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年我偷偷看录像带,被嫂子发现,她没骂我,反而坐下一起看
嫂子的渡轮
那盘叫《风雨渡轮》的录像带
1988年的夏天,像一口黏稠的麦芽糖,把整个城市都粘住了。空气里是煤炉子没烧尽的呛味儿,梧桐树叶子被晒得打了卷,知了声嘶力竭地叫,好像要把一个夏天都喊完。
那年我十六岁,身体里窜着一股没名堂的火,看什么都不顺眼。看我爸的永久牌自行车,看我妈的的确良衬衫,尤其看我哥陈亮,那个在红星机械厂当技术员,永远一身笔挺工装,头发梳得像拿尺子量过的男人。
我哥大我十岁,是我人生的反义词。他严谨,我松垮;他沉默,我话痨;他看《人民日报》,我看街边租来的武侠小说。我们家那台十四寸的“飞跃”牌黑白电视,就是我们兄弟俩的战场。他要看新闻联播,我要看《霍元甲》。结果可想而知,我的后脑勺总能精准地接到他用报纸卷成的纸筒。
但那年,我们家添了个新成员,一台“金星”牌录像机。那是我哥结婚的彩礼,摆在堂屋正中央,盖着一块绣着红牡丹的绒布,像个神龛。
有了它,我哥就有了新的武器。他会从厂里的工会借来《地道战》、《小兵张嘎》,在周末家庭放映。我看着那些黑白人影,嘴里能淡出个鸟来。
真正的好东西,在同学胖子手里。胖子的爹是跑船的,能从香港、广州弄来一些“内部带子”。那些带子通常没有封皮,塑料壳上用圆珠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名字。胖子总用一种神秘又轻蔑的眼神看着我,说:“陈默,你哥放的那些,是喂小孩的米汤,我这儿,是烧刀子。”
八月的一个下午,我哥厂里加班,爸妈去了外婆家,家里只剩下我和我嫂子林晚。
嫂子是前一年嫁过来的。她和我哥是厂里介绍认识的,她家在隔壁的纺织厂。嫂子很漂亮,不是那种咋咋呼呼的美,是安静的,像弄堂里那口老井,你往下看,黑黢黢的,但水面能映出你的影子,清清亮亮的。她话不多,总是微微笑着,看人的眼神很温柔,但又好像隔着一层雾。
她对我很好,会偷偷给我塞五毛钱让我去买棒冰,会在我哥发火时轻轻拉一下他的胳膊。可我总觉得,她和我哥,乃至我们整个家,都格格不入。她喜欢看书,看那些我看不懂的外国小说,喜欢听邓丽君。而我哥,觉得那些都是“靡靡之音”。
那天,胖子骑着车,满头大汗地找到我,从帆布书包里掏出一盘录像带,塞进我怀里,那塑料壳还是温的。
“陈默,好东西!香港最新的!”他压低声音,眼睛发亮,“《风雨渡轮》,劲爆!”
他对我挤了挤眼,那个眼神我懂,是少年之间心照不宣的密码。那意味着,这盘带子里,有我们渴望窥探,却又被大人世界严密封锁的“内容”。
我捏着那盘带子,手心全是汗。塑料壳有点旧,边角甚至有一丝裂纹,上面用蓝色圆珠笔写着三个字——《风雨渡轮》。这名字听起来,就像武侠片,又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我把它藏在床板底下,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一整个下午都坐立不安。晚饭时,嫂子做的红烧肉,我扒了两口饭就没了胃口。
“阿默,不舒服?”嫂子问,给我夹了一筷子青菜。
“没,天太热。”我含糊地答道。
我哥宣布,他今晚要上夜班,通宵。
我的心,在那一刻,咚地一声,重重地跳了一下。机会来了。
夏夜里的共犯
送走我哥,时针指向了九点。窗外的知了声渐渐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邻居家收音机里传出的评弹,吴侬软语,咿咿呀呀。
我竖着耳朵听。嫂子在自己屋里洗漱,水声哗哗。然后,灯熄了。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剩下我愈发激烈的心跳。我像个贼一样,踮着脚,从床底下摸出那盘《风雨渡轮》,溜进堂屋。
我小心翼翼地掀开那块红牡丹绒布,按下录像机的开仓键。那个黑色的带仓,像一只沉默的巨兽张开了嘴。我把带子塞进去,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按下播放键。
录像机里发出一阵轻微的“咔哒”声,电视屏幕闪烁了几下雪花,然后,画面跳了出来。
没有胖子暗示的那些“劲爆”场面。
画面是昏黄的,镜头摇过香港维多利亚港的夜景,霓虹闪烁,像打翻了的珠宝盒。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男人,靠在渡轮的栏杆上,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很英俊,眉眼间有一股忧郁的气质。
电影是粤语原声,没有字幕。我一个字也听不懂,只能靠画面猜。故事大概是一个穷小子和一个富家女的爱情悲剧。
我有点失望,但又被那光怪陆离的画面吸引了。对于一个1988年的内地少年来说,那画面里的每一个细节——高楼大厦、双层巴士、男人手腕上的电子表——都是一个遥远又新奇的世界。
就在我看得入神时,身后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我僵在椅子上,连头都不敢回。完了,是嫂子。她肯定会告诉我哥,我哥会打断我的腿。
“阿默。”
嫂子的声音很轻,听不出喜怒。
我像个被判了死刑的犯人,慢慢地转过头。嫂子就站在我身后,穿着一件白色的棉布睡裙,头发披散着。堂屋里没开灯,电视屏幕的光跳跃在她脸上,明明暗暗。
我以为会迎来一场暴风雨,至少也是一顿严厉的训斥。
但她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屏幕,眼神里没有责备,也没有惊讶,而是一种我完全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怀念?
“这是……什么电影?”她问。
“《风雨渡轮》。”我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她“哦”了一声,没再说话。我以为她会转身离开,或者勒令我关掉。
但她却拉过旁边的一张竹椅,在我身边,轻轻地坐了下来。
那个瞬间,我彻底懵了。
夏夜的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一丝潮热。电视里,男女主角正在激烈地争吵,粤语像一串串急促的鼓点。而我和嫂子,并肩坐在这片昏暗里,成了这个夏夜里最沉默的共犯。
我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我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阵淡淡的胰子香,混着洗发水的味道,很好闻。
她看得很专注,比我看过的任何一场电影都要专注。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轻轻地放在膝盖上,整个人像是被吸进了那个光影的世界。
我偷偷地观察她。我发现,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主角。当他笑,她的嘴角会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当他陷入困境,她的眉头会轻轻蹙起。
电影放到一半,有一个场景。男主角和女主角在渡轮上,背景是漫天烟花。他们没有接吻,只是并肩站着,男主角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女主角身上。
就是这个平淡无奇的镜头,我听到身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压抑的抽泣。
我转过头,看见一滴眼泪,顺着嫂子的脸颊滑落,在电视忽明忽暗的光线下,像一颗破碎的星星。
她很快地用手背抹掉了,动作快得像是不想让任何人发现。
我的心猛地一沉。我突然意识到,这盘带子,对她来说,可能不是什么“劲爆”的香港电影。它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里某个尘封的角落。
电影的结局是个悲剧。男主角为了保护女主角,死在了码头的混战里。最后一个镜头,是他倒在血泊中,眼睛还望着渡轮离去的方向。
片尾曲响了起来,是一首悲伤的粤语歌。
嫂子没有动,一直坐到屏幕上只剩下雪花。
“啪”的一声,我关掉了电视。堂屋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嫂子……”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早了,睡吧。”她站起身,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这事,别告诉你哥。”
“嗯。”我重重地点头。
她转身回了房间,那个穿着白色睡裙的背影,在黑暗里显得那么单薄。
我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很久很久。那个晚上,我第一次觉得,我这个总是微笑着的、安静的嫂子,心里藏着一个比维多利亚港的夜色,还要深的海。

一个不需要解释的秘密
从那天晚上起,我和嫂子之间,就有了一个不需要解释的秘密。
我们谁也没有再提起《风雨渡轮》,那盘带子被我悄悄还给了胖子。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以前,我怕她,也敬她。现在,我多了一份好奇,和一丝说不清的亲近。我开始下意识地观察她。
我发现,她常常一个人发呆。有时候是在厨房摘菜,手里捏着一根青菜,眼睛却望着窗外,半天没有动静。有时候是坐在堂屋里缝衣服,针线穿好了,却迟迟不落下第一针。
她的目光总是飘向很远的地方,好像在看我们都看不见的东西。
我哥依旧是那个样子,早出晚归,沉默寡言。他和嫂子的交流很少,除了“吃饭了”、“我走了”之外,几乎没有多余的话。他们的婚姻,就像一杯温吞的白开水,没有味道,也从不起波澜。
我开始为嫂子感到不值。在我十六岁的认知里,爱情就该是《风雨渡轮》里那样,轰轰烈烈,哪怕结局是悲剧。而我哥给嫂子的,是沉闷,是刻板,是一潭死水。
我开始用我的方式,笨拙地对她好。
学校组织去郊区的公园野餐,我特意采了一把野雏菊,用报纸包着,带回家插在她房间的玻璃瓶里。她看见了,愣了一下,然后对我笑了。那天的笑容,好像比平时要明亮一点。
我知道她喜欢听邓丽君,就用我攒了几个月的零花钱,去街角的音像店买了一盘《淡淡幽情》的磁带。我不敢直接给她,怕我哥看见。我趁没人的时候,偷偷塞进了她床头的抽屉里。
第二天,我听见她房间里隐隐约约传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歌声,声音开得很小,像怕惊扰了谁。
我们之间的交流,依然不多。但有时候,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好像交换了彼此都懂的密码。
那个秘密,像一根看不见的线,把我们两个在家庭里都略显“边缘”的人,牵到了一起。我成了她沉默世界里,唯一一个窥见过裂缝的人。而她,成了我少年时代,唯一一个没有把我当成不懂事的孩子,愿意与我分享一份成人世界秘密的人。
高三那年,我学习压力很大,脾气也变得很暴躁。有一次模拟考没考好,我哥对着成绩单,把我从头到脚数落了一遍,说我“烂泥扶不上墙”。
我跟他大吵一架,摔门而出。一个人跑到江边,坐到天黑。江风吹得我浑身发冷,心里又委屈又愤怒。
回家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我以为会面对我哥更严厉的批评。可推开门,我哥不在,只有嫂子一个人坐在饭桌边,桌上的饭菜,还用一个大碗罩着,温着。
“回来了?”她站起来,“肯定饿了,快来吃饭。”
她把饭菜端到我面前,一碗排骨汤,一盘炒青菜。
我低着头,狼吞虎咽。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米饭里。
嫂子没劝我,也没说话,只是坐在一旁,给我递过来一张手帕。
等我吃完,她才轻声说:“阿默,你哥那个人,嘴硬心软。他是怕你以后走弯路。”
“他根本不了解我!”我梗着脖子说。
嫂子看着我,目光很柔和。她说:“有时候,不了解,也是一种保护。”
我那时候听不懂这句话。
她顿了顿,又说:“你不要怪他。有些人,心里装了太重的东西,就没力气再把话说得好听了。”
那天晚上,她跟我聊了很多。聊我的学业,聊我的未来,聊我想去哪个城市上大学。她就像一个最耐心的姐姐,听我倾诉所有的烦恼和憧憬。
那是我第一次,和她聊那么久。在昏黄的灯光下,我看着她的侧脸,忽然觉得,她和我哥,或许并不像我以为的那样。他们之间,或许也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属于他们自己的相处方式。
只是,那个关于《风雨渡轮》的夜晚,那个流泪的侧影,依然是我心里最大的谜团。

那双不属于大哥的白球鞋
1992年,我考上了上海的大学,离开了那个黏稠又燥热的小城。
大学四年,我像一匹挣脱了缰绳的野马,疯狂地吸收着新的一切。摇滚乐、好莱坞电影、通宵的卧谈会。我留了长发,穿破洞牛仔裤,觉得自己酷得不行。
每次放假回家,都像是一次短暂的时空穿越。家里的一切好像都没变,我哥还是那副严肃的样子,嫂子还是那么安静温柔。只是他们的眼角,都悄悄爬上了一些细纹。
他们有了一个女儿,我的小侄女,叫安安。安安的出生,给这个沉闷的家带来了很多生气。嫂子的话明显多了起来,脸上也常常挂着发自内心的笑容。我哥,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在面对女儿的时候,也会笨拙地学着发出“驾驾驾”的声音,把她扛在脖子上。
我一度以为,时间的流水,已经冲淡了那个夏夜的秘密。嫂子心里的那片海,或许已经被家庭的温暖填满了。
直到大三那年暑假。
那天下午,家里搞大扫除。嫂子让我帮她把顶柜上的一个旧箱子搬下来。箱子是木头的,很沉,上面积了厚厚一层灰。
打开箱子,里面都是一些旧衣服,散发着樟脑丸和旧时光混合的味道。
“这些都是你哥以前的衣服,留着占地方,理出来看哪些还能穿,哪些就捐了。”嫂子一边说,一边翻拣着。
我帮着她把衣服一件件拿出来。突然,我在箱底,摸到了一个硬硬的方盒子。是个鞋盒。
鞋盒很旧了,是那种最老式的牛皮纸盒,上面的商标已经模糊不清。我好奇地打开。
里面是一双白色的帆布球鞋。是那种最经典的“回力”牌,鞋边有一圈红色的条纹。
鞋子被刷得非常干净,连鞋底的纹路里都没有泥。但看得出来,它被穿过很久,鞋面有些地方已经磨得起了毛,鞋头的橡胶也有些泛黄。
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双鞋的尺码,太小了。我目测了一下,最多40码。
而我哥,陈亮,他穿43码的鞋。
我拿着那双鞋,心里“咯噔”一下。那个尘封已久的谜团,像水底的淤泥,又被搅动了起来。
“嫂子,”我故作不经意地问,“这也是我哥的鞋?我怎么不记得他穿这么小的鞋。”
嫂子的动作,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
她回过头,看了看我手里的鞋,眼神闪烁了一下。那是一种非常复杂的神情,好像被什么东西刺痛了。
“哦……这个啊,”她很快恢复了平静,伸手把鞋盒接了过去,盖上盖子,“是你哥一个……老同学的。以前放我们家,后来忘了拿走。”
这个解释,太牵强了。
一个老同学的鞋,会放在自家箱底,保存得这么好,十几年了还留着?
我没有再问下去。我知道,我触碰到了她的禁区。
她把那个鞋盒,又放回了木箱的最底层,用好几件衣服盖住,好像要把它重新埋葬起来。
那个下午,阳光很好,透过窗户照进来,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我看着嫂子忙碌的背影,心里却是一片阴霾。
我几乎可以确定,这双鞋,和那个夜晚的《风雨渡轮》,指向的是同一个人。
一个存在于嫂子过去,却从未出现在我们家生活里的男人。
我开始控制不住地想象。他是什么样的人?是那个穿着白衬衫,站在渡轮上,眉眼忧郁的男人吗?他穿着这双白色的回力球鞋,和我嫂子,走在哪条林荫路上?他们之间,发生过怎样的故事?
后来呢?为什么最后,嫁给我哥的是嫂子?
这些问题,像一团乱麻,在我心里盘根错节。我不敢问,也不能问。
我只能看着我哥,那个被我从小当作“反义词”的男人,看着他日复一日地去上班,去修机器,去用他沉默而笨拙的方式,维持着这个家。我不知道,对于嫂子心里的那片海,他究竟是一无所知,还是……他本身就是一座堤坝?

时间的灰烬
岁月是一台最无情的机器,把我们所有人都磨成了另一副模样。
我大学毕业,留在了上海。结婚,生子,成了一个标准的上班族。头发剪短了,牛仔裤换成了西装裤,生活被房贷和孩子的成绩单填满。我成了我曾经最看不上的那种,无趣的成年人。
每次回老家,都觉得那座小城变得越来越小,而父母、哥嫂,变得越来越老。
爸妈相继在几年内去世了。办完丧事,那个曾经充满烟火气的老房子,一下子就空了。只剩下哥嫂还守在那里。
嫂子的身体,是在那之后慢慢垮掉的。
她本就清瘦,后来更是瘦得像一片风中的叶子。她患上了很严重的风湿病,一到阴雨天,关节就疼得厉害。后来,又查出了心脏的问题。
她的话越来越少,比年轻时更沉默。常常一个人坐在藤椅上,一坐就是一下午。安安已经去外地上大学了,家里又恢复了那种过分的安静。
我哥提前办了内退,专心在家照顾她。
那个曾经严肃刻板的男人,仿佛一夜之间,学会了所有的温柔。他会变着法子给她做吃的,会每天晚上坚持用热水给她泡脚,会推着轮椅带她去公园晒太阳。
他们的交流依然不多,但那种相濡以沫的默契,却让旁观的我感到一种震撼。他给她递水,她伸手去接,全程可能没有一个字的交流,但动作却配合得天衣无缝。
我有时候会想,他们之间,或许真的有爱情。不是那种轰轰烈烈的,而是被岁月熬煮过的,变成了亲情,变成了责任,变成了彼此生命里的一部分。
22年秋天,嫂子住院了。
我请了长假回去。医院里,她已经很虚弱了,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我哥守在床边,几天几夜没合眼,整个人像被抽干了水分,迅速地苍老下去。
有一次,嫂子难得清醒了一会儿。她看见我,对我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像窗外最后的一抹夕阳。
她朝我招了招手,我把耳朵凑过去。
“阿默,”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帮我把床头柜……那个小木盒子……收好。”
我点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别让你哥……看见了……心烦。”
我不知道那个盒子里是什么,但我知道,那一定是她要带走的,最后一个秘密。
嫂子是在一个星期后走的。很安详。
那天天气很好,秋高气爽。我哥一直握着她的手,直到那只手,彻底变凉。
他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只是坐在那里,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葬礼上,他一个人操持着所有事,冷静得让人心疼。
直到一切都尘埃落定,我们一起回家整理嫂子的遗物。当我打开那个她嘱咐我收好的小木盒时,我哥就站在我身后。
盒子里,没有贵重的东西。只有一盘磁带,是那盘《淡淡幽情》。还有几封信,信封已经泛黄,字迹也有些模糊。
最下面,是一张被摩挲过无数次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男孩,靠在一艘渡轮的栏杆上,笑得一脸灿烂。他的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回力球鞋。
那个男孩,和电影《风雨渡轮》里的男主角,至少有七分相像。
我哥的身体,在我身后,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一座没有名字的墓碑
我拿着那张照片,转过身,看着我哥。
这个坚强了一辈子的男人,在看到照片的那一刻,终于崩溃了。他没有嚎啕大哭,只是弯下腰,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像小兽一样的呜咽声。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他压抑的哭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那天晚上,我们兄弟俩,三十年来第一次,坐在一起喝酒。
桌上摆着一瓶二锅头,两个杯子,一盘花生米。
酒过三巡,我哥通红着眼睛,给我讲了一个我从未听过的故事。
照片上的男孩,叫方远。是我哥最好的朋友,也是嫂子林晚的初恋。
他们是高中同学。方远和我哥一样,是机械厂的子弟,但他和我哥完全不同。他会画画,会弹吉他,会说很多林晚闻所未闻的新鲜事。他像一道光,照亮了林晚那个安静又循规蹈矩的少女时代。
他们偷偷地恋爱,在那个保守的年代,每一次见面都像一次冒险。那双白色的回力球鞋,是林晚用自己攒了很久的钱,买给方远的第一份礼物。
88年,他们高中毕业。方远不想进厂,他想去深圳,去那个据说遍地是黄金的南方。他约好了林晚,在一个夏天的晚上,一起坐上去南方的长途汽车,私奔。
“那天晚上,”我哥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就是你看录像带的那个晚上。”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我当时是唯一知道他们计划的人。方远托我,如果他家里人问起,就说他去我一个远房亲戚家玩了,拖延几天时间。”
“那天晚上,下着大雨。去长途汽车站,要先坐渡轮到江对岸。方远先去码头等她,约好了九点钟的船。”
我哥停了下来,端起酒杯,一口喝干。
“但是……船没等到。码头上堆的货,被大风刮倒了。他为了救一个小孩,被砸中了……”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
但我全明白了。
风雨渡轮,原来不是电影,是宿命。
“她那天晚上,在约好的地方,从八点半,一直等到深夜。浑身都湿透了,像个傻子一样。我去码头找她,把她拖回家的时候,她已经烧得说胡话了。”
“后来呢?嫂子她……”
“她大病了一场,差点没救回来。醒了之后,整个人就变了。不说话,不笑,像个木头人。”我哥看着窗外,眼神空洞,“方远的父母,把所有的错都怪在她身上,说是她害死了自己儿子。那段时间,风言风语,很难听。”
“是我……是我去求我爸妈,上她家提的亲。”他低下头,声音里充满了疲惫,“我不忍心看她被那些话淹死。我想,给她一个家,一个壳,让她能躲进来。我知道她不爱我,她心里那个人,已经跟着那艘船,一起沉了。但我跟她说,没关系,我不图你什么,就图让你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我终于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那个夏夜,嫂子坐在我身边,她看的不是什么香港电影,她是在看她的方远。她不是在看一个虚构的爱情故事,她是在祭奠她那场被永远留在了码头的,未完成的私奔。
那双被她刷得干干净净的白球鞋,是她青春里唯一剩下的遗物。
而我哥,我这个被我误解了半生的、刻板的哥哥。他不是不懂浪漫,他是用他的一生,去守护了另一个男人的爱情。他的沉默,他的严肃,他的不苟言笑,原来都是因为,他把他所有的温柔和耐心,都给了那个心里住着别人的妻子。
他娶的,根本不是一个妻子。
他娶的是一座没有名字的墓碑。他用自己的婚姻,为他最好的朋友,也为他妻子死去的爱情,守了一辈子的灵。
“她那天晚上,跟你一起看录像带,是不是哭了?”我哥突然问我。
我点了点头。
“那就好……”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个迟到三十年的心愿,“她心里太苦了,能哭出来,就好……”

吹过江面的风
嫂子走后的第二年,老房子拆迁了。
我和哥一起,把所有的东西都打包清空。那盘叫《风雨渡轮》的录像带,我哥没舍得扔,用一块干净的布包好,放在了箱底。
我拿着拆迁款,在江边的新小区,给我哥买了一套小两居。阳台正对着江面,能看到远处渡轮来来往往。
我哥搬家后,整个人好像松弛了下来。他开始学着养花,侍弄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绿植。他话依然不多,但眼神,比以前柔和了许多。
有一次,我去看他。他正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看着江面发呆。
“哥。”我叫他。
他回过头,对我笑了笑。
“阿默,你看,”他指着江面上一艘缓缓驶过的渡轮,“这江上的风,吹了几十年,还是一样啊。”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江面在夕阳下,被染成一片金红色,波光粼粼。汽笛声被风送过来,悠长而辽远。
那一刻,我好像看见了。
看见了1988年的那个夏夜,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靠在渡轮的栏杆上,对着岸上那个穿着碎花裙子的姑娘,笑得一脸灿烂。
我也好像看见了,我嫂子林晚,在我身边坐下,看着屏幕里的光影,悄悄流下一滴眼泪。那滴眼泪里,有她全部的青春,和一场永远到不了岸的远行。
我还看见了我哥陈亮,这个沉默的男人,他用他不算宽阔的肩膀,为她撑起了一片屋檐,挡住了外面几十年的风风雨雨。
他们三个人,用一场沉默的悲剧,教会了我,什么才是爱。
爱不是占有,是成全。是哪怕你心里装着别人,我也愿意为你守着那座空城。是哪怕你已经不在了,我也愿意替你,看看这江上的风。
我站到我哥身边,和他一起,看着江面。
我知道,嫂子的那艘渡轮,其实从没有沉没。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停靠在了我哥的心里,也停靠在了我的记忆里。
它将永远,在那片名叫“往事”的海上,迎着风,一直航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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