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的那圈沉甸甸的绿意,是假的。

  我对着镜子,轻轻转动手腕,玻璃种的质地在灯下泛着一层油润的光,像一汪被圈住的深潭。

  这是我为今年春节,特意准备的道具。

  一个三百块的玻璃仿品,却被我戴出了三十万的镇定。

  今天是年三十,我们回婆家的第三天。

  也是我设下的局,收网的日子。

  过去四年,每一年,我都会在这里丢一件首饰。

  第一年,是我母亲传给我的金耳钉,小小的,坠着一颗米粒珍珠。

  第二年,是一条成色极好的淡水珠链,陪嫁过来的。

  第三年,是我和江川结婚纪念日,他送的铂金锁骨链。

  去年最离谱,我放在首饰盒里的一枚钻戒,直接不见了。那是我自己升职时,奖励给自己的。

  每一次,我都提了。

  每一次,婆婆张岚都用一种夸张的惊讶和无辜的惋惜来回应。

  “哎呀,怎么又掉了?”

  “是不是忘在哪儿了?咱们家就这么几个人,还能有外人不成?”

  “你这孩子就是马虎,这么贵重的东西要收好嘛。”

  江川则永远是那个和稀泥的角色。

  “算了老婆,妈也不是那个意思。”

  “大过年的,别为这点小事不开心。”

  “我再给你买个新的,一模一样的。”

  他们的话,像一把软刀子,钝钝地割着我的理智。

  重点从来不是钱。

  重点是,我的东西,在我以为是“家”的地方,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一次又一次地拿走。

  这是一种侵犯,一种无声的蔑视。

  仿佛在说,你的东西,不属于你。你的人,也不完全属于这里。

  所以今年,我戴着这只假手镯来了。

  它是我精心挑选的,外观和我那只锁在银行保险柜里的真品,几乎一模一样。

  我甚至在朋友圈里,特意发了一张戴着它的照片,配文是:“新年新气象,戴上婆婆送的传家宝,沾沾福气。”

  当然,这只手镯,是我自己买的。婆婆从未送过我任何东西。

  这条朋友圈,仅对婆家所有人可见。

  这是一个诱饵。

  一个精准投喂的,带着倒刺的钩子。

  两天前,我们还在自己家打包行李。

  江川把他的换洗衣物扔进行李箱,动作有些烦躁。

  “真的有必要带那么多东西吗?跟搬家一样。”

  我没理他,正小心翼翼地把一个丝绒盒子放进我的手提包里。

  他瞥了一眼,“又是什么宝贝?我说你那些首饰就别带回去了,省得又弄丢了。”

  他的语气轻描淡淡,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我扣上包的手指顿了一下。

  “江川,”我抬起头,很平静地看着他,“东西不会自己长脚跑掉。”

  他避开我的视线,走到窗边点了根烟。

  “我知道,但家里人来人往的,小孩子也闹,说不清楚。”

  “四年了,”我说,“每年一件,很准时。你不觉得奇怪吗?”

  烟雾从他唇边溢出,模糊了他英俊却略带疲惫的脸。

  “你想说什么?怀疑我爸妈?还是我妹?”

  他终于有点不耐烦了,“林舒,我们结婚五年,你能不能别总把事情想得这么复杂?我妈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吗,刀子嘴豆腐心。我妹还是个学生,她能懂什么?”

  我笑了笑,没再说话。

  有些话,说一遍是提醒,说多了就成了怨妇的呓语。

  他不懂。

  他永远觉得,家庭的和睦,是靠粉饰太平,是靠“算了”和“别计较”来维持的。

  而我,一个在外企做法务的女人,我信奉的是证据,是边界,是权责对等。

  婚姻对我来说,是一份终身合同。

  忠诚是基础条款,尊重是附加协议。

  而现在,有人在单方面撕毁这份协议的附加条款。

  我必须把那个人找出来。

  不是为了那几件首饰。

  是为了捍卫这份合同的尊严。

  晚饭的餐桌上,气氛热烈而虚浮。

  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的喧闹声,像一层厚厚的背景音,盖住了饭桌上人心的暗流。

  婆婆张岚还在热情地给我夹菜,“小舒,多吃点,看你瘦的。今年工作肯定很辛苦吧?”

  我微笑着点头,“还好,妈。您做的这红烧肉真好吃。”

  公公蒋国强依旧沉默寡言,慢悠悠地喝着他的白酒,眼神偶尔扫过全场,像个冷眼旁观的君主。

  江川坐在我身边,体贴地给我剥了只虾。

  小姑子蒋悦,则低着头,一个劲儿地刷手机,偶尔抬头,眼神会不经意地扫过我的手腕。

  那只绿色的手镯,在餐厅温暖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我注意到她的目光。

  很轻,很快,像羽毛拂过水面,却还是留下了微不可察的涟漪。

  饭后,我主动提出去厨房帮忙洗碗。

  这是我的一个习惯,也是一个姿态。

  在婆家,我从不把自己当客人。

  我脱下手镯,很自然地放在客厅通往卧室的那个斗柜上。

  位置很显眼。

  旁边放着一盆水仙,开得正盛。

  “妈,我把手镯放这儿了啊,洗碗不方便。”我故意提高了一点音量。

  “哎,放着吧,丢不了。”婆婆在客厅嗑着瓜子,头也没回。

  江ika川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无奈,但终究没说什么。

  我走进厨房,拧开水龙头。

  哗哗的水声,成了我此刻唯一的屏障。

  我的心跳得有些快,但脑子却异常清醒。

  鱼已经看见了饵。

  接下来,就看它什么时候咬钩。

  洗完碗,擦干手,我从厨房走出来。

  斗柜上的那盆水仙依旧静静地开放着。

  旁边的位置,空了。

  手镯不见了。

  我站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迅速冷却,沉入脚底。

  不是震惊,而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冰冷。

  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到客厅中央。

  春晚的歌舞声依旧震耳欲聋。

  一家人,其乐融融。

  我关掉了电视。

  瞬间的安静,让所有人都错愕地抬起头。

  “怎么了,小舒?”婆婆问。

  江川也皱起了眉,“干嘛呢,看得正热闹。”

  我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个人。

  “我的手镯,不见了。”

  我说得很慢,很清晰,确保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进他们的耳朵里。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婆婆的表情第一个起了变化,那种熟悉的、夸张的惊讶又浮现在她脸上。

  “什么?又……又不见了?你不是放斗柜上了吗?”

  “是的,”我点头,“我放在那里,现在它不在了。”

  江川站起身,走到我身边,压低声音,“你是不是记错了?放回房间了?”

  “我没有记错。”我看着他,眼神不容置疑。

  公公放下了酒杯,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

  “家里没来外人,怎么会不见?”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蒋悦的身上。

  她从我开口说话的那一刻起,就没再抬过头,双手紧紧攥着手机,指节发白。

  她的脸,在灯光下,有种不正常的苍白。

  “是啊,”我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审问,“家里没来外人,它会去哪儿呢?”

  婆婆立刻激动起来,声音拔高了八度。

  “林舒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在怀疑我们家的人偷你东西吗?”

  “我没有怀疑谁,”我说,“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的手镯,在您家里,不见了。而且,这已经是第五次了。”

  “你……”婆婆气得站了起来,指着我,“你丢东西赖我们家?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没收好,掉哪儿了!”

  “妈!”江川试图阻止她。

  “你别说话!”婆婆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转向我,“我们蒋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也是有头有脸的,从来没出过小偷!你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

  我看着她这副气急败坏、倒打一耙的模样,心里竟然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彻骨的悲哀。

  为了维护那个真正的贼,她可以这样毫不犹豫地把脏水泼到我这个儿媳妇身上。

  “好啊,”我点点头,迎上她的目光,“那我们就把话说清楚。”

  我转向江川,“报警吧。”

  这两个字一出口,整个客厅死一样的寂静。

  江川的脸都白了,“林舒,你疯了?大过年的报警?你想让街坊邻居都来看我们家的笑话吗?”

  “如果不报警,”我一字一句地说,“那我们就自己查。”

  我顿了顿,目光再次锁定蒋悦。

  “我来之前,因为担心贵重物品的安全,所以在我们住的那个房间里,装了一个小型的监控摄像头。”

  这句话,是假的。

  是我的第二步棋。

  诈。

  蒋悦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终于抬起了头,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慌乱,像一只被猎人逼到悬崖边的小鹿。

  “嫂子……你……”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所以,”我没有理会她的反应,继续用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语调说,“谁在我洗碗期间进过我们的房间,监控会拍得一清二楚。现在,是选择让警察来看监控,还是我们自己家人,关上门,自己看?”

  我给出了选择题。

  一个体面和不体面之间的选择。

  婆婆的脸色,从涨红变成了煞白。她看看我,又看看自己抖得像筛糠一样的女儿,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公公重重地把酒杯往桌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够了!”

  他站起身,威严的目光扫过全家。

  最后,他的视线停留在蒋悦身上。

  “蒋悦,是不是你拿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力。

  蒋悦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哇”的一声,她哭了出来。

  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妆都花了。

  “爸……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我就是看嫂子的手镯好看,想拿过去戴一下……”

  她的辩解,苍白而无力。

  “戴一下需要藏起来吗?”我冷冷地问。

  “我……我怕嫂子说我……我本来想过一会儿就还回去的……”她语无伦次。

  “那前几年的耳钉,项链,戒指呢?也是想‘戴一下’吗?”

  我的追问,像一把锥子,刺破了她最后的谎言。

  她不说话了,只是捂着脸,痛哭。

  真相,就以这样一种狼狈又难堪的方式,被揭开了。

  小偷,就是这个我每次来都会给她带礼物、辅导她功课、在她父母面前替她说话的小姑子。

  我一直以为她单纯、内向。

  原来,那只是她伪装得很好的面具。

  江川站在我身边,脸色铁青。他看着自己的妹妹,眼神里是震惊,是失望,是难以置信。

  他走过去,一把抓住蒋悦的胳膊。

  “东西呢?拿出来!”

  蒋悦哭得更凶了,从自己羽绒服的口袋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了那只手镯。

  绿色的镯子,在她颤抖的手里,依旧泛着温润的光。

  只是此刻,它显得无比讽刺。

  婆婆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将蒋悦护在身后,对着江川就打。

  “你干什么!你敢动你妹妹一下试试!她是你亲妹妹!”

  然后,她转向我,眼神里没有丝毫歉意,全是怨毒和憎恨。

  “林舒!你满意了?大过年的,非要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你安的什么心?不就是一只破手镯吗?我们赔给你不就行了!”

  “破手镯?”我气笑了。

  我走到她面前,从蒋悦手里拿过那只手镯。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我把它高高举起,然后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啪”的一声脆响。

  手镯断成了好几截。

  不是玉石那种温润的断裂声,而是玻璃破碎的尖锐声。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只手镯,”我看着婆婆,一字一句地说,“是假的。三百块,淘宝买的。”

  我看着她震惊到呆滞的脸,继续说:

  “我今天,就是来抓贼的。”

  书房里,灯光惨白。

  气氛比西伯利亚的寒流还要冷。

  蒋悦被勒令待在自己房间,客厅里能隐约听见她压抑的哭声。

  书房里只有四个人。

  我,江川,公公,婆婆。

  这是一场审判,也是一场谈判。

  公公坐在书桌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婆婆坐在旁边的沙发上,还在小声地抽泣,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江.川站在我身边,身体僵硬,一言不发。

  我打破了沉默。

  “爸,妈,今天这件事,我想我们需要一个解决方案。”

  我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歇斯底里。情绪是武器,但理智是铠甲。

  婆婆猛地抬起头,红着眼睛瞪我。

  “你还想要什么解决方案?你害得我们家年都过不成了,你还想怎么样?非要逼死我们才甘心吗?”

  “妈,”我看着她,语气依然平稳,“第一,不是我让这个家年过不成,是小偷。第二,我没有逼任何人,我只是在维护我自己的合法权益。第三,如果今天被偷的是您的传家宝,您会善罢甘甘休吗?”

  她被我一连串的反问噎住了,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公公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

  “说吧,你想怎么解决。”

  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今天这件事,如果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我和江川的婚姻,这个家的安宁,都会出现无法弥补的裂痕。

  “很简单,”我说,“我需要三样东西。”

  我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一份书面道歉。蒋悦需要亲手写一份道歉信,承认她从结婚第一年开始,先后四次偷窃我的首饰,并保证以后绝不再犯。”

  婆婆又要开口,被公公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我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一份赔偿协议。之前丢失的四件首饰,按照市场价,我估算了一下,总价值大概在八万块左右。这笔钱,我不需要你们二老出,必须由蒋悦自己承担。她已经工作了,可以从她的工资里分期偿还。什么时候还清,什么时候算完。我要的不是钱,是让她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八万?”婆婆尖叫起来,“你怎么不去抢!你那些东西哪值那么多钱!”

  “值不值,我们可以拿出购买凭证来核对,”我冷冷地看着她,“如果妈觉得我在敲诈,那我们现在就可以报警。让警察来估价,来处理。盗窃金额超过三万,就够得上刑事立案标准了。到时候,蒋悦就不是写道歉信,而是留案底了。”

  “你……”婆婆气得浑身发抖,却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案底”这两个字,是她的死穴。

  公公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伸出第三根手指。

  “第三,一个边界。从今以后,我们再回这个家,我们住的房间,必须有锁。而且,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这是对我们隐私和财产安全最基本的尊重。”

  我说完了。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一下一下,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时间都静止了。

  公公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他看向江川,“你呢?你的意见。”

  江川从头到尾都像个木头人一样杵在那里。此刻被点名,他才如梦初醒般地动了一下。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父母。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挣扎和痛苦。一边是生他养他的父母和妹妹,一边是与他共度余生的妻子。

  这道选择题,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无比残忍。

  我没有逼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选择,将决定我们这段婚姻的未来。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了。

  “我同意林舒的决定。”

  他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这件事,是小悦做错了。做错了事,就该承担后果。爸,妈,我们不能再这么惯着她了。这对她不是爱,是害了她。”

  说完,他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心,全是冷汗。

  但很温暖。

  那一刻,我紧绷了整晚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我没有选错人。

  我的丈夫,在最关键的时刻,选择站在了正义和契约这一边。

  他守住了我们婚姻的底线。

  婆婆看着我们交握的手,眼神复杂。有失望,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

  她知道,大势已去了。

  这个家,从今晚开始,权力结构,要改写了。

  回到房间,江川关上门,将外界的一切喧嚣都隔绝在外。

  房间里没有开大灯,只有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光线柔和得像一层薄纱。

  我们俩谁都没说话。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冷风灌了进来,吹散了房间里的沉闷。

  我走到他身后,从背后轻轻抱住了他。

  他的身体很僵硬,但没有推开我。

  “对不起。”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歉意和疲惫。

  “对不起,这几年,委屈你了。”

  我把脸贴在他的背上,能感受到他衬衫下肌肉的紧绷。

  “你不必道歉,”我说,“做错事的不是你。”

  “不,”他转过身,面对着我,双手扶着我的肩膀,强迫我看着他的眼睛,“是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一次又一次地选择和稀泥,让你独自面对这些。是我,把你的退让,当成了理所当然。”

  他的眼睛里,有我从未见过的痛苦和自责。

  像一个黑洞,要把他整个人都吸进去。

  “我总想着,家和万事兴。我怕冲突,怕争吵,怕我妈一哭二闹三上吊。我以为只要我两边安抚,事情就能过去。可我忘了,有些问题,你不解决它,它就会一直在那里,慢慢腐烂,发臭,直到把所有人都拖下水。”

  他的手,微微颤抖。

  “今天,你摔碎那个手镯的时候,我才真的清醒过来。你摔碎的不是手镯,是我一直以来,自欺欺人的那个‘和睦’的假象。”

  我看着他,眼眶有些发热。

  这五年来,我们之间有过甜蜜,有过争吵,有过平淡如水的日子。

  我一直以为我很了解他。

  温和,孝顺,有点软弱,有点缺乏担当。

  但这一刻,我发现,我错了。

  他不是不懂,他只是被所谓的“亲情”和“孝道”绑架了太久。

  而今天,我用一种近乎决绝的方式,帮他斩断了那些枷锁。

  “江川,”我抬起手,抚上他的脸,“婚姻就像一间房子。时间久了,总会有地方漏水,有墙皮脱落。我们可以选择视而不见,任由它变成危房。也可以选择,拿起工具,把它修好。过程可能会很辛苦,会弄得一身狼狈。但修好了,它会比以前更坚固。”

  “我们今天,就是在修房子。”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我的额头。

  “谢谢你,”他闭上眼睛,声音沙哑,“谢谢你没有放弃我们的房子。”

  窗外的夜空中,不知何时,开始放起了烟花。

  一朵又一朵,在漆黑的夜幕中绚烂地绽放。

  巨大的轰鸣声传来,像是在为旧的一年的结束,举行一场盛大的葬礼。

  也像是在为新的一年的开始,奏响序曲。

  我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感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我知道,这个年,过得一点也不太平。

  但我也知道,从明天开始,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大年初一的早上,天光大亮。

  我醒来时,江川已经不在身边了。

  我坐起身,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水,旁边还有一张纸条。

  字迹是江川的,遒劲有力。

  “我去买锁了。你再睡会儿。”

  我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温热的水,顺着喉咙滑进胃里,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

  我拉开窗帘,阳光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洒了满地金黄。

  楼下,隐约传来蒋悦和婆婆的争吵声。

  “……凭什么要我还钱!那些东西我都卖了,钱都花了!”

  “你个死丫头,你还有理了!要不是你手脚不干净,家里会闹成这样吗?你哥现在都向着你嫂子了!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那还不是你从小就偏心他!什么好东西都给他!我上大学那会儿,你连生活费都给得扣扣索索,他一结婚,你几十万的车都给他买了!我心里能平衡吗?”

  “你……”

  争吵声戛然而止,大概是公公出面制止了。

  我面无表情地听着。

  原来,根源在这里。

  长久以来的不公,像一颗毒种子,在蒋悦心里生根发芽,最终长成了偷窃的恶果。

  可怜,又可恨。

  但这并不能成为她伤害我的理由。

  任何人都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我洗漱完毕,换好衣服,走下楼。

  客厅里,一片狼藉。

  昨晚的残羹冷炙还摆在桌上,没人收拾。

  公公坐在沙发上抽烟,眉头紧锁。

  婆婆红着眼睛,坐在他对面抹眼泪。

  蒋悦则低着头,站在客厅中央,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

  看到我下来,所有声音都停了。

  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我。

  我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走到蒋悦面前。

  “道歉信和赔偿协议,写好了吗?”

  蒋悦咬着嘴唇,不情不愿地从身后拿出一张纸,递给我。

  我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

  道歉信写得还算诚恳,承认了偷窃的事实。

  赔偿协议也签了字,按了手印。

  “钱,我会每个月五号之前,打到你卡上。”她低声说,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和不甘。

  “好。”我点点头,把协议收好。

  这时,门开了。

  江川提着一个工具箱走了进来。

  他看到客厅里的情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

  他没说话,只是走到我身边,把手里的一个崭新的门锁递给我。

  “装上吧。”

  “嗯。”

  他当着全家人的面,拿出螺丝刀和电钻,开始拆我们房间的旧锁。

  刺耳的电钻声,在安静的客厅里回响。

  每一声,都像是在宣告一个旧时代的结束,和一个新秩序的建立。

  婆婆看着这一幕,眼泪流得更凶了,却一个字都没说。

  公公掐灭了烟,站起身,走进了厨房。

  很快,厨房里传来了切菜的声音。

  生活,还是要继续。

  只是,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

  接下来的两天,家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没有人再大声说话。

  婆婆不再对我假意热情,也不再冷嘲热讽,只是一种客气的疏离。

  公公依旧沉默,但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蒋悦几乎不出房门,一日三餐都是婆婆端进去。

  我和江川,则过得像两个来串门的亲戚。

  我们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开车出去,在附近的小镇上闲逛,看电影,吃小吃,像是在度假。

  我们很有默契地,谁也不再提那天晚上的事。

  有些伤口,需要时间来愈合。

  有些关系,需要距离来修复。

  初三那天,我们要走了。

  临走前,婆婆在厨房里忙活。

  她煮了两碗汤圆,端出来。

  一碗给我,一碗给江川。

  “路上开车,慢点。”她说,声音有些干涩。

  “知道了,妈。”江川点头。

  我看着碗里白白胖胖的汤圆,黑芝麻的馅儿,很香。

  “谢谢妈。”我说。

  她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转身回了厨房。

  我知道,她心里还是有怨气的。

  但她也明白,我是这个家里,她唯一不能再随意拿捏的人了。

  尊重,有时候不是靠爱换来的,是靠实力和原则赢来的。

  我们上车的时候,蒋悦从楼上下来了。

  她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我们。

  没有说话。

  江e川发动了车子。

  车子缓缓驶出院子的时候,我从后视镜里看到,蒋悦对着我们的车,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不知道这一躬里,包含了多少歉意,多少悔恨,又或是多少不甘。

  但至少,她迈出了承担责任的第一步。

  这就够了。

  车子开上高速,江川打开了音乐。

  舒缓的旋律在车厢里流淌。

  阳光透过车窗,照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

  我靠在椅背上,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持续了四年的心病,终于被根除了。

  我和江川的婚姻,也经历了一场刮骨疗毒般的手术,虽然过程痛苦,但切掉了坏死的组织,未来才会更健康。

  “在想什么?”江川问,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

  “在想,我们回家后,去吃火锅吧。”我笑着说。

  “好,”他捏了捏我的手,“吃最辣的那种。”

  我们相视一笑。

  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前方的道路,一片开阔。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生活永远比小说更擅长制造反转。

  就在我以为这件事已经画上一个句号的时候。

  我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

  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我点开。

  短信很短,只有一句话。

  “你以为你赢了吗?你斗得过蒋悦,但你斗得过他吗?”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

  他是谁?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第二条短信,紧接着来了。

  是一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一家典当行的柜台。

  柜台上,赫然放着我那条失踪了三年的铂金锁骨链。

  而在柜台的另一边,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正在签一份文件。

  我死死地盯着那只手。

  手腕上,戴着一块我很熟悉的手表。

  那是我们结婚三周年纪念日时,我送给江川的礼物。

  欧米茄的,海马系列。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车子,正在穿过一条长长的隧道。

  光线瞬间被黑暗吞噬。

  只有车灯,在前方投射出两道苍白的光柱,照亮了一小片未知的黑暗。

  我的手指,冰冷得像一块铁。

  我缓缓地转过头,看向身边正在专心开车的男人。

  江川。

  我的丈夫。

  他察觉到我的目光,侧过头,对我温柔一笑。

  “怎么了?”

  他的笑容,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显得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我看着他,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照片,短信,蒋悦那句“钱都花了”,婆婆那句“几十万的车都给他买了”……

  无数个被我忽略的细节,在这一刻,像碎片一样,在我脑海里疯狂地拼接。

  一个可怕的,让我不寒而栗的真相,正在慢慢浮出水面。

  隧道,终于到了尽头。

  刺眼的光明,瞬间涌了进来。

  我却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一个更深,更冷的深渊。

  我每次回婆家过年都丢首饰,今年戴个假手镯,终于让我揪出了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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