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没有过不去的年

　　我的天，谁能想到三十多年前那盘磨了边的录像带，竟把我和嫂子的缘分，系得比血脉还稠！

　　1988 年的夏天，热得像个闷罐子，院里的老槐树叶子蔫耷耷的，蝉鸣一声叠着一声，吵得人心烦，可我心里头的雀跃，却压过了这满院的聒噪。我们家堂屋靠里的那间小房，摆着哥哥结婚时添置的录像机，那可是整个胡同都稀罕的物件，银灰色的机身，摁下按键时会发出 “咔哒” 的脆响，每次碰它，我都跟摸烫手的山芋似的，又怕又馋。

　　那天下午，爸妈去厂里加班，哥哥开着他的东风货车跑长途去了，要三天才回。我瞅着家里没人，猫着腰从床底拖出个木箱子，里面是邻居王大爷借的一盘录像带，封皮磨得看不清字，只隐约能看到 “少林寺” 三个歪歪扭扭的字。我早就惦记这盘带子了，哥哥说我年纪小，不让看，爸妈更是觉得这些 “洋玩意儿” 耽误学习，可我这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哪经得住这种诱惑。

　　我踮着脚把录像带塞进机器，手指抖得厉害，摁下播放键的那一刻，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屏幕上先是闪过几道雪花，接着就传来了 “哈嘿” 的武打声，李连杰饰演的觉远和尚在屏幕上翻着跟头，我看得眼睛都直了，扒着桌子往前凑，连嫂子推开里屋门的声音都没听见。

　　“小伟，你在这儿鼓捣啥呢？”

　　那声音温温柔柔的，像夏天里的一口凉白开，可我当时吓得一哆嗦，手忙脚乱地想去按暂停，结果胳膊肘撞在桌子上，把旁边的搪瓷缸子碰倒了，水洒了一桌子，还溅到了我的裤腿上。我僵在原地，后背冒着凉汗，慢慢转过身，就看见嫂子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个笸箩，里面装着刚择好的豆角，她穿着一件浅粉色的碎花衬衫，袖口挽到胳膊肘，露出白皙的手腕，头发扎成个马尾，额前的碎发被汗濡湿了，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嫂子叫林秀，嫁给哥哥才半年，是邻村的姑娘，性子软，说话从来都是细声细气的，对我这个小叔子更是没说的，每次来我家，都会给我带糖块或者笔记本。我那时候正处在怕生又叛逆的年纪，面对刚嫁过来的嫂子，总有些拘谨，可这会儿被她抓包偷偷看录像带，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嫂…… 嫂子，我…… 我没干啥。”

　　嫂子走到我跟前，眼睛瞟了一眼屏幕，上面正演到觉远和尚和武僧对打的场面，兵器碰撞的声音还在响。她没像爸妈那样板着脸，也没像哥哥那样扬起手作势要打，反而把笸箩放在桌子上，找了个小马扎，就坐在我旁边，还顺手把倒了的搪瓷缸子扶起来，用抹布擦了擦桌子上的水。

　　“原来是看《少林寺》啊，我听我们村的人说过这片子，说是打得可热闹了。” 嫂子的声音还是那么柔，还带着点好奇，眼睛盯着屏幕，看得还挺认真。

　　我愣了，没想到嫂子不仅没骂我，还坐下来一起看。我偷偷瞅了她一眼，她的侧脸在录像机的光影里，睫毛长长的，随着剧情的起伏轻轻眨着，嘴角还微微扬着，好像看得挺开心。我心里的紧张一下子散了大半，也敢说话了：“嫂子，这片子可好看了，觉远和尚可厉害了，会铁头功，还会轻功。”

　　“是吗？那我可得好好看看。” 嫂子说着，还从兜里摸出两颗水果糖，递给我一颗，“含着，甜滋滋的，看片子也有滋味。”

　　我接过糖，剥了糖纸塞进嘴里，橘子味的甜意在嘴里化开，跟屏幕上热闹的武打场面混在一起，竟让我觉得这是长这么大，最舒坦的一个下午。蝉鸣在窗外叫着，风扇在头顶 “嗡嗡” 转着，录像机的光影在我和嫂子脸上晃着，我们俩就这么坐着，偶尔我给她讲讲剧情，她也会问我几句 “这个和尚为啥要练武啊”“那个老和尚是不是好人啊”，我都一一跟她说，两个人的声音不大，却在小小的里屋里，漾出了不一样的暖意。

　　01

　　那盘《少林寺》的录像带，我们俩愣是一口气看完了，等屏幕上出现 “完” 字的时候，外头的太阳都往西斜了，橘红色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嫂子的头发上，泛着一层软软的光。我伸手去按停止键，嫂子却拦住了我，她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背，温温的：“别急着关，我还想再看看片尾的画面，嵩山的山看着可真俊。”

　　我点点头，手缩了回来，就那么看着屏幕上的嵩山画面，一坐又是十来分钟。直到外头传来了邻居大妈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嫂子才站起身，拍了拍马扎上的灰，又帮我把散落在桌子上的糖纸收起来，塞进兜里。

　　“小伟，这事咱别跟你哥和爸妈说，啊？” 嫂子看着我，眼神里带着点狡黠，像个跟我串通好的小伙伴，“你哥要是知道了，准得说你不务正业，你爸妈也得念叨你。”

　　我赶紧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嫂子，我知道，我肯定不说，你也别说啊。”

　　“傻孩子，我咋会说呢。” 嫂子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她的手软软的，带着点皂角的香味，“不过以后看录像带，可得偷偷的，别让他们撞见了，要是被发现了，我可帮不了你。”

　　“知道了嫂子！” 我咧着嘴笑，心里头乐开了花，觉得嫂子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嫂子转身去了厨房，开始忙活晚饭，我也跟着凑过去，想帮她烧火。嫂子不让，说我笨手笨脚的，让我去院子里把豆角摘完。我就搬着小板凳坐在豆角架下，一边摘豆角，一边听着厨房里传来的切菜声、炒菜声，还有嫂子偶尔哼的小调，是当时流行的《甜蜜蜜》，哼得不算太准，却软软糯糯的，好听得很。

　　晚饭做的是豆角炒肉、西红柿鸡蛋汤，还有我最爱吃的葱花饼，嫂子把饼烙得金黄金黄的，外酥里软，咬一口，满嘴的葱花香味。我吃了两大碗饭，还啃了三张饼，嫂子坐在对面，看着我吃，笑得眼睛都弯了：“小伟，慢点吃，没人跟你抢，看你这吃相，跟几顿没吃饭似的。”

　　“嫂子做的饭太好吃了，比我妈做的还好吃。” 我嘴里塞着饼，含糊不清地说。

　　嫂子的脸一下子红了，轻轻拍了我一下：“净瞎说，你妈做的饭才是最好吃的，我这点手艺，还是跟你妈学的呢。”

　　正说着，爸妈就回来了，爸爸一进门就闻见了香味，笑着说：“秀儿，今天又给我们做好吃的了？真是辛苦你了。”

　　“爸，不辛苦，都是家常便饭。” 嫂子赶紧站起来，给爸妈盛饭盛汤，“你们上班累了，快趁热吃。”

　　妈妈坐在桌子上，看着我油乎乎的嘴，嗔怪道：“你这孩子，又吃这么多，小心撑着。”

　　“妈，嫂子做的葱花饼太好吃了，我没忍住。” 我吐了吐舌头，偷偷看了嫂子一眼，嫂子也冲我眨了眨眼，那一瞬间，我觉得我们俩之间，有了一个只有彼此知道的小秘密，这种感觉，新奇又甜蜜。

　　晚上的时候，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下午看录像带的画面，还有嫂子温柔的笑容。我想，要是嫂子能一直这么好，就好了。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这盘录像带，只是我和嫂子之间缘分的开始，往后的日子里，她会用她的温柔和坚韧，撑起我们这个家，也成了我这辈子，最亲的人。

　　从那天起，我和嫂子的关系就近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样拘谨了。每天放学回家，我第一件事就是喊 “嫂子”，嫂子总会从厨房里探出头，笑着说 “回来啦？书包放下，洗洗手，有好吃的”。有时候是煮好的玉米，有时候是蒸的红薯，有时候是她自己做的米花糖，每次都能让我甜到心里。

　　哥哥还是经常跑长途，有时候一走就是一个星期，嫂子一个人在家，除了帮爸妈做家务，还会坐在院子里做针线活，缝缝补补的，要么是我的袜子，要么是哥哥的衣服，要么是爸妈的鞋垫。我写完作业，就会坐在她旁边，看着她飞针走线，有时候跟她说说学校里的事，比如哪个老师讲课有意思，哪个同学跟我闹了别扭，嫂子都会认真听，还会跟我说 “在学校要好好跟同学相处，别耍小脾气”“老师讲课要认真听，不然以后考不上高中”。

　　有一次，我跟她说我们班的一个女生给我递了纸条，嫂子一下子笑了，捏了捏我的脸：“我们小伟长大了，都有小姑娘喜欢了？不过你现在年纪小，得先好好学习，这些事等以后再说。”

　　我当时脸都红了，赶紧摆手：“嫂子，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就是问我借橡皮。”

　　嫂子也不拆穿我，只是笑着说：“好好好，是借橡皮，那你可得把橡皮借人家，别太小气。”

　　我知道嫂子是跟我开玩笑，也跟着傻笑，心里却觉得，有个这样的嫂子，真的特别好。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平淡却温馨，我和嫂子之间的小秘密，也越来越多，而那盘《少林寺》的录像带，就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和嫂子之间心的门。

　　02

　　转眼就到了八月，天更热了，院里的老槐树下，成了我们家乘凉的地方，爸妈会搬个竹床放在树下，嫂子会搬个小板凳，我则躺在竹床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听着爸妈唠嗑，听着嫂子偶尔插几句话，觉得日子就像老槐树的影子，慢悠悠的，舒服得很。

　　那天哥哥又跑长途去了，说是要去外地拉一批货，得五天才能回来。爸妈去厂里上夜班了，家里就剩我和嫂子两个人。我写完作业，又惦记起了录像带，这次我没敢偷偷摸摸的，而是走到嫂子跟前，挠着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嫂子，我想再看看那盘《少林寺》，你陪我一起看呗？”

　　嫂子正在纳鞋垫，手里的针线停了下来，抬眼看了看我，笑着说：“你这孩子，还惦记着那片子呢？行，陪你看，不过看完了得把作业再检查一遍，听见没？”

　　“听见了！保证检查！” 我高兴得跳了起来，一溜烟跑进里屋，把录像机打开，又把那盘录像带找出来，小心翼翼地塞进去。

　　嫂子收拾好针线笸箩，也走进来，这次她没坐小马扎，而是坐在了我旁边的椅子上，离我更近了。屏幕上的《少林寺》又开始播放了，还是熟悉的画面，熟悉的声音，可这次我却没像上次那样只顾着看武打场面，而是时不时偷偷瞅嫂子，看她看得入神的样子，看她嘴角的笑意，看她偶尔皱起的眉头。

　　“嫂子，你觉得觉远和尚可怜不？” 我忍不住问她。

　　“可怜啊，” 嫂子点点头，眼睛还盯着屏幕，“从小没了爹娘，还得在少林寺里吃苦练武，不过他也挺厉害的，能坚持下来。”

　　“我以后也要像他一样厉害，保护我们家。” 我拍着胸脯说，一脸的认真。

　　嫂子被我逗笑了，伸手捏了捏我的脸：“我们小伟有志气，不过不用学他练武，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好大学，有出息了，就能保护家里人了。”

　　“嗯！” 我重重地点头，把嫂子的话记在了心里。

　　看到一半的时候，嫂子起身去了厨房，端了一盘切好的西瓜过来，红瓤黑籽，看着就甜。她递给我一块，自己也拿了一块，我们俩一边吃西瓜，一边看录像带，西瓜的甜汁顺着手指流下来，我舔了舔手指，嫂子看见了，笑着拿了张纸巾，帮我擦了擦手：“看你这孩子，吃个西瓜都弄得满身是汁。”

　　“西瓜太甜了嘛。” 我嘟囔着，又咬了一大口西瓜。

　　就在这时候，录像机突然卡壳了，屏幕上的画面停住了，还发出 “滋滋” 的噪音。我赶紧去拍录像机，拍了好几下，还是没用，急得我直冒汗：“坏了坏了，录像机是不是坏了？这可是哥哥的宝贝，要是坏了，哥哥肯定得骂死我。”

　　嫂子放下手里的西瓜，走过来，轻轻推开我，仔细看了看录像机，然后伸手把录像带取出来，又重新放进去，摁了一下播放键，屏幕上的画面竟然又动了起来，噪音也消失了。

　　“你看，不是坏了，是带子没放好。” 嫂子笑着说，还刮了刮我的鼻子，“毛手毛脚的，以后做事可得细心点。”

　　我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还好有嫂子你，不然我都不知道该咋办了。”

　　“你啊，就是胆子小，又爱瞎鼓捣。” 嫂子摇摇头，又坐回椅子上，继续看录像带。

　　等片子看完，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我打了个哈欠，有点困了。嫂子站起来，帮我把录像机关掉，又把录像带收好，然后说：“去洗洗睡吧，明天还得上学呢，记得把作业检查一遍。”

　　“知道了嫂子。” 我点点头，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嫂子，她正在收拾桌子上的西瓜皮，灯光下，她的身影瘦瘦的，却透着一股温柔的力量。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梦里都是《少林寺》的画面，还有嫂子温柔的笑容。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嫂子已经做好了早饭，是豆浆和油条，还有煮鸡蛋。我洗漱完，坐在桌子上吃早饭，嫂子把剥好的鸡蛋递给我：“快吃，吃完上学去，别迟到了。”

　　“嫂子，你起得真早。” 我说着，咬了一口鸡蛋。

　　“习惯了，早起做点早饭，也能收拾收拾家里。” 嫂子说着，又给我倒了杯豆浆，“多喝点豆浆，有营养。”

　　我吃完饭，背着书包出门，嫂子还站在门口叮嘱我：“路上小心点，放学早点回来，我给你做你爱吃的饺子。”

　　“好嘞嫂子！” 我挥挥手，蹦蹦跳跳地往学校走，心里头暖洋洋的，觉得有嫂子在，每天的日子都跟泡在蜜里似的。

　　到了学校，我跟同桌说起我嫂子，说她有多好，同桌羡慕地说：“小伟，你真幸福，有这么好的嫂子，我嫂子就老跟我妈吵架，我都烦死了。”

　　我听了，心里更得意了，觉得我的嫂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嫂子。

　　那天放学，我早早地就跑回了家，一进门就闻到了饺子的香味，嫂子正在厨房里忙活，案板上摆着包好的饺子，一个个圆滚滚的，像小元宝。我凑过去看，嫂子包的饺子是韭菜鸡蛋馅的，是我最爱吃的。

　　“嫂子，我来帮你包吧。” 我说着，就想去拿饺子皮。

　　嫂子拦住我：“别添乱，你包的饺子下锅就散了，一边待着去，等会儿吃就行。”

　　我只好站在旁边，看着嫂子包饺子，她的手很巧，捏出来的饺子边又整齐又好看，不一会儿，就包了一大盘。

　　“嫂子，你咋这么会包饺子啊？” 我忍不住问。

　　“跟我妈学的，我们家逢年过节都包饺子，包多了就会了。” 嫂子说着，又拿起一张饺子皮，“等你哥回来了，咱们也包顿肉饺子，你哥爱吃猪肉大葱的。”

　　“好啊好啊！” 我高兴地说，心里盼着哥哥早点回来，一家人一起吃饺子，肯定特别热闹。

　　饺子煮好了，嫂子盛了一大碗给我，里面还卧了两个荷包蛋。我坐在桌子上，大口大口地吃着饺子，鲜美的汤汁在嘴里化开，香得我直咂嘴。嫂子坐在对面，看着我吃，自己却没怎么动筷子，只是时不时给我夹个饺子：“慢点吃，不够还有。”

　　“嫂子，你也吃啊。” 我夹了个饺子递给她。

　　嫂子接过饺子，咬了一口，笑着说：“好吃吧？下次想吃了，嫂子再给你包。”

　　“嗯！” 我使劲点头，觉得这辈子，都吃不够嫂子包的饺子。

　　03

　　日子一晃就到了九月，开学了，我升了初三，学习压力一下子大了起来，每天都要学到很晚。嫂子看我学得辛苦，每天晚上都会给我煮一碗夜宵，有时候是鸡蛋面，有时候是汤圆，有时候是小米粥，每次都放在我的桌子上，轻声说：“小伟，歇会儿，吃点东西再学。”

　　我放下笔，端起碗，吃着热乎乎的夜宵，心里的疲惫一下子就没了。有时候我会问嫂子：“嫂子，你咋不睡啊？等我学完再睡多累啊。”

　　嫂子就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要么织毛衣，要么缝鞋垫，笑着说：“我不困，陪你一会儿，你一个人学习多闷得慌。”

　　我知道嫂子是心疼我，心里暖暖的，就更用功了，想着一定要考上重点高中，不让嫂子失望。

　　哥哥还是经常跑长途，有时候回来，会给我和嫂子带礼物，给我带的是钢笔、笔记本，给嫂子带的是花布、发卡，嫂子每次收到礼物，都会笑得特别开心，把花布收起来，说要做件新衣服，把发卡戴在头上，对着镜子照来照去，像个小姑娘似的。

　　有一次，哥哥回来的时候，带了一盘新的录像带，是《射雕英雄传》，还是港版的，我早就听说过这片子，一直想看，可就是没机会。哥哥把录像带放在桌子上，说：“这片子挺好看的，我跟货主借的，你们要是想看，就看，不过小伟，你得先把作业写完。”

　　我一听，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赶紧保证：“哥，我肯定先写作业，写完再看！”

　　哥哥笑着拍了拍我的头：“这才对，学习要紧。”

　　嫂子也笑着说：“等小伟写完作业，我们仨一起看，热闹。”

　　可是第二天，哥哥就又被厂里叫走了，说是有紧急的货要拉，得走三天，录像带就留在了家里。我写完作业，就拿着录像带去找嫂子，眼睛亮晶晶的：“嫂子，哥又走了，咱们看《射雕英雄传》吧？”

　　嫂子正在给哥哥收拾换洗衣物，听见我的话，回头看了看我，笑着说：“行，不过得等我把你哥的衣服收拾好，不然回头他找不着又该念叨了。”

　　“我帮你收拾！” 我赶紧跑过去，帮嫂子叠衣服，嫂子叠得整整齐齐的，我却叠得皱巴巴的，嫂子看了，笑着把我手里的衣服拿过去：“还是我来吧，你这叠的，跟揉成一团似的。”

　　我只好站在旁边，看着嫂子收拾，她把哥哥的衣服放进帆布包里，又放了两包方便面和一瓶水，嘴里还念叨着：“路上别吃凉的，开车慢点，别熬夜……”

　　我知道嫂子是想哥哥了，心里也有点酸酸的，哥哥总是跑长途，嫂子一个人在家，肯定很孤单。

　　收拾完衣服，嫂子把包放在门口，然后跟我走进里屋，我把《射雕英雄传》的录像带放进录像机，摁下播放键，屏幕上就出现了郭靖和黄蓉的画面。

　　嫂子坐在我旁边，看得很入神，还时不时问我：“这个黄蓉咋这么机灵啊？”“郭靖看着傻乎乎的，咋运气这么好？”

　　我就跟她讲小说里的情节，讲郭靖怎么学的降龙十八掌，讲黄蓉怎么帮他，嫂子听得津津有味，有时候还会为郭靖的遭遇担心，为黄蓉的聪明拍手。

　　看到郭靖和黄蓉在桃花岛的那段，嫂子突然叹了口气：“要是能像他们一样，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待着，不用操心这操心那，该多好啊。”

　　我听了，抬头看了看嫂子，她的眼神里带着点向往，还有点落寞。我知道嫂子是觉得日子过得太琐碎了，每天要做家务，要担心哥哥，还要照顾我和爸妈，肯定累了。

　　“嫂子，等我将来有出息了，我带你去桃花岛玩！” 我认真地说。

　　嫂子被我逗笑了，揉了揉我的头发：“傻孩子，桃花岛在海边呢，离咱们这儿远着呐，不过要是你真有那本事，嫂子就跟你去。”

　　“我肯定有！” 我拍着胸脯说，心里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让嫂子过上好日子，不用再这么辛苦。

　　就在这时候，电话响了，是哥哥打来的，嫂子赶紧跑去接电话，我也跟了过去。

　　“喂，是我…… 嗯，衣服给你收拾好了，放在门口了…… 你开车慢点，别着急…… 知道了，你也别太累了，记得吃饭…… 好，等你回来。”

　　嫂子的声音软软的，带着点思念，挂了电话，她靠在门框上，手指绕着电话线，眼神有点空落落的。我走过去，拉了拉她的衣角：“嫂子，哥很快就回来了，咱们继续看录像带吧。”

　　嫂子回过神，摸了摸我的头，笑了笑：“好，继续看，看完这集，你就去睡觉，明天还得上学。”

　　我们又回到里屋，继续看《射雕英雄传》，可嫂子却没刚才那么投入了，时不时会走神，我知道她还在想哥哥，就没再跟她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陪着她看。

　　等看完一集，我就去睡觉了，躺在床上，我听见嫂子在里屋打电话，好像是跟她娘家的妈打电话，说着说着，还小声哭了起来。我心里难受极了，想起来安慰她，又怕她不好意思，只好躺在床上，听着她的哭声，直到慢慢睡着。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嫂子已经做好了早饭，眼睛有点红，不过还是笑着跟我说话，好像昨晚的事没发生过一样。我心里清楚，嫂子是不想让我担心，就装作没看见，乖乖地吃早饭，心里却想着，等我长大了，一定要保护嫂子，不让她再难过。

　　那盘《射雕英雄传》的录像带，我们俩看了好几天，直到哥哥回来，才看完。哥哥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一大包海鲜，嫂子做了一大桌子菜，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海鲜，看着录像带，说说笑笑的，嫂子的脸上，又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我看着嫂子的笑容，心里暗暗想，这样的日子，要是能一直下去，就好了。

　　04

　　十月的天，渐渐凉了，院里的老槐树开始落叶，一片片黄叶子飘下来，铺在地上，像一层金子。就在这个时候，家里出了事，爸爸的工厂裁员，爸爸就在裁员的名单里，一下子没了工作，家里的经济来源少了一大半。

　　爸爸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一辈子都在厂里干活，突然没了工作，心里接受不了，整天坐在院子里抽烟，一句话也不说，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妈妈也跟着着急，厂里的工资本来就不高，现在爸爸又没了工作，家里的日子一下子紧巴了起来，连买菜都要算计着花。

　　我那时候正忙着准备期中考试，看着爸妈愁眉苦脸的样子，心里也难受，可我除了好好学习，什么也做不了。嫂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每天除了做家务，还会变着法地做些好吃的，想让爸妈开心点，可爸妈还是高兴不起来。

　　有一天晚上，我听见爸妈在屋里吵架，妈妈说：“你倒是想想法子啊，整天坐着抽烟有啥用？家里的日子还得过，小伟还要上学，老大还要跑长途，你就不操心？”

　　爸爸叹了口气：“我能有啥法子？我就会干活，别的啥也不会，现在厂里不要我了，我能咋办？”

　　“要不你去工地搬砖吧？虽然累点，也能挣点钱。” 妈妈说。

　　“我这身子骨，哪能搬得动砖？再说了，工地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 爸爸的声音里带着无奈。

　　我站在门口，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酸酸的，眼泪差点掉下来。这时候，嫂子走了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轻声说：“小伟，别听了，回屋学习去，这事有嫂子呢。”

　　我看着嫂子，她的眼神很坚定，好像有什么主意似的。我点点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却怎么也学不进去，脑子里全是爸妈的对话，还有嫂子的眼神。

　　第二天一早，嫂子就出去了，直到中午才回来，手里拿着一张纸，脸上带着点笑意。她走到爸妈跟前，把纸递过去：“爸，妈，我去附近的纺织厂问了，他们招女工，我去报名了，人家说我明天就能上班，一个月能挣三十多块钱呢。”

　　爸妈一听，都愣住了，妈妈赶紧说：“秀儿，你咋能去纺织厂上班呢？那地方累得很，噪音又大，你刚嫁过来没多久，哪能受这罪？”

　　“妈，我不怕累，” 嫂子笑着说，“家里现在这情况，我也得帮衬着点，我年轻，身子骨好，能扛住。”

　　爸爸也摆摆手：“不行不行，你是我们家的媳妇，哪能让你出去挣钱？我再想想别的法子，总能找到活干的。”

　　“爸，你别犟了，” 嫂子的语气很认真，“纺织厂离咱家近，走路也就十分钟，我白天上班，晚上回来还能做家务，不耽误啥。再说了，我挣点钱，也能给小伟买点学习资料，给家里添点东西，多好啊。”

　　爸妈还想说什么，嫂子却打断了他们：“爸，妈，这事我已经定了，明天就去上班，你们就别劝了。”

　　看着嫂子坚定的样子，爸妈只好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了。我站在旁边，看着嫂子，心里又感动又心疼，嫂子才二十出头，本该是享福的年纪，却为了我们家，要去纺织厂吃苦。

　　第二天，嫂子就去纺织厂上班了，她穿了一身蓝色的工装，早上七点就出门，晚上六点才回来，回来的时候，脸上满是疲惫，头发上还沾着棉絮，手上也磨出了几个小红点。我看着她的手，心里难受极了：“嫂子，你手疼不疼？我给你吹吹。”

　　嫂子笑着把手缩回去：“不疼，小伤，过两天就好了。”

　　晚上，嫂子吃完饭，还要坐在灯下缝缝补补，有时候累得直打哈欠，却还是不肯早点睡。我就给她倒杯热水，说：“嫂子，你早点睡吧，别熬坏了身子。”

　　“没事，我把你哥的袜子补完就睡。” 嫂子说着，又拿起了针线。

　　过了几天，我放学的时候，特意绕路去了纺织厂，想看看嫂子上班的地方。纺织厂的大门敞开着，里面传来 “轰隆隆” 的机器声，震得耳朵都疼。我走到车间门口，透过窗户往里看，只见里面摆着一排排的织布机，嫂子就在其中一台织布机前，低着头，手脚麻利地操作着，汗水顺着她的额头流下来，她却顾不上擦，只是不停地干活。

　　我站在门口，看了好久，心里酸酸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时候，嫂子抬头看到了我，赶紧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惊讶：“小伟，你咋来了？怪吵的，快回家去。”

　　我从书包里拿出一瓶凉白开，递给她：“嫂子，你喝点水，歇会儿。”

　　嫂子接过水，喝了一口，笑着说：“还是我们小伟心疼我，行了，你快回家吧，我还得干活呢。”

　　“嫂子，你别太累了。” 我说着，看着她手上的茧子，又红又肿。

　　“知道了，你赶紧回去，别让爸妈担心。” 嫂子摸了摸我的头，又转身走进了车间。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挣大钱，让嫂子再也不用这么辛苦。

　　嫂子在纺织厂上班后，家里的日子渐渐好了起来，虽然还是不富裕，但至少不用再算计着买菜了。爸爸也在嫂子的鼓励下，去了菜市场摆摊，卖些自家种的蔬菜，虽然挣得不多，但也能补贴点家用。家里的气氛，也慢慢好了起来，爸爸不再整天抽烟，妈妈也有了笑容，一家人的心，好像被嫂子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那天嫂子发工资了，拿了三十五块钱，她先给我买了一本《中考复习资料》，又给爸妈买了点水果，给哥哥买了一双袜子，自己却什么都没买。我拿着那本复习资料，心里暖暖的，觉得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嫂子，谢谢你。” 我看着她说。

　　“跟嫂子客气啥，” 嫂子笑着说，“你好好用这资料，考个好成绩，就是对嫂子最好的回报。”

　　我点点头，把复习资料抱在怀里，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考上重点高中，不让嫂子失望。

　　05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嫂子在纺织厂上班，爸爸在菜市场摆摊，妈妈在厂里上班，哥哥跑长途，我忙着学习，一家人虽然辛苦，却也过得和和美美。而那盘盘录像带，依旧是我和嫂子之间的小秘密，有时候哥哥跑长途，嫂子忙完家务，会主动跟我说：“小伟，你那有没有新的录像带？咱瞅瞅？”

　　我就会翻出邻居借的或者哥哥带回来的录像带，和嫂子一起看。有时候是武打片，有时候是言情片，有时候是喜剧片，每一次看录像带，都是我和嫂子最放松的时候。

　　有一次，哥哥带回来一盘《庐山恋》的录像带，说是货主送的，特别好看。哥哥走后，嫂子就跟我说：“小伟，咱看看这《庐山恋》呗，我听厂里的姐妹说，这片子可浪漫了。”

　　我点点头，把录像带放进录像机，屏幕上就出现了庐山的美景，还有张瑜和郭凯敏饰演的男女主角。嫂子坐在我旁边，看得特别入神，眼睛里闪着光，好像被庐山的美景迷住了。

　　看到男女主角在庐山的湖边散步，手牵着手的时候，嫂子的脸一下子红了，还偷偷瞟了我一眼，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我也觉得有点别扭，赶紧把头扭向一边，假装看窗外的风景，心里却砰砰直跳。

　　过了一会儿，嫂子轻声说：“庐山的景可真俊啊，青山绿水的，跟画似的。”

　　我嗯了一声，又把头转回来，看着屏幕上的画面，说：“等我将来考上大学，要是去庐山附近，我就拍照片给你看。”

　　“好啊，” 嫂子笑着说，“那嫂子可等着你的照片了。”

　　看到男女主角接吻的镜头时，我赶紧又把头扭了过去，耳朵都红了。嫂子也低了头，用手绞着衣角，小小的里屋里，只有录像机的声音，还有我和嫂子轻轻的呼吸声，气氛有点微妙，却又很温馨。

　　等那个镜头过去，我才慢慢把头转回来，嫂子也抬起头，我们俩对视了一眼，都笑了，好像刚才的尴尬从来没发生过。

　　“这片子拍得真挺好的，” 嫂子说，“不光景美，人也美，故事也美。”

　　“嗯，” 我点点头，“就是有点不好意思看。”

　　“傻孩子，这有啥不好意思的，” 嫂子笑着说，“等你长大了，也会遇到喜欢的姑娘，到时候就懂了。”

　　我听了，脸又红了，赶紧转移话题：“嫂子，你和我哥谈恋爱的时候，也去过这么美的地方吗？”

　　嫂子的脸也红了，轻轻拍了我一下：“净问些有的没的，我和你哥那时候，就去镇上的公园逛过，哪去过这么远的地方。”

　　“等我哥回来了，让他带你去庐山玩呗。” 我说。

　　“算了吧，” 嫂子摇摇头，“你哥跑长途够累的了，哪有时间去玩，再说了，去庐山要花不少钱呢，家里的日子还得算计着过。”

　　我知道嫂子是舍不得花钱，心里暗暗想，等我将来挣了钱，一定要带嫂子和哥哥去庐山玩，让他们也看看庐山的美景。

　　看完《庐山恋》，嫂子把录像带收好，说：“这片子真不错，等你哥回来了，让他也看看。”

　　“好啊。” 我点点头。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脑子里全是《庐山恋》里的画面，还有嫂子脸红的样子。我觉得，嫂子虽然每天都在为家里操劳，心里却也藏着一份浪漫，一份对美好爱情的向往。

　　过了几天，哥哥回来了，嫂子就把《庐山恋》的录像带拿出来，说：“哥，我和小伟看了一盘录像带，叫《庐山恋》，可好看了，你也看看。”

　　哥哥坐在椅子上，看着屏幕上的画面，笑着说：“这片子我听说过，说是挺火的，没想到咱也能看着。”

　　我们仨一起看《庐山恋》，看到男女主角浪漫的镜头时，哥哥还会调侃嫂子：“秀儿，你是不是也想让我带你去庐山啊？要是想，等我跑几趟长途，攒点钱，咱就去。”

　　嫂子的脸一下子红了，嗔怪道：“谁想去了，我就是觉得景美，说说而已。”

　　我在旁边笑着说：“哥，嫂子就是想去，你就带她去吧。”

　　“行，等攒够了钱，咱一家三口（哥哥把我也算上了）一起去！” 哥哥拍着胸脯说。

　　嫂子笑着瞪了哥哥一眼，却也没反驳，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我看着他们俩，心里特别开心，觉得哥哥和嫂子，就像《庐山恋》里的男女主角一样，恩爱又幸福。

　　日子就这么在平淡中透着甜蜜，嫂子依旧每天去纺织厂上班，回来做家务，照顾一家人的生活，我依旧每天忙着学习，朝着重点高中的目标努力。转眼就到了年底，纺织厂给嫂子发了年终奖，有五十块钱，嫂子拿着钱，给一家人都买了新衣服，给我买的是一件蓝色的夹克，给哥哥买的是一件灰色的毛衣，给爸妈买的是围巾，自己却还是穿着那件旧的碎花衬衫。

　　除夕那天，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年夜饭，嫂子做了一大桌子菜，有鱼有肉，有鸡有鸭，还有我最爱吃的饺子。爸爸拿出一瓶白酒，和哥哥喝了起来，妈妈和嫂子坐在旁边，聊着家常，我坐在桌子上，大口大口地吃着菜，觉得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年夜饭。

　　“来，咱一家人碰个杯，” 爸爸端起酒杯，笑着说，“今年虽然不容易，但是有秀儿帮衬着，家里的日子也过来了，新的一年，希望小伟能考上重点高中，老大跑长途平平安安，我摆摊能多挣点钱，秀儿上班顺顺利利。”

　　我们都端起杯子，碰在了一起，嫂子的眼睛里闪着泪光，笑着说：“爸，妈，哥，小伟，新的一年，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和和美美就行。”

　　吃完年夜饭，我们一家人坐在院子里看烟花，一朵朵烟花在天上炸开，五颜六色的，好看极了。嫂子靠在哥哥怀里，我站在爸妈身边，看着天上的烟花，心里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

　　06

　　正月十五刚过，我就迎来了中考前的第一次模拟考试，我考了全校第五名，嫂子知道了，特别开心，特意请假给我做了一大桌子菜，还买了一个蛋糕，说要庆祝一下。

　　“小伟，真厉害，考了第五名，继续努力，肯定能考上重点高中。” 嫂子笑着说，给我夹了一大块红烧肉。

　　“都是嫂子的功劳，要是没有嫂子给我煮夜宵，给我买复习资料，我肯定考不了这么好。” 我说着，咬了一口红烧肉。

　　“跟嫂子客气啥，” 嫂子说，“你自己努力才是最重要的。”

　　哥哥也笑着说：“小伟，好好考，要是考上重点高中，哥给你买个新的篮球。”

　　“谢谢哥！” 我高兴地说，心里对重点高中的向往更强烈了。

　　可就在我忙着准备中考的时候，家里却出了大事。那天下午，我正在学校上课，突然老师把我叫了出去，说家里来人了，让我赶紧回去。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赶紧跟着邻居王大爷往家跑。

　　跑到家门口，就看见爸妈坐在院子里哭，嫂子站在旁边，眼睛红红的，也在掉眼泪。我心里一慌，赶紧问：“妈，咋了？出啥事了？”

　　妈妈看见我，一把抱住我，哭着说：“小伟，你哥…… 你哥出事了……”

　　我脑子一下子懵了，腿都软了，差点摔倒，嫂子赶紧扶住我，哽咽着说：“小伟，你别慌，你哥跑长途的时候，货车追尾了，腿受了伤，现在在医院里呢。”

　　“我哥咋样了？严不严重？” 我抓住嫂子的手，着急地问。

　　“医生说腿骨折了，得打石膏，住一阵子院。” 嫂子说，眼泪又掉了下来。

　　我跟着爸妈和嫂子往医院跑，一路上，我的心都揪着，脑子里全是哥哥的样子，生怕他出什么事。到了医院，我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哥哥，腿上打着石膏，脸上还有擦伤，脸色苍白，看见我们，勉强笑了笑：“你们咋都来了？我这没事。”

　　“都这样了还说没事！” 嫂子走到床边，嗔怪道，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咋这么不小心啊？开车不知道慢点吗？”

　　“当时路上有点滑，没刹住车，不怪我。” 哥哥小声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爸爸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不说，妈妈则拉着哥哥的手，不停地掉眼泪。我站在旁边，看着哥哥的样子，心里难受极了，眼泪也掉了下来。

　　从那天起，家里的日子又乱了起来，爸妈天天往医院跑，照顾哥哥，嫂子既要去纺织厂上班，又要打理家里，还要给哥哥熬汤送过去，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睛也熬红了，下巴也尖了。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中考也顾不上复习了，每天放学回家，就帮嫂子做家务，扫地、擦桌子、洗碗，还帮嫂子熬汤。

　　那天我放学回家，嫂子正在厨房里熬骨头汤，锅里的汤 “咕嘟咕嘟” 地冒着泡，嫂子站在灶台前，不停地用勺子搅着，额头上全是汗。我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勺子：“嫂子，我来熬，你歇会儿。”

　　嫂子看了看我，笑了笑：“行，那你看着点火，别熬糊了。”

　　我点点头，站在灶台前，搅着锅里的汤，嫂子则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揉着腰，看起来累极了。我看着她，心里酸酸的：“嫂子，你要是累了，就早点睡，医院那边有爸妈呢。”

　　“没事，” 嫂子摇摇头，“你哥在医院里，我得给他熬点汤，他喝了汤，恢复得才快。”

　　骨头汤熬好了，我帮嫂子把汤装进保温桶里，嫂子拎着保温桶，我跟在她身后，往医院走。路上，嫂子走得很快，好像生怕汤凉了，我跟在她后面，看着她瘦弱的背影，心里暗暗想，嫂子真的太不容易了。

　　到了医院，嫂子把保温桶打开，盛了一碗汤，端到哥哥面前，用勺子舀了一勺，吹凉了，喂给哥哥：“慢点喝，刚熬好的，补身子。”

　　哥哥张开嘴，喝了一口汤，笑着说：“还是我媳妇熬的汤好喝，比医院的强多了。”

　　“好喝就多喝点。” 嫂子说着，又舀了一勺汤，喂给哥哥。

　　我站在旁边，看着他们俩，心里觉得，哥哥和嫂子的感情，真的特别好。

　　中考考完了，我也放假了，就天天帮嫂子照顾哥哥，给哥哥擦脸、倒水、拿东西，嫂子则忙着家里和纺织厂的事。有时候，我会跟哥哥说学校里的事，说我模拟考试考得好，哥哥听了，笑着说：“小伟，好好考，考上重点高中，哥就算躺在这里，也高兴。”

　　“哥，你放心，我肯定考上。” 我坚定地说。

　　日子一天天过去，哥哥的身体慢慢恢复了，嫂子却越来越瘦，我看着她，心里特别心疼，总想为她做点什么。有一次，我偷偷把自己攒的零花钱拿出来，有十块钱，是我平时攒的压岁钱和嫂子给的零花钱，我把钱递给嫂子：“嫂子，这钱你拿着，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

　　嫂子看着我手里的钱，眼睛红了，把钱推了回来：“小伟，这钱你留着，自己买点东西，嫂子不用。”

　　“嫂子，你就拿着吧，” 我把钱塞到她手里，“你看你都瘦成啥样了，再不补补，身体该垮了。”

　　嫂子拿着钱，眼泪掉了下来，一把抱住我：“小伟，你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嫂子谢谢你。”

　　我靠在嫂子的怀里，也哭了，觉得一家人在一起，再难的坎，也能过去。

　　07

　　哥哥住院的日子里，家里的经济压力一下子大了起来，爸爸摆摊挣的钱不多，妈妈的工资也只够糊口，嫂子的工资要用来给哥哥交医药费，还要维持家里的开销，很快，家里的积蓄就花光了，连哥哥的下一次医药费都凑不出来了。

　　那天晚上，我放学回家，看到嫂子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手里拿着医院的缴费单，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得特别伤心。我心里一紧，赶紧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嫂子，你咋了？”

　　嫂子抬起头，眼睛红红的，脸上全是泪水，手里的缴费单被她攥得皱巴巴的：“小伟，你哥的医药费还差两百块，我找遍了亲戚朋友，都借不到，这可咋办啊？”

　　我看着嫂子难过的样子，心里也酸酸的，把自己攒的所有零花钱都拿了出来，有十五块钱，放在嫂子手里：“嫂子，这是我所有的钱，你先用。”

　　嫂子看着手里的钱，眼泪掉得更凶了：“小伟，这钱是你攒的，嫂子不能要。”

　　“嫂子，你就拿着吧，” 我着急地说，“这钱本来就是用来应急的，现在家里有难处，就该用。”

　　嫂子还是不肯要，我硬把钱塞到她兜里，嫂子抱着我，哭得更伤心了：“小伟，嫂子对不起你，让你跟着受苦了。”

　　“嫂子，我们是一家人，说啥对不起啊。” 我拍着嫂子的背，也忍不住哭了。

　　就在这时候，爸妈从医院回来了，看到我和嫂子哭，赶紧问：“咋了？出啥事了？”

　　嫂子擦了擦眼泪，把缴费单递给爸妈：“爸，妈，哥哥的医药费还差两百块，我借不到钱，这可咋办啊？”

　　爸爸接过缴费单，看了看，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使劲抽着烟，妈妈也坐在旁边，抹着眼泪：“这可咋整啊？两百块钱，可不是小数目。”

　　小小的堂屋里，气氛压抑到了极点，爸爸的烟味，妈妈的哭声，嫂子的抽泣声，混在一起，让我觉得喘不过气来。我站在旁边，看着一家人难过的样子，心里暗暗发誓，要是我能挣钱就好了，就能帮家里渡过难关了。

　　就在我们一家人陷入绝望的时候，突然传来了敲门声，我赶紧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是邻居王大爷，手里拿着一个信封，笑着说：“小伟，快让你爸妈出来，有好事！”

　　爸妈和嫂子赶紧走了出来，王大爷把信封递给爸爸：“老周，你儿子的货车不是追尾了吗？保险公司的人来了，赔了五百块钱，还有你儿子的单位，给了三百块的工伤补助，我帮你领回来了。”

　　爸爸接过信封，手抖得厉害，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一沓钱，数了数，正好八百块。爸爸一下子激动得说不出话，妈妈也破涕为笑，嫂子更是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又哭又笑，嘴里说着：“太好了，太好了，你哥有救了……”

　　我看着手里的钱，也跟着哭了，心里的石头一下子落了地，觉得老天爷还是眷顾我们家的。

　　爸爸把钱递给嫂子：“秀儿，这钱你拿着，明天去给你哥交医药费，剩下的钱，给你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

　　嫂子接过钱，擦了擦眼泪，笑着说：“爸，我知道了，明天我就去交医药费。”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坐在堂屋里，说说笑笑的，压抑了很久的气氛，终于消散了。嫂子给我们煮了面条，还卧了荷包蛋，我们吃得特别香，好像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面条。

　　第二天，嫂子拿着钱去医院给哥哥交了医药费，医生说哥哥恢复得很好，再过半个月就能出院了。哥哥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得合不拢嘴，嫂子也笑了，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

　　我看着嫂子的笑容，心里觉得，这就是最幸福的时刻，一家人在一起，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只要齐心协力，就没有过不去的坎。而嫂子，就是我们家的主心骨，要是没有她，我们家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半个月后，哥哥出院了，我们一家人去医院接他，嫂子小心翼翼地扶着哥哥，生怕他磕着碰着。哥哥笑着说：“我这没事，不用扶，你看我走得好好的。”

　　“不行，刚出院，得小心点。” 嫂子说着，还是紧紧地扶着他。

　　回到家，嫂子给哥哥收拾了一个舒服的床铺，让他好好休息，又给他熬了汤，忙前忙后的，一刻也不停。我看着嫂子，心里暗暗想，这辈子，我一定要好好孝敬嫂子，不让她再受一点苦。

　　08

　　哥哥出院后，在家里养伤，不能再跑长途了，厂里给哥哥安排了一个仓库管理员的工作，虽然工资不如跑长途高，但至少轻松，也安全。嫂子也从纺织厂辞了职，在家里照顾哥哥，顺便做点手工活，挣点零花钱。家里的日子，虽然还是不富裕，但却过得格外温馨。

　　我中考的成绩出来了，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全家人都特别开心，嫂子更是笑得合不拢嘴，特意去镇上给我买了新书包和钢笔，还有一身新衣服。

　　“小伟，真争气，考上重点高中了，嫂子为你骄傲。” 嫂子把新书包递给我，眼睛里满是笑意。

　　“谢谢嫂子！” 我接过新书包，心里美滋滋的。

　　哥哥也笑着说：“小伟，好好上学，将来考个好大学，给咱老周家争光。”

　　“我肯定会的！” 我拍着胸脯说。

　　开学前一天，嫂子给我包了饺子，是我最爱吃的韭菜鸡蛋馅的，还往我的书包里塞了好多零食和水果，还有二十块钱。

　　“小伟，去了高中，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舍不得吃，钱不够了就跟家里说，嫂子再给你寄。” 嫂子叮嘱道，眼神里满是不舍。

　　“嫂子，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我点点头，心里酸酸的，舍不得离开家，舍不得离开嫂子。

　　开学那天，哥哥骑着自行车送我去学校，嫂子站在门口，一直看着我，直到我看不见她的身影。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回头看了一眼，嫂子还站在门口，挥着手，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去了高中，我开始了住校生活，每个月回家一次，每次回家，嫂子都会给我做很多好吃的，把我的书包塞得满满的。有一次我回家，嫂子给我织了一条围巾，是蓝色的，特别暖和，我戴着围巾去学校，同学都羡慕地说：“小伟，你嫂子对你真好，这围巾织得真好看。”

　　我听了，心里特别骄傲，觉得我的嫂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嫂子。

　　有一次我回家，看到嫂子在给哥哥织毛衣，哥哥坐在旁边，给她递线，两人有说有笑的，特别恩爱。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心里特别开心，觉得哥哥和嫂子，就该这样幸福。

　　“小伟，回来啦？” 嫂子看到我，笑着说，“快进来，嫂子给你做了红烧肉，刚出锅的。”

　　我走进屋，闻到了红烧肉的香味，赶紧放下书包，跑到厨房，拿起一块红烧肉就塞进嘴里，香得我直咂嘴。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嫂子笑着拍了拍我的背。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坐在堂屋里，看着电视，聊着天，哥哥突然说：“小伟，你和你嫂子偷偷看录像带的事，我早就知道了，就是没戳破你们。”

　　我和嫂子都愣了，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哥，你咋知道的？” 我好奇地问。

　　“我早就发现录像带的位置变了，而且你嫂子每次看我回来，都有点心虚，我就猜到了。” 哥哥笑着说，“不过看你们俩看得开心，我也就没说。”

　　嫂子笑着说：“原来你早就知道了，还装模作样的，骗了我们这么久。”

　　“那不是想让你们俩有个小秘密嘛。” 哥哥说。

　　我们一家人笑着，闹着，小小的堂屋里，充满了欢声笑语。那台录像机，还放在里屋的桌子上，虽然已经旧了，但却承载了我和嫂子太多的回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我在高中里努力学习，哥哥在厂里上班，嫂子在家里做家务，做点手工活，爸妈的身体也越来越好，一家人过得和和美美，幸福又温馨。

　　有一次我回家，发现那台旧录像机坏了，再也放不出录像带了，我有点难过，嫂子却笑着说：“没事，坏了就坏了，咱们现在有电视了，能看的东西多了。”

　　我看着嫂子，点了点头，心里却知道，那台录像机，还有那些录像带，是我和嫂子之间最珍贵的回忆，永远都不会消失。

　　09

　　三年的高中生活很快就过去了，我参加了高考，考上了南方的一所重点大学，成了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全家人都特别开心，嫂子更是激动得哭了，说：“我们小伟真有出息，考上大学了。”

　　开学那天，全家人都去送我，嫂子给我收拾了两大包行李，里面有衣服、零食，还有她织的毛衣和围巾。在火车站，嫂子拉着我的手，不停地叮嘱：“小伟，去了南方，要注意身体，那边天气热，别中暑了，吃饭要吃好，别省钱，钱不够了就给家里打电话，嫂子给你寄。”

　　“嫂子，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我点点头，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哭啥，考上大学是好事，应该高兴。” 嫂子帮我擦了擦眼泪，自己的眼泪却也掉了下来。

　　火车开动了，我站在车窗边，看着嫂子和家人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视线里，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哗哗地掉了下来。

　　去了大学，我开始了新的生活，每天努力学习，还利用课余时间打工，挣点零花钱，不想再让家里操心。每次给家里打电话，嫂子都会在电话里叮嘱我半天，问我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学习累不累。

　　有一次我过生日，嫂子特意给我寄了一个包裹，里面有她织的毛衣，还有我最爱吃的牛肉干，我拿着包裹，心里暖暖的，觉得不管我走多远，嫂子都一直在惦记着我。

　　放假回家的时候，嫂子会去车站接我，手里拿着我爱吃的糖葫芦，每次我接过糖葫芦，咬一口，甜滋滋的，心里也甜滋滋的。

　　“嫂子，你咋还买这个？” 我笑着说。

　　“知道你爱吃，特意绕路买的。” 嫂子笑着说，帮我拎着行李。

　　回到家，哥哥已经做好了一大桌子菜，爸妈也坐在桌子旁等着我，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饭，聊着天，我把大学里的事讲给他们听，嫂子听得特别认真，时不时还问我几句：“大学里的老师好不好？同学好不好相处？”

　　我都一一跟她说，看着嫂子的笑容，我觉得，这就是最幸福的时刻。

　　大学四年，我每年都会回家，每次回家，嫂子都会给我做很多好吃的，把我的行李塞得满满的。四年后，我大学毕业了，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在南方的一座城市，我想把爸妈和哥哥嫂子都接过去，可他们却舍不得老家，说：“我们在老家待惯了，不去南方了，你在那边好好工作就行。”

　　我知道他们的心思，也就没再强求，只是每个月都会给家里寄钱，让他们过得好一点。

　　有一次我回家，发现嫂子的头发里有了几根白发，脸上也有了皱纹，我心里酸酸的，说：“嫂子，你老了。”

　　嫂子笑着说：“都这么多年了，能不老吗？你都长大了，嫂子能不老吗？”

　　我看着嫂子，心里特别心疼，拉着她的手说：“嫂子，以后别再做手工活了，我每个月都给家里寄钱，够花了。”

　　“没事，做手工活也不累，还能打发时间。” 嫂子笑着说。

　　我知道嫂子的性子，也就没再劝她，只是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让嫂子过上好日子，让她安享晚年。

　　10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是几十年，我在南方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每年都会带着老婆孩子回老家看爸妈和哥哥嫂子。每次回去，嫂子都会给我的孩子做很多好吃的，织很多衣服，我的孩子也特别喜欢嫂子，总是围着她喊 “奶奶”（按照习俗，孩子喊爸爸的嫂子为伯母，这里调整为符合称呼逻辑，喊 “伯奶奶”）。

　　有一次回老家，我在里屋的柜子里，发现了那盘《少林寺》的录像带，还有那台旧录像机，虽然都已经锈迹斑斑了，但却保存得很好。我拿着录像带，心里感慨万千，嫂子走了进来，看着我手里的录像带，笑着说：“这盘带子，我一直留着，想着留个念想。”

　　“嫂子，没想到你还留着。” 我笑着说。

　　“当然留着了，这可是我们俩的小秘密。” 嫂子笑着说，眼里满是回忆。

　　我看着嫂子，想起了三十多年前的那个下午，我偷偷看录像带，被嫂子发现，她没骂我，反而坐下一起看的场景，心里暖暖的。

　　那天晚上，我和嫂子、哥哥坐在院子里，聊着三十多年前的事，聊着那盘录像带，聊着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哥哥笑着说：“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们俩偷偷看录像带，就是没戳破，看你们俩看得开心，我也开心。”

　　嫂子笑着说：“那时候小伟还是个半大小子，现在都成了大老板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我看着嫂子和哥哥，看着爸妈坐在旁边，笑着听我们说话，心里觉得，这辈子，能有这样的家人，真好。

　　后来，爸妈相继去世了，哥哥和嫂子也老了，我把他们接到了南方，和我一起住，方便照顾他们。嫂子虽然老了，但还是闲不住，每天帮我带孩子，做做饭，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我的孩子长大了，也知道了我和嫂子的故事，总是缠着嫂子，让她讲三十多年前那盘录像带的事，嫂子每次都会笑着讲，孩子听得津津有味。

　　那盘《少林寺》的录像带，我也带到了南方，放在我的书房里，每次看到它，我都会想起三十多年前的那个下午，想起嫂子温柔的笑容，想起那些温馨的岁月。

　　那盘 1988 年的录像带，就像一颗糖，甜了我一辈子的时光。

　　本文标题：电影没有过不去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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