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结婚了物理夫妇
我决定和江驰退婚,是在一个周四的晚上。
他当时正在和他的女学生视频通话。
那个女孩我见过,叫林薇,扎着马尾,眼睛很大,看江驰的时候,里面像盛着一整条银河。
“江老师,这个量子隧穿效应的边界条件,我还是不太明白……”
女孩的声音隔着电脑屏幕传来,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依赖。
江驰,我的未婚夫,一个在顶级期刊上发过好几篇论文的青年物理学家,此刻正对着屏幕,展现出我从未见过的耐心。
“你看这里,”他移动着鼠标,在屏幕上画出一个函数图像,“势垒的高度是V0,粒子的能量是E,当E小于V0时,经典力学认为粒子是绝对无法穿过这个区域的。”
他的声音温和、清晰,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
“但从量子力学的角度,波函数在势垒区域并不是瞬间衰减为零,它有一个非零的概率可以渗透过去,这就是隧穿。”
我抱着刚洗好的草莓,站在书房门口,像一个不小心闯入别人世界的局外人。
我们住的这间公寓,书房是他绝对的领地。里面堆满了我看不懂的书,白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咖啡和旧纸张混合的味道。
而我,一个做室内设计的,我的世界是色卡、CAD图纸和客户没完没了的修改意见。
我们的世界,就像经典力学和量子力学,遵循着完全不同的规则。
“哦……我好像有点懂了,”女孩的声音带着恍然大悟的雀跃,“所以关键在于波函数在边界的连续性?”
“完全正确,”江驰甚至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我的耳膜,“你很有悟性,林薇。”
我默默地退出了书房门口。
客厅的沙发上,还扔着我下午带回来的婚纱设计图册。
米白色的蕾丝和轻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那么不真实。
我把草莓放在茶几上,一颗也没吃。
大概半小时后,江驰从书房出来了。
他揉着眉心,脸上带着那种解决了一个复杂问题后的疲惫和满足。
他看到我,只是“嗯”了一声,径直走向厨房,打开冰箱拿了一瓶冰水。
我看着他的背影,那个曾经让我觉得无比可靠、能为我撑起一片天的背影,此刻却显得无比陌生和遥远。
“很晚了,还在给学生讲题?”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随意。
“嗯,一个实验的数据出了点问题。”他喝了一大口水,喉结上下滚动。
他永远都是这样。
对我,他的话像金子一样珍贵。
“哦,”我拿起一颗草莓,捏在指尖,“那个叫林薇的女孩,好像经常问你问题。”
他终于把视线从冰箱门上挪开,落在我脸上。
那是一种审视的、带着一丝不解的目光,好像我在问一个完全不合逻辑的问题。
“她是我的学生,问问题很正常。”他说。
“你对她很有耐心。”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发紧。
他皱起了眉,那种我非常熟悉的、觉得我在无理取闹的表情。
“许沁,教学是我的工作,耐心是基本要求。”
“那和我呢?”我脱口而出,“和我说话,就不是你的工作,所以不需要耐心,是吗?”
空气瞬间凝固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那点温和的疲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几乎是漠然的疲倦。
“我今天很累,不想吵架。”
他没有说“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个问题”,也没有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他只是简单地、干脆地,给我和这场潜在的争吵,判了死刑。
我今天很累,不想吵架。
这句话,我听过多少次了?
在我兴致勃勃地跟他分享我一个绝妙的设计灵感时,他说:“我现在脑子里都是公式,等会儿再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在我精心做了一桌子菜,等他到深夜,他回来时,他说:“在外面吃过了,你们能不能别这么形式主义?”
在我生病难受,想让他陪陪我时,他说:“多喝热水,我明天有个重要的报告,得早点睡。”
而今天,当我只是想要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他分给那个女学生的耐心时,他给我的,依然是这句冰冷的“我不想吵架”。
原来,在他眼里,我所有试图沟通的努力,都只是“吵架”。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五年,即将要嫁给他的男人。
他很高,清瘦,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身上总有干净的皂角味。他聪明,专注,在他的领域里闪闪发光。
所有人都说我捡到宝了。
我的闺蜜肖楠说:“许沁啊,你上辈子是拯救了银河系吧?才能钓到江驰这种人间极品。”
可他们都不知道,生活在银河系中心,有多么的寒冷和孤单。
他是一颗恒星,光芒万丈,却只照耀他愿意照耀的行星。
而我,显然不是其中之一。
我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一点点收紧,疼得我喘不过气。
然后,那只手又突然松开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像退潮后的海滩,席卷了我的全身。
我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他比我高一个头,我需要仰视他。
“江驰,”我叫他的名字,声音出奇地平稳,“我们退婚吧。”
他愣住了,镜片后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那种方程式解不出来的巨大困惑。
他大概以为,这又是我某一次“无理取闹”的升级版。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不结婚了。”我重复了一遍,一字一句。
“许沁,你又在闹什么?”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就因为我没有和你讨论我学生的问题?”
看,他永远能精准地,把所有问题都归结到我“在闹”。
“不是因为她。”我摇了摇头,觉得有些可笑,“她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她甚至连根稻草都算不上。
她只是一面镜子,照出了我在这段关系里,有多么可悲。
“那你是什么意思?”他追问,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不耐烦。
“意思就是,”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曾经能让我溺毙在里面的眼睛,此刻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我不想再和一个,只把我当成房间背景板的男人,过一辈子了。”
“我不想再对着一个沉默的室友,耗尽我所有的热情和语言。”
“我不想,在我需要安慰的时候,只得到一句‘多喝热水’;在我分享快乐的时候,只看到一张冷漠的脸。”
“江驰,我累了。”
我说完最后三个字,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沉默了。
这一次,他的沉默不再是那种惯常的漠然,而是带着一种风暴来临前的凝重。
他就那么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转身走进书房,用物理公式来冷静他的大脑。
但他没有。
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厉害。
“许沁,我们在一起五年了。”
“是啊,五年了。”我扯了扯嘴角,笑意却没能抵达眼底,“人生有几个五年呢?”
“为了这点小事,你要否定我们五年的感情?”他的声音里透出一股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小事?”我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江驰,在你眼里,我的感受,我的需求,我的喜怒哀乐,永远都是‘小事’,对吗?”
“只有你的实验,你的论文,你的量子世界,才是天大的事。”
“我没有这么说。”他辩解,但语气苍白无力。
“你就是这么做的。”
我转身,不想再看他。
我怕再多看一秒,我好不容易筑起的堤坝,就会全线崩溃。
“我明天会搬出去。”我说。
“你要搬去哪里?”
“不用你管。”
“许沁!”他叫我的名字,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我渴望已久的急切,可惜,太晚了。
我没有回头,径直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门板隔绝了他的视线,也隔绝了我汹涌而出的眼泪。
我靠在门上,身体缓缓滑落,蹲在冰冷的地板上,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原来,放弃一个爱了很久的人,是这种感觉。
像硬生生从身体里剥离掉一部分骨肉,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
一种终于不用再踮起脚尖,去够一个永远也够不到的人的解脱。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
江驰已经不在家了,大概是去了学校。
也好。
我给肖楠打了电话。
“喂,沁沁,这么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电话那头传来她睡意朦胧的声音。
“楠楠,我跟江驰,分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十秒钟。
“?!”肖楠的声音瞬间清醒,分贝提高了八度,“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跟他完了,我要退婚。”
“不是……昨天不还好好的吗?你们不是下个月就办婚礼了吗?婚纱照都拍了!你别吓我啊!”
“我没吓你,”我的声音很平静,“我今天就搬出来,你那儿能收留我几天吗?”
“收留!必须收留!你赶紧的,我起床给你收拾屋子去!不对……你先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江驰那家伙欺负你了?他出轨了?”
“比出轨更伤人。”我说。
挂了电话,我开始收拾东西。
我的东西其实不多。
这个150平的房子,大部分空间都被江驰的书和各种仪器占据着。
我的画板和颜料,只能委屈地挤在阳台的一角。
我打开衣柜,里面一半是江驰的白衬衫和深色外套,熨烫得一丝不苟。另一半是我的裙子和设计稿。
我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叠好,放进行李箱。
收拾到书架时,我看到了一本《时间简史》。
那是我刚认识江驰时,为了能和他有点共同话题,硬着头皮啃下来的。
书页的边缘已经泛黄,上面还有我当时做的密密麻麻的笔记。
现在看来,那些努力,就像一个笑话。
我永远也无法真正走进他的世界,就像他,也从未想过要了解我的世界一样。
我把书放回了原处。
有些东西,不属于你,就该让它留在原地。
我收拾了两个大行李箱,还有几个纸箱。
客厅茶几上,那本婚纱图册还摊开着。
我走过去,把它合上,放进了最底下的一个纸箱里。
再见了,我曾经无比期待的婚礼。
再见了,那个穿着白纱的,天真过的自己。
肖楠来得很快,还带了个搬家公司的师傅。
她一进门,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没事了,沁沁,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姐姐带你开启新人生!”她拍着我的背,说得豪气干云。
我知道她是在安慰我。
搬家的过程很顺利,江驰不在,一切都进行得悄无声息。
当我拖着最后一个行李箱,站在门口,回头看这个我住了三年的家时,心里空落落的。
墙上还挂着我们的合影。
那是去年在海边拍的,我笑得像个傻子,他被我强行拉着,嘴角带着一丝无奈又宠溺的笑。
那时的他,好像还没有这么“惜字如金”。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是我毕业工作,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时陪在他身边的小学妹时?
还是他的研究越来越深入,越来越耗费心神时?
我想不起来了。
记忆像一盘被打乱的录像带,所有甜蜜的画面,最终都定格在了他昨晚那张冷漠的脸上。
“走了,别看了。”肖楠拉了拉我的胳膊,“再看也变不成金子。”
我点点头,关上了门。
“咔哒”一声,像是给我过去五年的青春,画上了一个句号。
肖楠的家不大,但很温馨。
她给我收拾出了一间客房,床单被套都是新换的,带着阳光的味道。
“沁沁,你先歇会儿,我去给你叫个豪华下午茶,庆祝你脱离苦海,重获新生!”
她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我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突然感到一阵茫然。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江驰发来的微信。
“东西都搬走了?”
简短的,不带任何情绪的一句话。
我没有回复。
过了一会儿,又一条进来了。
“许沁,别闹了,回来。”
还是那种命令式的,不容置喙的语气。
他甚至不觉得他有错。
他只是觉得我“在闹”。
我深吸一口气,点开他的头像,那个头像是我们一起养的第一只猫,后来猫丢了,他也就再也没换过头像。
我按下了那个红色的按钮。
【删除联系人】
【你确定要删除联系人“江驰”吗?该操作将同时删除与该联系人的聊天记录。】
我点了“确定”。
世界清净了。
晚上,肖楠拉着我,在客厅里摆了一桌子外卖,开了两瓶红酒。
“来,为我们沁沁恢复单身贵族身份,干杯!”
我跟她碰了一下杯,喝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精滑过喉咙,灼烧着我的食道,却意外地让我感觉好受了一点。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肖楠给我夹了一筷子小龙虾,“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炸了。肯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我把昨天晚上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连带着这几年积攒下来的,所有委屈和失望。
我说到他为了一个公式,把我晾在电影院门口两个小时。
说到他把我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一幅我画了半个月的星空图,随手放在书房的角落里积灰。
说到他嘲笑我的设计“缺乏逻辑”,却对自己学生漏洞百出的论文和颜悦色。
说着说着,我的眼泪就忍不住了。
“楠楠,我是不是特别傻?”我哽咽着问,“我明明知道他就是那样的人,为什么还要一次又一次地期待,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你不是傻,你是爱得太深了。”肖楠抽了张纸巾给我擦眼泪,“感情里,谁爱得更多,谁就输了。”
“可是,凭什么?”我不甘心,“凭什么我就要一直迁就他?凭什么我的感受就不重要?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我不是他物理世界里的一个背景参数,可以随意设置,不用考虑感受的!”
“对!凭什么!”肖楠义愤填膺,“这种只懂薛定谔不懂你的男人,不要也罢!分得好!姐给你介绍更好的!”
我被她逗笑了,眼泪还挂在脸上。
“你当我这是菜市场买白菜呢?说换就换。”
“那怎么了?我们沁沁要颜有颜,要才有才,自己能赚钱养活自己,干嘛非得吊死在他那棵万年铁树上?他以为他是谁?爱因斯坦转世啊?”
那一晚,我和肖楠喝了很多酒。
我好像把这五年的眼泪,都流光了。
第二天醒来,头痛欲裂,但心里却前所未有地轻松。
接下来的几天,我强迫自己忙碌起来。
我接了一个新的设计项目,一个很有挑战性的咖啡馆改造。
我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画图,选材,跑工地。
忙碌是治愈失恋最好的良药。
当我专注于线条、色彩和空间结构时,就没有时间去想那个叫江驰的男人了。
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他。
想起他第一次约我,是在学校的图书馆,他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复杂的物理公式,下面跟着一行小字:“解出来,就答应做我女朋友。”
想起他第一次吻我,是在实验室里,窗外是漫天星光,他说:“许沁,你就像一个突然出现的扰动,打乱了我所有平稳的轨道。”
那时候的他,虽然也有些不解风情,但至少,是真诚的。
他的世界虽然复杂,却愿意为我敞开一道缝隙。
可现在,那道缝隙,被他亲手关上了。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喂,你好。”
“许沁,是我。”
是江驰的声音。
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大概是用了别人的手机。
“有事吗?”我的声音很冷淡。
“我们谈谈。”
“我觉得我们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
“我在你公司楼下。”
我走到窗边,往下一看,果然看到了他那辆黑色的帕萨特。
他就站在车边,穿着一件白衬衫,身形挺拔,在人群中很显眼。
已经是一周没见,他看起来清瘦了一些,下巴上泛着青色的胡茬。
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我不想见你。”我说。
“许沁,你必须见我。”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硬,“你如果不下来,我就上去。”
我知道他做得出来。
他就是这种人,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你等一下。”我挂了电话。
我不想让公司的同事看到我们这副狼狈的样子。
我跟肖楠说了一声,下了楼。
他看到我,立刻走了过来。
“上车说。”他说。
我没有动。
“就在这儿说吧,我只有十分钟。”
他看了看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妥协了。
“为什么要退婚?”他开门见山,像是在讨论一个学术问题。
“我以为我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就因为我对我的学生比对你耐心?”他似乎觉得这个理由很可笑,“许沁,你能不能成熟一点?那是我的工作!”
“江驰,”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累,“你到现在还觉得,问题出在我‘不成熟’?”
“难道不是吗?”他反问,“你因为一件小事,就单方面决定结束我们五年的感情,拉黑我所有的联系方式,这难道是成熟的表现?”
“那你觉得什么是成熟的表现?”我问他,“是继续忍受你的冷漠和无视?是假装自己什么都不需要,只要你这个人就够了?是看着你把所有的耐心和温柔都给了别人,还要对你笑脸相迎,说‘没关系,我理解你’?”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砸向他。
他的脸色一点点变了。
“我没有把温柔给别人。”他辩解道,“我对林薇,只是老师对学生的正常指导。”
“是吗?”我冷笑一声,“那你对我呢?你对我的‘指导’就是‘我今天很累,不想吵架’?”
他再次语塞。
“江驰,你有没有想过,我也需要你像指导你学生那样,耐心地听我说说话?你有没有想过,我的世界里,也有很多你看不懂的‘公式’,我也希望你能花点时间,来试着了解一下?”
“我……”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没有。”我替他回答了,“在你的世界里,我是已知的,是稳定的,是那个永远会在家里等你,不需要你花费任何心神去维护的‘背景参数’。而你的学生,你的研究,是未知的,是变量,是需要你不断投入精力和热情去探索的‘前沿课题’。”
“我说的对吗?江教授?”
他震惊地看着我,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样。
大概是没想到,我这个在他眼里“缺乏逻辑”的文科生,能把他分析得这么透彻。
“许沁,我承认,我可能……花在你身上的时间是少了一点。”他艰难地开口,“我的研究到了一个关键期,我压力很大,我……”
“所以呢?”我打断他,“所以我就应该体谅你,牺牲我自己的感受,来成全你的伟大事业?”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们可以找到一个平衡点。”他说,“你搬回来,婚礼可以推迟,等你气消了,我们再……”
“没有平衡点了,江驰。”我摇摇头,感觉心底最后一丝不舍也消失了。
“你根本不明白我为什么生气,你也不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你只是想用‘推迟婚礼’这种方式,来暂时平息我的‘胡闹’,好让你能继续安心地搞你的研究。”
“在你眼里,我们之间的问题,就像一个物理实验里的误差,可以通过调整参数来修正。但你错了,江"驰,感情不是物理实验。”
“我是一个人,我有血有肉,有情绪,有需求。我需要的是爱,是关心,是沟通,而不是一个冷冰冰的‘解决方案’。”
“这些,你给不了我。”
我说完,转身就要走。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手很用力,捏得我生疼。
“许沁,”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竟然有了一丝红血丝,“你非要这么绝情吗?”
“绝情?”我甩开他的手,“到底是谁绝情?是我,还是那个连一句‘我爱你’都吝于说出口的你?”
我们在一起五年,他从未对我说过“我爱你”。
他表达爱的方式,是给我一张没有额度的信用卡,是把他的工资卡交给我,是为我规划好未来的一切。
他以为,这就是爱。
可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我想要的,只是在他结束了一天疲惫的工作后,能抱抱我,问一句:“你今天过得好吗?”
仅此而已。
但他做不到。
“我走了。”我说完,不再看他,快步走进了公司大楼。
回到座位上,肖楠立刻凑了过来。
“怎么样?那个铁树男开花了没?跟你道歉了没?”
我摇摇头,“他只是来通知我,我应该结束胡闹,回家了。”
“我靠!”肖楠气得拍桌子,“这是什么宇宙级的普信男?他以为他是谁?地球缺了他不转了?”
我苦笑了一下,“在他眼里,可能还真是。”
那次见面之后,江驰消停了一段时间。
我的生活也渐渐步上了正轨。
我全身心投入到咖啡馆的设计中。
业主是一对很有想法的年轻夫妇,他们给了我很大的创作空间。
我把整个空间想象成一个巨大的时间容器,用光影、材质和线条的变化,来表达时间的流逝和沉淀。
这个概念得到了业主的高度认可。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充满了干劲。
我发现,原来没有爱情,我一样可以活得很好。
甚至,更好。
我不用再小心翼翼地猜测他的心情,不用再绞尽脑汁地寻找话题,不用再因为他的一句冷言冷语而内耗一整天。
我开始有时间去健身,去逛画展,去和肖楠一起看无聊的偶像剧。
我的朋友圈,不再是只有他一个人可见的、精心设计过的内容。
我开始发我的设计稿,发我吃的brunch,发我和肖楠的搞怪自拍。
下面一堆朋友点赞评论。
“沁沁越来越美了!”
“这个设计太牛了!”
“求偶遇!”
我看着这些评论,突然意识到,我的世界,原来可以这么热闹。
一个月后,咖啡馆的设计方案最终敲定。
业主非常满意,当场就付了尾款,还额外给了我一个大红包。
“许设计师,你的设计太棒了,完全超出了我们的预期!等我们开业了,你一定要来,终身免费!”
我拿着那个厚厚的红包,心里是满满的成就感。
那天晚上,为了庆祝,我和肖楠去了一家新开的日料店。
“来,祝贺我们沁沁事业爱情双丰收!”肖楠举起清酒杯。
“哪来的爱情?”我白了她一眼。
“会有的会有的,”她笑得像只狐狸,“你看,那桌那个帅哥,已经看你好几次了。”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正微笑着朝我举了举杯。
我有些不好意思,也冲他笑了笑,算是回应。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个熟悉得让我心悸的声音。
“许沁,是我,妈。”
是江驰的妈妈。
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阿姨,您好。”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沁沁啊,”江妈妈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你和江驰到底怎么了?我今天给他打电话,才知道你们……你们退婚了?”
“……是。”
“为什么啊?好端端的,怎么说不结就不结了呢?是不是江驰那个臭小子欺负你了?你告诉阿姨,阿姨给你做主!”
江妈妈一直对我很好。
她是个很温柔的退休教师,每次我去他们家,她都会拉着我的手,给我做一大桌子好吃的。
她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觉得我“嫁给江驰是委屈了”的人。
“阿姨,不是他的问题,是……我们不合适。”我找不到更好的理由。
“什么不合适?我看你们合适得很!沁沁啊,你听阿姨说,江驰那孩子,从小就一根筋,脑子里除了他那些物理啊数学啊,就没别的了。他那个人,嘴笨,不会说话,但他心里是有你的。你们这都要结婚了,可不能因为一点小矛盾就闹分手啊。”
“阿姨,我……”
“你现在在哪里?阿姨过来找你,我们当面聊聊,好不好?”
我实在不忍心拒绝一个长辈的请求。
我把日料店的地址告诉了她。
挂了电话,我一点食欲都没有了。
“怎么了?谁啊?”肖楠问。
“江驰的妈妈。”
肖楠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他这是……搬救兵了?”
“可能吧。”
半小时后,江妈妈就赶到了。
她比我上次见她时苍老了许多,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头发也白了不少。
她一看到我,眼圈就红了。
“沁沁,你这孩子,怎么瘦了这么多?”她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着我。
我的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阿姨,我没事的。”
肖楠很有眼色地找了个借口,把空间留给了我们。
“沁沁,你跟阿姨说实话,到底为什么?”江妈妈握着我的手,恳切地问。
我沉默了很久,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难道要我跟一个母亲控诉,她的儿子有多么冷漠,多么不解风情吗?
“阿姨,我和他……可能真的走不下去了。”我艰难地开口,“我们想要的东西,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江妈妈急了,“不就是结婚过日子吗?他努力工作赚钱,你操持好这个家,这不挺好的吗?”
我看着她,突然明白了江驰那套“稳定就是爱”的理论是从哪里来的了。
在他的原生家庭里,父亲是沉默寡言的工程师,母亲是温柔贤惠的教师。他们相敬如宾,一辈子没红过脸,也一辈子没说过一句“我爱你”。
这就是江驰从小耳濡目染的,“正常”的夫妻关系。
他只是在复制他父母的模式。
而我,想要打破这个模式。
“阿姨,”我深吸一口气,决定跟她坦白,“我想要的,不仅仅是‘过日子’。”
“我想要一个,能在我开心的时候陪我笑,在我难过的时候抱着我,能听懂我的话,也愿意跟我分享他的世界的伴侣。”
“江驰他很好,他很优秀,但他给不了我这些。”
“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个世界,我进不去。”
江妈妈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过了很久,她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和悲伤。
“这孩子……随他爸。”
“他爸当年就是这样,我跟他抱怨单位里的事,他永远都是一句‘别想那么多了’。我生病了,他会带我去看医生,买好药,然后就一头扎进他的图纸里。我甚至觉得,我对于他来说,还没有他画的一张图纸重要。”
“我怨过,也闹过,后来……也就习惯了。”
“我以为,现在的年轻人,跟我们不一样了。”
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没想到,我会从江妈妈这里,听到这样一个故事。
原来,在那个看似平静的家庭里,也藏着一个女人几十年的委屈和不甘。
那一刻,我对江驰所有的怨恨,都化为了一声叹息。
他不是不爱我,他只是不知道怎么爱。
他的世界里,没有这个功能模块。
“阿姨,您别难过。”我抽了纸巾递给她。
“好孩子,”她擦了擦眼泪,反过来握住我的手,“是阿姨不好,也是江驰没福气。”
“你是个好姑娘,你不该受这种委屈。阿姨支持你。”
我没想到,最后会是江妈妈给了我最坚定的支持。
那天晚上,我和江妈妈聊了很久。
我们聊我的工作,聊她的退休生活,聊我们都喜欢的花草。
我们谁都没有再提江驰。
临走时,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塞到我手里。
“这个,是当年我结婚时,你奶奶给我的。我本来想,等你和江驰结婚的时候,传给你。”
“现在看来……你留着做个纪念吧。”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很漂亮的翡翠手镯,通体翠绿,水头很好。
“阿姨,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我连忙推辞。
“拿着,”她把我的手合上,“就当是……我这个没当成的婆婆,给你的一点心意。”
“以后,要是遇到什么难处,随时来找阿姨。”
我送江妈妈上了出租车,看着车子消失在夜色里,手里握着那个冰凉的翡翠手镯,心里五味杂陈。
我以为,这件事到此就算告一段落了。
没想到,两天后,我又见到了江驰。
这一次,他不是在我公司楼下,而是在我新租的公寓楼下。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看起来比上次更憔悴了,胡子拉碴,眼窝深陷,身上的白衬衫也皱巴巴的。
完全没有了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物理学家的样子。
他看到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一份文件递到我面前。
那是一份打印出来的,装订得很整齐的A4纸。
封面上写着几个大字:
《关于提升许沁幸福感及改善我们亲密关系的可行性报告》。
我:“……”
我当时真的,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是该笑他荒谬,还是该气他死板?
我翻开了那份“报告”。
目录:
1. 引言:问题陈述与分析
2. 现状评估:基于过去五年相处模式的数据分析
3. 问题根源探讨:沟通模型的失效与情感反馈机制的缺失
4. 解决方案:N种优化策略及其预期效果评估
4.1 增加有效沟通时长(KPI:每日不少于30分钟)
4.2 建立情感反馈正向循环(方法:学习并使用共情语言)
4_3 参与对方兴趣领域的实践(计划:每月陪同看展/逛街不少于2次)
4.4……
5. 风险评估与应对预案
6. 结论:我们关系的修复是高概率事件
我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里面有图表,有数据,有逻辑推导,甚至还引用了心理学和社会学的文献。
严谨,清晰,逻辑满分。
如果这是一篇论文,我绝对会给它打A+。
可这是一封“挽回信”。
我看完,合上报告,递还给他。
“江驰,你是不是觉得,我看了这个,就该感动得痛哭流涕,然后跟你回家?”
他没接,只是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和不确定。
“难道……不对吗?”他问,“我花了两天两夜,分析了我们所有的问题,并且提出了解决方案。这比任何空洞的‘我爱你’,都更有诚意,不是吗?”
我看着他那张写满了“我很认真,快夸我”的脸,突然就笑了。
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他被我笑懵了。
“你笑什么?”
“我笑你啊,江驰。”我擦了擦眼角的泪,“我笑你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是不明白。”
“你以为我们的问题,是可以用公式和模型来解决的吗?”
“你以为爱情,是可以量化和评估的吗?”
“你以为我想要的,是一份写满KPI的执行方案吗?”
“我告诉你,不是!”
我指着那份报告,一字一句地对他说:
“我想要的,不是你‘计划’每天跟我聊三十分钟,而是在你看到一个有趣的云彩时,会第一时间拍下来发给我!”
“我想要的,不是你‘学习’了共情语言后,对我说‘我理解你的感受’,而是我加班到深夜,一开门能看到你煮好的一碗热汤面!”
“我想要的,不是你‘规定’自己每月陪我逛两次街,而是你发自内心地,想了解我的世界,想参与我的人生!”
“你懂吗?江驰!是‘发自内心’!是‘下意识’!是‘情不自禁’!这些东西,是任何报告都写不出来的!是任何模型都无法计算的!”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车库里回荡。
他彻底呆住了。
手里的那份报告,“哗啦”一声,散落了一地。
那些写满了公式和图表的A4纸,像一只只断了翅es的蝴蝶,在他脚边凌乱地铺开。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破碎感。
像是他一直以来坚信不疑的世界观,在我面前,轰然倒塌。
“我……”他喃喃自语,“我以为……这样做,就是对的。”
“对你来说,可能是对的。”我说,“但对我来说,不是。”
我从包里拿出那个丝绒盒子,放在他面前的车前盖上。
“这个,还给阿姨。她是个好妈妈,你别让她再为你操心了。”
说完,我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他失魂落魄的身影。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江馳。
后来,我从肖楠那里零星听到一些关于他的消息。
听说他辞去了大学的教职,去了一个国外的研究所。
听说那个叫林薇的女学生,毕业后也出了国,但没有和他去同一个地方。
听说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几乎断了和国内所有朋友的联系。
再后来,我在一本国际顶级的物理期刊上,看到了他的名字。
他和他团队的一项研究,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可能会对未来的通讯技术产生深远的影响。
照片上的他,站在一群外国科学家中间,还是那副清瘦的样子,戴着金丝眼镜,表情淡然,但眼神里,有光。
我看着那张照片,心里很平静。
我为他感到高兴,真的。
他终于可以心无旁骛地,在他那个纯粹的、由公式和粒子构成的世界里,尽情驰骋了。
而我呢?
我的咖啡馆设计项目,大获成功。
那家叫“时光碎片”的咖啡馆,成了城里新的网红打卡地。
我也因此在业内小有名气,成立了自己的设计工作室。
工作很忙,但很充实。
我和肖楠,还有几个朋友,一起去了西藏。
我们在纳木错的湖边看星星,在珠峰大本营等日出。
高原的風吹过我的脸颊,我感觉自己从未如此自由。
至于爱情,我没有刻意去寻找。
但我也没有关上心门。
在拉萨的一家小酒馆里,我认识了一个背包客。
他是个摄影师,给我讲了很多旅途中的趣事。
我们聊得很投机。
他问我要了联系方式。
后来,他会时不时地给我发一些他拍的照片。
一张是清晨的雾气笼罩着山间的村庄。
一张是夕阳下,一个赶着羊群归家的藏族老人。
还有一张,是在雨天,他拍到的一只躲在屋檐下避雨的猫,配的文字是:“看到它,就想起你了。”
我看着那张照片,笑了。
我知道,这并不是故事的结局。
这只是一个新的开始。
我的人生,不再需要一个物理学家来定义我的轨道。
我自己,就是一颗行星。
我有我自己的轨迹,有我自己的光芒。
也许不够耀眼,但足够温暖我自己。
这就够了。
本文标题:我们结婚了物理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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