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得从那台破电脑说起。

  一台被时代淘汰,连收废品的都嫌占地方的旧联想。

  在我们公司,这种电子垃圾的最终归宿,就是库房的某个角落,吃灰到地老天荒。

  那天行政部清理库房,跟处理垃圾似的,把一堆旧主机、旧显示器堆在走廊上,贴了张“报废资产,请勿挪用”的纸条。

  我路过,心里动了一下。

  不是贪小便宜。

  是真的穷。

  儿子乐乐上小学了,老师天天在群里发各种学习软件、在线作业,我那台用了快十年的老台式机,开个网页都得喘半天气。

  老婆林晓念叨了好几次,说给孩子买个新的吧,别耽误学习。

  我每次都嗯嗯啊啊地糊弄过去。

  买?拿什么买?

  房贷、车贷、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像一座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李峰,三十八岁,一家不大不小的软件公司的普通程序员,薪水不高不低,生活不好不坏。

  就像那台旧电脑,卡在中间,扔了可惜,用着憋屈。

  我盯着那堆“垃圾”看了半天,鬼使神差地走向了主管老王的办公室。

  老王正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把他那几根珍贵的头发从一边梳到另一边,企图营造出一种茂盛的假象。

  “王哥。”我陪着笑脸。

  “嗯?小李啊,有事?”他眼皮都没抬,继续跟他的地中海作斗pad。

  “那个……外面那批报废的电脑,反正也是扔,能不能……让我拿一台回家?”

  我感觉自己的脸有点发烫。

  一把年纪了,为了这么点东西,还得低声下气。

  老王终于把头转了过来,镜片后面的小眼睛闪着一种“我就知道”的光。

  “给孩子用?”

  “是是是,孩子写作业,上网课,家里电脑太卡了。”

  他撇了撇嘴,像是施舍一样挥了挥手。

  “去吧去吧,挑个好点的。记得啊,拿之前把硬盘格式化了,公司数据不能外泄,这是规定。”

  “一定一定!谢谢王哥!”

  我点头哈腰地退了出来,心里骂了句“狗日的”。

  但我还是挺高兴的。

  像是在垃圾堆里捡到了宝。

  我挑了一台看起来最新、也最干净的笔记本,抱在怀里,沉甸甸的。

  下班的时候,我没坐地铁,奢侈地打了个车。

  生怕在路上磕了碰了。

  回到家,乐乐看到电脑,眼睛都亮了。

  “爸爸!这是给我的吗?”

  “对,你的专属电脑。”我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心里一阵满足。

  林晓也挺高兴,嘴上却说:“你啊,就是瞎折腾,这旧东西能用吗?别回头辐射大,对孩子眼睛不好。”

  “放心吧,我好歹是干这个的。我给它重装个系统,清理一下,保证跟新的一样。”

  那一晚,我很有成就感。

  看着儿子坐在书桌前,用那台电脑有模有样地查资料,我感觉自己这个当爹的,总算办了件实事。

  问题,就出在重装系统上。

  周末,我准备大干一场。

  开机,风扇发出拖拉机一样的轰鸣。

  我皱了皱眉,心想这机器内部估计也全是灰。

  系统是Win7,桌面干净得像狗舔过,只有个回收站。

  老王那句话又在我耳边响起:“拿之前把硬盘格式化了。”

  看来之前的用户还挺自觉。

  我熟练地打开磁盘管理,准备分区,格式化。

  等等。

  D盘的占用空间显示是红色的。

  明明里面空空如也,连个隐藏文件都看不到。

  常年的职业病让我起了疑心。

  我打开命令行,敲了几个代码。

  一个隐藏的文件夹赫然出现。

  文件夹的名字很普通——“内部归档”。

  我试着点开。

  “访问被拒绝。”

  再试。

  需要密码。

  我笑了。

  在我这个老程序员面前玩加密?

  那一瞬间,我忘了这台电脑是给儿子写作业的。

  它变成了一个等待被我征服的谜题。

  肾上腺素开始飙升。

  我把乐乐赶去看电视,把林晓关在厨房门外,一头扎进了这台破电脑里。

  破解密码的过程,比我想象的要复杂。

  对方显然也是个高手。

  我用尽了各种工具和算法,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灰缸很快就满了。

  林晓过来敲了好几次门。

  “李峰,你干嘛呢?一股烟味儿!不吃饭了?”

  “快了快了,你们先吃!”

  我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滚动的代码,像个疯魔的赌徒。

  直到凌晨三点,电脑屏幕上终于跳出了一个绿色的“Success”。

  我长出了一口气,感觉身体都被掏空了。

  手心全是汗。

  我点开那个名为“内部归杜”的文件夹。

  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公司核心代码,或者财务报表。

  只有几十个子文件夹。

  每个子文件夹,都是用一个人的名字命名的。

  我手贱,点开了第一个。

  张伟。

  这个名字我有点印象,好像是销售部的一个老员工,三年前离职了。

  文件夹里,是几份文档和一个音频文件。

  第一份文档,是张伟的个人履历,非常详细,从他上小学在哪儿,到他谈过几个女朋友,巨细无遗。

  第二份文档,标题是《关于张伟同志违纪问题的初步调查报告》。

  报告里说,张伟利用职务之便,收受客户回扣,数额巨大。

  下面还有几张模糊的照片,像是在某个餐厅偷拍的,张伟和一个男人在推杯换盏,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们公司,什么时候纪律这么严明了?还搞内部调查?

  我点开了那份音频文件。

  一段对话。

  一个女人的声音,冷静,干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张伟,这份报告,还有这些照片,你自己看看。”

  另一个声音,是张伟的,带着颤抖和惊慌。

  “赵总……这不是真的……这是污蔑!是陷害!”

  赵总?

  我们公司姓赵的女高管,只有一个。

  人力资源总监,赵婧。

  那个永远穿着一身得体套装,踩着高跟鞋,走路带风,看谁都像在看一份待处理简历的女人。

  “是不是污蔑,你自己心里清楚。”赵婧的声音冷得像冰。

  “公司念在你也是老员工,不想把事情闹大,闹大了,对你没好处。商业贿赂,够你进去待几年的了。”

  “你……你想怎么样?”张伟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很简单。明天,主动提交辞职报告,理由就写‘个人发展原因’。公司会给你N+1的补偿,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N+1?我为公司干了八年!你们这是卸磨杀驴!”

  “张伟,你没资格跟我讨价还价。要么,拿着N+1体面地走人;要么,我把这份东西,交给 polícia。你自己选。”

  后面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是张伟压抑的,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三个字。

  “我……我签。”

  音频到此结束。

  我坐在椅子上,后背一阵阵发凉。

  这他妈的……是逼人辞职啊。

  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我点开了第二个文件夹。

  李梅。

  财务部的一个大姐,去年走的。当时说是家里老公生病,要回家照顾。

  文件夹里的东西大同小异。

  一份关于她“做假账,挪用公款”的调查报告。

  一段她和赵婧的谈话录音。

  结果也是一样,主动辞职,N+1补偿。

  第三个,第四个……

  我一连点开了十几个文件夹。

  每一个,都是一个曾经鲜活地存在于这家公司的同事。

  每一个人,都背着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每一个人的结局,都是“主动辞职”。

  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

  年纪偏大,三十五岁以上。

  或者,是像张伟那样,薪水比较高的老员工。

  我明白了。

  这不是什么内部反腐。

  这他妈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定点清除”。

  公司嫌这些人老了,贵了,想让他们滚蛋,又不想给“2N”的裁员补偿,就用这种卑劣的手段,伪造证据,逼他们自己走人。

  而执行这一切的,就是人力资源总监,赵婧。

  这台电脑,是她的。

  我瘫在椅子上,感觉天旋地转。

  我一直以为,我所在的是一家还算正规的公司。

  虽然加班多,虽然老王那样的领导挺恶心,但至少,它遵守最基本的法律和规则。

  现在我发现我错了。

  在这光鲜的写字楼里,藏着最肮脏的勾当。

  我,李峰,三十八岁。

  不大不小,正好也在这个“被清除”的年龄范围内。

  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有一天,赵婧也会把我叫进办公室,扔给我一份所谓的“证据”,然后让我体面地滚蛋。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该怎么办?

  把这些东西删了,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然后每天提心吊胆地等着那把刀落到自己头上?

  还是……

  一个疯狂的念头冒了出来。

  把这些东西,公之于众。

  不。

  不行。

  我马上掐灭了这个念头。

  我拿什么跟公司斗?

  我只是个小小的程序员。

  他们有法务部,有公关部,有的是钱和手段。

  我把这些东西捅出去,他们会说是我伪造的,是为了敲诈勒索。

  到时候,我不仅工作没了,可能还得吃官司。

  我还有老婆孩子,我赌不起。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我的心脏。

  我哆哆嗦嗦地选中了那个“内部归档”文件夹,把鼠标移到了“删除”按钮上。

  只要按下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我还是那个为生计奔波的普通程序员李峰。

  我的手在抖。

  屏幕上,那些文件夹的名字,一个个地跳进我的眼睛。

  张伟,李梅,王建国,陈静……

  这些名字背后,都曾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个家庭。

  他们可能也上有老下有小,也背着房贷车贷。

  他们被逼走的时候,该是多么的绝望和无助?

  我的鼠标悬停在“删除”上,迟迟没有按下去。

  电脑风扇的噪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做了一个备份。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能,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也可能,是心里那点仅存的,可笑的正义感在作祟。

  我把文件加密压缩,上传到了一个国外的网盘,然后把电脑里所有的痕迹都清理得干干净净。

  最后,我按下了格式化按钮。

  进度条一点点地走着,像是在吞噬一个罪恶的秘密。

  也像是在吞噬我的良心。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蒙蒙亮了。

  我一夜没睡,眼睛里全是血丝。

  林晓起床看到我,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修个电脑而已,至于熬通宵吗?”

  “没事,系统有点问题,搞定了。”我勉强笑了笑。

  电脑重装了干净的系统,运行流畅。

  乐乐很高兴。

  我却高兴不起来。

  那几十个名字,像烙印一样,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接下来的几天,我上班如坐针毡。

  每次在走廊里碰到赵婧,我都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还是那样,妆容精致,步履匆匆,身上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我无法把这个女人,和录音里那个用冰冷声音威胁别人的恶魔联系在一起。

  老王看我的眼神也怪怪的。

  有一次,他把我叫到办公室,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小李,那电脑……用着还行吧?”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还……还行,挺好的,谢谢王哥。”

  “嗯,那就好。公司东西,毕竟用着放心。”他意有所指地笑了笑。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试探我。

  我只能装傻。

  我开始失眠,做噩梦。

  梦里,赵婧指着我的鼻子,说我盗窃公司机密。

  警察给我戴上了手铐。

  林晓和乐乐在旁边哭。

  我每次都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林晓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

  我只能说“是”。

  我不敢告诉她真相。

  我怕她担心,也怕她劝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知道她会这么劝我。

  我们都是普通人,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可是,这件事就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拔不出来。

  我开始留意公司里那些年龄偏大的同事。

  我发现,他们每个人,似乎都活得小心翼翼。

  开会的时候,他们总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

  工作的时候,他们比年轻人都拼命,生怕出一点差错。

  他们不敢请假,不敢抱怨,甚至不敢大声说话。

  他们的眼神里,有一种和我一样的,深深的恐惧。

  我们就像一群待宰的羔羊,不知道屠刀什么时候会落下。

  有一天,我看到技术部的大刘,一个快四十岁的老技术员,因为一个小小的BUG,被新来的项目经理当着所有人的面,骂得狗血淋头。

  大刘一米八的个子,满脸通红,头埋得快要到胸口,一声都不敢吭。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我自己。

  晚上,我在公司楼下抽烟,碰到了大刘。

  他的眼圈是红的。

  我递给他一根烟。

  他猛吸了一口,哑着嗓子说:“李峰,你说,咱们这行,是不是真就只能干到三十五岁?”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儿子明年就要上初中了,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我这份工作要真没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狠狠地把烟头摁在地上。

  我看着他佝偻的背影,心里的那根刺,又往里深了一寸。

  我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了。

  我开始行动。

  我利用下班时间,偷偷摸摸地,像个侦探一样,去寻找那些“被辞职”的同事。

  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

  很多人都换了手机号,离开了这座城市。

  我花了一个多月,才联系上名单里的三个人。

  第一个,是张伟。

  我约他在一个嘈杂的烧烤店见面。

  他比照片上看起来苍老了很多,两鬓已经有了白发。

  他现在在开网约车。

  我没绕弯子,直接说明了来意。

  当我提到那台电脑和那份录音时,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你是谁?你想干什么?”他警惕地看着我。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他沉默了很久,喝光了一瓶啤酒。

  “真相?”他惨笑一声,“真相就是,我被他们毁了。”

  他说,当年他被逼走之后,赵婧还动用关系,在行业内散布他“收受贿赂”的谣言。

  他找了好几份工作,都在背调环节被刷了下来。

  没有一家公司敢要一个有“职业污点”的人。

  他走投无路,只能开网约车维持生计。

  “我老婆因为这个跟我离了婚,孩子也判给了她。我一个人,什么都没了。”

  他趴在桌子上,肩膀一抽一抽的。

  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在烧烤摊的喧嚣里,哭得像个孩子。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第二个,是李梅。

  她回了老家,在一个小县城的超市当收银员。

  我在电话里跟她聊了很久。

  她一开始不承认,反复说自己是自愿离职的。

  直到我把她那份“做假账”的报告念给她听。

  她在电话那头崩溃了。

  她说,她当时想过去劳动仲裁,想过去法院告他们。

  但是赵婧威胁她,如果她敢乱来,就把这些“证据”放进她的档案,让她这辈子都别想再从事财务工作。

  她怕了。

  她还有个上大学的女儿,她不能让自己的档案里有这种污点。

  “我认栽了,我斗不过他们。”这是她挂电话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

  第三个,叫孙涛,也是我们技术部的,我的前辈。

  当年他走的时候,我还挺纳闷,他技术那么好,人也勤快,怎么说走就走了。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一个小软件公司上班,薪水比以前少了一半。

  他的情况,和张伟、李梅都不同。

  赵婧当年给他罗织的罪名,是“盗窃公司代码”。

  这个罪名,对于一个程序员来说,是致命的。

  孙涛没屈服。

  他找了律师,准备跟公司打官司。

  但是,就在开庭前,他家里出事了。

  他老婆骑电瓶车,被一辆闯红灯的汽车撞了,腿断了,肇事司机逃逸。

  那个路口的监控,偏偏坏了。

  “我知道,是他们干的。”孙涛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

  “他们就是在警告我,如果我再揪着不放,下一次,出事的可能就是我,或者我儿子。”

  他放弃了诉讼。

  “李峰,听我一句劝。”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忘了这件事,把那些东西烂在肚子里。你斗不过他们的。他们不是人,是。”

  和孙涛见完面,回家的路上,我浑身发冷。

  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一场职场上的倾轧和算计。

  现在我才知道,我面对的,是一群为了利益,可以不择手段,甚至践踏法律的恶魔。

  我退缩了。

  我真的怕了。

  孙涛老婆的遭遇,像一块巨石,压在我的心上。

  我不敢想象,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林晓和乐乐身上。

  我决定放弃。

  我打开那个国外的网盘,准备把备份文件也彻底删除。

  就在我即将按下删除键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林晓打来的。

  “老公,你快回来!乐乐发高烧了!”

  我疯了一样往家赶。

  到了医院,乐乐的小脸烧得通红,躺在病床上,昏昏沉-沉的。

  林晓在一旁,急得直掉眼泪。

  检查结果出来,是急性肺炎,需要马上住院。

  我跑前跑后地办手续,交费。

  看着缴费单上那一长串数字,我的头嗡的一声。

  我们家的积蓄,在房贷和各种开销面前,本就捉襟见肘。

  这一场病,几乎要掏空我们所有的家底。

  晚上,林晓在病房陪着乐乐。

  我一个人坐在医院走廊冰冷的长椅上,感觉前所未有的无助。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公司HR发的邮件。

  《关于调整公司员工绩效考核标准的通知》。

  我点开。

  新的考核标准,极其严苛,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邮件的最后写着:连续两个季度绩效不达标者,公司将依据劳动合同予以辞退,且不支付任何经济补偿。

  图穷匕见了。

  他们连伪造证据都懒得做了。

  他们要用这种“合法”的方式,逼走我们这些“高龄”员工。

  我看着邮件,突然笑了。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怕什么呢?

  我像孙子一样在这家公司干了十年,每天加班,随叫随到,不敢有半句怨言。

  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足够顺从,就能保住这份饭碗。

  到头来呢?

  在他们眼里,我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时被替换掉的零件。

  一个成本。

  他们要优化成本了,所以,我就得被扔掉。

  我躲得过今天,躲得过明天吗?

  就算我删了那些证据,就算我忘了这一切。

  三个月后,我一样会因为“绩效不达标”,被他们一脚踢开。

  到时候,我一样一无所有。

  不。

  我还有那些证据。

  那是他们唯一的命门。

  也是我唯一的武器。

  那一刻,我心里的恐惧,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所取代。

  愤怒。

  滔天的愤怒。

  我凭什么要像狗一样被他们赶走?

  张伟、李梅、孙涛,他们凭什么要被毁掉一生?

  凭什么?

  我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想了一整夜。

  天亮的时候,我给孙涛打了个电话。

  “涛哥,我想好了。我要跟他们干到底。”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大不了,就是一条烂命。”

  “好。”孙涛的声音有些哽咽,“李峰,你要是信得过我,把证据给我一份。我认识一个律师,专门打这种劳动官司的,很靠谱。我们一起。”

  我把网盘的地址和密码发给了他。

  然后,我做了一件更大胆的事。

  我用匿名邮箱,把一部分最关键的证据,发给了我们行业内几家最有影响力的媒体。

  我不知道这封邮件会不会石沉大海。

  我只是想,多点一把火。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

  但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就像一个即将走上战场的士兵,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回到病房,乐乐已经退烧了,正在喝粥。

  林晓的眼睛又红又肿,显然也一夜没睡。

  “你跑哪儿去了?电话也不接。”她埋怨道。

  “出去抽了根烟。”我摸了摸乐乐的额头,很烫。

  “公司……我可能干不长了。”我对林晓说。

  她愣住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把一切,都告诉了她。

  从那台电脑,到那些录音,再到张伟和孙涛的遭遇。

  我以为她会惊慌,会害怕,会骂我冲动。

  但她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听完后,握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很凉。

  “李峰,我以前总觉得,你这人太老实,太窝囊。”

  “但是今天,我觉得你特爷们儿。”

  “你做得对。”

  “大不了,咱们把房子卖了,回我老家去。日子苦点,总能过下去。”

  “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我看着她,眼眶一热。

  我何其有幸,能娶到这样的老婆。

  暴风雨,比我想象的来得更快,也更猛烈。

  我发给媒体的邮件,有了回音。

  一家以深度调查报道著称的财经媒体,联系了我。

  他们的记者,在电话里和我聊了三个小时。

  我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

  三天后。

  一篇名为《“定点清除”:揭秘XX科技公司如何逼退老员工》的深度报道,在全网引爆。

  文章里,虽然隐去了我的名字,但详细描述了那台电脑的来历,以及文件夹里的内容。

  记者还采访到了张伟和另外几个受害者。

  一石激起千层浪。

  公司的名字,瞬间冲上了热搜。

  舆论炸了。

  公司的股价,当天开盘就跌停。

  我还在医院陪床,老王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惊慌失措。

  “李峰!你他妈在哪儿?赶紧给我滚回公司来!”

  “王哥,我儿子病了,在住院,请了假的。”

  “我管你儿子死活!你马上给我滚回来!马上!”

  他吼完就挂了电话。

  我知道,他们已经怀疑到我头上了。

  毕竟,那台电脑,是经我的手拿走的。

  我没有回公司。

  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我给孙涛联系的那个律师打了电话,把情况告诉了他。

  律师姓周,很冷静。

  “李先生,你现在千万不要回公司,不要和公司的任何人接触。保护好你自己的安全。剩下的,交给我们。”

  公司的公关部,很快发了一份声明。

  声明里,义正言辞地驳斥了媒体的报道,称其为“不实言论”和“恶意中伤”。

  并表示,公司将保留追究相关人员法律责任的权利。

  他们还想倒打一耙。

  但是,他们低估了舆论的力量,也低估了我们这些“蝼蚁”联合起来的力量。

  孙涛他们,在周律师的帮助下,联合了十几个被逼退的老员工,向劳动监察部门提交了实名举报。

  并且,召开了新闻发布会。

  在发布会上,周律师当场播放了那段张伟和赵婧的谈话录音。

  铁证如山。

  公司的谎言,不攻自破。

  接下来几天,事态急转直下。

  劳动监察部门、税务部门、公安机关,相继入驻公司,展开调查。

  公司的几个高管,包括CEO和赵婧,都被带走问话。

  老王也被停职了。

  我从同事的微信群里,看到了公司内部的混乱。

  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我没有丝毫的快感。

  我只是觉得,天道好轮回。

  那些曾经高高在上,把我们当成蝼蚁一样随意碾压的人,终于也尝到了从云端跌落的滋味。

  这场风波,持续了一个多月。

  乐乐也出院了。

  我的生活,看似恢复了平静,但又彻底改变了。

  我被公司开除了。

  理由是“严重违反公司规章制度,泄露公司商业机密”。

  我没有拿到一分钱补偿。

  我知道,这是他们的报复。

  我也成了这个行业的“名人”。

  很多人在背后骂我,说我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说我断了大家的财路。

  也有很多人,默默地给我发私信,说:“兄弟,谢谢你。”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我好像做了一件正确的事。

  但我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我失业了。

  在这个年纪,找一份程序员的工作,难于登天。

  我投了无数份简历,都石沉大海。

  偶尔有几个面试,对方一听说我是从XX科技出来的那个“李峰”,就都找借口把我打发了。

  家里的积蓄,在乐乐生病和这段时间的坐吃山空中,很快见了底。

  林晓没有一句怨言。

  她找了一份在超市做促销员的工作,每天早出晚归。

  看着她疲惫的脸,我心里像刀割一样。

  我一个大男人,却要靠老婆养家。

  我开始怀疑,我做的是不是真的对了。

  如果我当初选择了沉默,是不是现在,我们还能过着安稳的日子?

  就在我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孙涛找到了我。

  他告诉我,官司赢了。

  公司不仅要向他们这十几个员工支付“2N”的赔偿金,还要公开道歉。

  赵婧和另外几个参与此事的高管,因为涉嫌敲诈勒索,被正式批捕。

  公司被处以巨额罚款,元气大伤,濒临破产。

  “李峰,这是你的那一份。”

  孙涛递给我一张银行卡。

  “我们几个商量好了,赔偿金里,分你三成。没有你,我们这辈子可能都活在阴影里。”

  我看着那张卡,没接。

  “涛哥,我做这些,不是为了钱。”

  “我知道。”孙涛把卡硬塞到我手里,“但这是你应得的。拿着,别让我们心里过意不去。你现在,比我们更需要这笔钱。”

  “以后有什么打算?”他问我。

  我摇了摇头,一脸茫然。

  “还能干什么?一身的BUG,除了写代码,啥也不会。”

  孙涛笑了。

  “谁说的?我觉得,你可以干点别的。”

  “咱们,一起干。”

  孙涛用他拿到的赔偿金,和我给他的那笔钱,还有另外几个老同事,一起开了一家小公司。

  公司不大,就十几个人。

  业务,是专门为劳动者提供法律咨询和技术支持。

  帮助那些像我们一样,在职场上受到不公待遇的人,拿起法律的武器,维护自己的权益。

  我负责技术,开发APP,做网站。

  涛哥他们,负责跑业务,谈合作。

  创业很难。

  比当程序员难多了。

  我们没有资源,没有人脉,一切从零开始。

  每天忙得像陀螺,吃了上顿没下顿。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却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踏实。

  每天晚上回到家,看到林晓和乐乐的笑脸,我就觉得,一切都值了。

  那台联想电脑,我还留着。

  擦得干干净净,放在书房的角落里。

  它像一个功勋卓著的老兵,见证了一切的开始。

  有时候,乐乐会问我:“爸爸,你为什么要离开原来的公司啊?我听同学说,那家公司可大了,可厉害了。”

  我就会摸着他的头,告诉他。

  “因为爸爸发现,那家公司,生病了。”

  “那病治好了吗?”

  “没有。但是爸爸和一些叔叔,给它开了一剂很猛的药。虽然没能治好它,但至少,让很多和它得了同样病的公司,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以后,再想欺负人的时候,就得掂量掂量了。”

  乐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看着窗外。

  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

  我知道,在这个城市的无数个写字楼里,或许还有无数个“赵婧”,无数个“老王”。

  也还有无数个,像曾经的我一样,在恐惧和沉默中挣扎的普通人。

  我们的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

  但至少,我们点燃了一束光。

  哪怕,只是微光。

  但微光,可以吸引微光。

  然后,照亮黑暗。

  本文标题:我把公司的旧电脑,带回家给孩子用,却意外发现了公司的惊天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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