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末,妻子不用赶早去单位,两个孩子也无需背着书包冲向学校——他们能舒舒服服睡到九点的太阳晒热被窝。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能享受同样的懒散。我的丈母娘,可不会因为今天是周末就推迟她雷打不动的晨练跳舞。

  所以,我依然得像上了发条的钟,在五点多就被生活叫醒,顶着朦胧天色,汇入清早菜市场喧闹的人流。

  凌晨的菜市场

  买完一天的新鲜菜蔬,回家系上围裙,开始为她一个人精心准备早餐。厨房的烟火气,是我每个清晨的独奏。

  没办法,谁让我是那个“倒插门”的女婿呢!

结婚多年,我才慢慢咂摸出滋味,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汉子宁愿单着,也不愿踏进“上门女婿”这道门槛。只因这碗饭,端起来实在烫手!

  全世界都说申城人富得流油,可阳光再灿烂,也有照不到的角落。

  申城这块地盘,下辖着羊城、凤湾、新海三个区,平安、永清两个市,还有越嘉、平城、青南、晋成、泰兴、山头六个县。提起这些地方,人们总能如数家珍:市区的眼镜、打火机、饰品、不锈钢,做得精巧,远销海外;青南人靠标牌、商标、印刷闯出名堂;平城人的礼品生意红红火火;越嘉的纽扣、玩具、皮具塞满了无数商场柜台;永清的电器走进千家万户;晋成、泰兴人开的餐饮宾馆,在街头巷尾迎接着八方来客……

  每个地方都有拿得出手、值得当地人挺直腰杆夸耀的产业,唯独我的家乡,山头县,像是被遗忘在角落。这里绝大多数是面朝海水背朝天的渔民,祖祖辈辈靠着摇橹撒网,向大海讨生活。

  于是,在申城人嘴里,“山头”几乎成了“穷”的代名词。你若说自己来自山头,旁人眼里或多或少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像一根细小的鱼刺,卡在喉咙,不致命,却总让人不适。

  小渔村

  而我,就是那个地道的山头人。

  虽然顶着申城人的名头,但我家徒有四壁,海风里都带着咸涩的贫苦。若不是遇见了小兰,我想,我的人生轨迹会和大哥一样,被那条旧渔船和茫茫大海牢牢锁定,重复着父辈的宿命。

第一次遇见小兰,是在1998年那个海风燥热的夏天。

  那时,初中毕业的我早已跟着大哥在渔船上颠簸了好几个春秋,皮肤被海风和烈日染成古铜。按部就班的话,再拼上几年,父亲会咬牙给我置办一条属于自己的小渔船,然后再张罗着,像村里所有后生一样,娶一个渔家姑娘,生儿育女。

  海上打渔的渔民

  那天傍晚,我踩着三轮车给市区的鱼贩子送完鱼,踏着夕阳返家。路过一条僻静的街巷时,看见两个流里流气的小伙子,手里晃着明晃晃的水果刀,正对着一个姑娘比划,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威胁着。

  打劫!这两个字像海啸一样瞬间冲进我的脑海。

  来不及多想,我扔下三轮车就冲了过去。我山头何二柱,穷是穷,也没念过几年书,但老祖宗传下的“路见不平”四个字,还刻在骨子里。我一把将那个吓呆了的姑娘拉到身后,吼了一声:“快跑!”随即转身,像一堵墙挡在了那两个歹徒面前。

  接下来便是一场混战。我们像三只纠缠的困兽,从路边撕打到路中央,又被来往的车流逼回路边。一会儿我凭着一股蛮力追着他们打,一会儿他们仗着有刀又反过来撵我。

  常年出海拉网练就的力气和耐力,让我勉强支撑着不败。但他们手里有刀,寒光闪闪,而我赤手空拳。

  “嗤啦”一声,冰凉的刀锋划过了我的胳膊,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破旧的汗衫。疼痛激起了我更凶悍的血性,混乱中,我竟瞅准空子夺过了一把刀,想也没想,反手就捅了回去……等到那姑娘带着警察气喘吁吁地赶来时,我们三个都已经成了血人,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后来才知道,我胳膊上只是皮肉伤,但其中一个小子比较倒霉,被我胡乱一刀刺中了静脉血管,差点就去见了阎王。

  也才知道,这俩人是被骗进传销组织逃出来的,身无分文,才铤而走险。法网恢恢,他们最终都受到了制裁。

  而我,却因这场血光之灾,意外地撞上了好运。住院那几天,那个被我救下的姑娘,天天都来病房看我。

  她提来水果,轻声细语地陪我聊天,眼睛亮得像夜航时看到的灯塔。

  于是,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吴晓兰。还知道了她刚刚从申城大学毕业,前程似锦。等到我拆线出院时,晓兰已经牵着我的手,成了我的女朋友。

交往半年后,晓兰坚定地要和我结婚。

  这个决定,在她家掀起了轩然大波。

  她母亲,那位刚从文化馆退休、自视甚高的女士,极力反对:“你一个正经大学生,端的是政府的铁饭碗,怎么能找一个初中毕业、浑身鱼腥味的渔民?山头那地方穷得叮当响,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跳进火坑!”

  晓兰却像磐石一样坚定:“妈,穷怎么了?人好就行!没钱我们可以一起挣!您告诉我,有几个男人能像富贵那样,为了一个陌生人连命都敢拼?”

  “我不管!反正我绝不同意你嫁给他!”丈母娘的态度斩钉截铁。

  “我不管!反正我非他不嫁!”晓兰的倔强劲也上来了。

  最后,母女俩各退一步,达成一个“城下之盟”:晓兰可以和我结婚,但不是她嫁到山头的渔村,而是我,何二柱,“嫁”到市区的吴家,当“上门女婿”。

  我父亲和大哥都摇头叹息。他们听说过太多“倒插门”女婿的辛酸,怕我受气。可现实比人强,谁让咱家穷得连像样的彩礼都凑不出呢?何况下面还有个弟弟等着成家立业。

  他们除了沉默,又能说什么?

  提起这门亲事,周围人都摇头,用“门不当户不对”来形容:晓兰家在市区的锦秋路,住着宽敞明亮的三室一厅;我家在山头县偏远的南策岛,只有几条旧渔船和几间漏风漏雨的老屋。

  她父亲是医院里的干部,她母亲是文化人;我父亲、爷爷、祖爷爷,都是漂泊在海上的渔民。晓兰是大学毕业生,捧着金饭碗;我初中毕业,除了打渔,别无长物。

  尽管丈母娘和晓兰的许多朋友都不看好,但我们还是执拗地结合了。

  喜庆的红“喜喜”字

  就这样,我提着简单的行李,离开了生我养我的小岛,走进了吴家,成了名正言顺的“上门女婿”。

结婚后,晓兰很有远见,先送我去学了开车,又托人找关系,把我安排进一家事业单位当司机。

  虽然工资不高,但我每天下班回家都抢着做家务,拖地、洗碗、买菜,样样都干。那几年,丈母娘虽然谈不上多喜欢我,但至少面子上还过得去。我对这种安稳的小日子,内心充满感激。

  第二年,家里迎来了天大的喜事,晓兰生下了一对龙凤胎,整个吴家都沸腾了。

  到了给孩子起名字的时候,丈母娘抱着孙子,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对我说:“柱子,你到我们吴家来,没让你改姓,已经是开恩了。所以,儿子必须跟我们吴家姓,这是规矩。闺女嘛,可以跟你姓何。”

  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沉甸甸的。我能说什么呢?谁让我是“上门女婿”!

  名字最终是我起的,儿子叫吴一诺,女儿叫何千金。合起来,就是“一诺千金”。这既是我对晓兰爱情的承诺,也是我对两个孩子未来的期许,希望他们长大后,能成为重信守诺、品格如金的人。

  我是个知足的人,有工作,有家,有爱我的妻子和可爱的孩子,除了努力干活,还能奢求什么?我包揽了更多家务,悉心照料着两个孩子。

  我也是个能忍的人。每当丈母娘看我不顺眼,指桑骂槐时,我都告诉自己:忍一忍,她是长辈,是晓兰的妈。

可自从前两年单位改制,我开车的饭碗丢了,只能打些零工,收入锐减,丈母娘对我的态度便急转直下。

  下岗失业

  尽管我更加卖力地操持家务,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她却总能找到由头挑刺,骂我“窝囊”的频率越来越高。

  就像今天早上,仅仅因为我煮的鸡蛋剥起来有点粘壳,她又借题发挥,雷霆大怒。

  她捏着那个坑坑洼洼的鸡蛋,像展示罪证一样举到我面前:“跟你说了多少遍了!煮完鸡蛋,捞出来用凉水激一下,就好剥了!这么点小事都记不住?”

  末了,照例是那句我都能背出来的总结陈词,像冰冷的箭矢,直射靶心:“你看看你,一个大男人,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真是个窝囊!我闺女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我是不是窝囊?这个问题我自己也回答不上来。但我心里跟明镜似的:“倒插门”的女婿,这角色,真得难当!

  本文标题:女婿难当电视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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