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戏剧-85年,我娶了因烧伤毁容的班花,婚后才知她是为救我才受伤
很多年后,当月婵枕着我的胳膊沉沉睡去,我还会借着窗外渗进来的清冷月光,用目光一遍遍描摹她脸上那些纵横交错的疤痕。它们在漫长岁月的抚慰下,早已失去了最初的狰狞,变得柔和,像是干涸的河床,刻录着我们无声的过往。
外人眼里,我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在八十年代那个看重脸面的年头,顶着全家人的反对和周围人的闲言碎语,娶了因烧伤而毁了容的昔日班花。这份“情义”,曾是我前半生里最沉重,也最虚荣的勋章。
直到婚后那个沉闷的午后,真相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我自以为是的牺牲和付出上,劈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我才知道,我用半生怜悯去对待的女人,才是我这一生真正的债主。从一九八五年那个秋天开始,我的人生,便是一场漫长而沉默的赎罪。
第一章 一场无声的婚礼
一九八五年的秋天,我结婚了。
婚礼办得极为冷清,就在我们纺织厂分的筒子楼里。两家人,加上我最好的哥们儿赵卫东,勉强凑了一桌。没有鞭炮,没有吹打,甚至连邻居们惯常的道喜声都稀稀拉拉,透着一股子客套和窥探。
我娘王秀兰从头到尾都绷着一张脸,那张刻满了岁月风霜的脸上,此刻像是又添了几道冰棱。她机械地给稀稀拉拉的几个客人夹菜,筷子和盘子碰撞的声音,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刺耳。每当她的目光扫过新娘子——我的妻子李月婵时,那眼神里的惋惜、不甘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嫌弃,就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下地割着我的心。
月婵穿着一件我托人从上海买回来的红色连衣裙,那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可这本该喜庆的红色,穿在她身上,却更衬得她那张脸触目惊心。从右边额角到下颌,大片的皮肤是凹凸不平的暗红色,像是被烙铁烫过的蜡。曾经那双会说话的、像小鹿一样灵动的眼睛,如今只剩左边还依稀可见当年的神采,右边的眼角被疤痕牵扯着,微微向下耷拉着,让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哀愁。
她始终低着头,一双瘦得只剩骨头的手,紧紧地攥着衣角,几乎要把那点布料揉碎。整场所谓的“婚宴”,她没说超过三句话,除了在我和我爹敬酒时,怯生生地举了举杯,用蚊子哼哼似的声音喊了声“爸”,其余时间,她就像一个精致却残破的木偶,安静地坐在那里,任由旁人打量。
我知道,大家都在想什么。陈建国是不是疯了?放着好好的姑娘不要,偏要娶一个“鬼脸婆”。
“建国,你可想好了?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在决定结婚前,我娘拉着我,翻来覆去就是这句话。她的眼眶红了,声音里带着哀求,“娘不求你娶个多漂亮的,可……可也不能是这样的啊!这以后带出去,咱们陈家的脸往哪儿搁?将来生了孩子,别再吓着孩子……”
我爹陈解放则在一旁抽着旱烟,一口接一口,屋子里烟雾缭绕,呛得人眼睛疼。他不像我娘那么激动,只是在烟雾散去的一瞬,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叹了口气:“你小子,要是图人家里那点补偿款,那你可就没出息了。”
月婵家里的情况,厂里的人都知道。她爹是厂里的老技术员,她出事后,厂里给了一笔不菲的补偿金。在很多人眼里,我陈建国,一个普普通通的纺织厂机修工,就是冲着这笔钱去的。
面对父母的质问和外人的揣测,我只是沉默。我没法跟他们解释我心里的那份翻江倒海的情绪。那是一种混杂着同情、愧疚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责任感的情绪。
月婵曾经是我们厂子弟中学最耀眼的姑娘。她是班花,成绩好,人也活泼,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辫子上总系着一根漂亮的红头绳。那时候,我们这些半大小子,谁不偷偷喜欢她?我也一样。我常常在放学的路上,故意骑着我那辆破“永久”自行车,在她身后慢慢地晃悠,只为了多看几眼她那跳动的马尾辫。
那场改变了她一生的大火,发生在高二那年的暑假。一群半大小子,包括我,不知天高地厚,跑到城郊一个废弃的仓库里“探险”。不知道是谁点的火,火势一下子就起来了。我们都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地往外跑。我记得我跑出来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月婵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也被烟呛得一个劲儿地咳嗽。后来,听说她为了救一个被吓傻了的小孩,被掉下来的房梁砸中了,等被人拖出来的时候,半边脸都烧焦了。
从那以后,月婵就从我们的世界里消失了。她退了学,整日待在家里,再也没人见过她。而我们这些当年一起“探险”的男生,则被各自的父母狠狠揍了一顿,并被严厉警告,不许再提那件事。时间一长,这件事就像一块石头沉入了水底,大家都有意无意地忘记了。
直到两年前,我在厂里的医务室碰到了她。她陪着她母亲来拿药,低着头,用头发和一条大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我叫了她一声“李月婵”,她浑身一颤,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抬起头。当我们的目光对上的那一刻,我看到她眼里的惊恐和自卑,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
那张曾经让我魂牵梦绕的脸,如今……我匆匆移开目光,心口堵得难受。从那天起,一种奇怪的念头开始在我心里生根发芽。我觉得我该为她做点什么。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她本该有光芒万丈的人生,不该就这么凋零在黑暗的角落里。
于是,我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近她。一开始,她很抗拒,总是躲着我。我就去帮她家修修水管,换换灯泡,从她父母那里打开缺口。她父母对我这个“有情有义”的小伙子,自然是感激不尽。慢慢地,月婵也开始对我卸下了一点防备。我们偶尔会说上几句话,大多时候是我说,她听。
当我提出要娶她的时候,所有人都震惊了。包括月婵自己。她看着我,那只完好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嘴唇哆嗦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陈建国,你可怜我?”
我摇摇头,郑重地告诉她:“不是可怜。月婵,你是个好姑娘,你值得被人好好对待。”
我说的是真心话,但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份真心话里,包裹着多少自我感动的成分。我觉得我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一件别人都不敢做、不愿做的事。我像一个英雄,拯救了落难的公主,尽管这位公主已经不再美丽。
婚礼就在这样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客人散去,赵卫东帮我收拾完残局,临走时拍了拍我的肩膀,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一句:“建国,自己选的路,好好走。”
我点点头,送走了他,关上了门。屋子里只剩下我和月婵。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墙上那只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她还坐在桌边,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像一尊雕塑。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想去牵她的手,她却像触电一样缩了回去。
“月婵,”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累了吧?早点休息。”
她没看我,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那天晚上,我们分床睡的。厂里分的这间筒子楼,卧室和客厅连在一起,总共也就十几平米。我把两张单人床拼在一起,中间隔了半尺的距离。我睡在外侧,她睡在里侧,背对着我。
我能听到她极力压抑着的、细微的呼吸声。我知道她没睡着。我也一样,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心里五味杂陈。喜悦吗?谈不上。更多的是一种完成了某项重大使命后的疲惫,以及对未来的茫然。
我娶了李月婵。从今天起,她就是我的妻子了。我对自己说,陈建国,你是个男人,要对她好,一辈子对她好。你要保护她,不能再让她受一点委屈。
在黑暗中,我暗暗发誓。那时候的我,以为自己扛起的是一份责任,一份道义。我完全不知道,我扛起的,是一个我根本无法想象的、沉重而滚烫的真相。
第二章 镜子里的裂痕
婚后的日子,像一碗温吞的白开水,平淡地过着。
月婵是个极其安静和勤快的妻子。每天天不亮,她就悄悄起床,为我准备好早饭:一碗热腾腾的稀饭,两个馒头,还有一碟她自己腌的咸菜。我上班用的帆布工具包,她总是提前帮我整理好,里面的扳手、钳子,擦得锃亮,摆放得整整齐齐。我下班回家,屋子总是被她收拾得一尘不染,饭菜的香气从厨房里飘出来,让人觉得安稳。
她几乎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活,从不让我插手。有时候我看得过意不去,想去帮她洗碗,她都会惊慌地把我推开,小声说:“我来,我来就好,你上了一天班,累了。”
她对我好得无微不至,却又始终和我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我们像两个合租的室友,客气,疏离,相敬如“冰”。她从不主动和我说话,也从不看我的眼睛。我们之间最亲密的接触,大概就是吃饭时,她会默默地给我碗里夹菜。
我们家里没有镜子。唯一的一面,是卫生间里那块巴掌大的小方镜,也被她用一块布给遮了起来。我明白她的心思,也就从不提起。只是有时候,我下班回来,路过邻居家门口,看到人家夫妻俩有说有笑地一起买菜回家,心里总会泛起一丝说不清的失落。
这种失落,在我娘王秀兰的“关心”下,被无限放大了。
我娘几乎每隔两三天就要来我们这儿一趟。她总是在饭点的时候来,美其名曰“看看你们小两口吃得好不好”。但实际上,她就是来“监工”的。
她会用挑剔的目光审视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然后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发表评论:“哎哟,这地怎么还有头发丝儿?月婵啊,不是我说你,做家务得细心点。”
“建国,你怎么又瘦了?是不是月婵没给你做好吃的?你看你这脸色,蜡黄蜡黄的。”
月婵从不反驳,只是低着头,把嘴唇抿得紧紧的,手里的活计做得更快了。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说了我娘,她就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说了月婵,我又于心不忍,她已经够苦了。
最让我娘耿耿于怀的,是月婵的肚子迟迟没有动静。
“建国,你跟娘说实话,她……她那身子骨,到底能不能生?”有一次,我娘把我拉到楼道里,压低了声音问我,眼睛里全是焦虑。
“妈,说啥呢!人家好好的,怎么就不能生了?”我有些不耐烦。
“好好的?你看看她那样子,风一吹就倒了!再说,都结婚快半年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隔壁老张家的儿媳妇,进门三个月就怀上了!”我娘的声音拔高了些,引得路过的邻居都朝我们这边看。
我脸上有些挂不住,敷衍道:“这事儿得看缘分,急不来。”
“缘分?我告诉你,我们陈家可不能断了后!”我娘撂下这句话,气冲冲地走了。
我知道,这些话,月婵在屋里肯定都听见了。那天晚上,她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睡觉的时候,我听到她背对着我,在被子里发出极轻微的抽泣声。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揪住了,又酸又疼。
我翻了个身,想安慰她几句,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语言在那个时候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最后,我只是伸出手,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的哭声瞬间止住了,身体也僵硬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小声说:“对不起,建国,是……是我没用。”
“别胡说,”我脱口而出,“这不怪你。”
屋子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我们俩都醒着,却再也没有一句话。那道横亘在我们中间的无形鸿沟,似乎又宽阔了几分。
厂里的闲言碎语也从未停止过。我是机修工,经常要到各个车间去。每次我一出现,那些正在说笑的女工们就会立刻安静下来,然后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我不用听也知道她们在说什么。无非是“陈建国真可怜”、“娶了个那样的老婆,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也不知道图个啥”之类的话。
有一次,车间主任老李,一个平时跟我关系还不错的长辈,借着酒劲儿拍着我的肩膀说:“建国啊,我知道你心善。可这过日子,不是光靠心善就行的。男人嘛,身边总得有个能带得出去的女人,不然……唉!”
他没说完,但那一声长长的叹息,比任何话都伤人。
那天我喝了很多酒,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了。我踉踉跄跄地推开门,屋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灯。月婵坐在桌边,没有睡,桌上还温着给我留的饭菜。
看到我满身酒气的样子,她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扶我。她的手刚碰到我的胳膊,就被我一把甩开了。
“别碰我!”我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一股邪火,冲着她吼了一声。
她愣住了,站在原地,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不知所措。
我借着酒劲,把心里积压了许久的怨气和委屈都发泄了出来:“李月婵,你告诉我,我们这样的日子,到底有什么意思?我每天在外面被人指指点点,回到家,你连句话都不跟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娶你,就是为了让你给我当保姆的?”
我说完,就后悔了。我看到月婵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那只完好的眼睛里,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我的酒意,一下子醒了大半。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慌乱地想解释。
她却突然转身,跑进了卫生间,反锁了门。我能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哭声,像一把锥子,一下下扎在我的心上。
我颓然地坐在地上,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陈建国,你真不是个东西。你当初信誓旦旦要保护她,结果呢?你却成了伤她最深的那个人。
那一晚,卫生间的灯亮了一夜。我也在外面坐了一夜。
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像一面有了裂痕的镜子。我努力地想要去弥补,却发现每一次的努力,都只会让那裂痕变得更加清晰,更加狰狞。我们都被困在这段婚姻里,谁也找不到出口。
第三章 闲言碎语如刀
那次酒后失言,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我和月婵之间本就脆弱的关系里。
她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小心翼翼。她依然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把我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但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恐惧。她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时刻提防着再次受到伤害。有时候我只是稍微提高一点音量说话,她都会浑身一颤。
这种气氛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觉得自己像个罪人,每天生活在自我谴责和压抑之中。
终于,在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再也受不了了,揣上两个月的工资,跑去找赵卫东喝酒。
赵卫东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哥们儿,也在纺织厂上班,在织布车间当小组长。他家和我家就隔着一条巷子,是个藏不住话的直肠子。
我们在巷子口那家开了几十年的小酒馆里坐下,点了两盘花生米,一盘猪头肉,要了两瓶老白干。
“怎么了?又跟你家那位闹别扭了?”赵卫东给我倒满一杯酒,开门见山地问。
我没说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呛得我眼泪都快出来了。
“建国,不是我说你,”赵卫东看我这样,也叹了口气,“当初我就劝过你,让你想清楚。你小子就是犟,一根筋。现在后悔了?”
“我没后悔。”我梗着脖子说,声音却有些发虚。
“没后悔你跑我这儿来喝闷酒?”赵卫东夹了一筷子猪头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建国,咱俩是兄弟,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娶李月婵,到底图个啥?图她家那点钱?不像。你不是那样的人。图她对你好?可我瞅着你们俩那样子,比陌生人还客气,这日子过得有啥劲?”
他又给我满上一杯酒,接着说:“我知道,你小子心善。你觉得她可怜,当年那事儿,咱们也都在场,你心里过意不去。可同情是同情,过日子是过日子,这是两码事!你这样,不是在帮她,是在害她,也是在害你自己!”
赵卫东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我一直以来用“情义”和“责任”精心包裹起来的伪装,露出了里面血淋淋的真相。
是啊,我真的是在帮她吗?还是在满足我自己那点可怜的、廉价的英雄主义?我把她从一个封闭的角落里拉了出来,却又把她推向了另一个更加广阔、也更加残酷的审判场。我让她成了我陈建国的妻子,也让她成了所有人指指点点的对象。
“卫东,”我端着酒杯,手有些抖,“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现在说对错还有啥用?”赵卫东拍了拍我的肩膀,“事儿已经这样了。建国,我就是想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还记得上学那会儿吗?李月婵多骄傲的一个姑娘啊。学习好,人长得漂亮,文艺汇演上,她穿着白裙子跳舞,跟个仙女似的。那时候,咱们全校的男生,哪个不把她当成梦中?”
他的话,把我拉回了遥远的少年时代。记忆里的画面瞬间清晰起来。阳光明媚的午后,操场上,月婵穿着运动服,轻松地跳过了跳高架,引来一片喝彩。教室里,她作为课代表,站在讲台上,用清脆的声音领着大家读书。还有一次,我的自行车链子掉了,弄得满手油污,是她递过来一块雪白的手帕,脸上带着浅浅的笑,说:“给你。”
那块手帕,我洗干净后,偷偷藏了好久。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我喃喃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废话!换你你也一样!”赵卫东瞪了我一眼,“你知不知道,她出事之后,有好几年,她连房门都不出。她妈说,她把家里所有能照出人影的东西都给砸了。好几次,人都差点没了。后来你出现了,她家里人把你当成救命稻草,她自己……估计也是想找个依靠,活下去罢了。”
“她家里人没想过带她去大医院看看吗?说不定能治呢?”我问道。
“怎么没想?她爸带着她跑遍了省城的大医院,都说没办法。烧得太深了,伤到了筋,除非去北京上海那样的大地方,做植皮手术,那得花多少钱?天文数字!她家就是个普通的工人家庭,哪儿负担得起?”赵卫t东叹了口气,“所以啊,建国,你现在是她唯一的指望了。你要是再垮了,她可就真完了。”
我沉默了。赵卫东的话,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口。我一直以为,是我在施舍,是我在付出。可现在我才明白,对于月婵来说,嫁给我,或许是她在那片绝望的废墟里,能抓住的唯一一根藤蔓。而我,却还在为这根藤蔓上长出的几根小刺而抱怨不已。
“卫东,你说得对。”我抬起头,眼睛有些发红,“是我混蛋。我只想着自己的委屈,没想过她比我难受千倍万倍。”
“想明白了就好。”赵卫东给我又倒了一杯酒,“男人嘛,自己选的路,跪着也得走完。别整天愁眉苦脸的,你得拿出个爷们儿样来。你不光得对她好,还得让她觉得,跟你在一起,是值得的,是抬得起头的。你得让她重新笑起来,像以前那样。”
重新笑起来,像以前那样。
这七个字,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我心里所有的阴霾。是啊,我为什么要去在乎别人的眼光?我为什么要去计较那些得失?我娶她的初衷,不就是希望她能好好的吗?
那天下午,我和赵卫东喝光了两瓶白干。我没有醉,反而前所未有地清醒。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屋里没有开灯,月婵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在缝补我的一件旧工作服。她的动作很慢,很专注,长长的睫毛在昏暗中投下一小片阴影。
听到我开门的声音,她吓了一跳,手里的针扎进了指头,一滴血珠渗了出来。
“我回来了。”我走过去,声音是我自己都未曾察过的温柔。
我从她手里拿过那件工作服,然后蹲下身,握住她被扎伤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把那根刺给拔了出来,然后把她的手指放进了我的嘴里。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月婵整个人都僵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我。那只完好的眼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汽。
“建国,你……”
“以后别干这种伤眼睛的活儿了,”我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月婵,以前是我不好。从今天起,我来保护你。谁要是敢让你受委屈,我跟他拼命。”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对她说出我的承诺。这一次,不再是为了感动自己,也不再是为了那点可笑的虚荣。而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去守护眼前这个脆弱而又坚韧的女人。
第四章 那一场遗忘的火
我开始试着改变。
不再把月婵的好当成理所当然,学着在她做饭的时候,给她打打下手;在她洗衣服的时候,主动去把水换了。我开始主动跟她说话,说厂里的趣事,说我和赵卫东年轻时的糗事,尽管大多数时候,还是我一个人在说,她默默地听,但偶尔,我能从她的嘴角,看到一丝极浅的笑意。
我甚至开始强制性地拉着她出门。一开始,她一百个不情愿,每次出门都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我就牵着她的手,走在人多的地方,当那些异样的目光投过来时,我就把她的手握得更紧,抬头挺胸地走过去。
有一次,在菜市场,两个妇女对着我们指指点点,说的话很难听。我直接走过去,瞪着她们:“看什么看?没见过夫妻俩逛街啊?嘴巴放干净点!”
那两个妇女被我吓了一跳,灰溜溜地走了。
我回头,看到月婵站在我身后,低着头,肩膀在微微颤抖。我以为她又难过了,走过去想安慰她。她却抬起头,那只完好的眼睛里,亮晶晶的,不是泪水,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彩。
从那天起,她似乎有了一些变化。她不再那么抗拒出门,有时候甚至会主动提出,想去公园走走。我们家的气氛,也渐渐有了一丝“家”该有的暖意。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在平淡和相互扶持中,慢慢变好。直到那年冬天,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将我自以为是的平静彻底打破,也把我引向了那个被我遗忘了多年的真相。
那天是周末,厂里组织义务劳动,去清理城郊那个废弃的仓库,据说那块地要盖新的职工宿舍。我和赵卫东都报了名。
当我再次站在这片熟悉的废墟前时,心里百感交集。仓库早就被烧得只剩下几面残破的墙壁,黑漆漆的,像一个巨大的骷髅。冬日的荒草在寒风中摇曳,发出“簌簌”的声响,一切都显得那么萧瑟。
这里,就是当年那场大火的发生地。这里,就是改变了月婵一生的地方。
干活的时候,大家都在聊着当年的事。
“唉,想当年,咱们还在这儿玩捉迷藏呢!”一个老师傅感慨道。
“可不是嘛,后来不是着火了嘛,还烧伤了一个小姑娘,就是咱们厂老李家的闺女,叫……叫李月婵,对吧?”
“是啊,可惜了,多水灵的一个姑娘,就这么给毁了。”
“我听说,就是陈建国他们这帮小子当年在这儿玩火,才搞出的事儿。”
我听着这些议论,心里很不是滋味,手里的活也干得更卖力了,仿佛想用体力上的疲惫,来驱散心里的那份沉重。
就在我们清理一堆烧焦的木料时,赵卫东突然“咦”了一声,从木料下面扒拉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他用袖子擦了擦,是一个被烧得变了形的铁皮盒子。
“这谁的啊?还挺沉。”赵卫东掂了掂。
我凑过去一看,心里咯噔一下。那个铁皮盒子,我认得。那是我上初中时,我爹托人从部队里带回来的,我一直当宝贝,用来装一些弹珠、小人书之类的东西。
当年出事后,我光顾着逃命,早就把这茬给忘了。
赵卫东用力把盒子撬开,里面是一些被烧得焦黑的纸片,还有几颗融化了的玻璃弹珠。在盒子底部,静静地躺着一块手表。表盘已经碎了,指针也停了,但那块“上海牌”的标志,依然清晰可见。
看到这块手表,我的脑子“嗡”的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砸了一下。一段被我刻意尘封了许久的记忆,瞬间冲破了闸门,汹涌而出。
我记起来了。
那场大火,确实是我们几个半大小子玩火柴引起的。火苗窜起来的时候,我们都吓傻了。我第一个反应过来,转身就往外跑。可刚跑了两步,我突然想起,我爹新给我买的那块上海牌手表,落在了我的铁皮盒子里,而那个盒子,还在仓库的角落里。
那块手表,花了我爹将近三个月的工资,是他奖励我期中考试考了全班前三的。我爹脾气爆,要是知道我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弄丢了,非得打断我的腿不可。
我急得快哭了,站在仓库门口,看着越来越大的火,想冲进去,又害怕得两腿发软。
“我的手表……我的手表还在里面……”我带着哭腔,对着身边同样吓得不知所措的小伙伴们喊。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我身边冲了过去,逆着,冲进了那个已经被浓烟吞噬的仓库。
那个身影,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扎着一条长长的马尾辫。
是李月婵。
我当时吓懵了,完全没反应过来她为什么会冲进去。紧接着,就听到仓库里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一根着火的房梁掉了下来。再然后,就是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后来的一切,我都记不清了。我只记得自己被大人拉着,浑浑噩噩地回了家。因为害怕,我把手表的事情,把月婵冲进火场的事情,死死地埋在了心底,对谁也没有说起过。我告诉自己,那只是一场意外,月婵只是运气不好,碰巧被砸到了。
这么多年,我一直用这个谎言来麻痹自己,让自己心安理得地去同情她,去“拯救”她。
可现在,这块被烧坏的手表,这个被尘封的铁皮盒子,像两个无情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我的脸上。
原来,她不是运气不好。
她是为了我。她是为了给我捡回那块我视若珍宝的手表,才冲进了那片火海。
我手里的铁锹“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我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整个人都在发抖。冷汗顺着我的额头,一滴滴地往下淌。
“建国,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赵卫东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关切地问。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铁皮盒子,盯着那块已经停止走动的手表。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她的“恩人”,是她的“拯救者”。我为自己的“情深义重”而感动,为自己的“不离不弃”而骄傲。可到头来,我才是那个最自私、最懦弱、最无耻的罪人!
是我的虚荣,我的胆小,害了她的一生!
而她,却从来没有跟我提过一个字。她就那么安静地,默默地,承受了所有的一切。她嫁给我,忍受我母亲的刁难,忍受我的酒后失言,忍受着我那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的“好”。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总是那么小心翼翼,为什么总是和我保持距离。或许在她心里,我这个所谓的“丈夫”,不过是一个时刻提醒着她那场噩D梦的、活生生的证据。
我再也待不下去了。我扔下铁锹,疯了一样地往家的方向跑。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疼,可这点疼,远远比不上我心里的万分之一。
我只想立刻见到她,跪在她面前,告诉她,我全都知道了。
第五章 茉莉花与旧照片
我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一路狂奔回家。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无数个念头在冲撞,愧疚、悔恨、震惊、心疼……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把我的胸膛撑爆。
我一把推开家门,月婵正在阳台上给一盆花浇水。听到动静,她回过头,看到我气喘吁吁、脸色煞白的样子,吓了一跳。
“建国,你……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放下水壶,担忧地向我走来。
我看着她,看着她那张被毁掉的脸,看着她那双清澈却带着怯意的眼睛,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只想抱住她,狠狠地抱住她,跟她说一万句“对不起”。
可我的脚却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我该怎么开口?我该如何面对她?告诉她,我这个懦夫,时隔多年,终于记起了自己的罪行?告诉她,我一直以来对她的好,都建立在一个可笑的、自我感动的谎言之上?
这让她情何以堪?这让我,又该如何自处?
最终,我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没事,就是跑得急了点。”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狼狈地躲进了卫生间,用冷水一遍遍地冲着自己的脸。冰冷的水刺激着我的皮肤,却无法让我混乱的大脑冷静下来。
那块被烧坏的手表,像一个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从那天起,我整个人都变了。如果说之前,我对月婵的好,还带着几分刻意和表演的成分,那么现在,我的每一个举动,都发自内心最深处的愧疚和疼惜。
我不再满足于帮她做些家务,我开始学着做饭。我跑去问我娘,月婵以前最喜欢吃什么菜。我娘一脸狐疑地看着我,说她喜欢吃糖醋排骨和茉莉花炒鸡蛋。
于是,我笨手笨脚地开始研究菜谱。第一次做的糖醋排骨,糖放多了,甜得发腻;第二次,醋又放多了,酸得倒牙。月婵却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还小声地对我说:“好吃。”
我知道她在安慰我,心里更加难受。
我还记得我娘说她喜欢茉莉花。我们家那个小小的阳台上,原本只种了一些葱蒜。我把它们都拔了,跑遍了市里的花鸟市场,买回来一盆开得正盛的茉莉花。
当我把那盆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茉莉花放到她面前时,我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伸出手,想去触摸那洁白的花瓣,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了,仿佛怕自己的触摸会玷污了那份美好。
“喜欢吗?”我问她。
她没有回答,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眶红了。
那天晚上,她破天荒地主动跟我说了很多话。她说,她小的时候,外婆家院子里就种了一大片茉莉花。每到夏天,外婆就会摘下最新鲜的花瓣,给她做茉莉花炒鸡蛋,那是她童年最美好的味道。
看着她说话时,那只完好的眼睛里闪烁着追忆的光芒,我的心,又酸又软。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这样生动的表情。原来,在她厚厚的硬壳之下,依然藏着一个柔软的、渴望美好的灵魂。
为了更多地了解她的过去,我开始翻找家里的旧东西。在一个落满了灰尘的木箱子里,我找到了一本旧相册。
相册里,大多是她小时候的照片。扎着羊角辫,穿着花裙子,笑得无忧无虑。我一页页地翻着,直到一张照片,让我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那是我们初中的毕业照。全班同学都站在教学楼前,笑得灿烂。月婵就站在第一排,穿着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两条乌黑的辫子垂在胸前,脸上带着两个浅浅的酒窝。她的身边,站着一个瘦高的少年,咧着嘴傻笑,露出一口白牙。
那个少年,就是我。
照片上的我们,那么年轻,那么美好,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憧憬。我看着照片里那个神采飞扬的李月婵,再看看身边这个沉默安静的妻子,一种巨大的悲伤攫住了我。
是我,亲手毁掉了照片里那个爱笑的姑娘。
我拿着那张照片,呆坐了很久。月婵走过来,看到我手里的照片,身体微微一僵。
“都过去了。”她轻声说,像是在安慰我,又像是在安慰她自己。
我抬起头,看着她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终于鼓起了勇气。
“月婵,”我的声音有些沙哑,“对不起。”
她愣了一下,似乎没明白我为什么突然道歉。
我深吸一口气,把那块被我偷偷带回来的、烧坏了的手表,从口袋里掏了出来,放在了她面前的桌子上。
“这个……你还认得吗?”
当月婵看到那块手表时,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她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那只完好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痛苦。
我知道,我揭开了她内心深处那道最深的伤疤。但我别无选择。这个谎言,我已经背负得太久,太沉重了。我不能再让她一个人,默默地承受这一切。
“我想起来了,”我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那场火……你冲进去,是为了给我拿这个,对不对?”
第六章 真相是无声的惊雷
我的话音落下,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像一把小锤子,不轻不重地敲在我的心脏上。
月婵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块烧坏的手表上,仿佛要把它看穿。她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脸色,从惨白,慢慢变成了一种灰败的颜色。那是一种希望彻底破灭后的颜色。
我知道,我亲手打碎了她用沉默和遗忘构筑起来的、保护自己的最后一道屏障。
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一个世纪都过去了,她才缓缓地抬起头,看向我。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可怕,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浓重悲哀。
“你……都知道了?”她的声音很轻,很飘,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眶发烫,视线开始模糊。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疤痕牵动着她的嘴角,形成一个怪异而悲伤的弧度。“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想起来了。”
她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地捅进了我的心脏。
原来,她一直都知道我知道。不,应该说,她一直都知道我“忘记”了。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我,一个当年的罪魁祸首,以一个“拯救者”的姿态出现在她的生命里,接受着她的感激,心安理得地扮演着一个“好人”。
这是何等的讽刺,又是何等的残忍!
“为什么?”我哽咽着问,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月婵,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如果她早点告诉我,哪怕是骂我一顿,打我一顿,我的罪恶感或许都不会像此刻这样,铺天盖地,将我彻底淹没。
“告诉你?”她重复着我的话,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茫然,“告诉你什么?告诉你,你是个胆小鬼,为了块手表,眼睁睁看着我冲进火场?还是告诉你,我这半张脸,都是拜你所赐?”
她每说一句,我的心就被凌迟一分。
“告诉你了,又有什么用呢?”她自嘲地笑了笑,“你会娶我吗?不会的。你只会因为愧疚,离我远远的。陈建国,我了解你。你善良,但你也懦弱,爱面子。让你背负着一个‘害人精’的名声过一辈子,比杀了你还难受。”
她的话,字字诛心。她把我看得那么透,把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和虚荣,剖析得淋漓尽致。
“所以……”我艰难地开口,“你嫁给我,就是为了……报复我?”
我多么希望她点头,说“是”,那样,我心里或许还能好受一点。
然而,她却摇了摇头。
“不是。”她看着我,那只完好的眼睛里,终于涌上了泪水,“我只是……太累了。我一个人,撑不下去了。我爹妈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我不想再让他们为。我需要找个人,搭伙过日子。而你……正好出现了。”
“你对我好,我知道。虽然我知道,那份好里,掺杂着同情和怜悯。但对我来说,已经够了。至少,你给了我一个家,让我觉得自己还是个有用的人,不是个只会拖累家人的废物。”
“我没想过要告诉你真相。我想,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你当你的‘好人’,我做我的‘哑巴’。我们谁也别去碰那道伤疤,它可能就不会那么疼了。”
“可是,陈建国,”她顿了顿,泪水顺着她那凹凸不平的脸颊滑落,像一条蜿蜒的小溪,流过干涸的河床,“你为什么偏偏要想起来呢?”
她最后的这句话,像一声无声的控诉,彻底击溃了我所有的防线。
我再也控制不住,一个一米八的汉子,在她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月婵……对不起……对不起……”我泣不成声,除了这三个字,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任何语言,在这样沉重的真相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抓着她的手,想让她打我,骂我,可她的手,冰凉冰凉的,没有任何反应。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泪水无声地流淌。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我们之间最大的悲剧,不是那场大火,也不是她脸上的伤疤,而是我迟到了这么多年的真相,和我那份建立在谎言之上的、廉价的“深情”。
我的“拯救”,对她而言,不过是一场日日夜夜上演的、提醒她过去伤痛的残酷戏剧。而我这个男主角,却一直沉浸在自我感动的角色里,浑然不觉。
那天晚上,我们谁也没有吃饭。我就那么跪在地上,她就那么坐在椅子上。我们都没有再说话,但我们都清楚地知道,我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碎了。
那道裂痕,不再是镜子上的,而是深深地刻在了我们各自的心里,再也无法弥补。
第七章 愧疚的余生
真相被揭开后的日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难熬。
家里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我和月婵,从之前的相敬如“冰”,变成了真正的形同陌路。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是两个透明的影子,彼此看不见,也摸不着。
她不再为我准备早饭,不再帮我整理工具包,也不再等我下班回家。她开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待就是一整天。我不知道她在里面做什么,只知道,那扇门,像一道天堑,将我们彻底隔绝开来。
我试过跟她说话,试过跟她道歉,可她没有任何回应。她看我的眼神,不再有悲伤,也没有了之前的怯意,而是一种空洞的、死灰般的平静。那种眼神,比任何指责和打骂都让我痛苦。
我整夜整夜地失眠,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当年的那一幕幕,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反复播放。月婵冲进火场的身影,她撕心裂肺的尖叫,还有我那懦弱的、转身逃跑的背影……这些画面,像一把把尖刀,反复切割着我的神经。
我开始疯狂地抽烟,一天两包都不够。人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看起来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赵卫东看我这副鬼样子,急得不行,拉着我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把一切都跟他说了。他听完,半天没说话,只是狠狠地吸着烟,最后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碾灭,骂了一句:“陈建国,你他娘的……真是个混蛋!”
我苦笑着,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是啊,我就是个混蛋。
我娘也察觉到了家里的不对劲。她又一次在饭点来到我们家,看到冷锅冷灶,还有我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顿时火冒三丈。
“李月婵呢?这个家还想不想过了?饭也不做,人也见不着!建国,你看看你被她折磨成什么样子了!”她一边嚷嚷,一边就要去推卧室的门。
“妈!你别去!”我一把拉住了她。
“我怎么就不能去了?我儿媳妇,我还说不得了?”我娘气得脸都白了,“建我跟你说,这样的女人,不能惯着!当初我就不同意你们结婚,你非不听!现在好了吧?人家根本就没把你当回事!”
“你别说了!”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冲着我娘吼了一声。
我娘被我吼得愣住了。长这么大,我从来没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过话。
“你……你为了那个女人,吼你娘?”她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看着我娘伤心的样子,我心里也不好受。但我知道,这一次,我必须站在月婵这边。
我深吸一口气,把我娘拉到凳子上坐下,然后,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从当年的那场大火,到那块上海牌手表,再到月婵是如何为了我而毁了容。
我娘听完,整个人都呆住了。她张着嘴,半天都合不拢,脸上的愤怒和刻薄,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你……你说的是真的?”她颤声问我。
我点了点头。
屋子里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我娘坐在那里,像一尊石化的雕像。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手,狠狠地给了我一个耳光。
“你这个……!”
这一个耳光,打得我眼冒金星,脸颊火辣辣地疼。但我心里,却 strangely 有了一丝解脱。
从那天起,我娘再也没有来过我们家。她只是偶尔托赵卫东给我送些她自己做的包子、饺子,但人却始终不露面。我知道,她也没脸再见月婵了。
我开始用我自己的方式,进行一场笨拙而漫长的赎罪。
我包揽了所有的家务。学着打扫卫生,学着洗衣做饭。我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每天变着花样做月婵喜欢吃的菜,不管她吃不吃,我都准时把饭菜端到她的房门口。
我知道,这些都无法弥补我犯下的错。但我不知道除了这些,我还能做什么。
我只希望,能用我余生的行动,来一点点地,偿还我欠她的债。
日子就在这样压抑而沉闷的气氛中,一天天过去。我以为,我和月婵之间,就会这样耗尽一生。
直到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发现她卧室的门,开着。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看到她正坐在窗前,手里拿着的,是那本我们初中的毕业相册。她的手指,正轻轻地抚摸着照片上,那个笑得一脸灿烂的少年。
听到我的脚步声,她回过头。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她脸上的疤痕,在柔和的光线下,似乎也变得不那么狰狞了。
“建国,”她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却是这么多天来,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话,“我们……谈谈吧。”
第八章 伤疤下的温柔
我们坐在那张小小的饭桌两边,就像两个即将进行最后审判的对手。桌上,放着那块烧坏的手表,和那张泛黄的毕业照。
“这些年,我一直在做一个梦。”月婵先开了口,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梦里,总是一片火海。我拼命地跑,却怎么也跑不出去。每次,我都会在被烧着房梁砸中的那一刻惊醒,然后一身冷汗。”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我恨过你。”她抬起眼,直视着我,那眼神里,不再有空洞,而是蓄满了复杂的情绪,“我恨你的懦弱,恨你的遗忘。我甚至想过,如果当初我没有冲进去,或者,如果我死在了那场火里,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是,恨一个人,太累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像是在卸下千斤的重担,“恨到最后,连我自己都快被那份恨意给烧没了。我把自己关起来,不见人,不说话,我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我。”
“直到你来找我,说要娶我。你知道吗?那一刻,我心里想的,不是感动,而是觉得老天爷真会开玩笑。它毁掉了我的脸,却把我最大的仇人,送到了我面前。”
我低下头,无地自容。
“我答应嫁给你,一开始,确实存着一丝报复的心思。”她坦然地承认,“我想看看,你这个‘大好人’,能在这份自我感动的婚姻里坚持多久。我想看着你被周围的人指指点点,想让你也尝尝我受过的苦。”
“可是,我错了。”她的声音,渐渐柔和了下来,“你虽然懦弱,爱面子,但你也是真的对我好。你会在我被人数落的时候,像一头护崽的狮子一样冲在前面;你会笨手笨脚地学着做我喜欢吃的菜;你还会记得我喜欢茉莉花……”
“陈建国,你让我觉得,我又活过来了。我开始贪恋你给我的那点温暖,甚至开始说服自己,忘记过去,就这样跟你好好过日子。”
“但当我看到这块手表的时候,我知道,我们都骗不了自己。那道坎,过不去。”
她停顿了一下,拿起那张毕业照,手指轻轻地滑过照片上那个神采飞扬的自己。
“这张照片上的李月婵,已经死在了那场大火里。现在的我,只是一个戴着她名字的、丑陋的躯壳。”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决绝,“建国,我们离婚吧。你没有义务,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搭上自己的一辈子。你值得更好的。”
“离婚”两个字,像两颗子弹,瞬间击中了我的心脏。
“不!”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我不离!”
我站起身,一把抓住她的手,那只手冰凉,还在微微颤抖。
“月婵,你听我说!”我看着她的眼睛,生怕她从我眼前消失,“以前,是我混蛋,是我懦弱,是我对不起你!我承认,我一开始娶你,是出于同情,是为了满足我那点可怜的虚荣心!但是现在不了!”
“当我记起一切的时候,我就发誓,我的后半辈子,就是为了赎罪而活!你可以不原谅我,你可以恨我一辈子,但是,求求你,别赶我走!”
“你不是那个死去的李月婵,你就是你,是我的妻子李月婵!是我陈建国,明媒正娶,要过一辈子的女人!”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以前,是我让你活在了黑暗里。从今以后,换我来当你的光。哪怕那光再微弱,我也要拼尽全力,为你照亮前面的路!”
月婵愣愣地看着我,看着我这个涕泪横流、语无伦次的男人。她的眼眶,也一点点地红了。那只完好的眼睛里,积蓄了十几年的委屈、痛苦、怨恨和爱,在这一刻,终于决堤。
她扑进我的怀里,放声大哭。那哭声,撕心裂肺,像是要把这辈子所有的苦难,都一次性哭出来。
我紧紧地抱着她,任由她的眼泪浸湿我的胸膛。我一遍遍地在她耳边说:“对不起……别怕,有我呢……”
我们都不知道,这场迟到了十年的拥抱和痛哭,能否真正抚平彼此心里的伤痕。我们只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终于可以卸下所有的伪装和防备,坦诚地面对彼此,也面对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我们的生活,并没有因为这次谈话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日子,依然是柴米油盐,平淡如水。
只是,有些东西,到底是不一样了。
月婵开始走出那个封闭的房间,她会和我一起做饭,一起打扫卫生。我们开始有了真正的交流,虽然话不多,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彼此都能明白。
我娘也开始试着接纳她。有一次,她托我带给月婵一碗她亲手炖的鸡汤,里面放了红枣和枸杞。月婵默默地喝完了那碗汤。
第二年春天,月婵怀孕了。当医生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们的时候,我激动得像个孩子,抱着她在医院的走廊里转了好几个圈。她被我转得头晕,却笑得格外灿烂。那是我自认识她以来,第一次看到她笑得那么开心,像一朵在废墟之上,顽强盛开的花。
后来,我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我们给她取名叫“陈念”,纪念的念。
很多年后,女儿长大了,她会好奇地指着妈妈脸上的疤问:“妈妈,你这里是怎么了?”
月婵会笑着摸摸她的头,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说:“这是妈妈年轻时候,得到的一枚勇敢者勋章。”
而我,会在一旁,看着她们母女俩,眼眶湿润。
我知道,那道伤疤,永远不会消失。它就像我们生命中的一道烙印,时刻提醒着我当年的罪,和她当年的爱。
而我能做的,就是用我余生的每一分每一秒,去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和幸福。用我的爱,去温暖她伤疤下的那颗,为我勇敢过的心。
本文标题:残酷戏剧-85年,我娶了因烧伤毁容的班花,婚后才知她是为救我才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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