎在他的心上。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苏萍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充满了慌乱和羞愧,“同志,你别误会……我……”

  她的话说得语无伦次。王建国慢慢地翻过身,坐了起来。

  在昏黄的灯光和弥漫的蒸汽中,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她的脸。她的确很美,是那种未经雕琢的、带着江南水乡气息的清秀,但此刻,这张美丽的脸上写满了惊惶和绝望。她的眼睛又大又亮,却噙满了泪水,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分不清是泪水还是蒸汽。

  “你到底……需要我做什么?”王建国看着她的眼睛,又问了一遍。这一次,他的声音很平静。

  苏萍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手里的搓澡巾掉在了地上。她死死地咬着嘴唇,仿佛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最终,她像是豁出去了一样,从那件红棉袄的内袋里,掏出了一个用手帕仔细包裹着的小东西,递到王建国面前。

  “同志,我……我不识字。”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我想……我想请你帮我写一封信。家里……我儿子病了,很重,我要寄钱回去,还要跟俺娘说清楚情况……我……”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王建国愣住了。他看着她摊开的手帕,里面不是别的,而是一沓被汗水浸得有些潮湿的、零零碎碎的毛票和角票,最大的一张面额是一块钱。

  这就是她所谓的“特殊服务”。这就是她鼓起勇气,冒着被当成流氓和妓女的风险,想要换取的东西——一封家书。

  王建国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他想起了那些关于她的流言蜚语,想起了那些男人们肮脏的想象。原来,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这个女人正背负着如此沉重的担子。她的美丽不是资本,而是原罪,让她连一个最朴素的求助,都不得不包装成一场暧昧而危险的交易。

  他伸出手,没有去接那些钱,而是轻轻地握住了她冰冷的手腕。

  “信,我帮你写。”他说,“钱,你收回去。给你儿子治病,比什么都重要。”

  苏萍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那双含泪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感激和一种深深的、被理解的脆弱。

  “走吧。”王建国站起身,拿起毛巾擦了擦身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出去写。”

  他没有再看周围那些投来好奇目光的人,径直走向更衣室。苏萍愣在原地,几秒钟后,才慌忙地捡起地上的搓澡巾,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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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一碗阳春面

  穿好衣服,走出红星浴池,外面的冷风一吹,王建国感觉自己彻底清醒了。县城的夜晚很安静,路灯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苏萍跟在他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那件红色的棉袄在夜色中像一团将要熄灭的火焰。

  “去哪儿写?”王建国问。

  “我……我不知道。”苏萍的声音依然很小。

  王建国想了想,宿舍人多嘴杂,肯定不方便。他带着她拐进了一条小巷,巷子尽头有一家国营面馆,这个点儿人不多。

  “走,先吃点东西,暖和暖和。”

  面馆里只有零星几个食客。王建国要了两碗阳春面,特意让老板多加了些猪油和葱花。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来,驱散了两人身上的寒气。

  苏萍局促地坐在他对面,双手捧着滚烫的碗,却迟迟不动筷子。

  “吃吧,吃完才有力气说话。”王建D国把自己的那碗往她面前推了推,“我这份葱花多。”

  苏萍的眼圈又红了。她低下头,用极小的声音说了声“谢谢”,然后便埋头吃面。她的吃相很斯文,但速度很快,像是饿了很久。王建国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吃完面,店里已经没有别的客人了。王建国跟老板借了纸笔。那是一支笔尖有些分叉的蘸水钢笔和几张粗糙的信纸。

  “你说,我写。”王建国把纸铺平,摆出了上学时写作文的架势。

  苏萍坐在他对面,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她的故事。

  她叫苏萍,来自南边一个很远的小镇。丈夫是矿工,两年前死于矿难。她一个人带着五岁的儿子,靠给人家洗洗涮涮过活。但儿子前阵子查出了很重的病,需要一大笔钱做手术。她走投无路,听人说北方工厂多,挣钱容易,就把孩子托付给年迈的母亲,一个人跑了出来。

  因为没有文化,又是个外地女人,她找不到什么好工作。最后经人介绍,才进了红星浴池当搓澡工。她知道这份工作名声不好,但工资是日结,能让她尽快攒钱寄回家。

  “俺娘来信说,娃的病越来越重了,天天发烧,喊着要妈妈……”苏萍说着,眼泪又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滴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我……我心里急啊。我想写信告诉俺娘,钱我快凑够了,让她一定给娃用最好的药,我过年不回去了,在这儿加班还能多挣点……”

  她一边哭,一边说,把信的内容、对母亲的叮嘱、对儿子的思念,全都倾诉了出来。她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口音,很多词语都说不清楚,但王建国却听得无比清晰。

  他握着笔的手有些颤抖。他写的不再是一封信,而是一个女人全部的血泪、挣扎和希望。他用自己所知道的最恳切、最温暖的词句,将她的思念和嘱托一一记录下来。

  “……请娘一定保重身体,等我挣够了钱,就回来,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

  写到最后一句时,王建国的眼眶也湿润了。他放下笔,把写好的信吹干,仔细叠好,放进信封,又工工整整地写上地址。

  “好了。”他把信递给苏萍。

  苏萍接过信,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她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信封上那几个陌生的字,那是她儿子的名字,是她家乡的地址。她看了很久,然后抬起头,看着王建国,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同志,谢谢你。你是个好人。”

  这一刻,王建国觉得,自己胸膛里充满了某种滚烫的东西。他想,保尔·柯察金之所以伟大,不是因为他能忍受肉体的痛苦,而是因为他始终怀有一颗悲悯和善良的心。而自己,今晚,也做了一件让他觉得自己像个真正男人的事。

  他坚持把苏萍那沓零钱塞回了她的口袋,又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五块钱,一并塞了过去。

  “这点钱不多,拿着,给孩子买点营养品。”

  苏萍拼命推辞,但王建国态度坚决。他把她送到浴池的后门,那里是职工进出的地方。

  “以后,别再跟别人提什么‘特殊服务’了。”临别时,王建国轻声说,“有困难,就堂堂正正地说出来。这世上,坏人多,但好人……应该也不少。”

  苏萍站在门廊的阴影里,看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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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洗干净的魂

  王建国走在回宿舍的煤渣路上,夜已经很深了。北风依然在呼啸,但他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冷。他的心里,像是揣着一团火。

  回到宿舍,工友们早已睡下,鼾声此起彼伏。他轻手轻脚地爬上自己的床铺,躺了下去,却毫无睡意。

  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黑暗中,苏萍那张含泪的脸,那件倔强的红棉袄,以及那碗阳春面的热气,在他眼前交替浮现。

  他知道,今晚的相遇,或许会给他带来麻烦。如果有人看到他和苏萍一起从面馆出来,流言蜚语会像野草一样疯长。他可能会被叫去问话,被贴上“生活作风有问题”的标签。在这个时代,这足以毁掉一个年轻人的前途。

  但他不后悔。

  他想起苏萍说“你是个好人”时,眼睛里闪烁的光。那是一种被救赎、被尊重的光芒。为了这束光,任何代价似乎都值得。

  他想,所谓的“特殊服务”,原来可以有完全不同的含义。一种是满足肉体的欲望,将人拖入更深的泥潭。而另一种,则是用一点善意,去拂去另一个人灵魂上的灰尘,让她重新看到希望。

  有些服务,是搓不掉心上的泥的。但有些,能把一个人的魂,重新给洗干净了。

  他觉得自己也被洗干净了。那些青春期躁动的、模糊的、甚至有些龌龊的念头,在今晚之后,都被涤荡得干干净净。他第一次明白了,一个男人真正的力量,不在于征服,而在于守护;不在于索取,而在于给予。

  从那以后,王建国再也没在红星浴池见过苏萍。他去问过张叔,张叔说她干到年三十就辞工了,说是家里有急事,回老家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工友们关于她的议论,也随着她的消失而渐渐平息,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水中,泛起几圈涟漪后,便重归于平静。很快,又有了新的八卦和谈资,再也没人提起那个雾气里穿着红棉袄的美人。

  只有王建国,偶尔还会在午夜梦回时,想起那个寒冷的夜晚,那封寄往远方的信,和那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第二年春天,厂里组织去公园春游。王建国走在人群中,忽然,他看到不远处的小路上,一个穿着蓝色布衣的女人,正牵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的手,慢慢地走着。男孩的病似乎好了,蹦蹦跳跳的,很是活泼。

  女人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朝他这边望了过来。

  是苏萍。

  她瘦了些,但气色好了很多。脸上没有了那种深入骨髓的麻木和疲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而温和的安详。她认出了王建国,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浅浅的微笑。那笑容,像三月的阳光,温暖而明亮。

  她没有走过来,只是远远地对他点了点头。

  王建国也停下脚步,回了她一个微笑,也点了点头。

  千言万语,都在这无声的对视和点头中了。他知道,她过得很好。这就够了。

  他转过身,跟上厂里的大部队,继续向前走去。春风拂面,阳光正好。他看着自己的双手,那是一双常年和冰冷钢铁打交道的、布满老茧的手。但这双手,曾经握过一支笔,写下过一个母亲的牵挂,也为一个在绝境中挣扎的灵魂,点亮过一盏小小的灯。

  他觉得,这双手,从未像此刻这般,干净而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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