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邀请学生妈妈到校做晚饭
室友妈来陪读,当天就给我们立规矩,我:阿姨这是宿舍,讲话前先过脑
手机在桌上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
是安然。
信息很短:“微微,我妈明天上午十点的火车到,你能陪我去接一下吗?”
我盯着那行字,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没有立刻回复。
窗外,图书馆闭馆的音乐已经飘了起来,像一层薄薄的雾,笼罩着自习室里每一颗疲惫的头颅。
我回:“好。”
一个字,简洁,没有多余的温度。
这似乎成了我们之间新的交流模式。
自从那件事之后。
两天前,周六,一个黏腻的雨天。
我和安然的关系,还没有降到冰点。
我们是法学院和中文系的跨专业室友,大三,住在学校最老的一栋宿舍楼。
两人间,空间逼仄,但因为另一个室友上学期末搬出去和男友同住,这里便成了我和安然的双人世界。
我们相处得不算亲密,但一直很愉快。她性子软,我边界感强,像两块形状不同的拼图,恰好能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互不打扰。
那天下午,我没有课,窝在宿舍里看卷宗。安然在阳台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惯有的、试图讨好所有人的小心翼翼。
“妈,我都这么大了,考研我自己能行。”
“不用不用,您身体不好,别折腾了。”
“哎呀,宿舍挺好的,微微人也好,我们俩住得宽敞……”
“真的不用,妈……”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变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合上卷宗,揉了揉酸胀的眼睛。
安然走进来,脸上挂着一丝勉强的笑,那种笑我见过很多次,通常出现在她拒绝了别人的请求,或者即将要向我提出一个让她为难的请求时。
“微微,”她坐到我的椅子扶手上,像只寻求庇护的小猫,“我妈……她要来陪读。”
我愣了一下。
“陪读?”这个词听起来那么遥远,像是属于初高中时代的名词。
“嗯,”她点点头,眼神游移,“她说不放心我一个人准备考研,怕我吃不好睡不好。她想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每天给我送饭。”
“那挺好的。”我真心实意地说。有个知冷知热的妈,是福气。
“但是……”安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说,现在外面租房子又不安全,又贵。她想……想先来我们宿舍住几天,等找到合适的房子再说。”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我看着她,没有立刻说话。
宿舍的窗户没关严,湿冷的风卷着雨丝飘进来,落在我的手背上,一片冰凉。
“住我们宿舍?”我重复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就几天,微微,求你了,”她双手合十,声音里带了哭腔,“我实在拗不过她。她说她就带个小小的折叠床,绝对不占地方。”
我沉默着。
我的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开始迅速评估这件事的各种可能性。
一个陌生的、属于上一代生活习惯的成年女性,即将要侵入我们这个不足二十平米的私密空间。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作息的冲突,隐私的消失,生活习惯的碰撞。
意味着我不能再深夜开着台灯看书,不能再把换下来的衣服随手搭在椅背上,甚至可能,连听歌都要戴上耳机。
我的世界,将要被强行植入一个不属于它的程序。
而安然,这个程序的引入者,正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我。
我看到她眼里的为难,也看到她眼里的依赖。
她不是在征求我的同意,她是在求救。
她搞不定她的母亲,于是把这个难题,连同她的母亲一起,抛给了我。
我的理智在疯狂叫嚣着“拒绝”,但看着安然那张快要哭出来的脸,我说出了那句后来让自己后悔了无数次的话。
“……好吧。”
“就几天。”我补充道,像是在给自己上一道最后的心理防线。
“嗯嗯!谢谢你微微!你真是太好了!”她如蒙大赦,紧紧抱住我的胳膊,仿佛我是拯救她于水火的英雄。
我没有回应她的拥抱。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雨点砸在玻璃上,晕开一团团模糊的水渍。
我知道,麻烦,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周日上午十点。
我和安然站在火车站的出站口。
人潮汹涌,空气中混杂着方便面、消毒水和各种旅途的气息。
广播里一遍遍播报着列车到站的信息,声音在空旷的站厅里回荡,显得有些失真。
安然显得很兴奋,又有些紧张,不停地踮着脚尖朝出站口张望。
“微微,你说我妈会不会找不到我们?”
“她有你电话。”我淡淡地回答,目光落在站厅顶上那排巨大的白色灯管上。
灯光惨白,照得人脸上毫无血色。
我突然觉得,自己像是站在一个即将开庭的法庭门口,等待着一场注定会输掉的审判。
很快,一个拎着两个巨大蛇皮袋,背上还背着一个鼓鼓囊囊双肩包的中年女人,出现在了我们的视野里。
她穿着一件不合时令的厚外套,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像鹰一样在人群中迅速锁定了我们。
“安然!”她喊了一声,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妈!”安然立刻像只小鸟一样飞奔过去,接过了她手里的东西。
那个女人,就是安然的母亲,刘阿姨。
她走到我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番。
那种目光,不像是在看女儿的室友,更像是在审视一件商品。
“你就是林微吧?”她开口了,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阿姨好。”我礼貌地点点头。
“嗯,”她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然后转向安然,开始数落,“你说你这孩子,让你别来接,非要来。还把同学也叫上了,多麻烦人家。”
话是这么说,但她的表情里,没有一丝觉得麻烦的歉意。
“妈,微微正好没事。”安然替我解释。
“没事也不能总麻烦人家,”刘阿姨一边说,一边把那个巨大的双肩包也卸下来,塞到安然手里,“走吧,回宿舍。坐了一夜的硬座,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
从火车站到学校,我们打了一辆车。
一路上,刘阿姨都在说话。
从老家的邻里长短,说到这次来陪读的必要性,再说到对安然未来的规划。
“……考研必须一次就过,你们老师不是说了吗,今年缩招,竞争压力大得很。”
“还有啊,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关键还是要找个好人家。我们单位那个王处长的儿子,今年刚从国外回来,人长得精神,工作也好……”
安然坐在副驾驶,背影僵硬,只是偶尔低低地“嗯”一声。
我坐在后排,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感觉自己像个闯入了别人家庭伦理剧的观众。
终于到了宿舍楼下。
宿管阿姨拦住了我们。
“阿姨,家长不能留宿的,学校有规定。”
刘阿姨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拉着宿管阿姨的手,热情得像是见到了亲姐妹。
“哎呀,大姐,我们知道规定。我这不是刚下火车嘛,孩子宿舍在六楼,我这大包小包的,您看我这把年纪,也搬不上去。我就上去放个东西,喝口水,马上就下来,绝对不给您添麻烦。”
她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水果糖,硬塞到宿管阿姨手里。
宿管阿姨面露难色,但看着刘阿姨那热情又坚决的样子,最终还是挥了挥手。
“那……快去快回啊。”
刘阿姨拉着安然,拖着行李,像个得胜的将军,雄赳赳地上了楼。
我跟在后面,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一进宿舍门,刘阿姨甚至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开始了她的“视察”。
她先是在不足二十平米的空间里转了一圈,眉头紧锁。
“这地方也太小了吧?怎么住人啊?”
“两个人住,挺宽敞的,妈。”安然小声说。
“宽敞什么呀,”刘阿姨一指阳台,“你看这衣服挂得乱七八糟的,跟蜘蛛网一样。”
那是我们俩刚洗的衣服,因为下雨,只能晾在室内。
我的几件深色T恤和安然的浅色连衣裙挂在一起,确实算不上美观,但“蜘蛛网”这个形容,还是让我心里微微一刺。
接着,她的目光落在了我的书桌上。
我的书桌,是我的“领地”。
上面堆满了各种专业书、卷宗、打印的资料,还有我用来提神的咖啡和几包零食。
在旁人看来可能有些乱,但在我眼里,它们按照一种只有我懂的逻辑,井然有序地排列着。
“哎哟,这桌子乱的,跟狗窝一样。”刘阿姨毫不客气地评价道,甚至伸手就要去动我桌上的一摞文件。
“阿姨!”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出声制止了她。
我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冷意。
刘阿姨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她有些错愕地看着我,似乎没想到这个一直沉默文静的小姑娘,会突然“亮出爪子”。
安然赶紧过来打圆场:“妈,那是微微的专业资料,很重要的,不能乱动。”
“我这不是想帮她收拾收拾嘛,”刘阿姨悻悻地收回手,嘴里还在嘟囔,“女孩子的房间,就应该干干净净的。这么乱,以后嫁人了可怎么办。”
我没有接话。
我只是默默地走到我的书桌前,将那摞被她差点碰倒的文件,重新码放整齐。
这个小小的动作,是一个无声的警告。
可惜,她并没有看懂。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刘阿姨彻底向我们展示了什么叫做“反客为主”。
她指挥着安然,把她带来的两个巨大蛇皮袋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掏出来。
被子,褥子,枕头,锅碗瓢盆,甚至还有一小袋小米和几颗干辣椒。
她俨然是打算在这里安营扎寨,打一场持久战。
“微微啊,”她终于想起了我这个“主人”,用一种不容商量的语气说,“你看,我这东西也没地方放。你那个床底下不是空的吗?我先把被子塞你床底下,行吧?”
我的床底下,放着我换季的鞋子和几个收纳箱。
我说:“阿姨,我床下有东西。”
“有什么东西啊?”她说着,竟然真的弯下腰,掀开了我的床单,朝里面看。
“不就是几双鞋嘛,拿出来放鞋架上不就行了。”她理所当然地说。
宿舍的鞋架,早就被我们俩的鞋子塞满了。
“阿姨,放不下。”我耐着性子解释。
“怎么就放不下了?挤一挤嘛。”她说着,就准备伸手去拉我的收纳箱。
“妈!”安然终于忍不住了,拉住了她的胳膊,“您别动微微的东西!”
“我怎么就动她东西了?我这不是为了腾地方吗?我大老远来照顾你,总得有地方睡觉吧?”刘阿姨的嗓门一下子高了起来,充满了委屈。
宿舍里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寂静。
安然的脸涨得通红,眼圈也红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刘阿姨面前。
“阿姨,”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客观,“宿舍空间有限,这是既定事实。您来之前,安然说的是,您带一个折叠床,暂时住几天。”
我指了指她摊了一地的东西。
“但您现在带来的行李,显然不是‘几天’的规模。”
刘阿姨被我问得一噎,随即又找到了理由:“我这不是想着,就算租了房子,这些东西也用得上嘛。提前带来,省得再折腾。”
“好,”我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那么,在您找到房子之前,作为‘客人’,您是否应该首先尊重‘主人’的空间和物品?”
我用上了“客人”和“主人”这两个词。
这是我划下的第一道线。
刘阿姨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她大概一辈子都没被人这么当面顶撞过,尤其还是被一个她眼里的“小丫头片子”。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她拔高了声音,质问道,“我好心好意来照顾我女儿,顺便也想着你们这些孩子在外不容易,多照顾你们一点。你怎么还跟我讲起‘主人’‘客人’了?有没有点良心?”
“良心?”我看着她,轻轻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我同意您住进来,是看在安然的面子上,这是情分。但这不代表,您可以无视我的界限,侵犯我的私人空间。这是本分。”
“阿姨,我们宿舍一共就这么大,属于我的空间,就是这张床,这张书桌,以及床下的这半平米。这是我的‘领地’,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能动。这和良心无关,这是规则。”
我的话说得很慢,很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在安静的空气里。
安然已经快哭了,她拉着我的袖子,小声说:“微微,你别说了……我妈她没有恶意……”
“我知道她没有恶意,”我转向安然,目光却依然锁定在刘阿姨脸上,“很多时候,伤害的发生,并不需要以恶意为前提。”
刘阿姨气得嘴唇都在发抖。
“好,好,好!你这丫头,伶牙俐齿!我算是见识了!”她指着我,“安然,你看看你交的这叫什么同学!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她一屁股坐在安然的床上,开始抹眼泪。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来照顾你,还要受你同学的气……”
一场标准的、以亲情和道德为武器的绑架,正式上演。
安然彻底慌了,一边给我递眼色,一边去安慰她的妈妈。
“妈,您别哭啊,微微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管她什么意思!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不活了!”
宿舍里,瞬间变成了眼泪和控诉的海洋。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我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看着这场由我亲手点燃的战争。
我知道,如果我现在退缩,道歉,那么在未来的日子里,我将永无宁日。
我的底线,会在一次又一次的“退一步海阔天空”中,被蚕食殆尽。
所以,我不能退。
我平静地看着哭天抢地的刘阿姨,和手足无措的安然。
然后,我开口了。
说出了那句,让我们的关系彻底冻结的话。
“阿姨,这里是大学宿舍,不是您家的客厅,更不是耍泼撒野的菜市场。”
“您是长辈,我尊重您。但尊重是相互的。”
“在您要求我有人情味之前,请您先学会什么叫作‘界限感’。”
“还有,”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讲话做事之前,是不是应该先过一下脑子?”
那场争吵,最终以刘阿姨的“心脏病发作”——她捂着胸口,大口喘气,脸色发白——而告终。
安然吓坏了,手忙脚乱地要打120。
我冷眼旁观,从我的抽屉里,拿出了我的家用小药箱,从里面找出一盒速效救心丸。
是我外婆留下的。我外婆真的有心脏病。
我倒了一粒,递到刘阿姨嘴边。
“阿姨,你要是真的不舒服,就吃了它。如果只是演戏,那现在可以停了。救护车一来,全楼都知道了,不好看。”
刘阿姨看着我手里的药丸,又看看我毫无波澜的脸,喘气声奇迹般地平复了下去。
她一把推开我的手,吼道:“我不用你假好心!”
然后,她就那么躺在安然的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再也不说话了。
安然看了看她妈,又看了看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埋怨,有恐惧,也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她没有再跟我说话。
宿舍里的空气,冷得像冰窖。
我默默地收拾好我的书,背上包,离开了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我去了图书馆。
在那里,我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我没有看书,只是对着窗外发呆。
直到手机屏幕亮起,安然发来那条信息。
“微微,我妈明天上午十点的火车到,你能陪我去接一下吗?”
我看着这条信息,突然明白了。
这并不是一条两天前的信息。
这是安然刚刚发来的。
她把两天前发生的一切,都删除了。
她假装那场争吵没有发生过。
她假装她的母亲今天才刚刚到来。
她在用这种方式,向我求和。
或者说,她在用这种方式,强迫我和她一起,把那段不愉快的记忆,打包,封存,扔进垃圾桶。
只要我们都不提,它就不存在。
这是安然惯用的处理方式:逃避。
我看着那条信息,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疲惫。
我回了一个字。
“好。”
我答应了她。
不是因为我原谅了,也不是因为我妥协了。
而是因为我知道,有些事情,逃避是解决不了的。
必须直面。
第二天,我没有去上课。
我坐在宿舍里,等。
上午十点,宿舍门被敲响了。
是安然,她一个人。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微微,你……你没去上课啊?”
“嗯,”我点点头,“等你。”
“等我?”她有些不解。
“等你给我一个解释。”我说。
安然的脸色一下子白了。
她低下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微微,对不起……昨天……”
“昨天?”我打断她,“昨天发生了什么?”
我明知故问。
我在逼她。
逼她从那个自己构建的、虚假的安全屋里走出来。
“我……”她嗫嚅着,说不出话。
“安然,”我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我们是室友,住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如果你觉得,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我们就能回到过去,那你就错了。”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有些事,一旦发生,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昨天说的话,可能很重,很伤人。我向你道歉,因为我的言辞,让你和你母亲难堪了。”
“但是,”我话锋一转,“我的立场,没有变。”
安然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微微,我该怎么办……”她哽咽着,“那是我妈……我能怎么办……”
“她是你妈,没错。但这里,是我们的宿舍。”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你不能因为她是你妈,就牺牲我的权益,来满足她的要求。”
“这不是孝顺,这是自私。”
这句话,像一把刀,狠狠地插进了安然的心里。
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自私?”
“对,”我毫不退缩地迎上她的目光,“你不敢反抗你的母亲,不敢对她说不。所以,你选择把我推出来,让我当那个恶人。你希望我能忍,能退,能为你所谓的‘孝顺’,让渡我所有的私人空间和生活习惯。”
“你躲在你的‘孝顺’和‘为难’背后,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的妥协可能带来的和平。”
“安然,这不是善良,这是懦弱,是转嫁矛盾。”
我的话,像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剥开了她用来伪装自己的外壳,露出了里面那个最柔软、最不堪一击的内核。
她蹲下身,抱着膝盖,终于失声痛哭。
哭声里,有委屈,有羞愧,也有压抑了太久的无助。
我没有去安慰她。
我知道,有些成长,必须伴随着剧痛。
她必须自己想明白。
哭了很久,她才慢慢地抬起头,眼睛又红又肿。
“微微,”她的声音沙哑,“你说得对。”
“我从小到大,都不敢反抗我妈。她说一,我不敢说二。我怕她生气,怕她伤心,怕她觉得我不是个好女儿。”
“我以为,只要我一直顺着她,大家就都能好过。可是……我错了。”
“我让你受委屈了。对不起。”
她站起身,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扶住了她。
“安然,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说,“我需要一个解决方案。”
“解决方案?”
“对,”我点点头,“你母亲要住在这里,这是一个既成事实。我不可能把她赶出去。但是,我们必须建立新的规则。一个能让我们三个人,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和平共处下去的规则。”
“规则?”安然有些茫然。
“是的,规则。”我拉着她,坐到书桌前。
我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白纸,一支笔。
“现在,我们来起草一份《宿舍同住补充协议》。”
安然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宿舍同住补充协议》?”
“对。”我把纸铺平,神情严肃得像是在起草一份重要的法律文件。
“法律的核心是什么?是明确权利和义务,是划定行为的边界。我们现在遇到的问题,本质上就是边界不清,权利和义务混乱。”
“你母亲认为,她是你的母亲,所以她有权掌管你的一切,顺便‘照顾’我。我认为,这是我的宿舍,我有权维护我的私人空间不受侵犯。而你,夹在中间,试图用‘和稀泥’的方式来维持表面的和平。”
“这种混乱的状态,只会导致更多的冲突。”
“所以,我们需要一份书面的东西,把所有模糊的地带,都清晰化,条款化。”
我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了标题。
安然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惊奇,仿佛在看一个外星人。
“微微,你……你来真的啊?”
“当然。”我头也不抬,“这是最有效,也是最一劳永逸的办法。”
“可是……让我妈签这个……她会杀了我的。”安然一脸惊恐。
“她不会。”我看着她,笃定地说,“她只会觉得,你终于长大了。”
“而且,这份协议,不是你去跟她谈。是我去。”
“你?”
“对,”我点点头,“我是协议的利益相关方,也是规则的制定者之一。由我出面,最合适不过。”
“你只需要做一件事。”
“什么事?”
“在协议上,签上你的名字。表明你认可并且会遵守这份协议。”
我把笔递给她。
安然犹豫了。
她看着那张白纸,像是在看一个烫手的山芋。
我没有催她。
我知道,这个决定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要第一次,站在她母亲的对立面。
意味着,她要亲手打破那个让她痛苦,却也让她习惯了的共生关系。
过了漫长的几分钟,她终于接过了笔。
她的手在抖。
“微微,如果……如果我妈还是不同意呢?”
“那我们就启动第二套方案。”我说。
“第二套方案?”
“我搬出去。”我平静地说,“我去找辅导员,申请调换宿舍。理由是,私人生活受到严重干扰,无法正常学习和休息。”
安然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知道,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和她母亲的行为,将被彻底公开化。
她将在整个年级,甚至整个学院,成为一个“笑话”。
一个因为母亲陪读,而逼走室友的“妈宝女”。
这是她绝对无法承受的。
我看着她,缓缓地说:“安然,我不是在威胁你。我是在给你选择。”
“是和我一起,建立一个新的、有秩序的平衡。还是固守你原来的模式,然后承受它带来的所有后果。”
“选择权,在你手里。”
安然紧紧地攥着那支笔,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终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字迹有些歪歪扭扭,但异常清晰。
我拿过协议,也在后面,签上了我的名字。
林微。
两个名字并排在一起,像一个无声的同盟。
“好了,”我收起协议,“现在,我们去请另一位当事人,进行三方会谈。”
刘阿姨不在宿舍。
安然说,她可能去学校的超市了。
我们在宿舍里等她。
等待的时间里,安然坐立不安,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我却异常平静。
我把我桌上的书,一本一本地码放整齐。
把那几包被刘阿姨嫌弃的零食,收进了抽屉。
然后,我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
热气氤氲,咖啡的苦涩香气,在冰冷的空气里,弥漫开来。
半个小时后,门开了。
刘阿姨拎着一大袋蔬菜和肉,走了进来。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把脸转向一边,假装没看见。
她把东西放到地上,开始旁若无人地整理。
“安然,妈买了你最爱吃的排骨,晚上给你炖汤喝。”
“妈……”安然的声音有些发颤。
“嗯?”刘阿姨没有回头。
“微微……有话想跟您说。”
刘阿姨的动作停住了。
她慢慢地转过身,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不屑。
“我跟她没什么好说的。”
“阿姨,”我端着咖啡,走到她面前,“耽误您五分钟。”
我把那张写着《宿舍同住补充协议》的纸,放到了她面前的小桌上。
她低头看了一眼,随即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猛地抬起头。
“这是什么?!”她的声音尖锐起来。
“一份协议。”我平静地回答。
“协议?什么协议?我跟你们签什么协议?!”
“关于您,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居住在本宿舍期间,我们三方共同需要遵守的行为准则。”我解释道。
刘阿姨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
“行为准则?林微,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你以为这是在哪?联合国吗?!”
“这是我的家!我女儿在这,我住在这,天经地义!你凭什么给我立规矩?!”
“阿姨,”我没有被她的情绪影响,“首先,这里不是您的家,是学校的宿舍,产权属于学校。我们,包括安然,都只是拥有使用权的‘租客’。”
“其次,您能住进来,不是天经地义,是基于我的同意。我的同意,是您居住于此的法律基础。一旦我撤回我的同意,您居住的合法性,也就不复存在。”
“我……”她被我这套“法律说辞”绕得有点晕,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这份协议,不是我单方面给您立规矩,”我指了指纸上的签名,“这是我和安然,作为宿舍的共同使用者,商议后得出的结果。现在,是正式向您,作为‘临时居住人’,进行告知。”
“我不同意!”刘阿姨猛地一拍桌子,“我凭什么要遵守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条条框框!”
“您可以不同意。”我点点头,“如果您不同意,就意味着,我们三方无法就‘共同居住’这一行为达成共识。那么,基于契约精神,我将撤回我的‘同意’。从法律上讲,您将失去继续居住在这里的权利。”
“你……你这是在赶我走?!”她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气得浑身发抖。
“我不是在赶您走,”我摇摇头,“我是在提供一个解决方案。一个能让所有人都相对舒适的方案。”
我拿起那份协议,开始逐条念给她听。
“第一条:关于公共空间的使用。客厅、阳台、卫生间为公共空间,所有居住人均有使用权。任何一方不得在未征得其他方同意的情况下,擅自移动、丢弃、处理他人物品。”
“第二条:关于作息时间。本宿舍执行晚十一点后熄灯、静音的规定。临时居住人应尊重并遵守该规定,避免在夜间制造噪音,影响他人休息。”
“第三条:关于个人隐私。每个人的床铺、书桌、衣柜为私人空间。未经本人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翻看、触碰。”
“第四条:关于卫生责任。所有居住人轮流值日,负责公共区域的清洁。具体排班表另附。”
“第五条:关于访客规定。临时居住人本质上属于‘长期访客’,除本人外,不得再邀请其他访客进入宿舍,以免对宿舍原有居住人造成更大困扰。”
……
我一共列了十条。
每一条,都精准地对应着昨天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些具有侵略性的行为。
我念完,整个宿舍鸦雀无声。
刘阿姨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精彩纷呈。
安然低着头,不敢看她母亲的眼睛。
“说完了?”刘阿姨冷冷地问。
“说完了。”
“林微,”她看着我,眼神像淬了毒的冰,“我活了五十多年,第一次见到像你这么冷血、这么刻薄的丫头。”
“你以为你拿着一张纸,写几个字,就能吓唬住我?”
“我告诉你,没门!”
她猛地伸出手,就要来抢我手里的协议。
我早有防备,侧身躲过。
“阿姨,”我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我不是在吓唬您。我是在跟您谈判。”
“如果您签署这份协议,并且在未来的日子里遵守它,那么,我欢迎您继续住在这里,照顾安然。”
“如果您拒绝,那么,对不起,我只能请您,在今天下午六点之前,搬离这里。”
“我要是不搬呢?”她挑衅地看着我。
“那我就报警。”我平静地吐出三个字。
“报警?!”刘阿姨和安然同时惊叫出声。
“对,报警。”我点点头,“理由是,私人住宅被非法侵占。警察来了,会先进行调解。如果调解无效,他们有权强制您离开。”
“你……你敢!”刘阿姨指着我的鼻子,手指都在颤抖。
“您要不要试试,我敢不敢。”我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退让。
那一刻,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震惊,愤怒,以及一丝……恐惧。
她可能一辈子都在用“闹”和“撒泼”来解决问题。
因为她是长辈,是母亲,所有人都让着她,哄着她。
她从未遇到过一个,像我这样,不按常理出牌,完全不吃她那一套的人。
一个,试图用规则和程序,来对抗她的亲情绑架的人。
我们对峙着。
空气像是被抽干了,让人窒息。
“妈……”安然终于开口了,声音带着哭腔。
她走到刘阿姨身边,拉住了她的手。
“妈,您就签了吧。”
刘阿姨猛地甩开她的手,给了她一巴掌。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帮着外人来欺负你妈?!”
安然捂着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但她没有像往常一样退缩。
她看着她的母亲,哭着说:“妈,不是的……我不是帮着外人欺负您……”
“微微说的对,这里是宿舍,不是我们家。我们在这里,只是客人。”
“是我求着微微,才让您住进来的。我们不能……不能这么不讲道理……”
“是我错了,妈。一直以来,都是我错了。是我太懦弱,不敢跟您说不,才把事情弄到今天这个地步。”
“您要是真的为我好,就听我一次,行吗?”
“我们按规矩来,好好地在这里生活。等我考上研,我们……我们就回家,好不好?”
安然的这番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刘阿姨的怒火上。
她看着自己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儿,看着她脸上那个清晰的巴掌印,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动摇和心疼。
她再强悍,再不讲理,归根结底,她还是个母亲。
她所做的一切,无论方式多么错误,出发点,都是为了她的女儿。
现在,她的女儿,第一次用一种近乎决绝的方式,站在了她的面前,请求她“讲道理”。
这比我的一百句“法律条文”都有用。
宿舍里,只剩下安然压抑的哭声。
过了很久很久。
刘阿姨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
她看着我,声音嘶哑。
“笔呢?”
我将笔,和那份协议,一起放到了她面前。
她拿起笔,手抖得厉害。
在协议的末尾,那个属于“临时居住人”的签名栏里,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刘,秀英。
字迹潦草,充满了不甘。
但无论如何,她签了。
那一刻,我知道,这场战争,我赢了。
协议签署后的当天下午,宿舍的气氛,降到了历史最低点。
刘阿姨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很久都没有出来。
安然坐在自己的床上,默默地流泪,也不说话。
我坐在书桌前,戴上耳机,试图把这一切都隔绝在外。
但耳机里的古典乐,也无法完全掩盖那份弥漫在空气中的,尴尬和怨恨。
下午四点,刘阿姨从卫生间出来了。
她眼睛红肿,但脸上已经恢复了惯有的那种麻木的平静。
她没有看我们,径直走到阳台,开始打电话。
“喂,老头子啊……嗯,我到了……”
“没什么事……挺好的……”
“房子?……不租了。我就住孩子宿舍,挺方便的。”
“嗯?孩子同学?……挺好的一个孩子,很懂事,学习也好,还帮我搬行李了呢……”
我听着她对着电话,用一种完全相反的口吻,描述着这里的一切,心里五味杂陈。
我知道,这是她维护自己最后一点尊严的方式。
她不能让远在老家的丈夫知道,她在这里,在一个“小丫头片子”面前,栽了多大的跟头。
挂了电话,她走进来,开始收拾她带来的那些东西。
她把那口准备用来炖汤的锅,塞回了蛇皮袋。
把那些小米、干辣椒,也重新装好。
然后,她把那两个巨大的蛇皮袋,拖到了宿舍的门后,一个不那么碍眼的位置。
她没有再提要塞东西到我的床下。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安然面前,摸了摸她的脸。
“还疼吗?”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温柔。
安然摇摇头。
“妈去做饭。”她说完,拎着早上买的菜,走出了宿舍。
我们宿舍楼,每一层都有一个公共厨房。
看着她有些佝偻的背影,我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
那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沉重。
我好像赢了,又好像,所有人都输了。
晚饭,刘阿姨做了四菜一汤。
糖醋排骨,番茄炒蛋,清炒西兰花,还有一个紫菜蛋花汤。
她把饭菜摆在宿舍那张小小的折叠桌上。
然后,她盛了三碗米饭。
一碗给了安然。
一碗,放到了我的书桌上。
“吃饭吧。”她说,语气生硬,听不出情绪。
我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米饭,和旁边那盘色泽诱人的糖醋排骨,沉默了。
安然怯生生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祈求。
我端起碗,走过去,在桌边坐下。
那顿饭,我们三个人吃得悄无声息。
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
排骨炖得很烂,很入味。
是我记忆中,妈妈会做出的味道。
我吃得很快,吃完,放下碗筷。
“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然后,我拿着自己的碗筷,去水房清洗。
从始至终,我们没有任何交流。
但我们都遵守着一个心照不宣的规则:在饭桌上,暂时休战。
晚上,我坐在书桌前看书。
十点半,刘阿姨从外面洗漱回来。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动作明显放轻了。
她没有再像昨天一样,大声地和安然讨论今天买了什么菜,花了多少钱。
她只是默默地铺好她的折叠床——那张床最终被安放在了宿舍门边,最逼仄的一个角落。
十一点,我准时关掉了我的台灯,爬上了床。
宿舍里,陷入了一片黑暗和寂静。
我能听到刘阿姨刻意压抑的、轻微的呼吸声。
也能听到安然在另一张床上,辗转反侧的声音。
我们三个人,像三座孤岛,漂浮在这片黑暗的海洋里。
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却无法靠近。
那份白纸黑字的协议,像一道冰冷的墙,横亘在我们之间。
它带来了秩序,也带来了隔阂。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第一次开始怀疑。
我这样做,真的对吗?
接下来的几天,宿舍里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和平。
刘阿姨成了一个沉默的、功能性的存在。
她每天早早起床,轻手轻脚地出门,买菜,做早饭。
然后把早饭放在桌上,一份是安然的,一份,是我的。
她不再评价我的生活习惯,不再试图整理我的书桌,甚至连看我一眼,都很少。
她像一个被设定了固定程序的机器人,精准地履行着“照顾安然饮食”这一项任务。
除此之外,她把自己缩成了一个影子。
安然夹在我们中间,处境尴尬。
她试图修复我们之间的关系。
她会主动跟我说话,问我课程的进度,讨论老师留下的作业。
她也会在刘阿姨做好饭后,热情地招呼我:“微微,快来吃饭,今天有你爱吃的可乐鸡翅。”
我没有拒绝她的示好。
我会和她讨论问题,也会坐下来,和她们母女一起吃饭。
但我始终,保持着一种客气而疏离的距离。
我不再像以前一样,和她开玩笑,分享八卦。
我们之间,好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玻璃。
我能看到她,听到她,但我们之间,无法再有真实的触碰。
有一天,我从图书馆回来,看到我的桌上,放着一个剥好的石榴。
晶莹剔透的石榴籽,被整整齐齐地码在一个小碗里,像一盘红色的宝石。
安然从床上探出头,小声说:“微微,我妈今天买的,可甜了,你尝尝。”
我看着那碗石榴,心里某个地方,微软了一下。
我知道,这是她们母女俩,用她们的方式,在向我示好。
一种笨拙的、不善言辞的示好。
我说:“谢谢。”
我拿起勺子,吃了一口。
真的很甜。
但那份甜里,似乎又夹杂着一丝说不出的酸涩。
又过了几天,是我的生日。
我自己都快忘了。
那天我从外面上完选修课回来,推开宿舍门,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蛋糕香味。
宿舍里的小桌上,摆着一个不大的生日蛋糕。
上面用巧克力酱,歪歪扭扭地写着:“微微,生日快乐。”
安然和刘阿姨站在桌边,看到我,都有些局促。
“微微,生日快乐。”安然说。
刘阿姨也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但她的眼神,比之前几天,要柔和了许多。
除了蛋糕,桌上还摆着一碗长寿面。
面条上卧着一个金黄色的荷包蛋。
“妈……妈说,生日要吃长寿面。”安然小声解释道。
我看着那碗面,热气腾腾,像我小时候,我妈在我每个生日的早晨,都会给我做的一样。
我的鼻子,突然有点酸。
我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
“谢谢。”我说。
“谢谢阿姨,谢谢你,安然。”
那是我在那场“战争”之后,第一次,真心地对她们说谢谢。
刘阿姨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转过身,假装去拿东西,偷偷抹了一下眼睛。
安然笑了,笑得像个孩子。
她把蜡烛插在蛋糕上,点燃。
“快许个愿吧,微微!”
宿舍里没有关灯,烛光显得很微弱。
但那跳动的、小小的火焰,却映在我的眼睛里,异常明亮。
我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我许了一个愿。
我希望,我们都能在这段复杂而别扭的关系里,学会成长。
学会如何去爱,也学会,如何去尊重。
生日过后,宿舍里的冰,仿佛开始融化了。
虽然那份协议依然有效,但它不再是一堵冷冰冰的墙,而更像是一个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行为的底线。
刘阿姨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她会在吃饭的时候,跟我们讲她年轻时的事情。
讲她怎么和安然的爸爸认识,讲她怀着安然的时候,吃了多少苦。
她讲得很平淡,没有控诉,也没有邀功,就像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
我和安然,就静静地听着。
有时候,我也会跟她聊几句。
聊聊我的家乡,我的父母。
当她知道我的父母都是常年驻外的工程师,我从小跟着外婆长大时,她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看着我,说了一句:“好孩子,不容易。”
那句话里,没有了之前的审视和挑剔,只有一种长辈对晚辈的,纯粹的疼惜。
安然的变化,是最大的。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唯唯诺诺,看人脸色。
她开始有自己的主见。
她会跟她妈妈讨论考研的专业方向,而不是一味地听从安排。
她会拒绝她妈妈“一天必须喝三碗汤”的要求,告诉她“营养要均衡,不是越多越好”。
有一次,刘阿姨又想给她介绍那个“王处长的儿子”,让她去见个面。
安然很直接地拒绝了。
“妈,我现在要专心考研,不想考虑这些。而且,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刘阿姨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习惯女儿的强硬。
但她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说:“行,你自己的事,自己做主。”
安然说完,看了我一眼。
我朝她,悄悄地比了一个大拇指。
她笑了,眼睛亮晶晶的。
那是一种,破茧成蝶后,获得新生的光芒。
我和安然的关系,也回到了从前,甚至,比从前更好。
我们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可以交心的朋友。
我们会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去食堂,一起吐槽专业课的变态老师。
有一天晚上,我们俩躺在床上说悄悄话。
她突然问我:“微微,你那天说,如果我妈不同意,你就要搬出去。是真的吗?”
我想了想,说:“是真的。”
“那你就不怕我恨你吗?”
“怕,”我坦白地说,“但我更怕,我们三个人,都困在那个死局里,互相折磨。”
“有时候,短痛,好过长痛。”
安然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说:“微微,谢谢你。”
“谢谢你那么‘不近人情’。”
“是你教会了我,什么叫‘边界’,什么叫‘反抗’。”
“也是你,让我和我妈,找到了一个虽然别扭,但却更健康的相处方式。”
我笑了。
“不用谢,”我说,“我也要谢谢你。是你和阿姨,让我也学到了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我学会了,规则虽然是冰冷的,但执行规则的人,可以是有温度的。”
“强硬的手段,是为了达成一个柔软的目的。”
“最终,我们想要的,不过是,所有人都觉得舒服。”
那晚,我们聊了很久。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宿舍的地板上,一片温柔。
我感觉,那道横亘在我们之间的,看不见的墙,终于,彻底消失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期末。
安然的考研初试,结束了。
考完最后一门,她走出考场,整个人都像是虚脱了一样。
刘阿姨在考场外等她,手里拿着一件厚厚的大衣。
一看到安然,她就迎了上去,把大衣披在她身上。
“考得怎么样?”她问,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紧张。
“还行吧,”安然笑了笑,“尽力了。”
“尽力了就行,”刘阿姨拍了拍她的背,“走,回家,妈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加上我们宿舍另一个搬出去住的室友小萌,一起在宿舍,吃了一顿“散伙饭”。
因为,刘阿姨要回家了。
她来的时候,是初秋。现在,窗外已经飘起了雪花。
她在我们这间小小的宿舍里,住了整整一个学期。
饭桌上,气氛很好。
小萌是个活泼的姑娘,一直在讲她和她男朋友的趣事。
刘阿姨听着,不住地笑。
她给每个人夹菜,像一个真正的主人。
饭吃到一半,她突然站起身,从她的包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锦盒。
她把锦盒递给我。
“微微,这个,给你。”
我愣住了。
“阿姨,这是……”
“打开看看。”
我打开锦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玉坠。
是很普通的那种平安扣,玉质也算不上多好,但看得出来,是被人常年佩戴的,表面已经有了一层温润的包浆。
“阿姨,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我赶紧推辞。
“不贵重,”刘阿姨按住我的手,不让我退回去,“这是我当年出嫁的时候,我妈给我的。戴了快三十年了。”
“我没什么好东西送你。这几个月,谢谢你……包容我这个老婆子。”
“也谢谢你,教会了安然很多东西。”
她看着我,眼神真诚而坦荡。
“你是个好孩子。阿姨以前……是对不住你。你别往心里去。”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我看着手里的玉坠,感觉沉甸甸的。
它承载的,是一个母亲的歉意,和一个长辈的祝福。
安然在旁边,也红了眼圈。
“微微,你就收下吧。这是我妈的一片心意。”
我最终,还是收下了。
我把玉坠,小心翼翼地放回锦盒。
“谢谢阿姨。”我郑重地说。
那顿饭,我们吃到了很晚。
第二天一早,我和安然,一起送刘阿姨去火车站。
还是那个站厅,还是那片惨白的灯光。
但我的心情,和来的时候,已经完全不同。
临进站前,刘阿姨拉着安然的手,嘱咐了半天。
最后,她转向我。
“微微,以后有空,带着安然,来阿姨家玩。”
“好的,阿姨。”我笑着点头。
“阿姨,您路上慢点,到了给我们打电话。”
她点点头,转身,拖着一个比来时小了很多的行李箱,汇入了人流。
看着她的背影,我突然想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那副“铠甲加身”的模样。
而现在,她的背影,只是一个普通的、会为女儿担忧的母亲。
那层坚硬的壳,终于被卸下了。
我和安然,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直到再也看不见。
回去的路上,安然一直靠在我的肩膀上,没有说话。
我知道,她心里,一定也很舍不得。
但这种舍不得里,没有了以前的依赖和窒息,更多的是一种,健康而温暖的牵挂。
成长,大概就是这样。
一边告别,一边迎接新生。
(尾声)
刘阿姨走后,宿舍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或者说,是一种新的平静。
安然的考研成绩出来了,很高,进复试没有悬念。
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自信的光彩。
我们依然是最好的朋友。
那个玉坠,我没有戴,而是用那个锦盒,好好地收在了我的抽屉里。
那份《宿舍同住补充协议》,也被我夹在了一本厚厚的法学词典里。
它们像两个坐标,标记着那段鸡飞狗跳,却又让我们所有人都脱胎换骨的日子。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那天晚上。
我正在宿舍里整理复试要用的资料,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
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点开。
短信很短,只有一句话。
“小林你好,我是安然的爸爸。刘阿姨给你添麻烦了。我下周过来一趟,想请你吃个饭,当面谢谢你,也顺便……有些关于安然未来的事,想和你聊聊。”
我看着那条短信,手指停在屏幕上,久久没有动。
窗外,夜色正浓。
我知道,我的生活,又要迎来一个新的“当事人”了。
而这一次的“庭审”,又将是怎样一番光景?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本文标题:高校邀请学生妈妈到校做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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