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年东莞发廊,一个女人塞给我50万,从此我活在噩梦里
1991年的绿皮火车,像一条闷热的铁皮咸鱼,把我从湖南乡下,一路晃到了广东。
车厢里塞满了人,汗味、方便面味、劣质烟草味,还有一种说不清的、对未来的憧憬和恐惧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死死地粘在空气里。
我叫陈明,十九岁。
来之前,我爹把家里仅有的三百块钱塞我手里,手背上全是开裂的口子。
他说,阿明,去了那边,机灵点,别被人欺负。
我嗯了一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硬是没掉下来。
我们村,出去打工的人都说,广东遍地是黄金,弯腰就能捡到。
可火车到站,我一脚踏上东莞的土地,迎接我的是一股混着灰尘的、湿热的浪潮。
到处是工地,到处是匆匆忙忙的人,他们脸上的表情,和我一样,既茫然,又带着一股狠劲。
黄金没看见,倒是看见了无数个像我一样,准备把命拿去换钱的年轻人。
老乡介绍我进了厚街的一家台资鞋厂。
说是鞋厂,其实就是个巨大的铁皮棚子,夏天热得像蒸笼,冬天又阴冷刺骨。
我的工作是粘鞋底,一种刺鼻的胶水味,二十四小时都萦绕在鼻尖,熏得人头昏脑涨。
一天干十二个小时,有时候要加通宵班,一个月下来,拿到手两百多块。
除去吃住,寄一百五十块回家,剩下的钱,我掰着手指头算,连买一包好烟都舍不得。
日子就像那条永不停歇的流水线,枯燥,重复,看不到头。
工友们下班后最大的娱乐,就是聚在宿舍里打牌,或者去录像厅看那些模糊不清的港片。
我对这些都提不起兴趣。
我唯一的念头,就是挣钱,挣更多的钱,把我爹的病治好,让我妹能继续读书。
那天晚上,我又加班到十点多。
回到宿舍,一股脚臭和汗臭扑面而来,几个工友光着膀子,围着一张小桌子赌钱,烟雾缭绕,骂骂咧咧。
我心里烦闷,转身又走了出去。
厂区外的夜市,是这片灰色地带唯一的亮色。
烧烤摊的油烟,廉价音响里放着的粤语歌,穿着花衬衫和喇叭裤的男男女女,构成了一幅生猛又混乱的画卷。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个孤魂野鬼。
然后,我看到了那家发廊。
“玫瑰发廊”。
四个粉红色的霓虹灯字,在潮湿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暧昧。
门口的旋转灯柱,一圈一圈,红白蓝,像个迷魂阵。
我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其实我头发不长,来广东两个月,都是工友用推子随便给推的,跟狗啃过一样。
但我就是想进去。
或许是那粉红色的光,让我觉得里面藏着一个和这灰扑扑的工厂完全不同的世界。
我推开玻璃门,一阵混着廉价洗发水和香烟味道的暖风迎面扑来。
一个穿着红色紧身连衣裙的女人,正靠在收银台后面抽烟。
她就是红姐。
虽然我当时还不知道她叫什么。
她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烫着一头大波浪卷发,妆画得很浓,鲜红的嘴唇,眼线挑得老高。
她的眼神,懒洋洋的,带着一丝审视,像看透了所有男人心里的那点小九九。
“靓仔,剪头发啊?”她开口了,声音有点沙哑,普通话里带着浓重的广东口音。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点了点头。
“坐。”她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椅子。
那椅子是红色的皮革,有的地方已经磨破了,露出里面的海绵。
我坐下来,从镜子里看着她。
她掐灭了烟,慢悠悠地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条不知道多久没洗过的毛巾,胡乱在我脖子上一围。
一股劣质香水的味道钻进我的鼻子,有点呛,但又莫名的好闻。
“想怎么剪?”她问。
“随便……剪短点就行。”我结结巴巴地说。
她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点不屑。
“行啊。”
她开始动手,剪刀在她手里很灵活,咔嚓咔嚓的。
我不敢乱动,全身僵硬,从镜子里偷偷看她。
她的领口开得很低,能看到一片雪白的皮肤。
我赶紧移开视线,脸烧得厉害。
她好像察觉到了,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从镜子里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
“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我没敢吭声,算是默认了。
“看你就是个刚从厂里出来的,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她一边剪,一边说。
“嗯……在鞋厂上班。”我小声回答。
“累吧?”
“还行。”
“还行?”她又笑了,“骗鬼呢,哪个厂里出来的说不累的。”
剪刀的声音停了。
她绕到我面前,弯下腰,用吹风机吹我头上的碎发。
温热的风吹在我的脸上,痒痒的。
我能更清楚地看到她的脸,眼角的细纹,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
她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神气活现。
“好了。”她直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从镜子里看自己,头发剪得还行,比工友的狗啃式强多了。
人也显得精神了点。
“多少钱?”我站起来问。
“五块。”
我从口袋里掏出钱,那是我省了好几天的饭钱。
递给她的时候,我们的指尖不小心碰了一下。
她的手很凉。
我的心却像被电了一下。
走出玫瑰发廊,外面的夜风一吹,我才感觉脸上的热度退了一点。
那晚,我失眠了。
脑子里全是她抽烟的样子,她说话的语气,还有她身上那股呛人的香味。
从那以后,我像中了邪一样。
每个月发了工资,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玫瑰发廊。
我的头发根本没那么长,有时候隔半个月就去一次。
每次去,我都说,剪短点。
红姐每次都笑我,“靓仔,你头发还要不要长了?”
我也跟着傻笑。
我成了发廊的常客。
有时候店里忙,我就坐在角落里等。
看她给那些形形色色的男人理发,洗头,按摩。
那些男人,有的是附近工厂的工人,有的是开着摩托车的本地人,还有些一看就不好惹的,脖子上戴着大金链子。
他们跟红姐说话的口气,都很随意,甚至有点轻佻。
红姐呢,应付自如。
该笑的时候笑,该骂的时候骂,像一条滑不溜手的鱼,谁也抓不住她。
她从不占人便宜,也从不让自己吃亏。
我看着她,觉得她像个女英雄。
有一次,一个喝了酒的男人,借着酒劲对她动手动脚。
红姐脸色一沉,直接把手里的热毛巾摔在他脸上。
“把你的爪子放干净点!”她骂道。
那男人愣住了,旁边的几个姐妹也围了上来,虎视眈眈。
最后,那男人灰溜溜地走了。
我坐在角落,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等人都走了,店里安静下来。
红姐又点上一支烟,靠在椅子上,长长地吐出一口烟圈。
“吓到了?”她看着我问。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没用的东西。”她骂了一句,但语气里没有恶意。
她站起来,从旁边的小冰箱里拿出一瓶汽水,扔给我。
“喏,压压惊。”
我接住,冰凉的瓶身刺激着我的手心。
“红姐,你不怕吗?”我问。
“怕?”她嗤笑一声,“怕就不用在这里混了。在这里,你不狠,别人就对你狠。”
她顿了顿,看着窗外闪烁的霓虹。
“再说了,我后面也有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
是啊,像她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没有男人。
一股说不出的酸涩,在我心里蔓延开来。
我和红姐,渐渐熟络起来。
她知道了我叫陈明,湖南来的,在鞋厂做工。
我也知道了她叫王丽红,大家都叫她红姐。
至于她是哪里人,家里还有什么人,她从没说过。
我也没敢问。
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一道看不见的墙。
我是厂里的穷小子,她是发廊里风情万种的老板娘(虽然店不是她的,但她是主心骨)。
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可我还是忍不住地靠近她。
我开始变着法子对她好。
我会在发工资后,买一份烧鹅,偷偷给她送去。
她嘴上说着“浪费钱”,但还是会当着我的面吃掉。
我会趁着休息日,去市场买来骨头,在宿舍用小煤炉炖一锅汤,用饭盒装好,趁热给她端过去。
她会一边喝,一边数落我,“你那点工资,自己都吃不饱,还管我。”
可她眼里的那点笑意,骗不了人。
有一次我给她送汤,看到她正在和一个男人拉拉扯扯。
那男人我见过,是个戴金链子的,经常来,大家都叫他豹哥。
豹哥拽着红姐的手腕,脸色很难看。
“我说你别给脸不要脸,跟了我,你还用得着在这里伺候这帮穷鬼?”
红姐用力想甩开他,“放手!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可能!”
“你他妈装什么清高!”豹哥火了,扬手就要打她。
我脑子一热,什么都没想,手里的饭盒往地上一扔,冲了上去。
“你放开她!”我吼道。
我人长得瘦,但常年在厂里干活,也有一身力气。
我死死抱住豹哥的胳膊。
豹哥愣了一下,回头看到我,一脸的鄙夷。
“哪来的小瘪三,滚开!”
他一脚踹在我肚子上,我疼得松了手,蜷缩在地上。
“阿明!”红姐惊叫一声。
豹哥还不解气,还想上来踹我。
红姐扑了过去,挡在我面前。
“王八蛋!你敢动他一下试试!”她眼睛都红了,像一头护崽的母狮子。
豹哥大概也没想到红姐反应这么激烈。
他指着红姐,又指指我,冷笑一声。
“行,王丽红,你有种。为了这么个小白脸,跟我翻脸。”
说完,他啐了一口,转身走了。
发廊里一片狼藉。
我炖了一下午的汤,全洒了,地上油腻腻的一片。
红姐扶我起来。
“怎么样?有没有事?”她检查着我的伤。
我摇摇头,肚子上火辣辣地疼。
“你傻不傻啊!你冲上来干什么!他会打死你的!”她又气又急,眼泪都快下来了。
我看着她,咧嘴笑了笑。
“我不能看他欺负你。”
那一刻,她看着我的眼神,很复杂。
有心疼,有感动,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无奈。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扶我到里面的小房间坐下,拿来药酒,一点一点地给我揉肚子。
她的手指很巧,力道也刚刚好。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和她身上一样的香味。
我紧张得不敢呼吸。
“以后别这么冲动了。”她低声说,“那种人,我们惹不起。”
“他是什么人?”
“放贷的,这一片都归他管。”
我沉默了。
我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无力。
在这个城市,我连保护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都做不到。
“红姐,”我鼓起勇气,抬头看她,“你……跟他……”
她手上的动作停了。
“不关你的事。”她淡淡地说。
气氛一下子又冷了下来。
我知道,我又碰到了那堵墙。
那次之后,我和红姐的关系,似乎近了,又似乎远了。
她对我更好了一些。
会主动留我吃饭,会给我买新衣服,说我穿得太寒酸。
但她也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我。
有时候我去找她,她会说店里忙,让我先回去。
我知道,她是不想我再卷进她的麻烦里。
可我怎么可能放得下。
我开始拼命地加班,想多挣点钱。
我觉得,只要我有钱了,我就能把她从豹哥那样的人手里带走。
这个念头很天真,但在当时,却是我唯一的精神支柱。
我甚至开始跟着工友去赌钱。
手气好的时候,一晚上能赢几十块,比我上一天班还多。
我把赢来的钱,都拿去给红姐买东西。
买她喜欢吃的零食,买她喜欢听的张国荣的磁带。
她收下了,但脸上的表情,却一天比一天沉重。
终于有一天,她把我叫到了她那个小房间。
她递给我一个信封。
“这是什么?”我问。
“你打开看看。”
我打开,里面是一沓钱。
我数了数,五百块。
是我两个多月的工资。
“你这是干什么?”我有点慌。
“阿明,你走吧。”她看着我,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
“走?去哪里?”
“回你老家去,或者去别的城市,别再待在东莞了。”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为什么?是不是因为豹哥又来找你麻烦了?”
“不关他的事。”她摇摇头,“是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为什么!”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因为你烦!你懂不懂?”她也提高了声音,“我不需要你对我好,我也不需要你来可怜我!你以为你给我买点东西,炖锅破汤,就能当救世主了?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的话,像一把一把的刀子,扎在我的心上。
我看着她,她的脸因为激动而涨红,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可我知道,她说的不是真心话。
“我不信。”我摇着头,“你不是这么想的。”
“我就是这么想的!”她猛地站起来,指着门口,“你给我滚!现在就滚!我以后再也不想看到你!”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十九岁的我,第一次为一个女人哭。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玫瑰发廊的。
外面的世界,天旋地转。
我拿着那五百块钱,像拿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我没走。
我怎么可能走。
我把钱塞回了她的门缝里,然后像个傻子一样,在发廊对面的街角,一坐就是一夜。
我想让她知道,我不会放弃。
第二天,我没去上班。
我跑遍了厚街大大小小的工厂,我想找一份能挣更多钱的工作。
哪怕是去工地搬砖,只要钱多,我都愿意干。
可我没学历,没技术,除了力气,一无所有。
最后,一个老乡看我可怜,给我介绍了一个活。
帮一个老板,去深圳送“货”。
他说,跑一趟,给三百。
我问他是什么货。
他支支吾吾,只说是些“水货”,让我别多问。
我当时被钱冲昏了头,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三百块,是我一个多月的工资。
跑几趟,我就能攒下一笔钱。
到时候,我就有底气站在红姐面前了。
我答应了。
那是我第一次做那种事。
深夜,我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包,坐上了去深圳的大巴。
一路上,我的心都悬在嗓子眼。
我不知道包里是什么,但我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正经生意。
万一被抓了……
我不敢想下去。
所幸,一路有惊无险。
到了深圳,接头的人拿走货,把钱给了我。
捏着那三张崭新的“大团结”,我的手都在抖。
这钱,来得太快了。
也太烫手了。
我拿着钱,第一时间就想去找红姐。
我想告诉她,我能挣钱了,我能保护她了。
可当我回到厚街,回到玫瑰发廊门口时,我却犹豫了。
我能告诉她这钱是怎么来的吗?
她知道了,会怎么看我?
她一直都骂我是个傻小子,但至少,我还是个干干净净的傻小子。
如果她知道我为了钱,去做这种犯法的事……
我不敢。
我把钱藏在宿舍的床板下,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我开始频繁地往返于东莞和深圳之间。
一次,两次,三次……
我变得越来越大胆,也越来越麻木。
我有了钱。
我不再穿那身满是胶水味的工服,我买了新潮的牛仔裤和夹克衫。
我甚至学会了抽烟,喝酒。
我以为,我正在变成一个能配得上红姐的男人。
我又去了玫瑰发廊。
这一次,我不是去剪头发的。
我像个大款一样,把几百块钱拍在桌子上。
“红姐,今晚我包了,我们出去吃饭。”
店里的几个姐妹都看傻了。
红姐看着我,又看看桌上的钱,脸色变得很难看。
“你哪来这么多钱?”她问。
“你别管,我挣的。”我得意地说。
她死死地盯着我,看了很久。
然后,她笑了。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陈明,你出息了啊。”
她拿起桌上的钱,一张一张地数着,然后狠狠地摔在我脸上。
“拿着你的脏钱,给我滚!”
钱,散落一地。
像一堆废纸。
我的脸,火辣辣地疼。
不是被钱打的,是被她的眼神刺的。
那眼神里,全是失望,和鄙夷。
“我告诉你,陈明,我王丽红就算再下贱,也看不上你这种钱!”
“我脏?我哪里脏了?”我被她激怒了,“我辛辛苦苦挣来的钱,怎么就脏了?”
“你心里清楚!”她指着我的鼻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在干什么?跟那帮人混在一起,你迟早要把自己玩完!”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我的心,彻底凉了。
我所有的伪装,在她面前,都像个笑话。
“我是为了谁?”我红着眼,冲她喊,“我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她冷笑,“我求你了吗?我让你去干这些了吗?陈明,你别把自己的堕落,怪在别人头上!”
“我堕落?”
“对,你就是堕T落!”
我们像两只斗红了眼的公鸡,用最恶毒的话,互相伤害。
最后,我捡起地上的钱,摔门而出。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几天后,我出事了。
就在我和接头人交易的时候,被警察堵了个正着。
我和我那个老乡,一起被抓了进去。
我背的那个包里,是走私的手表。
案值不小。
我被关在看守所里,整个人都懵了。
我完了。
我这辈子,都完了。
我爹娘要是知道了,该有多伤心。
我妹的学费,也没了指望。
还有红姐……
她骂得对,我就是个没用的东西,我把自己玩完了。
在看守所的日子,度日如年。
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要在牢里度过了。
可没想到,半个月后,我被放出去了。
一个警察告诉我,有人帮我请了律师,还交了一大笔罚款。
因为我是初犯,情节不算最严重,所以免了牢狱之災。
我问警察是谁帮的我。
警察看了我一眼,说,“一个姓王的女人。”
姓王。
是她。
一定是她。
我冲出看守所,发疯一样地往厚街跑。
我要见她,我要当面谢谢她。
我要告诉她,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干傻事了。
可是,当我跑到玫瑰发廊门口时,我愣住了。
店门关着,上面贴着“旺铺转租”的字样。
人去楼空。
我问遍了周围的店家,他们都说不知道。
只说发廊的几个女人,前几天就搬走了,走得很匆忙。
我疯了一样地找她。
我去过她可能会去的所有地方。
但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后来,我听到了一个传闻。
说豹哥因为一笔生意,得罪了更厉害的人,被人砍了。
而红姐,作为豹哥的女人(虽然她从不承认),也被牵连了。
有人说,她为了捞我出来,不仅花光了所有积蓄,还去求了豹哥的对头。
至于她付出了什么代价,没人知道。
只知道,她离开东莞了。
永远地离开了。
我站在空无一人的玫瑰发廊门口,站了很久很久。
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我终于明白,她那天为什么要把我骂走。
她不是讨厌我,她是在保护我。
她早就预感到了危险,她想把我推得远远的,不让我被卷进来。
而我这个傻子,却什么都不知道,还用那些脏钱去羞辱她。
我是个混蛋。
我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那天之后,我离开了鞋厂。
我没有回湖南老家。
我没脸回去。
我留在了东莞。
我找了一份工地的活,搬水泥,扛钢筋。
很苦,很累,但我心里踏实。
我把每一分钱都攒下来。
我想,万一有一天,我再遇到她,我一定要把钱还给她。
我要告诉她,我已经不是那个冲动无知的傻小子了。
我长大了。
是她,用最残酷的方式,让我一夜长大。
时间一晃,就是好几年。
东莞,日新月异。
高楼拔地而起,工厂越来越多,曾经的荒地,变成了繁华的街道。
我也变了。
我不再是那个瘦弱的少年。
工地的活,把我晒得黝黑,也练出了一身结实的肌肉。
我从一个普通的小工,做到了包工头。
我攒了一些钱,还清了家里的债,还给我妹在县城买了套房。
我成了村里人眼中的“成功人士”。
可我心里,始终有一个空洞。
那个叫王丽红的女人,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我的心里。
我一直没有放弃打听她的消息。
我去过很多地方,广州,深圳,珠海……
只要听说哪里有从东莞出去的发廊妹,我都会去找。
可始终,杳无音信。
她就像一颗流星,划过我最黑暗的夜空,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时候,我也会想,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是不是嫁了人,生了孩子,过着平淡安稳的生活?
我希望是。
我宁愿她忘了我,只要她能过得好。
2008年,金融危机席卷全球。
东莞的很多工厂倒闭了,大批的工人返乡。
我手下的工程,也受到了影响。
那段时间,我很迷茫。
我不知道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一个做餐饮的老板。
他告诉我,不管经济怎么变,人总是要吃饭的。
做餐饮,永远有市场。
他的一番话,点醒了我。
我决定转行。
我拿出所有的积蓄,盘下了一个倒闭的工厂食堂,开了一家湘菜馆。
专门做那些返乡工人的生意。
我把菜馆的名字,取为“玫瑰餐厅”。
我知道,这个名字很土。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它对我意味着什么。
餐厅的生意,比我想象的要好。
那些在异乡漂泊的湖南人,能吃到一口地道的家乡菜,都觉得很亲切。
我的餐厅,渐渐成了他们的一个据点。
他们在这里喝酒,聊天,诉说各自的辛酸和梦想。
我看着他们,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餐厅的生意越来越好,我开了分店。
从东莞,开到了深圳,广州。
我成了别人口中的“陈总”。
我有了车,有了房。
但我一直没有结婚。
不是不想,是不能。
我的心,早就被那个女人占满了,再也容不下别人。
这些年,也有不少人给我介绍对象。
有温柔贤惠的老师,有精明能干的白领。
她们都很好。
但我知道,她们都不是她。
她们的眼睛里,没有她那种看透世事的沧桑,和隐藏在沧桑下的那一点点温柔。
一年又一年。
我快四十岁了。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一个人坐在空无一人的餐厅里,会忍不住想,如果当年,我没有那么冲动,没有走上那条错路。
我和她,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可人生,没有如果。
是她,让我明白了,一个男人真正的成长,不是学会怎么挣钱,而是学会怎么承担责任,怎么守住底线。
她用她的离开,给我上了最重要的一课。
她改变了我的一生。
这句话,一点都不夸张。
她把我从一个天真的少年,变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虽然这个过程,充满了痛苦和悔恨。
2015年的冬天,我回了一趟湖南老家。
我爹已经不在了,我娘的身体也大不如前。
我妹已经结婚生子,日子过得还不错。
看着她幸福的样子,我心里很欣慰。
在家待了几天,我准备回广东。
临走前,我去镇上的小超市买点特产。
就在我排队结账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这酱油,还是老牌子的好,新出的那些,味道都不对。”
那声音,沙哑,带着一点点疲惫。
我的心,猛地一颤。
我慢慢地转过头。
在我身后排队的,是一个中年女人。
她穿着一件臃肿的棉袄,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了几缕白发。
她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眼角的皱纹,像一张细密的网。
可那双眼睛,那双曾经在霓虹灯下闪烁着倔强和风情的眼睛。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她。
红姐。
她也看到了我。
她愣住了,手里的酱油瓶,差点掉在地上。
我们两个人,就那么隔着几个人,呆呆地看着对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周围的喧嚣,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我看到她眼里的震惊,慌乱,还有一丝……狼狈。
她下意识地想躲。
我一步跨过去,抓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粗糙,还有点凉。
不再是当年那双给我揉肚子的,柔软的手。
“红姐。”我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
二十多年了,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以为,她会永远活在我的记忆里。
没想到,老天爷,还是给了我这个机会。
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你……认错人了。”她挣扎着,想把手抽回去。
“我没认错。”我死死地抓着,生怕一松手,她又会消失不见,“你就是王丽红。”
超市里的人,都好奇地看着我们。
我不管不顾。
我拉着她,走出了超市。
外面的冷风一吹,我们两个人都清醒了一点。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
“我……我老家就是这里的。”她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愣住了。
我找了她二十多年,踏遍了整个珠三角。
却从没想过,她就躲在我几十公里外的老家。
我们找了个小饭馆,坐了下来。
相对无言。
我看着她,眼前的她,和记忆里的那个她,慢慢重合。
她老了,也胖了,再也看不到当年那个在发廊里颠倒众生的女人的影子。
她变成了一个最普通的中年妇女。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反而踏实了。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她抬起头,对我笑了笑。
那笑容,带着一丝苦涩。
“就那样吧。”
她告诉我,当年她离开东莞后,就回了老家。
她用剩下的一点钱,开了个小卖部。
后来,经人介绍,嫁给了镇上的一个男人,是个水泥工。
生了个儿子,今年都上高中了。
“他对我……还行。”她说,“就是爱喝酒,喝多了就骂人。”
我听着,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我能想象,她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你呢?”她问我。
我把我的经历,简单地跟她说了一遍。
从工地小工,到包工头,再到开餐厅。
我说得很平淡,省略了所有的艰难和心酸。
她静静地听着,眼里的光,忽明忽暗。
“你出息了。”她说,语气里,有欣慰,也有疏离。
“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我说的是实话。
她摇了摇头,“别这么说,都是你自己拼出来的。”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
很多话,堵在喉咙里,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说谢谢?太轻了。
说对不起?太晚了。
说我爱你?太可笑了。
我们都已经被生活,磨去了说这些话的资格。
“当年……捞我出来,花了多少钱?”我终于问出了那个埋藏了二十多年的问题。
她愣了一下。
“都过去了,还提它干嘛。”
“告诉我。”我坚持。
她叹了口气。
“也没多少,几万块。”
几万块。
在九十年代初,那是一笔天文数字。
是她所有的积蓄,甚至,是她用别的东西换来的。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我一个快四十岁的男人,在她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她没有安慰我,只是递给我一张纸巾。
就像很多年前,她递给我那瓶冰汽水一样。
“别哭了。”她说,“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回不去了。
那天,我送她回家。
她家在镇子后面的一个老旧小区里。
楼道里堆满了杂物,墙壁上满是小孩子的涂鸦。
走到她家门口,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正靠在门上。
看到我们,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指着红姐就骂。
“死婆娘,跑哪里去了!饭都不知道做!”
红姐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她下意识地把我往身后挡了挡。
那个动作,和二十多年前,她挡在豹哥面前的那个动作,一模一样。
我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走上前,看着那个男人。
“你就是她男人?”
“是又怎么样?你他妈谁啊?”男人满嘴酒气。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我这些年,在工地上,在生意场上,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我身上的那股气势,不是他这种酒鬼能比的。
他被我看得有点发毛,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骂着。
我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一沓钱,扔在他脸上。
“这些钱,够你喝一辈子了。”
“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欺负她。”
说完,我拉着红姐,转身就走。
男人愣在原地,看着散落一地的钱,半天没反应过来。
我把红姐带到了县城最好的酒店。
我给她开了个房间。
“你先在这里住下。”我说,“明天,跟他去把婚离了。”
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你儿子的事,你不用担心,学费,生活费,我全包了,我送他去最好的学校。”
“陈明……”
“你什么都别说。”我打断她,“这是我欠你的。”
我欠她的,又何止是这些。
我欠她一个安稳的人生。
我欠她二十多年的青春。
第二天,她真的去办了离婚。
很顺利。
那个男人,拿了钱,很爽快地就签了字。
我把她和她儿子,接到了我身边。
我给她买了一套房子,就在我住的小区。
我让她在我的餐厅里,做个管账的,工作很清闲。
她儿子也很争气,考上了重点大学。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我以为,我们终于可以像普通人一样,重新开始。
可是,我错了。
我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二十多年的光阴。
还有那些无法磨灭的记忆,和早已被生活改变了的彼此。
她不再是那个风情万种的红姐。
我也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陈明。
我们在一起,客气,疏离,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们谁都没有提过“在一起”这三个字。
我知道,她有她的顾虑。
她觉得自己配不上我,她怕别人说闲话。
我也懂。
我能给她物质上的一切,却给不了她一颗没有负担的心。
有一天晚上,我们一起吃饭。
她喝了点酒,脸颊微红。
“陈明,”她看着我,眼神很认真,“谢谢你。”
“又说这些。”
“我是说真的。”她说,“如果没有你,我可能这辈子,也就那样了。”
“但是,”她话锋锋一转,“我们回不去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知道,你对我好,你想补偿我。”
“但我们,早就不是当年那两个人了。”
“你现在是大老板,有头有脸。我呢?我就是个离了婚的,带个拖油瓶的黄脸婆。”
“你别这么说自己。”我急了。
“是事实。”她笑了笑,很坦然,“我不想拖累你。你值得更好的。”
那晚,我们聊了很多。
聊起了当年的玫瑰发廊,聊起了那碗洒了的骨头汤,聊起了那个冲动的晚上。
说着说着,我们都笑了。
笑着笑着,又都哭了。
我们都知道,我们错过了。
永远地错过了。
后来,她跟我说,她想自己开个小店。
不想再待在我的餐厅里。
我没反对。
我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在我们小区门口,开了一家小小的服装店。
自己当老板娘。
每天忙忙碌碌的,人也精神了很多。
我们成了邻居,成了朋友。
有时候,我会去她店里坐坐,喝杯茶,聊聊天。
有时候,她会做好饭,叫我过去吃。
我们之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比朋友多一点,比爱人少一点。
或许,这就是我们最好的结局。
我没有再强求什么。
有些事,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能以这样的方式,守在她身边,看着她安稳,快乐。
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我的一生,确实被她改变了。
她在我最年少轻狂的时候,给了我最痛的一击,也给了我最深的爱。
她教会我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责任。
她像一道光,照亮了我曾经黑暗的道路。
虽然这道光,最终没有属于我。
但它留下的温度,足以温暖我余生的岁月。
现在,我还是一个人。
我的餐厅,遍布了整个广东。
很多人羡慕我,说我事业有成。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心里,永远住着一个女人。
她叫王丽红,别人都叫她红姐。
她曾是东莞一家发廊里,最明艳,也最倔强的一朵玫瑰。
本文标题:91年东莞发廊,一个女人塞给我50万,从此我活在噩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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