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桌上震动时,我正在给我哥林周发消息。

  “落地了没?妈给你塞的石榴记得吃。”

  屏幕亮起,推送条幅像一道刺眼的白光,切割开我眼前的平静。

  是校园论坛的特别关注提醒。

  有人@了我男友沈聿。

  标题用了一种轻佻又恶毒的语气:《@沈聿,你女朋友不要你喽!》

  我点进去。

  一张照片,很高,很模糊,像是从对面教学楼的某个窗口偷拍的。

  傍晚,光线昏沉,背景是我校南门外那排标志性的法国梧桐。

  照片里,一个女孩正和一个高大的男人拥抱。

  女孩是我。

  男人是我哥,林周。

  照片拍得很刁钻,我哥的脸完全隐在阴影里,只能看到一个宽阔的背影,和我踮起脚埋在他肩头的侧脸。

  姿态亲昵,甚至可以说,是依恋的。

  下面的评论已经刷了上百条。

  “,林殊?法学院那个?”

  “沈聿不是在外面实习吗,这……后院起火?”

  “这男的谁啊?看着不像我们学校的,好壮。”

  “抱得这么紧,啧啧,散伙饭吧。”

  “心疼沈聿一秒钟。”

  我盯着那张照片,没有愤怒,也没有慌张。

  我的第一反应,是分析。

  拍摄角度,是从我们法学院对面的经管院大楼。时间,是前天下午五点半左右。

  那天,我哥结束探亲,我送他去高铁站。

  临走前,他像小时候一样,揉了揉我的头,给了我一个拥抱。

  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兄妹间的告别。

  手机又震了一下。

  是沈聿的微信电话。

  我划开接听,没说话。

  听筒里传来他有些不稳的呼吸声,混杂着地铁报站的嘈杂。

  “殊殊。”他叫我的名字。

  “我看到了。”我说,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别人的事。

  “那是我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我预想过他的反应,可能是愤怒,可能是质问,也可能是不加掩饰的关心。

  但他没有。

  他的声音很低,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

  “我知道。”他说,“你之前提过你哥要来。”

  这反应不对。

  太冷静了。

  冷静得像一块冰,沉入水底,没有激起一丝波澜,只是让整片水域的温度,骤然下降。

  “那你……”我想问他,那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替我解释?为什么任由那些污言秽语发酵?

  但他打断了我。

  “我快到家了,殊殊。”他说,“我们当面谈。”

  “好。”

  我挂了电话,房间里恢复了死寂。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城市的光晕透过窗帘缝隙,在墙上投下一道微弱的光带。

  我没有开灯。

  我坐在这片昏暗里,像一个潜伏在深海的猎手,静静等待着我的猎物。

  不,不是猎物。

  是我的同谋,我的合伙人,我那份心照不宣的“婚姻合同”的另一位签署者。

  我忽然觉得,那张照片,那个论坛帖子,都只是一个引子。

  真正要被审判的,或许并不是我。

  一个念头,像电流一样击中了我。

  我拿起他的iPad,那上面有我们共享的账号信息。

  我很少,或者说,从不主动去查探他的隐私。

  信任,是我们这段关系不成文的基石。

  但此刻,基石上出现了一道裂缝。

  我点开他常用的那个打车软件。

  界面很干净,最近的行程寥寥无几。

  但我知道,这个软件有一个功能,叫“常用同行人”。

  为了方便给经常一起出行的朋友或家人叫车。

  我点开那个入口。

  指尖有些发凉。

  页面跳转。

  一个名字,静静地躺在那里。

  备注是:小安。

  头像是一个年轻女孩的自拍,比着剪刀手,笑容明亮得有些刺眼。

  我点开行程记录。

  一长串的列表,像一份无可辩驳的罪证。

  出发地,大多是沈聿公司的写字楼。

  目的地,是本市一个高档小区的名字。

  时间,几乎都在深夜十一点之后。

  最早的一条,在三个月前。

  最近的一条,是昨天晚上。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世界在旋转,耳边是列车驶过山洞时,那种光明与黑暗反复交错的轰鸣。

  两天前。

  高铁站的入站口。

  我把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塞进我哥林周怀里。

  “妈让我给你的,两个大石榴,说让你带回去给你女朋友尝尝,多子多福。”

  林周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她就爱搞这些。”

  他比我高一个头,身形挺拔,常年健身让他看起来比同龄人要可靠许多。

  “行了,回去吧,外面风大。”他替我拉了拉围巾。

  “嗯。”

  检票的提示音响了。

  他转身要走,又顿住,回过身,给了我一个用力的拥抱。

  “有事给我打电话。”他的下巴抵在我的发顶,“别一个人硬扛。”

  我的鼻尖有点酸。

  “知道了,啰嗦。”

  我踮起脚,把脸埋在他厚实的风衣里,像小时候受了委屈一样。

  那是一个短暂的,充满了亲情与安全感的瞬间。

  现在想来,那个瞬间,正被一双匿名的眼睛,一个冰冷的镜头,切割、重组成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一个关于背叛的故事。

  多么讽刺。

  真正背叛的那个人,却不是我。

  我回到现在。

  黑暗中,我拿起手机,调出那张“小安”的照片,放大。

  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大概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眼睛很大,化着精致的妆,但眉宇间还带着一丝未经世事的稚气。

  是沈聿会喜欢的类型。

  明亮,简单,像一杯加了冰的柠檬水,能瞬间冲淡生活的疲惫和苦涩。

  而我,是什么呢?

  我大概是一杯温水,或是一纸写满了条款的合同。

  我们从大学开始,在一起五年。

  毕业后,他进了互联网大厂,996是常态。我考上了本校法学院的研究生。

  我们在这座城市租了一个不大但温馨的房子,共同承担房租和生活费。

  我们规划过未来,聊过买房,聊过事业,甚至聊过,如果一方的父母生病,要如何分摊责任。

  我们像两个最精明的合伙人,试图用理性和规则,去构建一个最稳固的堡垒,以抵御未来漫长岁月里可能出现的任何风险。

  忠诚,是这份隐形合同里,最核心的条款。

  现在,有人单方面违约了。

  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门开了。

  沈聿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被楼道的白光勾勒出一个清晰的轮廓。

  他换了鞋,走进来,没有立刻开灯。

  他也适应着这片黑暗。

  “殊殊?”

  “我在。”

  他循着声音,走到我面前。

  空气里弥漫着他身上带回来的,属于地铁车厢的、混杂着消毒水和人群的微末气味。

  “论坛的事……”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我打断他。

  我没有说话,只是把iPad的屏幕点亮,举到他面前。

  那张“小安”的头像,和那一长串深夜的行程记录,在黑暗中发出幽冷的光。

  像法庭上,呈给被告的,最后一组证据。

  他脸上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所有的言语,所有的辩解,都卡在了喉咙里。

  我看到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想说什么。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沉默。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沉默,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具杀伤力。

  它是一场无声的审讯。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爱了五年的男人。

  他的脸在屏幕微光下忽明忽暗,曾经熟悉的轮廓,此刻显得无比陌生。

  我发现我心里那股预想中的滔天怒火,竟然没有燃烧起来。

  它被一层更冷的东西包裹住了。

  是失望。

  像冬日里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冷得彻骨。

  “她是谁?”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

  “……一个同事。”沈聿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

  “同事?”我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需要你每天深夜,风雨无阻地护送回家?”

  “她刚来公司,一个小姑娘,住的地方有点偏,一个人不安全。”他试图解释。

  “所以,你是她的专属司机?还是她的监护人?”

  我的问题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话语里的漏洞。

  “沈聿,我们都是成年人,别用这种哄骗实习生的借口来搪塞我。”

  他终于抬起头,看向我。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我能感觉到那份熟悉的疲惫。

  “殊殊,我最近……很累。”他说。

  “我知道你累。”我说,“这个城市里,谁不累?”

  “996,KPI,无穷无尽的会议和需求。你说过,你的工作像一个黑洞,在吞噬你所有的时间和精力。”

  “我理解,并且我从未因此抱怨过。”

  “我为你煲汤,等你回家,在你情绪崩溃的时候抱着你,告诉你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以为,家是你的充电站,不是你的中转站。”

  我的声音依然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我们之间这片凝固的空气里。

  “我以为,我们是盟友,是在这片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彼此唯一的依靠。”

  他沉默了。

  良久,他才说:“对不起。”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分量。

  “我不需要对不起。”我说。

  “我需要一个解释。”

  “一个能让我重新评估我们这段‘合作关系’是否还有存续价值的解释。”

  “合作关系”这个词,让他身形微微一震。

  他或许没想到,我会用如此冰冷、理性的词汇来定义我们五年的感情。

  但这正是我此刻最真实的想法。

  感情是流动的,是不可控的。

  但契约,是明确的,是有边界的。

  当感情的潮水退去,我需要用契约的框架来保护自己。

  “她叫安然。”沈聿终于开始交代。

  “今年刚毕业,分到我们组。”

  “很努力,但也很笨拙,经常捅娄子,我帮她处理过几次。”

  “她很依赖我,觉得我……能给她安全感。”

  安全感。

  多么讽刺的词。

  他把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慷慨地施舍给了另一个女孩。

  “所以,‘小安’这个备注,也是因为她很‘笨拙’?”我追问。

  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我们只是……聊得比较多。”他避重就轻。

  “聊什么?”

  “工作,生活,理想……一些你可能觉得很幼稚的话题。”

  “她让我想起刚毕业时的自己。”

  我笑了,一声极轻的,发自胸腔的冷笑。

  “所以,你是在她身上,进行一场自我怀旧?”

  “沈聿,别美化了。”

  “你只是在一个更年轻、更崇拜你的异性身上,寻找一种被需要、被仰望的满足感。”

  “这种满足感,疲惫的、成熟的、跟你一样在这场生活硬仗里苦苦支撑的我,给不了你。”

  我的话,像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剥开了他所有自欺欺人的外衣,露出最不堪的内核。

  他的肩膀,垮了下来。

  像一尊被抽掉了主心骨的雕像。

  “是。”他承认了。

  “我没有碰她,殊殊,我发誓。”他急切地补充,“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身体的忠诚,和精神的忠诚,在你的定义里,是可以分割的吗?”我问他。

  “在我的合同里,它们是同一个条款下的子项目,任何一项违约,都构成根本性违约。”

  他无言以对。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城市的霓虹瞬间涌了进来,将我们两个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泾渭分明。

  “现在,我们来谈谈论坛那件事。”我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张照片,是你默许,甚至……是你引导的结果吗?”

  这是一个诛心的问题。

  我需要知道,他是仅仅失足,还是蓄意谋划。

  “不是!”他猛地站起来,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急切和愤怒。

  “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那你为什么不解释?”我盯着他的眼睛,“在那些污蔑我的评论下面,作为我的男朋友,你为什么保持沉默?”

  他的眼神躲闪了一下。

  “我……”他像是被戳中了痛处,“我当时……心虚。”

  “我看到那张照片,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庆幸。”

  “我在想,如果,如果你也……”

  他的话没说完,但我懂了。

  如果我也犯了错,那他的错误,是不是就可以被原谅,被抵消?

  人性的幽暗,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我不是。”我说,斩钉截铁。

  “我没有。”

  “我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歇斯底里,不是因为我心虚,而是因为我在思考,这件事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事实证明,我的直觉是对的。”

  我走回他面前,我们的距离很近,近到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杂着烟草和淡淡古龙水的气味。

  这曾是让我感到安心的气味。

  此刻,却让我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

  “沈聿,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我们到此为止。房子是我名下租的,你可以有一周的时间搬出去。我们之间共同的财产,我会列一个清单,我们按出资比例分割。从此以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第二。”我顿了顿,给了他一丝喘息的机会。

  “进入‘修复和观察’程序。”

  “什么……程序?”

  “从现在开始,到未来三个月,我将单方面修改我们的‘关系合同’,增加附加条款。”

  “第一条,信息透明。你的手机,所有社交软件,对我完全开放。随时,随地。”

  “第二条,边界确立。立刻,当着我的面,删除‘小安’的所有联系方式。工作上的必要交流,仅限于公司内部通讯软件的群聊,所有对话,必须有第三方在场。”

  “第三条,时间承诺。你每周必须保证至少四十个小时的‘非睡眠共同在场时间’。其中,至少有十个小时,是高质量的,无电子设备干扰的交流时间。”

  “这四十个小时,是你需要重新投入到这段关系里的‘沉没成本’。”

  “第四条,也是最后一条,违约责任。在这三个月的观察期内,一旦发现你与任何第三方存在超出正常社交距离的暧昧行为,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本合同自动终止,且不可撤销。你将无条件接受第一种选择的所有结果。”

  我一口气说完,没有丝毫停顿。

  整个房间,只剩下我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声音。

  沈聿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恐惧。

  他大概从未见过我这一面。

  冷静,决绝,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律师,在宣读一份最终判决。

  “殊殊,你……”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你是不是太过了。

  “你觉得,我在无理取闹?”我截断他的话。

  “沈聿,我不是在跟你吵架,我是在解决问题。”

  “是你先破坏了我们之间的信任基础,现在,我需要用最笨拙,也最有效的方式,来重建它。”

  “这套规则,不是为了惩罚你,而是为了保护我。”

  “保护我,不再因为一个‘常用同行人’,就感觉自己过去几年的付出,变成了一个笑话。”

  我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颤抖。

  那层坚硬的冰壳,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捕捉到了这丝裂缝。

  他伸出手,想要碰我。

  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

  “别碰我。”我说。

  “在你做出选择之前。”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那只手上,还戴着我们一周年时,我送他的情侣对戒。

  银色的指环,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会选择转身离开。

  “我选第二种。”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签。”

  “好。”我说。

  “现在,执行第二条。”

  我把我的手机递给他。

  “登录你的微信,当着我的面,删。”

  他没有犹豫。

  他接过手机,手指有些颤抖地输入密码,登录了他的微信。

  他找到那个叫“安然”的女孩,头像依然是那个明亮的剪刀手。

  他长按,点击“删除联系人”。

  弹出一个确认框。

  “将联系人‘安然’删除,同时将该联系人从你的好友列表中清除。”

  他的手指,在那个红色的“删除”按钮上,悬停了零点一秒。

  然后,他按了下去。

  那个明亮的头像,消失了。

  我看着他的动作,心里没有丝毫胜利的快感。

  只觉得荒谬。

  一段摇摇欲坠的关系,竟然需要通过这样近乎羞辱的方式来维系。

  “还有打车软件。”我提醒他。

  他依言照做,删除了那个“常用同行人”。

  做完这一切,他把手机还给我。

  “殊殊。”他看着我,“论坛的事,我会去处理。”

  “不用了。”我说。

  “清者自清。而且,我现在没心情去应付那些无关紧要的人。”

  “我现在所有的精力,都要用来监督我的‘合同伙伴’,是否能严格履行他的新条款。”

  我转身,走进书房,拿出一叠A4纸和一支笔。

  我把刚才说的那四条规则,一字一句地写了下来。

  标题是:《关系修复观察期附加协议》。

  每一条下面,都留出了空白。

  我把协议和笔,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签字吧。”

  他拿起笔,笔尖在纸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墨点。

  他没有立刻写。

  他抬起头,看着我。

  “殊殊,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但我还是想说,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开你。”

  “我只是……走神了。”

  “像一个在沙漠里走了很久的人,突然看到了一片海市蜃楼。”

  “我知道它是假的,但我还是忍不住,向它走了几步。”

  “对不起。”

  这是他今晚说的第二次“对不起”。

  这一次,我听出了一丝真诚。

  但我没有回应。

  原谅,不是一句话的事。

  它需要时间,需要行动,需要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努力,去填补那道已经产生的裂痕。

  他低下头,在协议的末尾,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沈聿。

  字迹有些潦草,甚至有点抖。

  写完,他把协议推到我面前。

  我拿起来,吹了吹未干的墨迹。

  然后,我把它折好,放进了我专门存放重要文件的抽屉里。

  和我们的租房合同,各种证书,放在一起。

  “好了。”我说,“从明天开始,协议生效。”

  我没有再看他,转身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我没有锁门。

  和我哥拥抱被拍了,校园论坛里艾特我男友:你女朋友不要你喽!

  这是我留给他的,最后一点体面。

  也是留给我自己的,最后一丝希望。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那盏我们一起去宜家挑选的,像一朵蒲公英的吊灯,此刻没有开。

  我忽然想起,沈聿曾经说过,婚姻就像房间的灯泡,用久了,总会不那么亮。

  有的人选择换个灯泡。

  有的人选择擦一擦,继续用。

  而我,选择重装电路,并且加上一个保险丝。

  那一夜,我们分房睡了。

  这是我们同居三年来,第一次。

  第二天早上,我醒得很早。

  客厅里有动静。

  我走出去,看到沈聿正在厨房里忙碌。

  他穿着围裙,那件我买给他的,印着一只傻乎乎的柴犬的围裙。

  他正在熬粥。

  小米,红枣,枸杞。

  是我喜欢的搭配。

  他听到声音,回过头,看到我,表情有些不自然。

  “我……看你昨晚没怎么睡好,给你熬点粥。”

  我没说话,走到餐桌边坐下。

  他把粥盛好,端到我面前,还配了一小碟酱菜。

  “尝尝?”他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地看着我。

  我拿起勺子,舀了一口。

  很烫。

  但味道,还不错。

  “协议第一条,信息透明。”我一边喝粥,一边说。

  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他立刻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解了锁,放到我面前。

  “随时可以看。”

  我没有去拿。

  “你的手机,打开位置共享,把我的账号设置成永久可见。”我说。

  “好。”

  他立刻操作起来。

  “我的也是。”我把我的手机也递给他,“公平起见。”

  他接过,沉默地设置好。

  从这一刻起,我们在虚拟世界里,对彼此再无秘密。

  我们像两个被电子镣铐锁在一起的囚犯。

  这是他为他的“走神”,付出的代价。

  吃完早饭,他去上班。

  临走前,他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殊殊,论坛……”

  “我会处理。”我说。

  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我自己。

  我不是一个喜欢任人泼脏水的人。

  我打开电脑,登录了校园论坛的后台。

  作为法学院研究生会的成员,我有一些基础的管理权限。

  我找到了那个发帖的ID。

  是一个匿名账号。

  但我通过IP地址,很快就锁定了发帖人。

  经管学院大三的一个女生。

  我不认识她。

  我查了她的资料,没有发现她和沈聿,或者和我,有任何交集。

  这就很奇怪。

  无缘无故的,她为什么要发这样一个帖子?

  我没有直接删帖,或者用管理员的身份去封禁她。

  那样太简单粗暴,而且会留下话柄。

  我用我的实名账号,在那个帖子下面,进行了回复。

  我没有长篇大论地解释。

  我只发了两张照片。

  第一张,是我和我哥林周的合影,小时候的,在我家老房子的院子里,他背着我,笑得像个傻子。

  第二张,是我家户口本的照片,我和林周的名字,清清楚楚地印在上面,关系那一栏,写着:兄妹。

  我一句话都没说。

  但这两张照片,胜过千言万语。

  回复发出去不到十分钟,整个帖子的风向,瞬间逆转。

  “我靠!是亲哥啊!”

  “楼主出来挨打!看图说话,恶意引导,什么心态?”

  “我就说林殊学姐不是那种人,沈聿学长对她那么好。”

  “这楼主也太恶毒了吧,人兄妹感情好,碍着你什么事了?”

  “@楼主,出来道歉!”

  那个匿名的楼主,再也没有出现过。

  半小时后,原帖被她自己删除了。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我关掉论坛页面,心里没有半分轻松。

  我知道,这只是解决了表面的问题。

  真正的问题,还藏在冰山之下。

  那个发帖的女生,到底是谁?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单纯的无聊好事者,还是……受人指使?

  比如,安然?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我没有证据,只能暂时搁置。

  接下来的日子,很平静。

  平静得像一部慢镜头电影。

  沈聿严格遵守着那份“协议”。

  他每天下班就回家,不再有任何不必要的应酬。

  他会主动分担家务,学着做我喜欢吃的菜。

  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做得一塌糊涂。

  有一次,他想给我做红烧肉,结果把糖当成了盐,整锅肉都咸得发苦。

  他一脸懊恼地站在厨房里,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点想笑。

  但我忍住了。

  我只是平静地走过去,把那锅失败的红烧肉倒掉。

  “下次看着菜谱做。”我说。

  “嗯。”他闷闷地应了一声。

  我们的交流,大多是这样,简短,克制,像两个刚刚认识的室友。

  我们共享一个空间,却不再共享彼此的内心。

  那道裂痕,依然存在。

  每周,我会抽查他的手机。

  他都很配合,没有任何不耐烦。

  他的微信列表里,再也没有那个叫“安然”的女孩。

  他和同事的交流,也仅限于工作。

  打车软件的记录,干干净净。

  他似乎真的在努力,想要修复我们之间的关系。

  他像一个犯了错的学生,在用尽全力,向老师证明自己已经改过自新。

  而我,就是那个冷着脸的老师。

  我观察,我记录,但不给予任何明确的反馈。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原谅他。

  或者说,我不知道,被破坏的信任,是否真的能像摔碎的镜子一样,被重新粘合。

  即便粘合了,那上面的裂痕,也永远不会消失。

  一天晚上,他加班到很晚才回来。

  我已经在书房看了一晚上的文献。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把一杯热牛奶放在我的手边。

  “早点睡吧,别太累了。”

  我“嗯”了一声,眼睛没有离开屏幕。

  他没有走,就站在我身后。

  “殊殊。”他忽然开口。

  “我们谈谈吧。”

  我合上电脑,转过椅子,看着他。

  “谈什么?”

  “谈我们。”他说,“不是作为‘合同伙伴’,而是作为林殊和沈聿。”

  他的眼睛里,带着我许久未见的,真诚的恳求。

  我沉默了片刻。

  “好。”

  我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中间隔着一个抱枕的距离。

  “这一个月,我过得很煎熬。”他先开口。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我每天都在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说的不是安然那件事,那件事,我知道我错得离谱。”

  “我说的是,我们之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我们不再像以前那样无话不谈,我们甚至……很少拥抱。”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平静的心湖。

  是啊,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大概是从他越来越忙,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开始。

  大概是从我习惯了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房间开始。

  我们像两颗行星,在各自的轨道上,越转越快,离彼此却越来越远。

  我们都以为,只要轨道还在,我们就永远不会失散。

  却忘了,引力,是会随着距离的增加,而减弱的。

  “我害怕。”沈聿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颤抖。

  “我害怕我的工作,害怕那种被掏空的感觉。”

  “每天下班,我坐在地铁上,都觉得像一个行尸走肉。”

  “回到家,看到你,我更害怕。”

  “因为我知道你很好,很独立,很坚强。你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你不需要我,也能过得很好。”

  “这种感觉,让我觉得自己很多余。”

  “而安然……”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她很弱,很需要我。”

  “她会因为我帮她解决了一个bug,就用那种崇拜的眼神看着我。”

  “她会因为我顺路送她回家,就感激涕零。”

  “那种‘被需要’的感觉,像一种毒品,让我短暂地忘记了现实的疲惫和无力。”

  “我知道这很可耻,很自私。”

  “我把从你这里得到的温暖和安全感,转手批发给了别人,只为了换取一点廉价的、虚假的自我满足。”

  他说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我静静地听着。

  这是出事以来,他第一次,如此坦诚地剖析自己的内心。

  没有辩解,没有推诿。

  只有赤裸裸的,甚至有些不堪的真实。

  “所以,”我看着他,“你觉得,是我的错吗?”

  “因为我太‘坚强’,太‘独立’,所以把你推开了?”

  “不。”他立刻摇头,“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

  “是我把生活的压力,转化成了对我们关系的逃避。”

  “是我懦弱,是我不敢面对一个和我一样,甚至比我更强大的伴侣。”

  “我习惯了在你面前扮演一个‘强者’,一个‘保护者’。当我发现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我没有选择向你求助,而是选择去另一个更弱小的人面前,继续扮演这个角色。”

  他的话,让我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悄悄地融化了一点。

  我一直以为,他是厌倦了。

  厌倦了我这个不再“明亮”,不再“简单”的伴侣。

  却没想到,这背后,藏着他如此深重的自卑和恐惧。

  “沈聿。”我叫他的名字。

  “我们在一起五年了。”

  “你以为,我喜欢的,是那个无所不能,永远精力充沛的你吗?”

  “我喜欢的,是那个会在考砸了之后,抱着我哭鼻子的你。”

  “是那个会在找到第一份实习时,兴奋得像个孩子的你。”

  “是那个会在我生病时,手忙脚乱地学着熬粥,结果把自己烫伤的你。”

  “我喜欢的,是那个真实的,有血有肉,会累,会痛,会犯错的沈聿。”

  “而不是一个刀枪不入的,完美的‘保护者’。”

  我的眼眶,有些发热。

  我有多久,没有跟他说过这样的话了?

  我们都在用成年人的盔甲,把自己包裹得越来越厚。

  却忘了,盔甲之下,那颗柔软的心,也需要被看见,被拥抱。

  他看着我,眼圈红了。

  他伸出手,越过那个抱枕,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心,很烫,带着薄汗。

  我没有再躲开。

  “殊殊。”他哽咽着说,“再给我一次机会。”

  “不是因为那份协议。”

  “是因为,我爱你。”

  “我想学着,做一个真正的,能和你并肩作战的成年人。”

  “而不是一个需要靠别人的崇拜,来获取存在感的懦夫。”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的泪光。

  那不是表演。

  我能分得清。

  我反手,握紧了他的手。

  “协议,继续有效。”我说。

  “观察期,三个月,一天都不能少。”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那是一个劫后余生的,带着泪水的笑。

  “好。”他说。

  “我接受。”

  那天晚上,我搬回了主卧。

  他从背后抱着我,很紧,像是怕一松手,我就会消失。

  我没有转身。

  但我也没有推开他。

  裂痕还在。

  但至少,我们开始尝试,用真诚和沟通,去填充它。

  而不是用冷漠和规则。

  时间一天天过去。

  我们的关系,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缓慢地回温。

  沈聿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埋头工作的机器。

  他会记得我们的纪念日,会提前订好餐厅。

  他会陪我去看我喜欢的文艺片,哪怕他看得昏昏欲睡。

  他会在我写论文写到头昏脑涨的时候,给我端来一杯热茶,然后安静地坐在旁边,看自己的书。

  他开始学着,把他的脆弱和疲惫,暴露在我面前。

  他会跟我抱怨他的上司有多奇葩,他的项目有多难搞。

  我不再只是一个倾听者。

  我会用我的专业知识,帮他分析合同里的法律风险,帮他起草措辞严谨的邮件。

  我们成了真正的“战友”。

  在生活的战场上,互相支撑,互为铠甲。

  那份附加协议,还锁在抽屉里。

  我们谁也没有再提过。

  但它就像一个警钟,时刻提醒着我们,信任的脆弱,和重建的艰难。

  三个月的观察期,很快就要到了。

  那天是周末,天气很好。

  我们一起去逛了超市。

  他推着购物车,我跟在旁边,挑选着蔬菜和水果。

  那样的场景,很平淡,很日常。

  却让我感到一种久违的,安稳的幸福。

  结账的时候,他很自然地拿出手机,打开付款码。

  我无意中瞥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

  壁纸已经换了。

  不再是系统默认的风景图。

  而是一张照片。

  一张我们俩的合影。

  是在我们大学的毕业典礼上拍的。

  我穿着学士服,他穿着白衬衫。

  我们都笑得很灿烂,眼睛里有光。

  我的心,被轻轻地撞了一下。

  回家的路上,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

  她照例问了一堆琐事,然后,话锋一转。

  “上次让你哥带给你的石榴,你跟小沈一起吃了吗?”

  “吃了。”我撒了个谎。

  那两个石榴,我哥走后,我一直放在冰箱里,忘了。

  后来,就坏掉了。

  “那就好。”我妈在那头满意地说。

  “殊殊啊,妈跟你说,男人嘛,有时候在外面逢场作戏,难免的。”

  “你眼睛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管得太紧。”

  “最要紧的,是赶紧跟他把证领了,早点生个孩子。”

  “有了孩子,他的心,才能真正定下来。”

  听着我妈这套传统的,“驭夫”理论,我有些哭笑不得。

  “妈,现在不流行这个了。”我说。

  “什么流不流行!”我妈的嗓门大了起来,“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智慧!”

  “一个家,没有孩子,那就不算一个完整的家!”

  我没有跟她争辩。

  我知道,这是我们两代人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在她看来,婚姻的稳定,靠的是一纸证书,和一个孩子。

  而在我看来,靠的是平等的伙伴关系,是共同遵守的契

  约精神,是不断修复和沟通的意愿。

  挂了电话,沈聿看了我一眼。

  “阿姨又催了?”

  “嗯。”

  “你怎么想?”他问得很小心。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沈聿,我不会用孩子来绑住你。”我说。

  “如果我们决定要一个孩子,那一定是因为,我们都准备好了,去共同承担一份新的责任。”

  “而不是为了,给一段不确定的关系,上一道保险。”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腾出一只手,覆在了我的手背上。

  “我明白。”他说。

  回到家,我从抽屉里,拿出了那份《附加协议》。

  三个月的期限,就在今天。

  我把它放在沈聿面前。

  “观察期,结束了。”我说。

  他看着那张纸,上面有他当时颤抖的签名。

  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那张纸,走进了厨房。

  然后,他打开了燃气灶。

  蓝色的火苗,舔舐着白色的纸张。

  协议很快就化为了一堆黑色的灰烬。

  他关上火,转过身,看着我。

  “殊殊,我知道,烧掉一张纸,不代表什么。”

  “过去发生的事,永远都在那里。”

  “但我想告诉你,我毕业了。”

  “从那个懦弱的,需要靠别人的崇拜来证明自己的实习生身份里,毕业了。”

  我看着他,看着他被火光映得明亮的眼睛。

  我笑了。

  是这三个月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

  我走到他面前,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就像那天,我抱住我哥一样。

  不,比那天更用力。

  他浑身一僵,然后,用更大的力气,回抱住我。

  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口,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让我安心的气味。

  我知道,我们之间那道裂痕,或许永远不会消失。

  但我们,已经学会了如何与它共存。

  甚至,让它成为我们关系的一部分。

  提醒我们,爱与信任,是多么珍贵,又多么易碎的东西。

  晚上,我们依偎在沙发上,看一部老电影。

  是《爱在日落黄昏时》。

  电影里,男女主角在九年后重逢,聊着各自的生活,和这九年里的遗憾。

  我的手机,放在茶几上。

  它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

  我没有在意。

  沈聿却拿了起来,递给我。

  “好像有你的消息。”

  他的动作,很自然。

  就像递给我一个苹果一样自然。

  我接过来,看了一眼。

  是一条短信。

  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只有一句话。

  “林殊学姐,我是安然。”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沈聿。

  他正专注地看着电影,没有注意到我的异常。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看。

  “关于沈聿,有些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他没有告诉你全部的真相。”

  本文标题:和我哥拥抱被拍了,校园论坛里艾特我男友:你女朋友不要你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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