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预见到了未来,我利用这个能力,改变了命运
我做了一个梦。
一个真实到不像话的梦。
梦里的空气是黏的,带着盛夏傍晚独有的、柏油路面被晒了一天后散发出的焦糊味。
我站在公司楼下,等我男朋友陈宇来接我。
我记得很清楚,我穿了上周刚买的白色真丝衬衫,领口有点紧,勒得我烦躁。
我还记得,我手里拎着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给甲方改了八遍的方案,重得像块砖。
一切都和我昨天的下班场景一模一样。
然后,一辆蓝色的外卖电瓶车在我面前摔倒了。
骑手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车后座的保温箱没盖严,摔开的一瞬间,滚出来七八个橙子。
橙子滚得满地都是,黄澄澄的,像一地破碎的夕阳。
我当时还下意识地想去帮忙捡。
就在我弯腰的前一秒,我听到了陈宇的声音。
“瑶瑶!”
他开着他那辆银色的旧福克斯,停在马路对面,朝我招手。
我笑了,直起身,拎着那袋“砖头”,准备过马路。
刺耳的刹车声。
一辆失控的红色渣土车,像一头狂奔的巨兽,闯了红灯。
我眼睁睁地看着它撞上那辆银色的福克斯。
车被撞得飞了起来,在空中翻滚,然后重重地砸在地上,玻璃、零件,还有鲜血,溅得到处都是。
我甚至没来得及尖叫。
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慢动作,只有那刺目的红色和更刺目的血色,在我眼前无限放大。
然后,我醒了。
浑身都是冷汗,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咚咚咚,要把我的肋骨都敲断。
天还没亮,窗外是城市沉睡时的深蓝色。
陈宇就睡在我旁边,呼吸平稳,手臂还搭在我的腰上。
我伸手,指尖颤抖着,碰了碰他的脸。
是温的。
他还活着。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软下来,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
只是一个梦。
一个因为最近压力太大,做得过于逼真的噩梦。
我这么告诉自己。
我是一家广告公司的初级设计师,最近接了个大活儿,一个自以为是的甲方爸爸,把我们整个项目组折磨得死去活来。
连续加班半个月了,每天睡不到五个小时。
会做这种梦,太正常了。
我坐起来,喝了一大杯冷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陈宇被我吵醒了,睡眼惺忪地问我:“怎么了?做噩梦了?”
我摇摇头,不想让他担心,只说:“没事,渴了。”
他“嗯”了一声,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我却再也睡不着了。
那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到每一个细节都刻在我的脑子里。
外卖小哥的蓝色电瓶车。
滚了一地的橙子。
还有陈宇那辆银色福克斯被撞成废铁的模样。
我坐在黑暗里,一直到天光大亮。
起床,洗漱,化妆。
我站在衣柜前,鬼使神差地,避开了那件白色真丝衬衫。
我选了一件黑色的T恤。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别穿那件白的。
我嘲笑自己的迷信和胆小。
但我的手,还是固执地拿起了黑色的T恤。
出门前,陈宇说明天是我们恋爱三周年纪念日,他订了餐厅,晚上来接我下班,我们直接过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
“别……别来接我了,”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我自己坐地铁过去就行。”
陈宇奇怪地看着我:“怎么了?我开车方便啊。”
“路上堵。”我随便找了个借口。
“今天周五,是堵,但我们不赶时间。”他笑着捏了捏我的脸,“别担心,我等你。”
我看着他的笑脸,突然说不出话来。
我总不能告诉他,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他会被车撞死吧?
他会觉得我疯了。
到了公司,屁股还没坐热,项目总监就把我叫进了办公室。
“林瑶,那个‘风华地产’的案子,甲方爸爸又有新想法了。”
我心里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
总监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既同情又无奈的语气说:“他们想要一个……五彩斑斓的黑。”
“什么?”我怀疑我听错了。
“五彩斑斓的黑。”总监重复了一遍,脸上是我熟悉的、被甲方逼疯的麻木表情,“原话。你自己体会一下。”
我的血在那一瞬间,凉了。
五彩斑斓的黑。
这六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脑海里那个噩梦的匣子。
在梦里,昨天下午,总监就是用一模一样的语气,对我说出了这六个字。
然后,我花了一整个下午,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最后在下班时,接到了陈宇的电话。
他说:“宝贝,别愁了,我来接你,带你去吃好吃的。”
一模一样。
我的手开始发抖,鼠标都握不住。
这不是梦。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梦。
这他妈的是预告。
我冲进茶水间,给自己倒了杯咖啡。
手抖得太厉害,滚烫的咖啡液洒了出来,溅在我手背上,火辣辣地疼。
我死死盯着那片红色,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会发生,一切都会发生。
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阻止这一切?
我回到工位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离下班还有八个小时。
我还有时间。
我打开和陈宇的聊天框,打了一行字:你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要来接我。
想了想,又删掉了。
不行,这样说他肯定会问为什么。
我该怎么解释?我说我能预见未来?
他只会觉得我在无理取闹。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工作。
或者说,假装工作。
“五彩斑斓的黑”像一个巨大的讽刺,悬浮在我的屏幕上。
我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那辆红色的渣土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下秒针的跳动,都像是在为陈宇的生命倒计时。
我坐立难安,频频地看向窗外。
下午五点。
梦里那个外卖小哥,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我站起来,走到窗边,死死盯着楼下那个十字路口。
心脏跳得飞快。
一辆,两辆,三辆……无数的外卖车从路口经过。
黄色的,红色的,就是没有蓝色的。
难道……是我想多了?
也许“五彩斑斓的黑”只是一个巧合?毕竟奇葩甲方年年有。
我刚想松一口气。
一辆蓝色的电瓶车,晃晃悠悠地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骑手穿着蓝色的工作服,戴着蓝色的头盔。
就是他。
我屏住呼吸,眼睁睁地看着他骑到路口中央。
一个穿着裙子的小女孩,突然从人行道上冲了出来,追赶一个滚动的皮球。
“小心!”
我失声叫了出来,办公室里的人都奇怪地看着我。
我顾不上他们。
那个蓝色身影,为了躲避小女孩,猛地一打方向盘。
车子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地上。
车后座的保温箱,盖子弹开了。
七八个黄澄澄的橙子,骨碌碌地滚了一地。
和梦里,分毫不差。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同事们在议论。
“哎呀,摔得不轻啊。”
“那小女孩也真是的,家长怎么看的?”
“橙子都洒了,可惜了。”
这些声音离我很远,像隔着一层水。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尖叫:是真的,全都是真的!
陈宇会死。
今天晚上,就在我公司楼下,他会被一辆渣-土-车-撞-死!
不。
我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绝对不能。
我冲回座位,拿起手机,拨通了陈宇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喂,瑶瑶,我刚开完会。”陈宇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陈宇!”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听我说,你今天,无论如何,绝对,不要来接我下班!”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出这句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陈宇的语气严肃了起来。
“你别问为什么,你听我的就行了!你下班就直接回家,哪里都不要去!”
“瑶瑶,你冷静点,到底怎么了?”他追问。
我怎么冷静?
我难道要说,我看到了你的死期吗?
“我……我今天不想过纪念日了,我们改天吧。”我只能用这种蹩脚的理由。
“为什么?”陈宇的声音里透出不解和一丝不悦,“餐厅我都订好了,是你最喜欢的那家。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我没心情!我今天被甲方骂了,心情很差,只想一个人待着!”我开始口不择言。
“被骂了?他又提什么无理要求了?你跟我说说,别自己憋着。我正好过去陪陪你,我们吃顿好的,心情就……”
“我说了我不想去!”我粗暴地打断他,“你怎么听不懂人话呢?!”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陈宇才叹了口气,语气放软了些:“好,好,不去就不去。你别生气,是我不好,没考虑到你心情。那你在公司等我,我接你回家,总行了吧?”
他越是这样,我越是绝望。
他根本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在他看来,我只是在发脾气,闹情绪。
他越是体贴,就越是执意要来。
而他一来,就会死。
“不!你不能来!”我几乎是在哀求,“陈宇,算我求你了,你今天别开车出门,好不好?就今天!”
“林瑶。”陈宇的声音冷了下来,“你到底在闹什么?就因为甲方骂了你几句?你能不能成熟一点?”
成熟?
去他妈的成熟!
我是在救你的命啊!
我的眼泪涌了上来,混杂着愤怒、恐惧和无助。
“我没有闹!你听我的,一次,就这一次!”
“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理由?
我给不了。
我总不能说,我是个预言家。
“没有理由!”我吼道,“你要是还当我是你女朋友,你就听我的!”
这话说得太重了。
我知道。
但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办法。
“林瑶,你这样真的很无理取-闹。”陈宇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我六点半过来,你收拾一下,我们在楼下见。”
说完,他挂了电话。
我再打过去,已经是无人接听。
我看着手机屏幕,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
完了。
他还是要来。
我阻止不了他。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像个困兽一样在心里嘶吼。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冷静。
林瑶,你必须冷静下来。
既然阻止不了他“来”,那能不能阻止他“准时到”?
梦里,事故发生的时间,大概是六点四十分左右。
只要他错开那个时间点,是不是就安全了?
怎么让他晚到?
打电话跟他吵架?不行,他正在开车,万一分心,更危险。
让他堵在路上?我怎么可能控制全城的交通?
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从我脑海里冒了出来。
只要我下不了班,他不就得一直等吗?
只要我被困在公司,他来得再早,也见不到我。
只要错过了六点四十分,在那个路口的人不是我,也不是他,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怎么才能让自己下不了班?
只有一个办法。
我把目光投向了电脑屏幕上那个“五彩斑斓的黑”的方案。
这个我花了一整个项目组心血做出来的东西。
我深吸一口气,握住鼠标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然后,我选中了整个文件夹。
按下了 “Shift + Delete”。
“确认要永久删除这些文件吗?”
电脑屏幕上跳出冰冷的提示框。
我闭上眼,脑海里闪过陈宇的笑脸。
然后,我狠狠地按下了“Enter”。
“总监!不好了!”
五点五十分,我拿着一个U盘,连滚带爬地冲进总监办公室。
“我的文件……我的文件全没了!”
我“哭”得声嘶力竭,上气不接下气。
“电脑刚才突然蓝屏了,重启之后,我做的方案……整个文件夹都空了!”
总监的脸,瞬间变得比锅底还黑。
“你说什么?!”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全没了!备份……备份的U盘也坏了,读不出来了!”我把那个空U盘递过去,哭得更凶了。
“今天下班前必须发给甲方的!你现在跟我说没了?!”总监的咆哮声响彻整个办公区。
所有同事都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脸上写满了惊恐和同情。
我低着头,一边“呜呜呜”地哭,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六点整。
陈宇差不多该从他公司出发了。
“哭!哭有什么用!”总监气得在办公室里团团转,“还不赶紧想办法恢复!恢复不了就给我重做!今天晚上谁也别想走!做不完,你,还有你们整个项目组,明天就都别来上班了!”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但脸上还得继续扮演那个闯了滔天大祸、吓得魂飞魄散的职场新人。
“对不起,总监,我马上……我马上重做……”
我“抽泣”着回到工位,在全公司同情的目光洗礼下,打开了一个空白的文档。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陈宇发来的微信:【我出发了,大概半小时到。】
我回他:【坏了,我闯祸了,把甲方的文件弄丢了,今晚要通宵加班了。】
后面跟了一个大哭的表情。
陈宇的电话立刻就打了过来。
“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电脑突然死机,文件就没了……总监快气疯了,说做不完不准走。”我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说。
电话那头,陈宇沉默了。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皱着眉头的样子。
“你别急,”他说,“我先过去,在你公司楼下等你。你什么时候做完,我什么时候接你。”
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别!你别过来!”我急了,“我这不知道要弄到几点呢,你过来干嘛,在车里干等着啊?你先回家吧,我弄完了自己打车回去。”
“那怎么行,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他坚持。
“哎呀,你别管了,我今天心情真的很糟糕,你让我一个人静静行不行?”我只能继续用不耐烦的语气伪装自己。
“林瑶,你……”
“就这样吧,我忙了,总监盯着呢!挂了!”
我飞快地挂断电话,然后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我不敢再跟他多说一句话。
我怕我的声音会泄露我的恐惧。
我怕他会听出我的不对劲,然后更坚定地要过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六点十五。
六点二十。
六点半。
陈宇发来一条微信:【我到你公司附近了,找了个地方停车。你别急,慢慢做,我等你。】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他还是来了。
他就在楼下。
离那个死亡路口,只有几步之遥。
我浑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手脚冰凉。
不行,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不能让他待在车里。
梦里,他就是坐在车里,才会被撞到的。
我冲出办公室,跑到楼梯间,给他打电话。
电话接通了。
“喂?做完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没……没有。”我喘着气,“陈宇,我求你,你现在离开那,好不好?”
“离开哪?”
“离开我们公司附近!你回家去,或者去别的地方,总之不要待在这里!”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他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不耐,“我都在这儿了,你让我去哪?”
“我……”我语塞了,大脑飞速运转。
我该怎么说?
我该用什么理由,才能让他立刻、马上、毫不犹豫地离开那个地方?
吵架。
只有吵架。
一场能让他气到立刻开车走人,再也不想见到我的架。
我深吸一口气,把所有委屈、恐惧、愤怒,都化成了刻薄的语言。
“陈宇,我们分手吧。”
我说。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
我甚至能听到他瞬间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你说什么?”他一字一句地问,声音冷得像冰。
“我说,分手。”我重复道,掐着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不要哭出来,“我受够了。我每天加班累得像条狗,你呢?你只会说‘多喝热水’‘别太累了’,你根本不理解我!”
“我不理解你?林瑶,你讲点道理!我为了你,从城西跑到城东来接你,堵了一个小时,你现在跟我说这个?”
“谁要你来了?我求你来了吗?你这是在感动你自己!你觉得你这样特伟大是吧?特体贴是吧?我告诉你,我不需要!这是我的压力,不是你的!”
我胡言乱语,把所有能想到的、最伤人的话,都砸向他。
“我早就想说了,我们根本不合适!你安于现状,满足于一个月一万块的工资,开着你那辆破福克斯!你有什么未来?我跟你在一起,我看不到未来!”
“林瑶!”他怒吼道,“你他妈再说一遍!”
“我说错了吗?你看看我身边的人,人家男朋友给买包、买车!你呢?我们在一起三年,你给我买过最贵的东西是什么?一个打折的破项链!”
我说完这句话,自己都愣住了。
那条项链,是我过生日时,他跑遍了全城,才找到的唯一一条我喜欢的款式。
他当时像个献宝的孩子一样,把项链递给我,眼睛里亮晶晶的。
我怎么能……我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
“好……好……”电话那头,陈宇的声音在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伤心的,“林瑶,算我瞎了眼。”
“你现在就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吼道,然后挂断了电话。
泪水瞬间决堤。
我蹲在楼梯间的角落,把脸埋在膝盖里,哭得浑身发抖。
对不起,陈宇。
对不起。
只要你能活下来,你怎么恨我都可以。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手机再次响起。
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擦干眼泪,接了起来,声音沙哑:“喂?”
“喂,你好,请问是林瑶吗?”对面是一个很焦急的女声,“你是陈宇的女朋友吧?”
我的心猛地一沉。
“是,我是。怎么了?”
“你快来一下市中心医院!陈宇他……他出车祸了!”
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会?
怎么还会出车祸?
我已经让他走了,我已经把他气走了!
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
为什么?!
“他……他怎么样了?”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正在抢救,你快过来吧!”
我挂了电话,疯了一样冲出公司。
我甚至忘了打卡,忘了跟总监请假,忘了那个“被我删除”的方案。
我冲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市中心医院!快!多快开多快!”
司机被我吓了一跳,但还是猛踩油门,车子蹿了出去。
车窗外,城市的灯火飞速倒退。
我死死地盯着窗外,脑子里乱成一团。
为什么?
我明明已经改变了开头,为什么结局还是一样?
难道命运是不可逆的吗?
无论我怎么挣扎,都逃不过那个注定的结局?
不。
我不信。
出租车在医院急诊门口停下。
我甩给司机一张一百的,连找零都不要,就冲了进去。
急诊室外,围着几个人。
一个中年女人,看到我,立刻冲了过来。
“你就是林瑶?”她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不善。
“阿姨,我……”我认出她了,是陈宇的妈妈。我们只在视频里见过。
“啪!”
一个清脆的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我的脸上。
我的脸火辣辣地疼,耳朵嗡嗡作响。
我被打懵了。
“你这个扫把星!”陈宇妈妈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要不是你,我儿子会出事吗?啊?!”
“我……”
“我儿子跟我说,他今天高高兴兴去接你,结果你跟他提分手!还骂他没出息!把他气得浑浑噩噩,开车都走神了!”
“就是你!是你害了他!”
我愣在原地,浑身冰冷。
是我。
是我跟他吵架,让他情绪失控,才导致了车祸。
我以为我是在救他。
原来,我才是那个把他推向深渊的刽子-子手。
我绕开了梦里的那辆渣土车。
却亲手为他制造了另一场灾难。
“病人怎么样了?”我抓住旁边一个小护士,声音嘶哑地问。
护士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还在抢救,失血过多,情况不太乐观。”
不乐观。
这三个字,像三把刀,插进我的心脏。
我沿着墙壁,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一切都是我的错。
如果我没有做那个梦。
如果我没有自作聪明地去改变什么。
如果我像平时一样,开开心心地等他来接我……
不。
如果我像平时一样,他就会被渣土车撞死。
如果我改变,他就会因为我而分心出车祸。
这是一个死局。
无论我怎么选,他都得死。
我把脸埋在手心里,发出了绝望的呜咽。
凭什么?
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一切?
你让我看到了开头,看到了结尾,却不给我一条生路。
你是在耍我吗?
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陈宇的妈妈一直在旁边咒骂我,从“扫把星”骂到“”,所有恶毒的词汇都用上了。
我一句话都没有反驳。
因为她骂得对。
是我害了陈宇。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开了。
一个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是疲惫和凝重。
“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陈宇妈妈立刻冲了上去。
医生摇了摇头。
“我们尽力了。”
他说。
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
我再次醒来,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鼻尖是消毒水的味道。
我躺在床上,手上扎着吊针。
我这是……在哪?
“你醒了?”一个温柔的女声。
我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护士。
“我……这是医院?”
“对,你昨天晕倒在急诊室门口,我们把你送过来的。”护-士说,“你男朋友……节哀。”
男朋友。
陈宇。
死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在我的心脏里反复切割。
我闭上眼,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杀了他。
是我杀了他。
护士给我换了药,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就出去了。
病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躺在床上,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我不想活了。
陈宇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是我害死了他,我应该去陪他。
我拔掉手上的针头,血珠冒了出来。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向窗户。
这里是三楼。
跳下去,应该能死吧?
我爬上窗台,风吹在我的脸上,凉飕飕的。
楼下是来来往往的人群。
这个世界,依旧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少了一个陈宇,地球照样转。
少了一个我,也一样。
我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纵身一跃。
“等一下!”
一个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
我回头,看到一个穿着病号服的老人,坐在轮椅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病房门口。
他看起来七十多岁,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眼神锐利得像鹰。
“小姑娘,年纪轻轻,有什么想不开的?”老人缓缓地摇着轮椅,进了病房。
“不关你的事。”我冷冷地说。
“为了个男人?”老人笑了笑,“不值得。”
“你不懂。”
“我是不懂。”老人点点头,“我只知道,你要是就这么跳下去了,你就真的输了。”
“输?”我自嘲地笑了,“我早就输得一败涂地了。”
“不。”老人摇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你只是在第一关,就选错了打法。”
我愣住了。
“什么意思?”
“你以为你看到的是‘结局’,”老人说,“但其实,你看到的,只是无数个‘可能性’中的一个。”
我的心猛地一跳。
“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看得到。”老人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我震惊地看着他。
“你……你也能……预见未来?”
“不叫预见未来。”老人纠正道,“那太傲慢了。我们只是偶尔,能从时间的洪流里,瞥见一些未来的碎片。”
“就像做梦一样?”
“对,就像做梦。”老人点点头,“有时候是一段声音,有时候是一个画面,有时候,就像你一样,是一整段身临其境的‘预演’。”
我从窗台上下来,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那为什么……为什么我改变了,他还是死了?”我颤声问。
这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
“因为你只想着‘堵’,没想着‘疏’。”老人叹了口气,“命运就像一条奔腾的河流,你想在下游筑起一道堤坝,拦住洪水。但你没想过,洪水只会冲垮你的堤坝,或者,从别的地方,以更凶猛的方式,奔涌而出。”
我呆呆地听着。
“那辆渣土车,是‘果’,不是‘因’。”老人说,“真正的‘因’,是陈宇在那个时间点,必须遭遇一场‘死亡危机’。你阻止了渣土车,命运就安排了另一场车祸。你让他分心,就是给了命运可乘之机。”
“那我该怎么办?”我绝望地问,“难道他注定要死吗?”
“不。”老人摇头,“河流虽然无法被堵住,但可以被引导。你可以在上游,挖一条新的河道,让洪水流向别处。”
“新的河道?”
“对。”老人看着我,眼神深邃,“你有没有想过,在那场梦里,除了陈宇的死,还有没有别的‘变量’?”
变量?
我开始拼命回忆那个梦。
“五彩斑斓的黑”…… spilled coffee……摔倒的外卖小哥……滚落的橙子……
“橙子!”我脱口而出。
“那个摔倒的外卖小哥,和那滚了一地的橙子!”
老人赞许地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我当时下意识地想去帮忙捡。”
“但你没去。”老人替我说了下去,“因为你听到了陈宇的呼喊。”
“对。”
“如果,”老人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你当时去捡了呢?会发生什么?”
如果我当时去捡了……
我会在路边蹲下来。
我会错过陈宇的第一声呼喊。
等我捡完橙子,站起身,也许……也许那辆渣土车就已经开过去了。
我整个人如遭雷击。
是啊。
我为什么没有想到?
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阻止陈宇来”和“如何让他迟到”上。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自己,才是那个最关键的变量。
只要我在路边耽搁哪怕三十秒。
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是……可是已经晚了。”我痛苦地闭上眼,“他已经死了。”
“还没。”老人突然说。
我猛地睁开眼。
“你说什么?”
“我说,他还没死。”老人指了指墙上的时钟,“现在是上午十点。你男朋友,是昨天晚上七点左右出的车祸。”
“对……”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躺了一整个晚上,直到现在才醒?”
我愣住了。
对啊。
我只是晕倒了,为什么会昏迷这么久?
医生也没有说我有什么问题。
“因为你不是‘晕倒’。”老人缓缓地说,“你是又做了一个‘梦’。”
“一个关于‘你救人失败,男朋友死亡,你悲痛欲绝,跳楼自杀’的梦。”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这……这也是梦?”
“你掐自己一下,不就知道了?”老人促狭地笑了笑。
我下意识地,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疼。
非常疼。
“这不是梦!”我说。
“梦里的疼,也是疼。”老人说,“你之所以觉得真实,是因为你的精神,已经完全沉浸在了那个‘可能性’里。”
“那你呢?”我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因为我也在做梦。”老人说,“我梦见一个绝望的小姑娘要跳楼,所以我就过来看看。”
“我们的梦……连在一起了?”
“可以这么说。”老人点点头,“我们这种人,就像是时间的‘敏感者’,偶尔,我们的频率会调到同一个频道。”
我感觉我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了。
“那我……我现在该怎么办?”
“醒过来。”老人说,“然后,用正确的方式,再试一次。”
“怎么醒?”
“想。拼命地想。想你必须醒过来,想你必须去救他。”老人说,“用意念,冲破这个‘可能性’的束缚。”
我闭上眼,开始拼命地想。
想陈宇的脸。
想他还没死。
想我必须回去。
想下午六点四十分,公司楼下的那个十字路口。
想那辆蓝色的外卖车。
想那滚了一地的橙子。
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扭曲。
护士的说话声、陈宇妈妈的咒骂声、医生宣布死亡的冰冷声音……所有的一切,都像潮水一样退去。
最后,只剩下我自己的心跳声。
咚。
咚。
咚。
……
我猛地睁开眼。
我正坐在我的工位上。
电脑屏幕上,是那个该死的“五彩斑斓的黑”。
办公室里,同事们正在窃窃私语,讨论着楼下那场小小的意外。
我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
下午五点零五分。
我回来了。
我真的回来了!
我不是在医院,陈宇没有出车祸,我也没想过要跳楼。
刚才那一切,真的只是一个“梦中梦”。
一个关于“失败”的预演。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死过一次又活了过来。
原来,那不是唯一的结局。
原来,我还有机会。
这一次,我不会再犯错了。
我没有再给陈宇打电话。
没有争吵,没有威胁,没有提分手。
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会来。
这是无法改变的“主线”。
我要做的,不是砍断这条主线,而是在上面,增加一个微不足道的“支线”。
一个能改变全局的支线。
我平静地开始工作。
或者说,假装平静地工作。
我打开PS,真的开始尝试去做那个“五彩斑斓的黑”。
我把黑色作为底色,然后用各种荧光色、渐变色、霓虹色,在上面画出各种纹理。
出来的效果,一言难尽。
但至少,我让自己有事可做。
时间,一分一秒地逼近。
六点。
六点十五。
六点半。
手机震动了一下。
陈宇:【我到你公司附近了,找了个地方停车。你别急,慢慢做,我等你。】
来了。
我回了他一个“OK”的表情。
然后,我站起身,收拾东西。
“瑶瑶,下班了?”旁边的同事问。
“嗯。”我点点头,拿起那个装着“砖头”的牛皮纸袋。
“方案弄完了?”
“没,没思路,出去走走,透透气。”
我走出办公楼。
傍晚的风,带着熟悉的、焦糊的热气。
我走到那个十字路口。
我没有立刻过去,而是站在路边,等着。
等着那辆蓝色的电瓶车。
等着那七八个决定命运的橙子。
它来了。
和梦里一模一样的轨迹。
躲避孩子,摔倒,橙子滚落。
这一次,我没有丝毫犹豫。
在听到陈宇呼喊的前一秒,我冲了过去。
“你没事吧?”我扶起那个年轻的外卖小哥。
“没事没事,谢谢啊。”小哥龇牙咧嘴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橙子掉了,我帮你捡。”
我蹲下身,开始一个一个地捡那些滚落在地上的橙子。
一个,两个,三个……
“瑶瑶!”
我听到了陈宇的声音。
他就在马路对面,站在他那辆银色的福克斯旁边,不解地看着我。
我没有理他,继续捡我的橙子。
捡一个,放进外卖小哥的保温箱里。
再捡一个,再放进去。
我的动作很慢,很稳。
我能感觉到陈宇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他大概觉得我很奇怪。
为什么放着他这个男朋友不理,要去帮一个陌生人捡橙子。
我甚至能想象到他微微皱起的眉头。
没关系。
你奇怪吧,不解吧。
只要你还站在那里,就好。
我捡起了最后一个橙子。
把它放进箱子里。
然后,我站起身,拍了拍手。
就在我直起身子的那一瞬间。
一辆红色的、巨大的渣土车,呼啸着,从我眼前,从陈宇那辆福克斯原本应该在的位置,闯着红灯,飞驰而过。
带起的狂风,吹乱了我的头发。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辆渣土车远去的背影,双腿发软。
过去了。
一切都过去了。
我转过头,看向马路对面的陈宇。
他也看到了那辆车。
他脸上的表情,从不解,变成了震惊,然后是后怕。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渣土车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我,嘴巴微张,说不出话来。
他可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他一定知道,他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
我朝他笑了笑,然后,拎着我的“砖头”,穿过马路,向他走去。
“你……”他看着我,声音有点发干,“你刚才……怎么突然去捡橙-子了?”
“我看他摔倒了,怪可怜的。”我轻描淡写地说。
“那辆车……闯红灯了。”他说,心有余悸。
“是啊,好险。”我说,“幸好我们还没过马路。”
他没再说话,只是伸出手,一把将我拉进怀里,紧紧地抱住。
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又快又重。
“走,我们去吃饭。”他说,声音里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拉着我,上了车。
一路上,他开得很慢,很稳。
我们谁都没有再提刚才那惊险的一幕。
但我们都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纪念日晚餐,吃得异常安静。
没有了平时的嬉笑打闹。
陈宇一直在给我夹菜,默默地看着我吃。
他的眼神,很复杂。
有感激,有困惑,还有一丝……敬畏。
吃完饭,他送我回家。
到了楼下,他熄了火,却没有立刻让我下车。
“瑶瑶。”他突然开口。
“嗯?”
“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他问。
我的心一紧。
“没有啊。”
“真的没有?”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你早上让我别来接你,下午又突然跟我吵架……哦不对,那不是今天。”
他自己把自己说愣了。
“我下午跟你吵架了?”我故作惊讶。
“没……没有。”他摇摇头,眼神更加困惑了,“我记错了?我怎么记得……我们今天下午在电话里吵得很凶,你还提了分手。”
我看着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难道,那个“失败”的梦境,也给他留下了痕迹?
“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产生幻觉了?”我假装关心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我们今天下午没有通过电话啊。”
“是吗?”他努力地回忆着,“可能吧……最近是挺累的。”
他甩了甩头,似乎想把那些混乱的记忆甩出去。
“但是,瑶瑶,”他重新握住我的手,握得很紧,“不管怎么样,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去捡了那些橙子。”
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
他只会觉得,这是一个巧合。
是我的一个无心之举,救了他的命。
这样也好。
我不想让他知道,他的生命,曾经像一个被设定好的程序,走向既定的死亡。
我也不想让他知道,我是一个能窥探天机的“怪物”。
我只想他,像现在这样,好好地活着。
“傻瓜。”我笑了笑,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从那天起,我的人生,好像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我依然是那个为“五彩斑斓的黑”而头秃的小设计师。
陈宇依然是那个开着旧福克斯、工资不算高的普通上班族。
我们的生活,表面上看起来,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拥有了一项怎样可怕又诱人的能力。
我开始频繁地做那种“预演”的梦。
有时候,是关于我自己的。
比如,梦见第二天开会,会被总监点名批评某个细节没做好。
于是,我会在醒来后,立刻打开电脑,把那个细节改掉。
第二天开会,总监果然提到了那个问题,但看到我已经改好后,赞许地点了点头。
有时候,是关于同事的。
比如,梦见隔壁工位的丽丽,第二天会因为吃了一份不干净的盒饭而急性肠胃炎。
于是,第二天中午,当丽丽要点那家外卖时,我会状似无意地说:“哎呀,听说那家店最近卫生不怎么样,我们换一家吧。”
丽-丽躲过一劫。
有时候,是关于一些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比如,梦见地铁上一个孕妇会因为低血糖而晕倒。
于是,第二天,我会在包里放几颗糖,在地铁上“恰好”遇到那个孕妇,在她脸色发白时,递给她一颗糖。
我像一个开了上帝视角的玩家,在生活的这张大地图上,小心翼翼地修改着一个又一个微不足道的“Bug”。
我没有再遇到像陈宇车祸那样惊天动地的大事件。
大多数时候,我预见的,都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避免一次批评,躲开一次小病,帮助一个路人。
我乐在其中。
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太美妙了。
我不再是那个被甲方、被总监、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林瑶。
我成了自己人生的“导演”。
陈宇也发现了我的变化。
“瑶瑶,我发现你最近……好像变厉害了。”有一次,他这么说。
“怎么说?”
“就是……感觉你总能提前知道要发生什么。上次张总临时要的那个数据,全公司都手忙脚乱,你却好像早就准备好了,直接就发给他了。”
那是因为,我前一天晚上,就梦见张总要那个数据了。
“那叫专业,懂吗?”我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他笑了笑,没再追问。
但他的眼神里,那丝敬畏,又加深了。
我们的关系,也因此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他对我,越来越依赖,越来越信服。
我说东,他绝不往西。
我说这家公司的股票会涨,他就毫不犹豫地买进。
我说那个项目有坑,他就会想办法退出来。
他赚了些钱,事业也越来越顺。
我们换了新车,也开始看房子了。
一切,都朝着我最希望的方向发展。
我以为,我会永远这么“幸运”下去。
直到我做了那个关于我爸的梦。
我爸是个老股民,炒股炒了半辈子,没赚到什么大钱,还赔了不少。
我妈为此没少跟他吵架。
那天晚上,我梦见我爸,一个人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绿油油的一片。
他死死地盯着屏幕,脸色惨白。
然后,他接了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在催债。
他挂了电话,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一样,瘫在椅子上。
过了很久,他站起来,走上阳台,翻身跳了下去。
我从梦中惊醒,心脏狂跳。
这个梦,和当初陈宇的那个一样,充满了不祥和绝望的气息。
我立刻给我妈打了个电话。
“妈,我爸最近是不是又在炒股?”
“你爸那个死样子,什么时候停过?”我妈在电话那头抱怨,“前段时间,不知道听谁说的,把我们准备给你买房的首付,都投进去了!还借了二十万的贷款!说是要干一票大的!”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和梦里的情况,对上了。
“他买的哪只股票?”我急切地问。
我妈报了个股票代码。
我立刻上网查。
那是一只叫“远航科技”的股票。
最近确实涨势喜人,连续拉了好几个涨停板。
但在我的梦里,明天,它就会毫无征兆地崩盘。
连续十几个跌停,直接退市。
我爸投进去的钱,会血本无归。
再加上贷款的压力,他会选择自杀。
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我必须让他今天,就把股票全抛了。
我立刻又给我爸打了个电话。
“爸,你是不是买了‘远航科技’?”
“对啊,你怎么知道?”我爸的语气很兴奋,“闺女,你等着,等这波赚了,爸给你在市中心买套大平层!”
“爸,你听我说,这只股票有问题,你今天必须全部卖掉!”
“你说什么胡话呢?”我爸不以为然,“现在涨势这么好,专家都说了,还能再翻两番呢!现在卖了,不是傻吗?”
“专家的话你也信?爸,你听我一次,这股票明天就要崩了!你赶紧卖!”我急了。
“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股票?”我爸的语气也变得不耐烦,“我炒股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别听风就是雨的,我心里有数。”
“你有什么数啊!你每次都说有数,每次都亏得底朝天!”我口不择言。
“嘿!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爸生气了,“我这次是做了万全的准备的!你别管了!”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我再打过去,他就不接了。
熟悉的无力感,再次笼罩了我。
和当初劝陈宇时,一模一样。
他们都不信我。
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在胡言乱语的疯子。
我该怎么办?
故技重施,跟他吵一架,逼他卖?
不行。
我爸那脾气,我越逼他,他越来劲。
到时候,他一生气,说不定还会加仓。
我坐在办公室里,心急如焚。
我不能再犯和陈宇那次一样的错误。
“堵”是行不通的。
必须“疏”。
要挖一条新的河道。
可是,这次的“河道”在哪里?
不像陈宇那次,有“捡橙子”这样一个明确的支线任务。
这次,是纯粹的金融博弈。
我怎么可能凭一己之力,去对抗整个资本市场?
我盯着电脑屏幕,大脑飞速运转。
“远航科技”……
为什么会崩盘?
梦里,我没有看到具体的原因,只看到了结果。
我开始疯狂地在网上搜索关于“远航科技”的一切信息。
公司财报、新闻、高管动向、小道消息……
一下午,我看了几百页的资料,眼睛都快瞎了。
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财经论坛的角落里,我发现了一个帖子。
发帖人是个匿名ID,他说,他曾是“远航科技”的技术骨干,后来因为理念不合离职了。
他说,“远航科技”对外宣称的核心技术——“第五代人工智能芯片”,根本就是个骗局。
那只是一个被过度包装的、淘汰了三代的技术模型。
公司所有的亮眼财报,都是做出来的假账。
他们拉高股价,就是为了让高管和原始股东在高位套现离场。
帖子的最后,他说,他已经向证监会提交了实名举报材料。
算算时间,明天,应该就会有结果了。
这个帖子,发于半个月前,下面只有寥寥几个回复,大多是嘲讽和不信。
但我信。
因为这,就是我要找的“因”。
“远航科技”的崩盘,不是天灾,是人祸。
是它从根上,就已经烂透了。
我找到了“因”,但还是解决不了“果”。
我爸不肯卖。
我总不能把这个帖子甩给他看吧?
他只会觉得这是竞争对手在恶意抹黑。
我该怎么办?
我看着那个帖子,突然,一个念头闪过。
既然我爸不相信“利空”消息。
那如果,我给他一个“利好”消息呢?
一个能让他心甘情愿,把“远航科技”卖掉,转而去买另一只股票的“利好”消息。
可是,我去哪里找这样一只,明天一定会大涨的股票?
我没有再做别的梦啊。
我只有一个关于“远航科技”崩盘的梦。
等等。
崩盘……
一个公司的崩盘,对于它的持有者来说,是灭顶之灾。
但对于它的竞争对手来说呢?
是不是就是天大的利好?
我立刻开始搜索“远航科技”的同行业竞争对手。
很快,我锁定了一家公司——“启明智能”。
这家公司,和“远航科技”业务高度重合,技术实力雄厚,但一直被“远航”压着一头,股价也半死不活。
可以想象,一旦“远航科技”造假的消息被证实,它空出来的市场份额,大部分都会被“启明智能”吃掉。
到时候,“启明智能”的股价,一定会一飞冲天。
就是它了!
我找到了那条新的“河道”。
我再次拨通了我爸的电话。
这一次,我没有再提“远航科技”一个字。
“爸,跟你说个事。”我的语气装作很随意。
“什么事?”他还有点气不顺。
“我男朋友,陈宇,他舅舅,不是在证监会工作吗?”
这是我瞎编的。
“是吗?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嗨,人家那身份,能随便往外说吗?”我压低了声音,装作很神秘的样子,“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啊。”
“嗯嗯嗯,你说。”我爸的兴趣立刻被提了起来。
“陈宇今天听他舅舅说漏嘴了,说上面最近要大力扶持人工智能产业,有个叫‘启明智能’的公司,是重点扶持对象,内部消息,下周就要公布了。”
“启明智能?”我爸愣了一下,“那家公司我知道,半死不活的,能行吗?”
“哎呀,就是因为它现在股价低,才有操作空间啊!你想想,等消息一公布,那得多少个涨停板?”我循循善诱,“你想想‘远航’,当初启动前,不也是没人看好吗?”
我爸沉默了。
我知道,他心动了。
对于他这种老股民来说,“内幕消息”四个字,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可是……我手里的钱,都买了‘远航’了。”他有些犹豫。
“爸!”我加重了语气,“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远航’都涨了这么多了,还能有多少空间?见好就收啊!你把‘远航’卖了,全仓买‘启明’,等下周消息一出来,咱们家就财富自由了!”
“这……”
“爸,你信我一次!”我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陈宇他舅舅的消息,还能有假?你想想,他有必要骗我们吗?”
“再说了,就算……就算消息是假的,‘启明’现在股价这么低,还能跌到哪去?风险也比‘远航’小多了!”
我给他算了最后一笔账。
我爸,彻底被我说服了。
“好!我听你的!我马上就卖!”
挂了电话,我瘫在椅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感觉比跟甲方提一百遍方案还累。
第二天。
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上午十点,证监会官网发布公告,“远航科技”因涉嫌财务造假、信披违规,被立案调查。
公司股票临时停牌。
复牌后,毫无悬念地,连续跌停。
无数股民,血本无归。
而“启明智能”的股价,在“远航科技”出事的消息传出后,应声大涨。
当天,就封死在了涨停板上。
晚上,我爸给我打来电话,声音激动得发抖。
“闺女!你真是爸的福星啊!神了!太神了!”
“启明今天涨停了!我昨天全仓买进了!‘远航’幸亏跑得快,不然就全完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陈宇他舅舅也太牛了吧!”
我听着他兴奋的声音,心里五味杂陈。
我救了他。
用一个谎言,救了他。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正确”的方式。
但至少,他活下来了。
我没有再做关于他跳楼的梦。
那条通往死亡的“可能性”,被我成功地掐断了。
这件事后,我在我们家,地位空前提高。
我爸对我,言听计计。
我说买什么,他就买什么。
我说卖什么,他就卖什么。
我们家的资产,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
我们很快就在市中心,买了一套大平层。
开盘那天,我爸喝多了,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
“闺女,爸这辈子,没佩服过谁。今天,我佩服你。”
我看着他,笑了笑,心里却有点发虚。
我不是神。
我只是一个能作弊的考生。
我能看到“考题”,然后提前写好“答案”。
这种感觉,很爽。
但同时,也让我越来越不安。
我开始害怕做梦。
我怕再梦到什么可怕的事情。
我怕我下一次,会找不到那条新的“河道”。
我怕我的一个错误决定,又会把谁推向深渊。
这种能力,是恩赐,也是诅咒。
它让我拥有了改变命运的力量。
也让我背负了本不该属于我的责任和恐惧。
我开始失眠。
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我不敢睡。
因为我不知道,闭上眼,我会进入一个怎样的“未来”。
陈宇发现了我的不对劲。
“你最近怎么了?黑眼圈这么重。”他心疼地摸着我的脸。
我摇摇头:“没事,就是……项目太多了,压力大。”
我不敢告诉他真相。
我怕他会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我。
我更怕,他会把我的“幸运”,当成理所当然。
就像我爸一样。
他开始不停地问我:“闺女,最近有没有什么‘内幕消息’啊?”
我开始厌烦。
我不是你们的财富密码。
我只是一个,被命运选中的、可怜的偷窥者。
我开始刻意地疏远我爸,也开始刻意地,不去“使用”我的能力。
我宁愿,像个普通人一样,去面对那些未知的风险。
我以为,只要我“不用”,这个能力就会慢慢消失。
但我错了。
它像一个刻在我灵魂里的烙印,无法抹去。
那天,我又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我看到了我的未来。
我和陈宇结婚了,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我们的生活,富足而美满。
我的能力,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强。
我不再只是预见一些小事。
我能看到,一场即将发生的地震。
我能看到,一架即将失事的飞机。
我能看到,一场席卷全球的瘟疫。
我成了“救世主”。
我通过各种方式,向外界传递信息。
我拯救了成千上万的人。
我成了这个时代最伟大的“预言家”。
我站在世界的顶端,接受所有人的膜拜。
然后,我看到了梦的结尾。
我老了,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
我的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陈宇,我的女儿,我的父母……他们都先我而去了。
不是因为意外,而是因为,他们的人生,被我安排得太“完美”了。
他们没有经历过任何挫折,没有面对过任何风险。
他们就像温室里的花朵,脆弱不堪。
当他们最终,不得不面对生老病死这道“必考题”时,他们毫无抵抗之力。
而我,因为一次又一次地窥探天机,改变命运,我的生命,被无限地拉长了。
我成了那个,被留到最后的人。
一个人,孤独地,活在一个被我“修正”得完美而空洞的世界上。
我看着梦里的自己,满脸皱纹,眼神空洞。
我突然明白了那个轮椅上的老人,最后对我说的一句话。
他说:“小姑娘,记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当你能掌控一切的时候,你也将失去一切。”
我从梦中惊醒。
窗外,晨光熹微。
陈宇睡在我的身边,呼吸均匀。
我看着他熟睡的脸,突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好像,找到答案了。
这个能力,不是让我去当“导演”,去修改每一个“Bug”。
它是想告诉我,人生,本就是由无数的遗憾、错过和不完美组成的。
正是这些不完美,才让那些“完美”的瞬间,显得弥足珍贵。
如果一切都尽在掌握,那生活还有什么惊喜可言?
如果所有风险都被规避,那我们又该如何学会成长和坚强?
我轻轻地,吻了一下陈宇的额头。
然后,我闭上眼,安心地睡了过去。
这一次,我没有再做梦。
我睡得无比香甜。
从那天起,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忘记”我的能力。
我不再刻意地去预知什么,改变什么。
我把那些“梦”,就当成真正的梦。
梦醒了,就让它过去。
生活,该怎样,还怎样。
我会和甲方吵架,会因为方案被毙而沮丧。
我会因为堵车而迟到,会因为买到假货而生气。
我会和我爸,因为他又买了垃圾股而大吵一架。
我也会和陈宇,因为谁洗碗这种小事而冷战。
但这,才是生活啊。
充满了不确定性,充满了鸡飞狗跳,也充满了……爱和希望。
我放弃了做“神”的机会。
我选择,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一个会哭,会笑,会犯错,会后悔,但依然努力生活着的,普通人。
因为我知道,真正的改变命运,不是去预知和规避所有的风险。
而是在面对未知的人生时,永远保有那份,去爱,去感受,去选择的,勇气。
这,才是我从那场大梦中,学到的,唯一的东西。
本文标题: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预见到了未来,我利用这个能力,改变了命运
本文链接:http://www.hniuzsjy.cn/xuexi/77634.html
声明:本站所有文章资源内容,如无特殊说明或标注,均为采集网络资源。如若本站内容侵犯了原著者的合法权益,可联系本站删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