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梦。

  一个真实到不像话的梦。

  梦里的空气是黏的,带着盛夏傍晚独有的、柏油路面被晒了一天后散发出的焦糊味。

  我站在公司楼下,等我男朋友陈宇来接我。

  我记得很清楚,我穿了上周刚买的白色真丝衬衫,领口有点紧,勒得我烦躁。

  我还记得,我手里拎着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给甲方改了八遍的方案,重得像块砖。

  一切都和我昨天的下班场景一模一样。

  然后,一辆蓝色的外卖电瓶车在我面前摔倒了。

  骑手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车后座的保温箱没盖严,摔开的一瞬间,滚出来七八个橙子。

  橙子滚得满地都是,黄澄澄的,像一地破碎的夕阳。

  我当时还下意识地想去帮忙捡。

  就在我弯腰的前一秒,我听到了陈宇的声音。

  “瑶瑶!”

  他开着他那辆银色的旧福克斯,停在马路对面,朝我招手。

  我笑了,直起身,拎着那袋“砖头”,准备过马路。

  刺耳的刹车声。

  一辆失控的红色渣土车,像一头狂奔的巨兽,闯了红灯。

  我眼睁睁地看着它撞上那辆银色的福克斯。

  车被撞得飞了起来,在空中翻滚,然后重重地砸在地上,玻璃、零件,还有鲜血,溅得到处都是。

  我甚至没来得及尖叫。

  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慢动作,只有那刺目的红色和更刺目的血色,在我眼前无限放大。

  然后,我醒了。

  浑身都是冷汗,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咚咚咚,要把我的肋骨都敲断。

  天还没亮,窗外是城市沉睡时的深蓝色。

  陈宇就睡在我旁边,呼吸平稳,手臂还搭在我的腰上。

  我伸手,指尖颤抖着,碰了碰他的脸。

  是温的。

  他还活着。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软下来,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

  只是一个梦。

  一个因为最近压力太大,做得过于逼真的噩梦。

  我这么告诉自己。

  我是一家广告公司的初级设计师,最近接了个大活儿,一个自以为是的甲方爸爸,把我们整个项目组折磨得死去活来。

  连续加班半个月了,每天睡不到五个小时。

  会做这种梦,太正常了。

  我坐起来,喝了一大杯冷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陈宇被我吵醒了,睡眼惺忪地问我:“怎么了?做噩梦了?”

  我摇摇头,不想让他担心,只说:“没事,渴了。”

  他“嗯”了一声,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我却再也睡不着了。

  那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到每一个细节都刻在我的脑子里。

  外卖小哥的蓝色电瓶车。

  滚了一地的橙子。

  还有陈宇那辆银色福克斯被撞成废铁的模样。

  我坐在黑暗里,一直到天光大亮。

  起床,洗漱,化妆。

  我站在衣柜前,鬼使神差地,避开了那件白色真丝衬衫。

  我选了一件黑色的T恤。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别穿那件白的。

  我嘲笑自己的迷信和胆小。

  但我的手,还是固执地拿起了黑色的T恤。

  出门前,陈宇说明天是我们恋爱三周年纪念日,他订了餐厅,晚上来接我下班,我们直接过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

  “别……别来接我了,”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我自己坐地铁过去就行。”

  陈宇奇怪地看着我:“怎么了?我开车方便啊。”

  “路上堵。”我随便找了个借口。

  “今天周五,是堵,但我们不赶时间。”他笑着捏了捏我的脸,“别担心,我等你。”

  我看着他的笑脸,突然说不出话来。

  我总不能告诉他,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他会被车撞死吧?

  他会觉得我疯了。

  到了公司,屁股还没坐热,项目总监就把我叫进了办公室。

  “林瑶,那个‘风华地产’的案子,甲方爸爸又有新想法了。”

  我心里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

  总监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既同情又无奈的语气说:“他们想要一个……五彩斑斓的黑。”

  “什么?”我怀疑我听错了。

  “五彩斑斓的黑。”总监重复了一遍,脸上是我熟悉的、被甲方逼疯的麻木表情,“原话。你自己体会一下。”

  我的血在那一瞬间,凉了。

  五彩斑斓的黑。

  这六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脑海里那个噩梦的匣子。

  在梦里,昨天下午,总监就是用一模一样的语气,对我说出了这六个字。

  然后,我花了一整个下午,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最后在下班时,接到了陈宇的电话。

  他说:“宝贝,别愁了,我来接你,带你去吃好吃的。”

  一模一样。

  我的手开始发抖,鼠标都握不住。

  这不是梦。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梦。

  这他妈的是预告。

  我冲进茶水间,给自己倒了杯咖啡。

  手抖得太厉害,滚烫的咖啡液洒了出来,溅在我手背上,火辣辣地疼。

  我死死盯着那片红色,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会发生,一切都会发生。

  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阻止这一切?

  我回到工位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离下班还有八个小时。

  我还有时间。

  我打开和陈宇的聊天框,打了一行字:你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要来接我。

  想了想,又删掉了。

  不行,这样说他肯定会问为什么。

  我该怎么解释?我说我能预见未来?

  他只会觉得我在无理取闹。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工作。

  或者说,假装工作。

  “五彩斑斓的黑”像一个巨大的讽刺,悬浮在我的屏幕上。

  我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那辆红色的渣土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下秒针的跳动,都像是在为陈宇的生命倒计时。

  我坐立难安,频频地看向窗外。

  下午五点。

  梦里那个外卖小哥,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我站起来,走到窗边,死死盯着楼下那个十字路口。

  心脏跳得飞快。

  一辆,两辆,三辆……无数的外卖车从路口经过。

  黄色的,红色的,就是没有蓝色的。

  难道……是我想多了?

  也许“五彩斑斓的黑”只是一个巧合?毕竟奇葩甲方年年有。

  我刚想松一口气。

  一辆蓝色的电瓶车,晃晃悠悠地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骑手穿着蓝色的工作服,戴着蓝色的头盔。

  就是他。

  我屏住呼吸,眼睁睁地看着他骑到路口中央。

  一个穿着裙子的小女孩,突然从人行道上冲了出来,追赶一个滚动的皮球。

  “小心!”

  我失声叫了出来,办公室里的人都奇怪地看着我。

  我顾不上他们。

  那个蓝色身影,为了躲避小女孩,猛地一打方向盘。

  车子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地上。

  车后座的保温箱,盖子弹开了。

  七八个黄澄澄的橙子,骨碌碌地滚了一地。

  和梦里,分毫不差。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同事们在议论。

  “哎呀,摔得不轻啊。”

  “那小女孩也真是的,家长怎么看的?”

  “橙子都洒了,可惜了。”

  这些声音离我很远,像隔着一层水。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尖叫:是真的,全都是真的!

  陈宇会死。

  今天晚上,就在我公司楼下,他会被一辆渣-土-车-撞-死!

  不。

  我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绝对不能。

  我冲回座位,拿起手机,拨通了陈宇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喂,瑶瑶,我刚开完会。”陈宇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陈宇!”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听我说,你今天,无论如何,绝对,不要来接我下班!”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出这句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陈宇的语气严肃了起来。

  “你别问为什么,你听我的就行了!你下班就直接回家,哪里都不要去!”

  “瑶瑶,你冷静点,到底怎么了?”他追问。

  我怎么冷静?

  我难道要说,我看到了你的死期吗?

  “我……我今天不想过纪念日了,我们改天吧。”我只能用这种蹩脚的理由。

  “为什么?”陈宇的声音里透出不解和一丝不悦,“餐厅我都订好了,是你最喜欢的那家。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我没心情!我今天被甲方骂了,心情很差,只想一个人待着!”我开始口不择言。

  “被骂了?他又提什么无理要求了?你跟我说说,别自己憋着。我正好过去陪陪你,我们吃顿好的,心情就……”

  “我说了我不想去!”我粗暴地打断他,“你怎么听不懂人话呢?!”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陈宇才叹了口气,语气放软了些:“好,好,不去就不去。你别生气,是我不好,没考虑到你心情。那你在公司等我,我接你回家,总行了吧?”

  他越是这样,我越是绝望。

  他根本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在他看来,我只是在发脾气,闹情绪。

  他越是体贴,就越是执意要来。

  而他一来,就会死。

  “不!你不能来!”我几乎是在哀求,“陈宇,算我求你了,你今天别开车出门,好不好?就今天!”

  “林瑶。”陈宇的声音冷了下来,“你到底在闹什么?就因为甲方骂了你几句?你能不能成熟一点?”

  成熟?

  去他妈的成熟!

  我是在救你的命啊!

  我的眼泪涌了上来,混杂着愤怒、恐惧和无助。

  “我没有闹!你听我的,一次,就这一次!”

  “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理由?

  我给不了。

  我总不能说,我是个预言家。

  “没有理由!”我吼道,“你要是还当我是你女朋友,你就听我的!”

  这话说得太重了。

  我知道。

  但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办法。

  “林瑶,你这样真的很无理取-闹。”陈宇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我六点半过来,你收拾一下,我们在楼下见。”

  说完,他挂了电话。

  我再打过去,已经是无人接听。

  我看着手机屏幕,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

  完了。

  他还是要来。

  我阻止不了他。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像个困兽一样在心里嘶吼。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冷静。

  林瑶,你必须冷静下来。

  既然阻止不了他“来”,那能不能阻止他“准时到”?

  梦里,事故发生的时间,大概是六点四十分左右。

  只要他错开那个时间点,是不是就安全了?

  怎么让他晚到?

  打电话跟他吵架?不行,他正在开车,万一分心,更危险。

  让他堵在路上?我怎么可能控制全城的交通?

  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从我脑海里冒了出来。

  只要我下不了班,他不就得一直等吗?

  只要我被困在公司,他来得再早,也见不到我。

  只要错过了六点四十分,在那个路口的人不是我,也不是他,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怎么才能让自己下不了班?

  只有一个办法。

  我把目光投向了电脑屏幕上那个“五彩斑斓的黑”的方案。

  这个我花了一整个项目组心血做出来的东西。

  我深吸一口气,握住鼠标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然后,我选中了整个文件夹。

  按下了 “Shift + Delete”。

  “确认要永久删除这些文件吗?”

  电脑屏幕上跳出冰冷的提示框。

  我闭上眼,脑海里闪过陈宇的笑脸。

  然后,我狠狠地按下了“Enter”。

  “总监!不好了!”

  五点五十分,我拿着一个U盘,连滚带爬地冲进总监办公室。

  “我的文件……我的文件全没了!”

  我“哭”得声嘶力竭,上气不接下气。

  “电脑刚才突然蓝屏了,重启之后,我做的方案……整个文件夹都空了!”

  总监的脸,瞬间变得比锅底还黑。

  “你说什么?!”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全没了!备份……备份的U盘也坏了,读不出来了!”我把那个空U盘递过去,哭得更凶了。

  “今天下班前必须发给甲方的!你现在跟我说没了?!”总监的咆哮声响彻整个办公区。

  所有同事都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脸上写满了惊恐和同情。

  我低着头,一边“呜呜呜”地哭,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六点整。

  陈宇差不多该从他公司出发了。

  “哭!哭有什么用!”总监气得在办公室里团团转,“还不赶紧想办法恢复!恢复不了就给我重做!今天晚上谁也别想走!做不完,你,还有你们整个项目组,明天就都别来上班了!”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但脸上还得继续扮演那个闯了滔天大祸、吓得魂飞魄散的职场新人。

  “对不起,总监,我马上……我马上重做……”

  我“抽泣”着回到工位,在全公司同情的目光洗礼下,打开了一个空白的文档。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陈宇发来的微信:【我出发了,大概半小时到。】

  我回他:【坏了,我闯祸了,把甲方的文件弄丢了,今晚要通宵加班了。】

  后面跟了一个大哭的表情。

  陈宇的电话立刻就打了过来。

  “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电脑突然死机,文件就没了……总监快气疯了,说做不完不准走。”我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说。

  电话那头,陈宇沉默了。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皱着眉头的样子。

  “你别急,”他说,“我先过去,在你公司楼下等你。你什么时候做完,我什么时候接你。”

  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别!你别过来!”我急了,“我这不知道要弄到几点呢,你过来干嘛,在车里干等着啊?你先回家吧,我弄完了自己打车回去。”

  “那怎么行,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他坚持。

  “哎呀,你别管了,我今天心情真的很糟糕,你让我一个人静静行不行?”我只能继续用不耐烦的语气伪装自己。

  “林瑶,你……”

  “就这样吧,我忙了,总监盯着呢!挂了!”

  我飞快地挂断电话,然后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我不敢再跟他多说一句话。

  我怕我的声音会泄露我的恐惧。

  我怕他会听出我的不对劲,然后更坚定地要过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六点十五。

  六点二十。

  六点半。

  陈宇发来一条微信:【我到你公司附近了,找了个地方停车。你别急,慢慢做,我等你。】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他还是来了。

  他就在楼下。

  离那个死亡路口,只有几步之遥。

  我浑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手脚冰凉。

  不行,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不能让他待在车里。

  梦里,他就是坐在车里,才会被撞到的。

  我冲出办公室,跑到楼梯间,给他打电话。

  电话接通了。

  “喂?做完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没……没有。”我喘着气,“陈宇,我求你,你现在离开那,好不好?”

  “离开哪?”

  “离开我们公司附近!你回家去,或者去别的地方,总之不要待在这里!”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他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不耐,“我都在这儿了,你让我去哪?”

  “我……”我语塞了,大脑飞速运转。

  我该怎么说?

  我该用什么理由,才能让他立刻、马上、毫不犹豫地离开那个地方?

  吵架。

  只有吵架。

  一场能让他气到立刻开车走人,再也不想见到我的架。

  我深吸一口气,把所有委屈、恐惧、愤怒,都化成了刻薄的语言。

  “陈宇,我们分手吧。”

  我说。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

  我甚至能听到他瞬间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你说什么?”他一字一句地问,声音冷得像冰。

  “我说,分手。”我重复道,掐着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不要哭出来,“我受够了。我每天加班累得像条狗,你呢?你只会说‘多喝热水’‘别太累了’,你根本不理解我!”

  “我不理解你?林瑶,你讲点道理!我为了你,从城西跑到城东来接你,堵了一个小时,你现在跟我说这个?”

  “谁要你来了?我求你来了吗?你这是在感动你自己!你觉得你这样特伟大是吧?特体贴是吧?我告诉你,我不需要!这是我的压力,不是你的!”

  我胡言乱语,把所有能想到的、最伤人的话,都砸向他。

  “我早就想说了,我们根本不合适!你安于现状,满足于一个月一万块的工资,开着你那辆破福克斯!你有什么未来?我跟你在一起,我看不到未来!”

  “林瑶!”他怒吼道,“你他妈再说一遍!”

  “我说错了吗?你看看我身边的人,人家男朋友给买包、买车!你呢?我们在一起三年,你给我买过最贵的东西是什么?一个打折的破项链!”

  我说完这句话,自己都愣住了。

  那条项链,是我过生日时,他跑遍了全城,才找到的唯一一条我喜欢的款式。

  他当时像个献宝的孩子一样,把项链递给我,眼睛里亮晶晶的。

  我怎么能……我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

  “好……好……”电话那头,陈宇的声音在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伤心的,“林瑶,算我瞎了眼。”

  “你现在就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吼道,然后挂断了电话。

  泪水瞬间决堤。

  我蹲在楼梯间的角落,把脸埋在膝盖里,哭得浑身发抖。

  对不起,陈宇。

  对不起。

  只要你能活下来,你怎么恨我都可以。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手机再次响起。

  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擦干眼泪,接了起来,声音沙哑:“喂?”

  “喂,你好,请问是林瑶吗?”对面是一个很焦急的女声,“你是陈宇的女朋友吧?”

  我的心猛地一沉。

  “是,我是。怎么了?”

  “你快来一下市中心医院!陈宇他……他出车祸了!”

  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会?

  怎么还会出车祸?

  我已经让他走了,我已经把他气走了!

  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

  为什么?!

  “他……他怎么样了?”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正在抢救,你快过来吧!”

  我挂了电话,疯了一样冲出公司。

  我甚至忘了打卡,忘了跟总监请假,忘了那个“被我删除”的方案。

  我冲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市中心医院!快!多快开多快!”

  司机被我吓了一跳,但还是猛踩油门,车子蹿了出去。

  车窗外,城市的灯火飞速倒退。

  我死死地盯着窗外,脑子里乱成一团。

  为什么?

  我明明已经改变了开头,为什么结局还是一样?

  难道命运是不可逆的吗?

  无论我怎么挣扎,都逃不过那个注定的结局?

  不。

  我不信。

  出租车在医院急诊门口停下。

  我甩给司机一张一百的,连找零都不要,就冲了进去。

  急诊室外,围着几个人。

  一个中年女人,看到我,立刻冲了过来。

  “你就是林瑶?”她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不善。

  “阿姨,我……”我认出她了,是陈宇的妈妈。我们只在视频里见过。

  “啪!”

  一个清脆的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我的脸上。

  我的脸火辣辣地疼,耳朵嗡嗡作响。

  我被打懵了。

  “你这个扫把星!”陈宇妈妈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要不是你,我儿子会出事吗?啊?!”

  “我……”

  “我儿子跟我说,他今天高高兴兴去接你,结果你跟他提分手!还骂他没出息!把他气得浑浑噩噩,开车都走神了!”

  “就是你!是你害了他!”

  我愣在原地,浑身冰冷。

  是我。

  是我跟他吵架,让他情绪失控,才导致了车祸。

  我以为我是在救他。

  原来,我才是那个把他推向深渊的刽子-子手。

  我绕开了梦里的那辆渣土车。

  却亲手为他制造了另一场灾难。

  “病人怎么样了?”我抓住旁边一个小护士,声音嘶哑地问。

  护士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还在抢救,失血过多,情况不太乐观。”

  不乐观。

  这三个字,像三把刀,插进我的心脏。

  我沿着墙壁,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一切都是我的错。

  如果我没有做那个梦。

  如果我没有自作聪明地去改变什么。

  如果我像平时一样,开开心心地等他来接我……

  不。

  如果我像平时一样,他就会被渣土车撞死。

  如果我改变,他就会因为我而分心出车祸。

  这是一个死局。

  无论我怎么选,他都得死。

  我把脸埋在手心里,发出了绝望的呜咽。

  凭什么?

  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一切?

  你让我看到了开头,看到了结尾,却不给我一条生路。

  你是在耍我吗?

  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陈宇的妈妈一直在旁边咒骂我,从“扫把星”骂到“”,所有恶毒的词汇都用上了。

  我一句话都没有反驳。

  因为她骂得对。

  是我害了陈宇。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开了。

  一个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是疲惫和凝重。

  “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陈宇妈妈立刻冲了上去。

  医生摇了摇头。

  “我们尽力了。”

  他说。

  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

  我再次醒来,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鼻尖是消毒水的味道。

  我躺在床上,手上扎着吊针。

  我这是……在哪?

  “你醒了?”一个温柔的女声。

  我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护士。

  “我……这是医院?”

  “对,你昨天晕倒在急诊室门口,我们把你送过来的。”护-士说,“你男朋友……节哀。”

  男朋友。

  陈宇。

  死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在我的心脏里反复切割。

  我闭上眼,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杀了他。

  是我杀了他。

  护士给我换了药,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就出去了。

  病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躺在床上,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我不想活了。

  陈宇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是我害死了他,我应该去陪他。

  我拔掉手上的针头,血珠冒了出来。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向窗户。

  这里是三楼。

  跳下去,应该能死吧?

  我爬上窗台,风吹在我的脸上,凉飕飕的。

  楼下是来来往往的人群。

  这个世界,依旧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少了一个陈宇,地球照样转。

  少了一个我,也一样。

  我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纵身一跃。

  “等一下!”

  一个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

  我回头,看到一个穿着病号服的老人,坐在轮椅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病房门口。

  他看起来七十多岁,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眼神锐利得像鹰。

  “小姑娘,年纪轻轻,有什么想不开的?”老人缓缓地摇着轮椅,进了病房。

  “不关你的事。”我冷冷地说。

  “为了个男人?”老人笑了笑,“不值得。”

  “你不懂。”

  “我是不懂。”老人点点头,“我只知道,你要是就这么跳下去了,你就真的输了。”

  “输?”我自嘲地笑了,“我早就输得一败涂地了。”

  “不。”老人摇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你只是在第一关,就选错了打法。”

  我愣住了。

  “什么意思?”

  “你以为你看到的是‘结局’,”老人说,“但其实,你看到的,只是无数个‘可能性’中的一个。”

  我的心猛地一跳。

  “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看得到。”老人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我震惊地看着他。

  “你……你也能……预见未来?”

  “不叫预见未来。”老人纠正道,“那太傲慢了。我们只是偶尔,能从时间的洪流里,瞥见一些未来的碎片。”

  “就像做梦一样?”

  “对,就像做梦。”老人点点头,“有时候是一段声音,有时候是一个画面,有时候,就像你一样,是一整段身临其境的‘预演’。”

  我从窗台上下来,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那为什么……为什么我改变了,他还是死了?”我颤声问。

  这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

  “因为你只想着‘堵’,没想着‘疏’。”老人叹了口气,“命运就像一条奔腾的河流,你想在下游筑起一道堤坝,拦住洪水。但你没想过,洪水只会冲垮你的堤坝,或者,从别的地方,以更凶猛的方式,奔涌而出。”

  我呆呆地听着。

  “那辆渣土车,是‘果’,不是‘因’。”老人说,“真正的‘因’,是陈宇在那个时间点,必须遭遇一场‘死亡危机’。你阻止了渣土车,命运就安排了另一场车祸。你让他分心,就是给了命运可乘之机。”

  “那我该怎么办?”我绝望地问,“难道他注定要死吗?”

  “不。”老人摇头,“河流虽然无法被堵住,但可以被引导。你可以在上游,挖一条新的河道,让洪水流向别处。”

  “新的河道?”

  “对。”老人看着我,眼神深邃,“你有没有想过,在那场梦里,除了陈宇的死,还有没有别的‘变量’?”

  变量?

  我开始拼命回忆那个梦。

  “五彩斑斓的黑”…… spilled coffee……摔倒的外卖小哥……滚落的橙子……

  “橙子!”我脱口而出。

  “那个摔倒的外卖小哥,和那滚了一地的橙子!”

  老人赞许地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我当时下意识地想去帮忙捡。”

  “但你没去。”老人替我说了下去,“因为你听到了陈宇的呼喊。”

  “对。”

  “如果,”老人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你当时去捡了呢?会发生什么?”

  如果我当时去捡了……

  我会在路边蹲下来。

  我会错过陈宇的第一声呼喊。

  等我捡完橙子,站起身,也许……也许那辆渣土车就已经开过去了。

  我整个人如遭雷击。

  是啊。

  我为什么没有想到?

  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阻止陈宇来”和“如何让他迟到”上。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自己,才是那个最关键的变量。

  只要我在路边耽搁哪怕三十秒。

  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是……可是已经晚了。”我痛苦地闭上眼,“他已经死了。”

  “还没。”老人突然说。

  我猛地睁开眼。

  “你说什么?”

  “我说,他还没死。”老人指了指墙上的时钟,“现在是上午十点。你男朋友,是昨天晚上七点左右出的车祸。”

  “对……”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躺了一整个晚上,直到现在才醒?”

  我愣住了。

  对啊。

  我只是晕倒了,为什么会昏迷这么久?

  医生也没有说我有什么问题。

  “因为你不是‘晕倒’。”老人缓缓地说,“你是又做了一个‘梦’。”

  “一个关于‘你救人失败,男朋友死亡,你悲痛欲绝,跳楼自杀’的梦。”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这……这也是梦?”

  “你掐自己一下,不就知道了?”老人促狭地笑了笑。

  我下意识地,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疼。

  非常疼。

  “这不是梦!”我说。

  “梦里的疼,也是疼。”老人说,“你之所以觉得真实,是因为你的精神,已经完全沉浸在了那个‘可能性’里。”

  “那你呢?”我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因为我也在做梦。”老人说,“我梦见一个绝望的小姑娘要跳楼,所以我就过来看看。”

  “我们的梦……连在一起了?”

  “可以这么说。”老人点点头,“我们这种人,就像是时间的‘敏感者’,偶尔,我们的频率会调到同一个频道。”

  我感觉我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了。

  “那我……我现在该怎么办?”

  “醒过来。”老人说,“然后,用正确的方式,再试一次。”

  “怎么醒?”

  “想。拼命地想。想你必须醒过来,想你必须去救他。”老人说,“用意念,冲破这个‘可能性’的束缚。”

  我闭上眼,开始拼命地想。

  想陈宇的脸。

  想他还没死。

  想我必须回去。

  想下午六点四十分,公司楼下的那个十字路口。

  想那辆蓝色的外卖车。

  想那滚了一地的橙子。

  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扭曲。

  护士的说话声、陈宇妈妈的咒骂声、医生宣布死亡的冰冷声音……所有的一切,都像潮水一样退去。

  最后,只剩下我自己的心跳声。

  咚。

  咚。

  咚。

  ……

  我猛地睁开眼。

  我正坐在我的工位上。

  电脑屏幕上,是那个该死的“五彩斑斓的黑”。

  办公室里,同事们正在窃窃私语,讨论着楼下那场小小的意外。

  我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

  下午五点零五分。

  我回来了。

  我真的回来了!

  我不是在医院,陈宇没有出车祸,我也没想过要跳楼。

  刚才那一切,真的只是一个“梦中梦”。

  一个关于“失败”的预演。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死过一次又活了过来。

  原来,那不是唯一的结局。

  原来,我还有机会。

  这一次,我不会再犯错了。

  我没有再给陈宇打电话。

  没有争吵,没有威胁,没有提分手。

  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会来。

  这是无法改变的“主线”。

  我要做的,不是砍断这条主线,而是在上面,增加一个微不足道的“支线”。

  一个能改变全局的支线。

  我平静地开始工作。

  或者说,假装平静地工作。

  我打开PS,真的开始尝试去做那个“五彩斑斓的黑”。

  我把黑色作为底色,然后用各种荧光色、渐变色、霓虹色,在上面画出各种纹理。

  出来的效果,一言难尽。

  但至少,我让自己有事可做。

  时间,一分一秒地逼近。

  六点。

  六点十五。

  六点半。

  手机震动了一下。

  陈宇:【我到你公司附近了,找了个地方停车。你别急,慢慢做,我等你。】

  来了。

  我回了他一个“OK”的表情。

  然后,我站起身,收拾东西。

  “瑶瑶,下班了?”旁边的同事问。

  “嗯。”我点点头,拿起那个装着“砖头”的牛皮纸袋。

  “方案弄完了?”

  “没,没思路,出去走走,透透气。”

  我走出办公楼。

  傍晚的风,带着熟悉的、焦糊的热气。

  我走到那个十字路口。

  我没有立刻过去,而是站在路边,等着。

  等着那辆蓝色的电瓶车。

  等着那七八个决定命运的橙子。

  它来了。

  和梦里一模一样的轨迹。

  躲避孩子,摔倒,橙子滚落。

  这一次,我没有丝毫犹豫。

  在听到陈宇呼喊的前一秒,我冲了过去。

  “你没事吧?”我扶起那个年轻的外卖小哥。

  “没事没事,谢谢啊。”小哥龇牙咧嘴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橙子掉了,我帮你捡。”

  我蹲下身,开始一个一个地捡那些滚落在地上的橙子。

  一个,两个,三个……

  “瑶瑶!”

  我听到了陈宇的声音。

  他就在马路对面,站在他那辆银色的福克斯旁边,不解地看着我。

  我没有理他,继续捡我的橙子。

  捡一个,放进外卖小哥的保温箱里。

  再捡一个,再放进去。

  我的动作很慢,很稳。

  我能感觉到陈宇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他大概觉得我很奇怪。

  为什么放着他这个男朋友不理,要去帮一个陌生人捡橙子。

  我甚至能想象到他微微皱起的眉头。

  没关系。

  你奇怪吧,不解吧。

  只要你还站在那里,就好。

  我捡起了最后一个橙子。

  把它放进箱子里。

  然后,我站起身,拍了拍手。

  就在我直起身子的那一瞬间。

  一辆红色的、巨大的渣土车,呼啸着,从我眼前,从陈宇那辆福克斯原本应该在的位置,闯着红灯,飞驰而过。

  带起的狂风,吹乱了我的头发。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辆渣土车远去的背影,双腿发软。

  过去了。

  一切都过去了。

  我转过头,看向马路对面的陈宇。

  他也看到了那辆车。

  他脸上的表情,从不解,变成了震惊,然后是后怕。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渣土车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我,嘴巴微张,说不出话来。

  他可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他一定知道,他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

  我朝他笑了笑,然后,拎着我的“砖头”,穿过马路,向他走去。

  “你……”他看着我,声音有点发干,“你刚才……怎么突然去捡橙-子了?”

  “我看他摔倒了,怪可怜的。”我轻描淡写地说。

  “那辆车……闯红灯了。”他说,心有余悸。

  “是啊,好险。”我说,“幸好我们还没过马路。”

  他没再说话,只是伸出手,一把将我拉进怀里,紧紧地抱住。

  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又快又重。

  “走,我们去吃饭。”他说,声音里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拉着我,上了车。

  一路上,他开得很慢,很稳。

  我们谁都没有再提刚才那惊险的一幕。

  但我们都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纪念日晚餐,吃得异常安静。

  没有了平时的嬉笑打闹。

  陈宇一直在给我夹菜,默默地看着我吃。

  他的眼神,很复杂。

  有感激,有困惑,还有一丝……敬畏。

  吃完饭,他送我回家。

  到了楼下,他熄了火,却没有立刻让我下车。

  “瑶瑶。”他突然开口。

  “嗯?”

  “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他问。

  我的心一紧。

  “没有啊。”

  “真的没有?”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你早上让我别来接你,下午又突然跟我吵架……哦不对,那不是今天。”

  他自己把自己说愣了。

  “我下午跟你吵架了?”我故作惊讶。

  “没……没有。”他摇摇头,眼神更加困惑了,“我记错了?我怎么记得……我们今天下午在电话里吵得很凶,你还提了分手。”

  我看着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难道,那个“失败”的梦境,也给他留下了痕迹?

  “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产生幻觉了?”我假装关心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我们今天下午没有通过电话啊。”

  “是吗?”他努力地回忆着,“可能吧……最近是挺累的。”

  他甩了甩头,似乎想把那些混乱的记忆甩出去。

  “但是,瑶瑶,”他重新握住我的手,握得很紧,“不管怎么样,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去捡了那些橙子。”

  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

  他只会觉得,这是一个巧合。

  是我的一个无心之举,救了他的命。

  这样也好。

  我不想让他知道,他的生命,曾经像一个被设定好的程序,走向既定的死亡。

  我也不想让他知道,我是一个能窥探天机的“怪物”。

  我只想他,像现在这样,好好地活着。

  “傻瓜。”我笑了笑,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从那天起,我的人生,好像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我依然是那个为“五彩斑斓的黑”而头秃的小设计师。

  陈宇依然是那个开着旧福克斯、工资不算高的普通上班族。

  我们的生活,表面上看起来,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拥有了一项怎样可怕又诱人的能力。

  我开始频繁地做那种“预演”的梦。

  有时候,是关于我自己的。

  比如,梦见第二天开会,会被总监点名批评某个细节没做好。

  于是,我会在醒来后,立刻打开电脑,把那个细节改掉。

  第二天开会,总监果然提到了那个问题,但看到我已经改好后,赞许地点了点头。

  有时候,是关于同事的。

  比如,梦见隔壁工位的丽丽,第二天会因为吃了一份不干净的盒饭而急性肠胃炎。

  于是,第二天中午,当丽丽要点那家外卖时,我会状似无意地说:“哎呀,听说那家店最近卫生不怎么样,我们换一家吧。”

  丽-丽躲过一劫。

  有时候,是关于一些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比如,梦见地铁上一个孕妇会因为低血糖而晕倒。

  于是,第二天,我会在包里放几颗糖,在地铁上“恰好”遇到那个孕妇,在她脸色发白时,递给她一颗糖。

  我像一个开了上帝视角的玩家,在生活的这张大地图上,小心翼翼地修改着一个又一个微不足道的“Bug”。

  我没有再遇到像陈宇车祸那样惊天动地的大事件。

  大多数时候,我预见的,都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避免一次批评,躲开一次小病,帮助一个路人。

  我乐在其中。

  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太美妙了。

  我不再是那个被甲方、被总监、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林瑶。

  我成了自己人生的“导演”。

  陈宇也发现了我的变化。

  “瑶瑶,我发现你最近……好像变厉害了。”有一次,他这么说。

  “怎么说?”

  “就是……感觉你总能提前知道要发生什么。上次张总临时要的那个数据,全公司都手忙脚乱,你却好像早就准备好了,直接就发给他了。”

  那是因为,我前一天晚上,就梦见张总要那个数据了。

  “那叫专业,懂吗?”我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他笑了笑,没再追问。

  但他的眼神里,那丝敬畏,又加深了。

  我们的关系,也因此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他对我,越来越依赖,越来越信服。

  我说东,他绝不往西。

  我说这家公司的股票会涨,他就毫不犹豫地买进。

  我说那个项目有坑,他就会想办法退出来。

  他赚了些钱,事业也越来越顺。

  我们换了新车,也开始看房子了。

  一切,都朝着我最希望的方向发展。

  我以为,我会永远这么“幸运”下去。

  直到我做了那个关于我爸的梦。

  我爸是个老股民,炒股炒了半辈子,没赚到什么大钱,还赔了不少。

  我妈为此没少跟他吵架。

  那天晚上,我梦见我爸,一个人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绿油油的一片。

  他死死地盯着屏幕,脸色惨白。

  然后,他接了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在催债。

  他挂了电话,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一样,瘫在椅子上。

  过了很久,他站起来,走上阳台,翻身跳了下去。

  我从梦中惊醒,心脏狂跳。

  这个梦,和当初陈宇的那个一样,充满了不祥和绝望的气息。

  我立刻给我妈打了个电话。

  “妈,我爸最近是不是又在炒股?”

  “你爸那个死样子,什么时候停过?”我妈在电话那头抱怨,“前段时间,不知道听谁说的,把我们准备给你买房的首付,都投进去了!还借了二十万的贷款!说是要干一票大的!”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和梦里的情况,对上了。

  “他买的哪只股票?”我急切地问。

  我妈报了个股票代码。

  我立刻上网查。

  那是一只叫“远航科技”的股票。

  最近确实涨势喜人,连续拉了好几个涨停板。

  但在我的梦里,明天,它就会毫无征兆地崩盘。

  连续十几个跌停,直接退市。

  我爸投进去的钱,会血本无归。

  再加上贷款的压力,他会选择自杀。

  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我必须让他今天,就把股票全抛了。

  我立刻又给我爸打了个电话。

  “爸,你是不是买了‘远航科技’?”

  “对啊,你怎么知道?”我爸的语气很兴奋,“闺女,你等着,等这波赚了,爸给你在市中心买套大平层!”

  “爸,你听我说,这只股票有问题,你今天必须全部卖掉!”

  “你说什么胡话呢?”我爸不以为然,“现在涨势这么好,专家都说了,还能再翻两番呢!现在卖了,不是傻吗?”

  “专家的话你也信?爸,你听我一次,这股票明天就要崩了!你赶紧卖!”我急了。

  “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股票?”我爸的语气也变得不耐烦,“我炒股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别听风就是雨的,我心里有数。”

  “你有什么数啊!你每次都说有数,每次都亏得底朝天!”我口不择言。

  “嘿!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爸生气了,“我这次是做了万全的准备的!你别管了!”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我再打过去,他就不接了。

  熟悉的无力感,再次笼罩了我。

  和当初劝陈宇时,一模一样。

  他们都不信我。

  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在胡言乱语的疯子。

  我该怎么办?

  故技重施,跟他吵一架,逼他卖?

  不行。

  我爸那脾气,我越逼他,他越来劲。

  到时候,他一生气,说不定还会加仓。

  我坐在办公室里,心急如焚。

  我不能再犯和陈宇那次一样的错误。

  “堵”是行不通的。

  必须“疏”。

  要挖一条新的河道。

  可是,这次的“河道”在哪里?

  不像陈宇那次,有“捡橙子”这样一个明确的支线任务。

  这次,是纯粹的金融博弈。

  我怎么可能凭一己之力,去对抗整个资本市场?

  我盯着电脑屏幕,大脑飞速运转。

  “远航科技”……

  为什么会崩盘?

  梦里,我没有看到具体的原因,只看到了结果。

  我开始疯狂地在网上搜索关于“远航科技”的一切信息。

  公司财报、新闻、高管动向、小道消息……

  一下午,我看了几百页的资料,眼睛都快瞎了。

  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财经论坛的角落里,我发现了一个帖子。

  发帖人是个匿名ID,他说,他曾是“远航科技”的技术骨干,后来因为理念不合离职了。

  他说,“远航科技”对外宣称的核心技术——“第五代人工智能芯片”,根本就是个骗局。

  那只是一个被过度包装的、淘汰了三代的技术模型。

  公司所有的亮眼财报,都是做出来的假账。

  他们拉高股价,就是为了让高管和原始股东在高位套现离场。

  帖子的最后,他说,他已经向证监会提交了实名举报材料。

  算算时间,明天,应该就会有结果了。

  这个帖子,发于半个月前,下面只有寥寥几个回复,大多是嘲讽和不信。

  但我信。

  因为这,就是我要找的“因”。

  “远航科技”的崩盘,不是天灾,是人祸。

  是它从根上,就已经烂透了。

  我找到了“因”,但还是解决不了“果”。

  我爸不肯卖。

  我总不能把这个帖子甩给他看吧?

  他只会觉得这是竞争对手在恶意抹黑。

  我该怎么办?

  我看着那个帖子,突然,一个念头闪过。

  既然我爸不相信“利空”消息。

  那如果,我给他一个“利好”消息呢?

  一个能让他心甘情愿,把“远航科技”卖掉,转而去买另一只股票的“利好”消息。

  可是,我去哪里找这样一只,明天一定会大涨的股票?

  我没有再做别的梦啊。

  我只有一个关于“远航科技”崩盘的梦。

  等等。

  崩盘……

  一个公司的崩盘,对于它的持有者来说,是灭顶之灾。

  但对于它的竞争对手来说呢?

  是不是就是天大的利好?

  我立刻开始搜索“远航科技”的同行业竞争对手。

  很快,我锁定了一家公司——“启明智能”。

  这家公司,和“远航科技”业务高度重合,技术实力雄厚,但一直被“远航”压着一头,股价也半死不活。

  可以想象,一旦“远航科技”造假的消息被证实,它空出来的市场份额,大部分都会被“启明智能”吃掉。

  到时候,“启明智能”的股价,一定会一飞冲天。

  就是它了!

  我找到了那条新的“河道”。

  我再次拨通了我爸的电话。

  这一次,我没有再提“远航科技”一个字。

  “爸,跟你说个事。”我的语气装作很随意。

  “什么事?”他还有点气不顺。

  “我男朋友,陈宇,他舅舅,不是在证监会工作吗?”

  这是我瞎编的。

  “是吗?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嗨,人家那身份,能随便往外说吗?”我压低了声音,装作很神秘的样子,“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啊。”

  “嗯嗯嗯,你说。”我爸的兴趣立刻被提了起来。

  “陈宇今天听他舅舅说漏嘴了,说上面最近要大力扶持人工智能产业,有个叫‘启明智能’的公司,是重点扶持对象,内部消息,下周就要公布了。”

  “启明智能?”我爸愣了一下,“那家公司我知道,半死不活的,能行吗?”

  “哎呀,就是因为它现在股价低,才有操作空间啊!你想想,等消息一公布,那得多少个涨停板?”我循循善诱,“你想想‘远航’,当初启动前,不也是没人看好吗?”

  我爸沉默了。

  我知道,他心动了。

  对于他这种老股民来说,“内幕消息”四个字,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可是……我手里的钱,都买了‘远航’了。”他有些犹豫。

  “爸!”我加重了语气,“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远航’都涨了这么多了,还能有多少空间?见好就收啊!你把‘远航’卖了,全仓买‘启明’,等下周消息一出来,咱们家就财富自由了!”

  “这……”

  “爸,你信我一次!”我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陈宇他舅舅的消息,还能有假?你想想,他有必要骗我们吗?”

  “再说了,就算……就算消息是假的,‘启明’现在股价这么低,还能跌到哪去?风险也比‘远航’小多了!”

  我给他算了最后一笔账。

  我爸,彻底被我说服了。

  “好!我听你的!我马上就卖!”

  挂了电话,我瘫在椅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感觉比跟甲方提一百遍方案还累。

  第二天。

  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上午十点,证监会官网发布公告,“远航科技”因涉嫌财务造假、信披违规,被立案调查。

  公司股票临时停牌。

  复牌后,毫无悬念地,连续跌停。

  无数股民,血本无归。

  而“启明智能”的股价,在“远航科技”出事的消息传出后,应声大涨。

  当天,就封死在了涨停板上。

  晚上,我爸给我打来电话,声音激动得发抖。

  “闺女!你真是爸的福星啊!神了!太神了!”

  “启明今天涨停了!我昨天全仓买进了!‘远航’幸亏跑得快,不然就全完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陈宇他舅舅也太牛了吧!”

  我听着他兴奋的声音,心里五味杂陈。

  我救了他。

  用一个谎言,救了他。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正确”的方式。

  但至少,他活下来了。

  我没有再做关于他跳楼的梦。

  那条通往死亡的“可能性”,被我成功地掐断了。

  这件事后,我在我们家,地位空前提高。

  我爸对我,言听计计。

  我说买什么,他就买什么。

  我说卖什么,他就卖什么。

  我们家的资产,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

  我们很快就在市中心,买了一套大平层。

  开盘那天,我爸喝多了,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

  “闺女,爸这辈子,没佩服过谁。今天,我佩服你。”

  我看着他,笑了笑,心里却有点发虚。

  我不是神。

  我只是一个能作弊的考生。

  我能看到“考题”,然后提前写好“答案”。

  这种感觉,很爽。

  但同时,也让我越来越不安。

  我开始害怕做梦。

  我怕再梦到什么可怕的事情。

  我怕我下一次,会找不到那条新的“河道”。

  我怕我的一个错误决定,又会把谁推向深渊。

  这种能力,是恩赐,也是诅咒。

  它让我拥有了改变命运的力量。

  也让我背负了本不该属于我的责任和恐惧。

  我开始失眠。

  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我不敢睡。

  因为我不知道,闭上眼,我会进入一个怎样的“未来”。

  陈宇发现了我的不对劲。

  “你最近怎么了?黑眼圈这么重。”他心疼地摸着我的脸。

  我摇摇头:“没事,就是……项目太多了,压力大。”

  我不敢告诉他真相。

  我怕他会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我。

  我更怕,他会把我的“幸运”,当成理所当然。

  就像我爸一样。

  他开始不停地问我:“闺女,最近有没有什么‘内幕消息’啊?”

  我开始厌烦。

  我不是你们的财富密码。

  我只是一个,被命运选中的、可怜的偷窥者。

  我开始刻意地疏远我爸,也开始刻意地,不去“使用”我的能力。

  我宁愿,像个普通人一样,去面对那些未知的风险。

  我以为,只要我“不用”,这个能力就会慢慢消失。

  但我错了。

  它像一个刻在我灵魂里的烙印,无法抹去。

  那天,我又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我看到了我的未来。

  我和陈宇结婚了,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我们的生活,富足而美满。

  我的能力,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强。

  我不再只是预见一些小事。

  我能看到,一场即将发生的地震。

  我能看到,一架即将失事的飞机。

  我能看到,一场席卷全球的瘟疫。

  我成了“救世主”。

  我通过各种方式,向外界传递信息。

  我拯救了成千上万的人。

  我成了这个时代最伟大的“预言家”。

  我站在世界的顶端,接受所有人的膜拜。

  然后,我看到了梦的结尾。

  我老了,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

  我的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陈宇,我的女儿,我的父母……他们都先我而去了。

  不是因为意外,而是因为,他们的人生,被我安排得太“完美”了。

  他们没有经历过任何挫折,没有面对过任何风险。

  他们就像温室里的花朵,脆弱不堪。

  当他们最终,不得不面对生老病死这道“必考题”时,他们毫无抵抗之力。

  而我,因为一次又一次地窥探天机,改变命运,我的生命,被无限地拉长了。

  我成了那个,被留到最后的人。

  一个人,孤独地,活在一个被我“修正”得完美而空洞的世界上。

  我看着梦里的自己,满脸皱纹,眼神空洞。

  我突然明白了那个轮椅上的老人,最后对我说的一句话。

  他说:“小姑娘,记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当你能掌控一切的时候,你也将失去一切。”

  我从梦中惊醒。

  窗外,晨光熹微。

  陈宇睡在我的身边,呼吸均匀。

  我看着他熟睡的脸,突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好像,找到答案了。

  这个能力,不是让我去当“导演”,去修改每一个“Bug”。

  它是想告诉我,人生,本就是由无数的遗憾、错过和不完美组成的。

  正是这些不完美,才让那些“完美”的瞬间,显得弥足珍贵。

  如果一切都尽在掌握,那生活还有什么惊喜可言?

  如果所有风险都被规避,那我们又该如何学会成长和坚强?

  我轻轻地,吻了一下陈宇的额头。

  然后,我闭上眼,安心地睡了过去。

  这一次,我没有再做梦。

  我睡得无比香甜。

  从那天起,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忘记”我的能力。

  我不再刻意地去预知什么,改变什么。

  我把那些“梦”,就当成真正的梦。

  梦醒了,就让它过去。

  生活,该怎样,还怎样。

  我会和甲方吵架,会因为方案被毙而沮丧。

  我会因为堵车而迟到,会因为买到假货而生气。

  我会和我爸,因为他又买了垃圾股而大吵一架。

  我也会和陈宇,因为谁洗碗这种小事而冷战。

  但这,才是生活啊。

  充满了不确定性,充满了鸡飞狗跳,也充满了……爱和希望。

  我放弃了做“神”的机会。

  我选择,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一个会哭,会笑,会犯错,会后悔,但依然努力生活着的,普通人。

  因为我知道,真正的改变命运,不是去预知和规避所有的风险。

  而是在面对未知的人生时,永远保有那份,去爱,去感受,去选择的,勇气。

  这,才是我从那场大梦中,学到的,唯一的东西。

  本文标题: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预见到了未来,我利用这个能力,改变了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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