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升 老婆
我把老宅那条破船送给了邻居陈升。
那船搁在院子角落,风吹日晒,漆皮翘得像鱼鳞,船底也朽了几个洞。
是我爷爷留下的。
陈升拖走船的时候,他老婆在旁边撇着嘴,“拖这堆烂木头回去干嘛?当柴烧都嫌有钉子。”
陈升嘿嘿一笑,眼角余光扫过我,带着点儿藏不住的优越感,“林工,你家这院子敞亮了。这船啊,我拆拆,看看木料还能做个花架。”
他顿了顿,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传进我耳朵里,“也是,你们两口子都忙,工资高,哪看得上这点儿东西。”
我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口中的“工资高”,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在我心上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那感觉,不疼,但很麻。
关上院门,隔绝了邻居的揣测和议论,屋里一片死寂。
周明还没回来。
我习惯了。
两天前,我就是在这片寂静里,发现了那个秘密。
当时我坐在沙发上,手机滑到一个家居APP,看到一款很别致的嵌入式书柜,想着周明是设计师,应该会喜欢。
我拿过他放在茶几上充电的手机,想把链接发给他。
他的手机没有密码。这是我们婚后第三年定下的规矩,我提出的。
我说:“婚姻就像一个房间,可以有各自的书桌,但不能有上了锁的抽屉。”
他当时笑着捏我的脸,“你啊,什么事都能说成条款。”
可现在,这个没上锁的房间里,多了一扇我不知道的门。
我点开他的出行软件,想看看他最近的通勤时间,是不是加班真的那么严重。
然后,我看到了“常用同行人”那一栏。
一个陌生的头像,备注是“小安”。
系统冰冷地记录着,近一个月,他们有二十三次“同行”记录,大多是在深夜十一点之后。
终点,是一个我从未去过的小区。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呼吸都变得滞涩。
我没动,一张一张地翻看那些行程单,时间、地点、预估费用,像法庭上呈堂的证物,清晰,确凿,不容辩驳。
我甚至点了进去,看到了车型,车牌,还有司机的好评率。
我冷静得像在审核一份项目报告。
把每一条证据都截图,存进加密相册,然后删掉原图,清理了浏览痕迹。
做完这一切,我把他的手机放回原位,充电线还是原来的弧度。
整个过程,我的手没有一丝颤抖。
我只是觉得冷。
那种冷,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带着潮湿的霉味。
这栋我们一起设计、装修,充满了我们心血的房子,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空旷的洞穴。
墙壁上那些暖色调的涂料,此刻看来,像一层冰冷的霜。
这就是我把那条破船送人的原因。
我看着它,就想起爷爷。想起他曾驾着这条船,在江上打鱼,养活了一家人。
船是庇护,是家。
而我的家,漏水了。
我不想修,只想把它清理出去。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像一块石头砸进死水里。
是陈升。
他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和……难以置信。
“林……林工!你,你快过来一下!”
“怎么了?”我的声音很平,像一条直线。
“船!那条船!你快来!”他语无伦次,“天呐,我……我发财了!”
我皱了皱眉,披了件外套走出门。
陈升家院子里,那条破船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
几块朽坏的木板扔在一边,陈升和他老婆正蹲在船舱的位置,两眼放光。
在他们面前,是一个小小的、上了锁的黄铜暗格。
不,现在锁已经被撬开了。
暗格里,铺着一层厚厚的黑色丝绒,丝绒上,静静地躺着一捧珍珠。
大的如龙眼,小的似米粒,颗颗圆润,光泽温润,在院子昏黄的灯光下,泛着一层朦胧而又坚实的光晕。
像一箱凝固的月光。
陈升的老婆哆哆嗦嗦地捏起一颗,对着灯光看,“我的妈呀,是真的……”
陈升抬起头看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贪婪,有懊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林工……这……”
我走过去,蹲下身。
我认得那个暗格。
小时候,爷爷总说,这条船是咱们家的龙骨,里面藏着海龙王的宝贝,谁要是心里不干净,就看不见它。
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童话。
我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些珍珠。
冰凉,光滑,沉甸甸的。
是真的。
我站起身,看着陈升,“陈哥,船我已经送你了,里面的东西,自然也是你的。”
陈升猛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不不不,这可不行!这太贵重了!”
他嘴上这么说,眼睛却死死盯着那箱珍珠,一步都挪不开。
人性很有趣。
当他以为那只是一堆烂木头时,他可以心安理得地嘲笑我的“穷”。
当这堆烂木头里出现了超出他想象的财富时,他反而开始讲起了“道义”。
因为他怕了。
怕我反悔,怕这笔横财他吞不下。
“拿着吧。”我语气淡淡的,“我说了送你,就是你的。我嫌它占地方。”
说完,我转身就走。
“哎,林工!”陈升在后面追着喊。
我没有回头。
回到家,我关上门,靠在门板上,才感觉到自己的腿有点软。
我不是圣人,那箱珍珠的价值,我心里有数。
但此刻,我脑子里盘旋的,不是珍珠,而是周明。
是那个叫“小安”的女孩。
是那二十三次深夜的“同行”。
珍珠的出现,像一个荒诞的隐喻。
原来,我一直以为破败不堪、一文不值的东西,内里却藏着惊人的价值。
而我一直珍视如宝、悉心经营的婚姻,内里却已经腐朽生蛆。
晚上十点半,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周明回来了。
他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酒气和高级餐厅的烟火味。
“回来了?”我坐在沙发上,没开主灯,只留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昏黄。
“嗯,”他换着鞋,声音里透着疲惫,“今天陪客户,喝了点。”
他走过来,习惯性地想抱我一下。
我微微侧身,躲开了。
他的手臂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怎么了?”
“周明,”我看着他,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我们谈谈吧。”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在我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身体下意识地向后靠,是一个防御的姿态。
“谈什么?”
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他:“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结婚时,我让你签的那份协议?”
他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记得。婚前财产协议。”
“不止,”我纠正他,“是婚姻忠诚协议。我们约定,双方都有保持忠诚的义务。如果任何一方违反,过错方将净身出户,并赔偿另一方精神损失费五十万。”
周明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
灯光下,我能清晰地看到他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
“你……你什么意思?”他声音有些发干。
我拿出我的手机,点开那个加密相册,然后把手机推到他面前的茶几上。
一张张截图,在他眼前划过。
行程单,时间,地点,那个叫“小安”的头像。
空气仿佛凝固了。
客厅里只剩下他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你查我?”
“我没有查你,”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是在我的房子里,发现了一些不属于它的东西。我需要清理。”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他颓然地垂下头,双手插进头发里。
“我……我们没什么。”他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木头,“她只是个刚毕业的实习生,我带她。那天晚上项目出了问题,我们在公司加班,我送她回家,就……就只是这样。”
“二十三次?”我问。
他猛地抬头看我。
“一个月,二十三次项目出问题?周明,你是把我当傻子,还是把你的老板当傻子?”
“而且,”我继续说,“你的公司在城东,那个小区在城西,你的家在城南。你告诉我,你送一个实习生回家,需要横穿整个城市,然后自己再绕大半个圈回来?”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小锤,敲碎他脆弱的辩解。
他彻底沉默了。
客厅里的那点暖光,此刻显得格外讽刺。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八年的男人。
我们从大学校园走到婚姻殿堂,一起吃过泡面,一起挤过地下室,一起为第一个设计项目中标而激动得彻夜难眠。
我以为我们的婚姻坚不可摧。
原来,它只是一栋建在沙滩上的房子。
“我累了。”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倦意,“林岚,你不知道我有多累。”
“这个项目,甲方要求多,预算又少,我带着整个团队熬了几个月。每天睁开眼就是一堆破事,闭上眼就是模型和数据。我感觉自己像个黑洞,什么都被吸进去了。”
“小安她……她很开朗,像个小太阳。跟她聊几句,我觉得自己还能喘口气。”
他抬起头,眼里是真实的痛苦,“我承认,我对她是有好感,但我发誓,我们没有突破最后一步。我只是……太累了,想找个地方歇歇脚。”
“歇歇脚?”我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所以,我的家,是战场。别人的家,才是你歇脚的港湾?”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急切地辩解。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逼视着他,“周明,我们结婚五年,备孕三年,跑了多少家医院,做了多少次检查,你忘了吗?”
“医生说,我们俩身体都没问题,就是压力太大了,让我放松。你告诉我,我怎么放松?”
我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发颤。
“你把压力当成出轨的借口,那我呢?我的压力,我的委屈,我找谁说去?”
他彻底说不出话了。
是啊,他累。
我又何尝不累呢?
我是结构工程师,他是建筑设计师。我们是同行,是伴侣,本该是彼此最坚实的支撑。
可他的天平,早就倾斜了。
“明天,让她来见我。”我说。
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林岚,你别这样,”他站起来,想拉我的手,“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别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
“不相干?”我甩开他的手,“周明,从你让她坐上你副驾的那一刻起,她就不是不相干的人了。”
“她是证人。证人,就必须出庭。”
第二天下午三点,我约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我先到的,选了一个靠窗的卡座。
窗外,是这个城市最繁华的CBD,玻璃幕墙反射着冰冷的日光。
那个叫小安的女孩,比照片上更年轻,一脸的胶原蛋白,眼睛很大,看人的时候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坦诚。
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像一朵不胜风力的栀子花。
周明跟在她身后,脸色灰败,像个即将上刑场的囚犯。
“坐吧。”我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女孩在我面前坐下,有些局促,双手紧张地攥着包带。
“林……林工,你好。”她声音很小。
我纠正她,“你应该叫我周太太。”
她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周明在一旁想开口,我一个眼神扫过去,他便噤了声。
“我今天找你来,不是来吵架,也不是来谈判。”我看着女孩的眼睛,语速不快,但很清晰,“我只是来告知你一些事实。”
“第一,周明是我的合法丈夫。我们的婚姻受法律保护。”
“第二,我们之间有婚前协议,其中明确规定了‘忠诚义务’。任何破坏我们婚姻的第三方,我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
“第三,”我顿了顿,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这是周明昨天晚上亲笔签下的‘承诺书’。承诺与你断绝一切工作之外的联系。如果违反,他将自愿放弃所有夫妻共同财产。”
女孩的眼睛瞪大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份文件,又看看周明。
周明全程没有看她,只是低着头,盯着自己面前的咖啡杯,像在研究上面的花纹。
“我不是在威胁你。”我对女孩说,“我是在给你划定一个安全的边界。你还年轻,未来的路很长。不要为了一段不属于你的关系,赔上自己的名声和前途。”
“我……”她嘴唇颤抖着,眼圈红了,“我不知道……他没告诉我你们……”
“他当然不会告诉你。”我打断她,“他只会告诉你他很累,压力很大,在你这里能找到阳光和安全感,对吗?”
女孩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她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哭。
我没有递纸巾。
同情心这种东西,我不喜欢浪费在错误的人身上。
“我给你两个选择。”我说,“一,你主动辞职,离开这家公司,离我们的生活远一点。我会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
“二,你继续留下来。那么,这份承诺书,以及你们深夜同行的所有记录,会以匿名邮件的形式,发给你们公司的管理层,以及你父母的邮箱。”
“我……”她哭得更厉害了,肩膀一抽一抽的。
周明终于忍不住了,抬头看我,“林岚,你一定要做得这么绝吗?”
“绝?”我看着他,眼神冰冷,“周明,我是在清理房子里的垃圾。我不喜欢脏,所以必须清理干净。这不叫绝,这叫原则。”
“克制不是恩赐,是义务。你连最基本的义务都没尽到,现在有什么资格跟我谈‘绝不绝’?”
最终,女孩哭着选择了第一条路。
她起身的时候,深深地看了周明一眼,那眼神里,有失望,有委屈,还有一丝解脱。
她走了。
咖啡馆里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满意了?”周明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这只是第一步。”我说。
我从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
“这是我重新拟定的‘夫妻关系补充协议’。”
“从今天起,为期一年。我们称之为‘婚姻关系修复观察期’。”
周明抬起眼,眼里全是红血丝,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第一条:财务透明。所有收入统一由我管理,重大开支需双方签字同意。”
“第二条:时间承诺。除不可抗力的加班外,每晚九点前必须到家。每周至少保证一次家庭活动日。”
“第三条:沟通义务。每天至少保证三十分钟的有效沟通,内容不限,但不能是敷衍。”
“第四条:忠诚底线。观察期内,再有任何与异性的非必要接触,本协议自动失效,我们将直接进入离婚程序,并严格按照婚前协议执行。”
我把笔放在他面前。
“签吧。”
他看着那份协议,像在看一份卖身契。
“林岚,你这是在审判我。”
“是。”我坦然承认,“婚姻就是一场漫长的审判。每个人都是被告,也是陪审员。你犯了规,现在,我只是在重申法庭纪律。”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咖啡都凉了。
窗外的阳光从炽烈变得柔和。
最后,他拿起了笔,在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字迹有些潦草,甚至有点抖。
签完,他把笔扔在桌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靠在椅背上。
“林岚,”他看着我,眼神空洞,“我们……还能回去吗?”
“我不知道。”我说的是实话,“我只知道,灯泡坏了,可以换一个新的。但如果线路出了问题,整个房间都会是暗的。”
“现在,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把线路修好。”
回到家,陈升的老婆在门口等着我。
她手里提着一个果篮,脸上堆着我从未见过的、近乎讨好的笑容。
“林工,回来了啊。”
“有事吗?”
“那个……那个珍珠,”她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老陈让我来问问你,你真不要了啊?那可值不少钱呢。”
“我说了,船送你们了,东西就是你们的。”
“哎哟,那怎么好意思呢!”她嘴上客气着,脸上的喜色却藏不住,“那个,林工,这是我们家自己种的水果,你尝尝鲜。”
她把果篮塞到我怀里,又压低声音说:“你放心,这事我们谁也不说。就当是……就当是老天爷看我们实诚,赏的。”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实诚?
如果那船里没有珍珠,她此刻大概还在跟别的邻居议论我家的“败家媳妇”吧。
我没接她的话,只道了声谢,便关上了门。
晚上,我妈打来电话。
她不知道周明的事,只是例行公事地催我们生孩子。
“岚岚啊,你跟小明都多大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我跟你说,女人过了三十五,生孩子就危险了……”
“妈。”我打断她。
“嗯?”
“我爷爷留下的那条船,里面有一箱珍珠。”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
“你说什么?”我妈的声音都变了调。
我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你……你这个傻孩子!”我妈在电话那头捶胸顿足,“你怎么能就这么给人家了呢?那是你爷爷留下的!那是咱们家的东西!”
“妈,那船放在那里,只会烂掉。”
“烂掉也是咱们家的!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快!你现在就去找他们要回来!就说你不知道,那是你爷爷的遗物!”我妈的声音又急又气。
“妈,”我平静地说,“我不想为了钱,变得那么难看。”
“什么难看不难看!那是钱!能让你下半辈子不愁的钱!”
“我爷爷一辈子光明磊落,他留下的东西,我不希望沾上任何不光彩的纠纷。”
“你……”我妈气得说不出话来,“你就是死脑筋!跟你爸一个样!”
挂了电话,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夜色。
我想起了爷爷。
他是个沉默寡言的渔夫,一辈子都在跟江水打交道。
他常说,人活一辈子,就像在江上行船,有风平浪静,也有惊涛骇浪。最要紧的,是把稳自己的舵,别偏了航向。
心要是脏了,再大的船,也得翻。
那箱珍珠,或许是爷爷留给我最后的“压舱石”。
它不是让我用来享受富贵的,而是用来在我人生的航船即将倾覆时,稳住我的。
它让我看清了人性,也给了我重新制定航向的底气。
周明从书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
他递给我,“喝点吧,暖暖胃。”
这是“补充协议”生效的第一天。
我接过来,杯壁温热。
“谢谢。”
他没走,在我身边坐下,我们之间隔着一个抱枕的距离。
“刚才……是你妈的电话?”
“嗯。”
“她……说什么了?”
“没什么,家常。”我不想多谈。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林岚,对不起。”
这是他从昨晚到现在,第一次正式地道歉。
不是辩解,不是诉苦,只是简单的三个字。
我没说“没关系”。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不可能“没关系”。
我只是喝了一口牛奶,很烫,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
“协议签了,就按协议来。”我说,“我不想听你说什么,只想看你做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生活像一台被重新编程的机器,开始以一种新的、刻板的节奏运转。
周明真的变了。
他开始准时下班,把应酬推得一干二净。
他会主动钻进厨房,对着菜谱研究新菜式,虽然做得经常不尽如人意。
他会记得家里的水电费,记得给我妈买她喜欢的茶叶。
我们开始有了“有效沟通”的三十分钟。
有时候谈他的项目,有时候谈我的工作,有时候,只是沉默地一起看一部老电影。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那份冰冷的协议,像一道无形的墙,约束着他,也保护着我。
我们的关系,不再像夫妻,更像合伙人。
冷静,克制,相敬如“冰”。
家里那盆快要枯死的绿萝,竟然被周明救活了,抽出了嫩绿的新芽。
好像一切都有了重新开始的可能。
一天晚上,我们一起在整理爷爷的遗物。
一个旧木箱子里,都是些老照片和信件。
我翻到一张爷爷年轻时的照片,他穿着旧式的汗衫,站在那条船上,笑得一脸灿烂。
照片背面,是爷爷遒劲的字迹:
“赠吾妻,愿如此珠,历经磨砺,圆融一生。”
我的心,猛地一颤。
吾妻……奶奶。
奶奶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几乎对她没什么印象。
周明也凑过来看,“爷爷的字真好看。”
他看到那行字,也愣了一下。
“珍珠……”他喃喃道,“原来那箱珍珠,是爷爷留给奶奶的。”
我忽然明白了。
那不是海龙王的宝藏,而是一个男人对他妻子最深沉的爱意和承诺。
爷爷把它藏在船的暗格里,藏了一辈子。
就像他把对奶奶的爱,藏在心里,藏了一辈子。
我把照片放进一个相框,摆在床头。
那天晚上,周明没有回次卧,他留在了主卧。
他从背后轻轻地抱着我,什么也没做,只是把下巴抵在我的头顶。
他的怀抱,久违的温暖。
我没有推开他。
黑暗中,我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我的头发上。
是他的眼泪。
生活像一条平静的河,缓慢地向前流淌。
我和周明,像两个小心翼翼的修复师,一点一点地,黏合着我们婚姻的裂缝。
虽然裂痕还在,但至少,它不再漏水了。
陈升家靠着那箱珍珠,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他换了新车,还把老房子翻新了,见人就说自己炒股发了财。
我们两家,心照不宣地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不好不坏地过下去。
直到我收到一条短信。
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
短信很短,只有一句话:
“林小姐,关于你爷爷林海生先生留下的那艘船,有些事,我想我们有必要谈一谈。”
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我回拨过去,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我看着手机屏幕,那行字像一个黑色的漩涡,要把我重新卷进未知的深渊。
船。
又是那条船。
我以为它带来的风波已经平息,没想到,那只是一个开始。
爷爷,他留下的,到底是什么?
仅仅是一箱珍珠,和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吗?
还是说,在那艘破旧的船舱深处,还隐藏着另一个,我完全不知道的秘密?
我抬头看向床头柜上的那张黑白照片。
照片里,爷爷的笑容,依旧灿烂。
但此刻在我看来,那笑容背后,似乎多了一层我从未读懂过的,深邃的含义。
本文标题:陈升 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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