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烧掉的是婚书,我没提醒,多年后我儿女双全,他却孤独终老

1979年12月,军区大院里。
“备战备荒为国家,铁血军魂护人民。”
她站在红砖砌成的高墙前,眼睛盯着那醒目的宣传标语,心里猛然一震——自己竟然重活回到了二十年前!
上辈子,周知锦的心思全都放在了那个注定有娃娃亲的竹马陆霖川身上,天天守着他,希望有一天他会娶自己。
可多少年过去了,她等来的却是失望——陆霖川居然向歌舞厅的女歌星江晚桐求婚了!
她眼睁睁看着他们结了婚,生了孩子,家里热热闹闹,而自己却孤零零一个人,老姑娘的身份一直陪伴到最后。
这一次重来,望着熟悉的军区大院,周知锦心里酸楚难忍,五味杂陈。
正这时,人民公社的李主任走过来,声音沉重又满是关切,“知锦同志,再过半个月,就是最后一批知青回城的日子了。你真的想一直留在这西乡镇,为了陆团长吗?”
周知锦紧紧握着双手,内心却是一片湿润。
上辈子面对同样的问题,她挺身而出,义无反顾地选择继续留下。
而这一次,她却毫不犹豫地摇头,“李主任,我想清楚了,我要回城,过我自己的生活,离开这里。”
李主任眼里闪过一丝欣慰,“想开了就好,你这么好的姑娘,应该回城里闯荡,别在这小乡镇里浪费青春。”
周知锦乖巧地笑了笑,“李主任说得对。”
李主任翻开名单,找到“周知锦”三个字,郑重地画了个勾,“还有半个月,做好工作交接,给陆团长好好告别。你们的关系不一般,现在走了,得有个交代。”
李主任走后,周知锦靠在一棵梅树旁静静站着,直到雪花从空中轻轻飘落,她这才回过神来。
踏着满地白雪,周知锦回到了军区大院。
天上的雪花悠悠扬扬,落在脸上瞬间化作水珠,冰冷刺骨,就像她此时复杂的心情一样。
院里,她看到穿着鲜红棉袄的江晚桐离开,深吸一口气才走进陆霖川的书房。
陆霖川依旧挺拔帅气,正在整理着军装上的扣子,军装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身材。
再次看见年轻时的他,周知锦心头涌起了一阵迷茫和恍惚。
上辈子的我,被他那一身军装迷得晕头转向,完全找不到北。
陆霖川看到周知锦进来,眉头微微皱起。
“这里你不该来的。”
他冷冷地说。
周知锦愣了一下,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这地方对她来说简直是禁区,可江晚桐来得倒是自在。
自己想要见他一面,却成了奢望。
“天冷,我给你拿了点公社发的炭火,暖暖身子。”
周知锦声音平淡,把手里的火炉放在书桌上。
陆霖川瞟了她一眼,却没伸手接。
“以后这些小事不用你操心,我的士兵会帮你安排。”
他说得干脆。
周知锦握紧手心,依旧平静地轻点头。
“这是最后一次。”
话一出口,她目光深沉地盯着他,转身离开了。
从今往后,她不会再对这个男人一味付出。
对着没有回应的山谷跳下去,太傻;感情没有回音,也该及时止损。
这一世,她决定为自己活,亲手斩断这段注定没有结局的孽缘。
她往东院走去,看着那棵满树红花的梅树,心头微微迷惘。
当初刚来西乡时,她亲手种下的那株小树苗,如今已经长成挺拔的傲雪寒树。
可今年雪下得特别大,压得满树枝头弯弯曲曲。
这么多年她和陆霖川住在一个大院里,旁人总说她名不正言不顺。
以前她不在乎,心想结婚后能直接从东院搬到南院的卧房,省了娶亲的麻烦路程。
可如今,真是讽刺透了。
周知锦叹了口气,回屋开始收拾行李。
七年时间,她的屋子里全是些死都带不走的东西。
唯独藏在枕头底下的那个木盒,每天擦得干干净净。
她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封泛黄的信封。
轻轻拆开,映入眼帘的是她和陆霖川的婚书。
上面写着:“陆周两姓联姻,同心同德共写鸳鸯谱,谨订此约。”
当年双方父母定下的娃娃亲,约定的嫁娶日期如今却遥遥无期,这婚书该是废了。
傍晚时分,周知锦拿着那张婚书去了南院。
她想当面和陆霖川说清楚,今后桥归桥、路归路,彼此之间再无牵扯。
房间里,陆霖川正坐在门口,摆弄着火盆里的炭火。
她走过来,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有事?”
周知锦走上前,递给他一个信封,里面装着那份婚书。
“给你。”
她轻声说。
陆霖川随手接过,抬眼问:“啥玩意儿?”
“不太重要,就是一些旧事需要处理……”
话没说完,陆霖川已经把信封直接扔进火盆。
“既然不重要,那就烧了吧。”
火星蹦跳,烟雾缭绕。
周知锦怔怔地看着信封和婚书化成灰烬,呼吸顿了好几秒。
她本来想跟他好好谈谈的,可他亲手烧了,这事儿也算没了着落,反倒省心了。
周围一下子静得只能听见炭火“噼里啪啦”地响。
她的视线落在陆霖川手上黑色的毛线手套上,腕间绣着一个清晰的“桐”字。
原来他早就接受了江晚桐送的定情信物。
她心里一紧,想起上辈子自己怎么就没看出来。
正当她发呆时,陆霖川突然开口:“晚桐同志给军区里的每个人都织了这手套,你别多想。”
听他这么说,周知锦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即移开目光。
以往她给他织了那么多手套、围巾,他从没戴过。
这在意和不在意的差别,还用说么?
她把心里那股潮湿压下,转身向外走去。
外面雪又开始簌簌地下,落在她的头上和肩膀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霜。
回到东院,周知锦在门上挂着的日历上寻找今天的日期,狠狠地画了个叉。
离开只剩十四天了。
她打算把屋子里所有和自己有关的东西全都清理干净。
打开抽屉,里面躺着一支英雄牌钢笔,是她攒了半年的工资买的进口钢笔,原本打算今年生日送给陆霖川。
还有开过光的平安符,三年前她去白马寺三拜九叩,为陆霖川求来的保平安符,但他说那是迷信,根本不肯要。
抽屉里还有她满心挑选的东西——红双喜的床品、瓷茶缸、热水瓶……
都是她专门坐牛车去市里买的,准备结婚用的。
但这些东西,全都被陆霖川一口回绝了。
“周知锦同志,你身处军营,在晋升成旅长之前,我不允许任何可能影响我事业的因素出现,结婚自然也不行。”
那会儿的周知锦,只能默默地把所有礼物收进柜子里,也悄悄把渴望结婚的念头藏进心底。
没想到,那个男人拒绝了她所有的礼物,却把江晚桐送的东西当宝贝似的随身带着。
什么是爱情,什么是施舍的怜悯,早该明白了。
周知锦把所有东西都打包收拾好,统统扔到了大院外的垃圾站。
连那个男人,连心底的那份感情,也一并丢掉。
收拾好一切后,她直接去了公社上班。
作为公社的会计,既然决定回城,很多事情得和新会计交接,忙活了一整天,直到晚上才回家。
乡下的雪夜特别冷清,周知锦踩在积雪上的沙沙声格外清晰。
走到一棵大树下时,突然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晃晃悠悠地朝她走来。
“知锦妹妹——” 那声音带着几分流氓的味儿,让周知锦顿住了脚步。
她仔细一看,眼前这个醉汉正是林志安,村里的二流子,也是村长的儿子。
他平时爱耍流氓,对公社里的女知青从来不放过,本地的姑娘更是常被他欺负。
周知锦想绕开他,换条路走,可没想到被他给拦住了。
“知锦妹妹,你为了陆团长当了这么多年知青,他却不肯娶你,反倒和那个歌舞厅的女人纠缠不清,你说说,你这怎么办啊?”
听着他假惺惺的关心,周知锦急忙往后退,保持安全距离。
“谢谢林同志的关心,我已经准备回城了。”
可林志安却步步紧逼,眼睛粘着她,“你都二十好几了,回城也找不到好男人,还不如嫁给我,嫁了我,整个村子都是你的!”
说完,他突然一把抱住周知锦,把她抵在大树上开始上下其手。
“不放开我!”
周知锦拼命挣扎,可男女力量差距太大,根本没法挡住他分毫。
“撕拉”一声,棉衣外面的布衫就被撕破了。
眼看男人的手要伸进毛线衣里,突然“邦”的一声响起,林志安一声惨叫。
同时,手电筒的光从不远处照了过来。
林志安急忙捂住头,赶紧挡住脸,慌乱地朝夜色里逃去。
周知锦吓得浑身颤抖,一抬头就看到陆霖川大步走过来,把身上的军大衣搭给她。
“下乡这么久了,还没学会保护自己吗?周知锦,我可不是每次都能赶得上。”
他说的话冷得刺骨,连这严寒的冬天都比不上。
周知锦全身发抖,一句话也没能说出口。
两人一起回到了大院。
陆霖川点燃了屋里的炉子,然后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周知锦,让她暖暖手。
“好好休息,以后别太晚在外面瞎晃,作为女同志,得懂得保护自己。”
这短短一句,令周知锦觉得非常无奈。
难道刚才的遭遇,真的是她的错吗?
话还没说出口,男人就转身离开了屋子。
那一夜,周知锦睡得异常不安稳。
梦里,她回到了上辈子,那个凄凉孤独的自己。
她被岁月无情耗尽青春,最后成了一个老姑娘,而陆霖川却牵着江晚桐的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这些年来耽误了你,但感情的事不能勉强,我对你只有兄妹情谊,以后叫晚桐嫂子吧。”
那句男人的话一直回响在她耳边,梦里她潸然泪下。
为了陆霖川,她下乡二十年,扎根农村一辈子,换来的一句“我只把你当妹妹”,让她心如刀割。
她为自己那辈子的付出和结局感到心酸,更觉得不值!
周知锦醒来,轻轻擦去脸上的泪,心里暗下决心,这一世,她绝对不会再走老路。
她起床整理了一下,拿起笔在日历上又画了一个叉。
这时,陆霖川进来了。
或许是昨天天黑他没注意,今天一进门就发现房间有些异常。
“你屋子怎么这么空?”
他问。
周知锦找了个借口:“怕积灰尘,不常用的东西都收起来了。”
陆霖川点点头,没再多说,目光转向她,问道:“过几天就是你生日了,你想要什么礼物?”
周知锦愣了愣,才想起来她的生日就在回城的前一天。
以前每年生日,她从来不奢求陆霖川送她什么礼物,只是希望他能陪她一天,吃碗长寿面,这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奢望了。
可这一次,他竟然主动提出来了,反倒让她感觉怪怪的。
“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周知锦摇摇头,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赶紧离开这里,回北京去过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再也不让陆霖川牵着她的情绪走。
陆霖川皱了皱眉,直接替她做了决定。
“过几天城里会有团派人来放国际电影,我带你去看,就当陪你过生日了。”
他说得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说完就转身走了。
看着他背影远去,周知锦有点迷糊。
在这年代,能看一场国际影片,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奢侈。
以往要是听到他这么说,她肯定高兴得跳起来,幻想着夜晚星光璀璨,两人肩并肩看露天电影,多浪漫啊。
可现在,她心里却没了波澜,平静得像死水一样。
收拾好东西后,周知锦准备去公社上班。
就在这时,她突然发现桌上落着陆霖川常戴的那副黑色手套。
眼外是大雪纷飞,她想起那个男人每天得握着冰凉的双杠训练,冷得刺骨。
她拿起手套,准备去隔壁还给他。
刚走到陆霖川屋门口,里面却传出一阵声音,有点娇柔还带着几分无力,“霖川哥,别碰那里,疼……”
周知锦手一松,黑手套从掌心滑落,落在了白雪上,慢慢被雪掩盖。
她眼眶突然泛红,苦笑着自嘲,明知道来找他铁定撞见这场面,偏偏还自己找麻烦。
她没再管那副手套,转身离开了军区大院。
接下来的几天,她没再见到陆霖川,自己早出晚归,忙着把最后的工作交接好。
到了星期五,周知锦把手里的最后一项工作交给了同事宋念琳。
平时认真的宋念琳,这回却眉头紧锁,神情恍惚。
“怎么了?”
周知锦问。
宋念琳叹了口气,开始诉苦:“我对象俞正恒最近对我特别冷淡,我找他,他都不愿意见我,天天跑歌舞厅跳迪斯科、玩卡拉OK……”
俞正恒是附近纺织厂厂长的儿子,半年前俩人认识后感情火热,根本不像现在这副冷淡模样。
最近这一个月,倒真没怎么见他们俩黏在一起了。
作为过来人,周知锦忍不住劝她:“别太相信男人了,跟我一起回城里吧,这地方没必要为了不值得的人伤神……”
宋念琳却摇头很坚定:“我们这个年纪回城里还能遇上啥好男人?俞正恒都说过他这辈子非我不娶,我愿意为了他留在这个小镇上……”
她那份执着的样子,让周知锦原本想说的话一时咽了回去。
毕竟陆霖川也说过要娶她,俩人还有长辈定下的婚约。
结果呢?
说好的婚事,迟迟都没着落,她自己也在西乡蹉跎了一年又一年。
正发呆的时候,宋念琳突然问她:“知锦,你和陆团长不是从小就定了娃娃亲吗?你这回城了,他一个人在西乡,你们分隔两地怎么打算?”
周知锦愣住了,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和陆霖川的事。
她勉强扯出一抹笑:“现在不流行包办婚姻了,我和他那娃娃亲早就不算数了。”
当初的婚书烧了,俩人之间的牵绊也彻底断了。
宋念琳叹口气:“也是,现在都新时代了。况且他又是军区团长,身边那多喜欢他的人,特别是那个歌舞厅女歌星江晚桐,整天跟着他晃……”
听她这么一说,周知锦嘴角勾了勾,却没接茬。
无论有多少女人喜欢陆霖川,都和她没关系了。
傍晚,她下班回到家属院,正巧看到江晚桐从里头走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那江晚桐扭着细腰,挑衅地扫了她一眼,然后扬长而去。
周知锦根本不在意,默默踩着积雪,准备回自己屋子。
刚摸出钥匙准备开门,隔壁的门先被推开了。
陆霖川从里面出来,神色复杂地盯着她:“听说你从公社辞职了?”
周知锦一愣,没想到他居然还会关心自己的事。
“嗯。”
她轻轻应了一声。
陆霖川脸色微变:“你肩膀搬不动东西,手也没力气,辞了职以后怎么办?呆家里吃白饭可不好。”
“下个月晋升大会我准备升旅长,你别在这关键时刻胡闹。”
陆霖川的话,直接让周知锦脸色煞白。
难怪他会注意她辞职这事。
原来,她担心的不是别的,而是自己的一举一动会不会影响到他的升迁。
她甚至以为,自己在西乡待了这么多年,这男人心里对她至少还有点情分。
结果,事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周知锦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陆霖川,“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是为你着想。这次辞职是打算回北京了。”
她下乡,是为了他。
离开,也是为了他。
放手他,也算是放了自己。
陆霖川脸色冷峻,眉头紧锁,“你要是因为我最近和晚桐走得近,就说这些气话,那可一点都没必要。”
“西乡这破地方条件有限,她的歌唱能激励人心,也能给文工团注入新鲜血液。作为军区团长,我多照顾她,是理所当然的,你别无理取闹!”
“理所当然”,无理取闹?
周知锦愣住了,为什么他能把和江晚桐之间的暧昧描绘得那么清白无辜?
他的“理所当然”,是指他半夜去江晚桐家修水管,一修就是一整夜没回家?
还是大晚上江晚桐失眠,他发着高烧也不顾,陪她在稻田边看星星?
或者那个情人节他忘了和她约会,跑去陪江晚桐看《新生新秀演唱会》了?
一件件事情,积攒得多了,周知锦早已懒得反驳了。
她平静地对陆霖川说,“我没无理取闹。”
她只是想过自己的生活。
说完,周知锦‘砰’地一声把房门关上了。
她隔绝了陆霖川,也断了自己曾经对他的爱。
门外传来陆霖川低沉的声音,“过几天还要带你去看电影呢,别闹了。”
随即,是他离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周知锦没理会,而是看着墙角的日历,在标记上又添了一笔叉。
只剩最后七天,她就能回北京了。
到时候,那个人肯定会明白,到底谁才是在闹。
第二天一早,周知锦去公社领回城证。
走在乡间小路上,空气比以前都清新了些。
路过一个麦垛,几个大婶正聊着八卦。
“听说昨天周知锦和陆团长闹翻了,摔门撂脸的,她倒追陆团长都这么久了,还没清楚自己的地位呢。”
“可不是嘛,陆团长根本看不上她,她倒是拼命往上贴,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要我说,陆团长和咱们西乡镇的女歌星江晚桐才配一对呢,一个穿军装帅气,一个穿旗袍迷人,真是郎才女貌……”
几个村民的声音渐渐远去,带着些许闲言碎语。
周知锦心里泛起了几丝涟漪,五味杂陈,但她心里告诉自己,没关系,再过几天,她就听不到这些八卦了。
她继续往前走,正好撞上了江晚桐。
今天江晚桐穿着一条大红旗袍,外面搭着件杏色羊毛呢大衣,看上去时髦极了。
“周知锦,村长都打算让我和霖川哥的证婚人了。我劝你还是早点自己清醒点,把你跟他的娃娃亲退了,别再自取其辱了。”
江晚桐语气咄咄逼人。
听着这些话,周知锦没心情争辩,只想尽快离开,少惹麻烦。
“谢谢你的提醒。”
她客气地点了点头,正准备绕开走人。
江晚桐却死死拦住她,继续讥讽道:“听说昨天霖川哥又为了我跟你吵架了,这么多年,他都没把你当回事,你还想赖着他几年?”
“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你只是个下乡的女知青,每天拿着公社的死工资,能给霖川带来什么帮助?”
“我只要一开口唱歌,就吸引了整个西乡镇的目光,还能带着文工团玩出新花样!”
“周知锦,你的脸蛋比不过我,身材比不过我,能力更是比不过我,别在我和霖川面前碍眼!”
江晚桐的一句接一语狠狠地刺进周知锦的心,她的情绪慢慢跌到谷底。
但周知锦收紧了手掌,努力保持镇定,安静地说:“凤凰终究是凤凰,可鸡永远也当不了凤凰。”
话说完,她不管江晚桐那扭曲的表情,转身就走。
身后,江晚桐气得跺脚发疯。
周知锦没有回头,坚定地往前走,走自己的路。
到了公社办事厅,一屋子年轻男女正排着长队,和她一样准备领回城证明,个个脸上都带着期待和激动。
轮到她时,工作人员在证明上写下“周知锦”三个字,然后蘸了印泥,用力盖上大红印章。
“周知锦同志,您的回城证明,请收好。”
回到家,她拿着证明反复看了又看,最后小心翼翼地把它藏在枕头底下。
她只等着时间一到,坐上大巴回北京,开启新的生活。
和陆霖川再也见不到面了。
她继续忙着收拾东西,直到下午才停下来。
可眼下要走的时候,唯一让她放不下的,是院子里的那株梅花树。
在这陌生又孤单的西乡,除了陆霖川,陪她最久的就只有这棵梅树了。
周知锦下楼来到院子,看着一枝枝红梅在冰雪中绽放,美得像一幅画。
她走过去,帮梅树扫掉枝头残留的雪,轻声说道:“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从小苗到现在开得这么旺,一晃就是七年了。”
“以后我不能再照顾你,也不能帮你抖落雪霜了,你得在土里努力扎根,做冬天里最耀眼的梅花。”
好像梅花能听懂似的,枝头簌簌落下几朵小花。
周知锦站在树旁挺久,像是在和过去的自己告别。
直到夜色降临,月亮半挂空中,她才转身准备回屋。
才走了几步,陆霖川也回到大院。
他喝了不少酒,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在雪地里一深一浅地踏着脚步。
“知锦……”
他扶着梅树,眼神迷离地叫她。
周知锦叹了口气,走过去把他扶进屋里。
但她准备走的时候,陆霖川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腕。
“别走……”
她愣了一下,忍不住看他,眼神一下子被他的深邃眼眸吸引。
那一刻,仿佛回到了从前,他们青梅竹马,无忧无虑。
一起在绿草地上放风筝,夏天里追逐蝉声……
可是转瞬间,她清醒了过来。
他身上淡淡的雪花膏味,衣领上清晰的唇印,都告诉她——陆霖川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把她当邻家哥哥的少年了。
周知锦试图掰开他的手准备用力离开,却被他一把拽过,压在身下。
他的气息炽热扑面而来,带着灼人的温度。
他用粗糙的指腹轻抚她的脸颊,声音嘶哑:“桐桐……”
温柔缱绻,仿佛呼唤了千百遍。
周知锦心头猛地一震,强烈的屈辱感让她胃里一阵灼痛。
“陆霖川,你看清楚我是谁!”
“我是周知锦,不是江晚桐!”
身上的束缚忽然松了,陆霖川迷迷糊糊瞥了她一眼,接着就放开她,转身躺下沉沉睡去。
周知锦没时间琢磨他是喝多了睡着,还是意识到认错了人,只能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爬起来,赶紧跑出去。
她根本不想回自己的房间,甚至连这个宽敞的军区大院,也让她想躲都躲不开的烦闷。
白皙的月光洒下来,周知锦踩着地上的积雪,径直向东湖走去。
以前有心事的时候,她都会跑到湖边丢几块石头,把心里的委屈和难过全都丢进湖底,埋起来不见。
刚走到湖边,她就看到对岸依旧灯火通明。
一群人举着手电,在湖岸边忙活着,还有人在湖里打捞什么,吵吵嚷嚷的声音乱成一团。
周知锦心里觉得怪怪的,有种不安的感觉,就朝桥那边挤去。
人群里隐隐隐约传来哭声。
她凑过去问旁边的围观大婶:“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大婶叹了口气,说:“听说是公社里那个算账的女知青,大半夜跳湖胴了,一尸两命。”
听了这话,周知锦连忙挤进人群,可一眼看到地上惨白脸色、紧闭双眼、一动不动的女人时,愣在那里。
那女人,竟然是和她一同上班的宋念琳!
这消息在西乡并没引起多大波澜,当晚大家只是感叹了几句,当成看了一场热闹。
周知锦跟着李主任一起处理宋念琳的后事。
收拾她的住处时,周知锦在枕头下发现一本日记。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轻轻展开看看。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知锦说得没错,男人真靠不住,就像俞正恒一样。”
“我怀了他的孩子,他却一点都不认,还骂我未婚先孕不要脸。要不是他那甜言蜜语,我怎么会轻易动心,把身心都给了他?”
“知青未婚先孕,不能回城,还得被人说作风不正,被大家的唾沫淹没,永远抬不起头。”
“不如自己结束算了,省得背上骂名,只是……可怜我的孩子。”
有些墨迹已经模糊不清,周知锦几乎能想象出宋念琳写日记时一边哭着一边挣扎的样子。
她合上日记,感觉手里的这本日记重得像压了块巨石。
按理说,下乡知青和当地村民是能结婚的,可事实并非那么简单。
要是没申请就被发现未婚先育,男的女的轻则扣工分通报批评,严重了直接记入个人档案,成了永远都抹不去的污点。
俞正恒既不想担责任,也不想挨罚,最后受苦的却是宋念琳,一尸两命的悲剧,全都落到她头上。
凭什么呢?
周知锦把宋念琳的日记交给了李主任,两人一同去找镇长,揭露了事情的真相。
没过多久,俞正恒被扣了一百工分,还被记入档案,全年干一年大粪活。
镇上的喇叭里通报他批评的时候,天空开始飘起了小雪。
周知锦来到宋念琳的坟前,烧了纸为她祭奠。
“女人真不容易,下一辈子做只自由自在的飞鸟,不要再为男人把自己困住了。”
她话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雪越下越大,慢慢把那小小的坟头盖成了白茫茫一片。
这时,一只斑斓的花蝴蝶飞了过来,在坟头绕了三圈,停在了周知锦的手背上。
她忍不住轻声问:“琳琳,是你吗?”
蝴蝶扑动着翅膀,震落了些飞雪,在她眼前来回飞舞。
周知锦的喉咙哽咽,胸口一阵闷堵,声音颤抖着说:“飞吧,飞过这层层山丘,去自由地享受那旷野和山河,再也不要回来了……”
说完,蝴蝶煽动翅膀飞走了,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雪越下越大,鹅毛般从天上飘落。
周知锦回到军区大院,点燃了炉里炭火,好一会儿才让自己暖和起来。
她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
转头看着墙上的日历,差点没把那一整页的数字全画了叉。
今天,是她留在西乡的最后一天,也是她的生日。
这几天忙着处理宋念琳的后事,差点忘了陆霖川之前说要一起去团里看电影。
想来想去,觉得是时候和陆霖川认真告别了。
周知锦换了套衣服,从盒子里拿出她刚来西乡第一年时,陆霖川送的那个大红头花,绑在麻花辫上。
看到隔壁屋一直没人,她以为陆霖川还在部队忙,就坐在家里等。
可是,一直等啊等,直到天黑,陆霖川还是没回来。
难道他已经在电影广场等着她?
想到两人一别,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心里一阵酸楚。
周知锦还是决定去团里放电影的地方找陆霖川,把回乡证明拿给他看,让他知道自己是真的要走了。
军区文工团,电影广场。
她在人群中仔细地找了好一圈,还是没见到陆霖川的身影。
正当她准备转去训练场碰碰运气时,眼角突然捕捉到二楼贵宾座里有动静。
她看过去,正是陆霖川和江晚桐,两人十指紧扣,依偎在一起看电影。
江晚桐指着银幕上正看星星的男女主角,娇羞地问陆霖川:“霖川哥,你说他们像不像我们,一起看星星想着未来?”
陆霖川轻声应了一句“嗯”,周知锦的手紧紧握成拳头。
她心里咯噔一下,随即苦笑。
明明是他约自己来看电影,说是给她过生日的惊喜,可现在呢?
他却和另一个女人坐在一起,共享这份甜蜜。
他到底想让她来看电影,还是让她当作陪衬,来看他的幸福?
皎洁的月光洒在积雪上,映出陆霖川和江晚桐亲密无间的影子。
周知锦觉得好讽刺。
好笑的是,她居然还精心打扮,只为了生日当天好好跟他道别。
可到头来,只有她还在用心记着所有。
无论是小时候的承诺,还是现在的约定,陆霖川早就全忘了。
或许他根本就没当真,那些话不过随口说说罢了。
可偏偏自己,每次都当真。
她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一步,两步。
手伸上头,毅然摘下头上那朵大红头花,毫不犹豫地扔进雪地里。
那些年的点点滴滴,也随着头花一起丢掉了。
漫天星光和皎洁月光,为她回军区大院的路铺上柔和的光辉。
周知锦踩着厚厚的积雪走回家,把自己住了七年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
然后把这几天零零散散收拾出来的多余杂物,全都扔进院外的垃圾箱。
午夜时分,陆霖川还没回家。
她从枕头底下拿出那张回城证明,双手合十,对着窗外透进的月光轻声许愿: “生日快乐,岁岁平安。”
愿新的一岁,她能有全新的人生。
不再围着陆霖川转,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时间一点点流逝,周知锦反复检查屋子,确定这个伴随自己七年的房间,已经没有了一丝属于她的痕迹。
她终于躺下,闭上眼,好好休息。
这一觉特别长。
直到外面公鸡一声声打鸣,天边的月光和刚升起的朝阳同时出现,她才慢慢醒来。
日月同辉,这种天气真适合离开。
天还早,才五点半,西乡镇大得很,却静得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好多家还都在睡梦里呢。
周知锦最后看了眼屋子里的一切,拿起笔在墙上的日历上画了最后一个叉,然后留下了一张字条。
“陆霖川,我走了。”
“七年前,我不顾爸妈的反对,因为你才留在这个小城镇。我以为你会是我的避风港,可这些年来,我经历的风雨,全是你带来的。”
“以后你喝你的清茶,我喝我的烈酒,不管天南地北,我们之间,只剩你我,没有‘我们’了。”
写完这些,周知锦深吸一口气,毫无眷恋地背起行李,迈出了家属大院。
七年了,她来时只带了个小提包,现在走的时候,手上的也只有这个包。
清晨的日月交辉,洒下光芒,不仅照亮了大地,也照亮她通往远方的路。
她走在长长的大路上,月光拉长了她的影子。
这七年间,走过无数次的路,早已融进骨血。
但这一次,却是最后一次。
直到天色渐明,她才走到汽车站。
知青回城的车已经停好,车上贴着醒目的横幅——“欢迎建设祖国的广大青年回家!”
站旁排满了回城的年轻人,要上车的人们一一拿出回城证检阅,排队。
八点,证件检查完毕。
所有知青都检查完了,一个戴红肩章的检查员在车上笑着说:“恭喜大家,终于可以回城重返故乡啦!大巴车马上出发,新的生活等着你们!”
话音刚落,司机按了两声喇叭,缓缓踩油门,车子离开了西乡镇。
周知锦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山野沟壑,轻轻拉上窗帘。
人生就是往前走,花儿也总是朝阳绽放。
再见了,陆霖川。
第二天早晨六点,她颠簸了一整天一整夜,终于到了北京。
望着窗外白茫茫的景象,她愣了很久。
离开七年的北京,她终于回来了!
一下车,她便听到广播里嘹亮的声音:“天地宽广,大有可为!欢迎广大知青回城建设家乡!”
车站里,人来人往,还有不少知青早早通知家人来接,整个地方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外面冰天雪地的,冷得让人直打哆嗦,但这些都挡不住亲人见面时那一颗火热的心。
可周知锦却孤零零地一个人,连她都没告诉爸妈自己已经回城了。
当初,为了跟着陆霖川,她放弃了城里稳定的工作,去了山沟里下乡。
爸妈极力反对,她却义无反顾地去了。
赌气之间,她跟家里的联系少了好多,爸妈也生她的气,彼此之间的联系就更少了。
她紧攥着手里的提包,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朝家里走去。
心里想着没关系,往后她要和爸妈团团圆圆,再也不分开。
至于陆霖川,那就当自己当初瞎了眼。
京棉二厂小区4栋302。
周知锦站在家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敲了门。
“咚咚咚——” “谁呀?”
“老周,你去开门看看是谁?”
听到母亲久违的声音,她眼眶顿时湿润。
毕竟,下乡那么多年,她已经七年没回家了。
“吱呀——” 门开了,周知锦静静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是父亲。
周父愣了一下,然后眼睛亮了,认出了这正是那个远走他乡下乡几年的女儿。
“知锦?!”
他惊讶地喊着。
周知锦喉咙一紧,眼眶含泪地喊:“爸。”
周父伸出手,呆滞了片刻,然后冲着厨房喊:“你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话音刚落,他就紧紧抱住了女儿。
“这么多年了,你还想着回家,我们都以为你为了陆家那小子,连咱亲爹亲娘都不管了。”
话里虽然带着埋怨,但他的眼睛也湿润了。
厨房里的周母听到声音,擦擦手走出来。
“这么早回来的人到底是谁——” 话还没说完,她看见门口的人,顿时噎住了,脚步僵在原地。
母女俩四目相对,周母的瞳孔猛地收缩。
“知锦!”
分开这么久,哪有妈妈认不出女儿的?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门外这个人。
周知锦一进门就喊了一声:“妈,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周母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哎,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忙擦了擦眼泪,赶紧跑过去把周父拉开。
“你站在门口干嘛呢,像什么样?”
她声音带着哭腔,一只手提起地上的包,一只手拉着女儿往屋里走。
门关上了,周知锦紧紧抱住母亲,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爸、妈,这些年真是女儿不孝,对不起。”
她心里满是懊悔,想着当初自己死活要跟着陆霖川下乡,这七年来竟然连回家都没回过一次,把他们的爱都隔在外面了。
现在才知道自己错得多彻底,当初真是太不懂事,太倔强了。
周母拍拍女儿的肩膀,轻声安慰:“别哭,别哭,只要你肯回来,我们都高兴得很呢。”
当年也是他们不好,硬给她定了娃娃亲。
旁边的周父眼眶也红了,走上前抱住他们母女俩:“你妈说得对,你愿意回来就好了,咱一家人以后团团圆圆!”
三人紧紧抱在一起,久违的温暖一下子充满了整个屋子。
过了好一会儿,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锅里的饭也刚好煮好了。
坐到饭桌上,周父看着妻子,关切地问:“这次回来,你还准备回去吗?”
周知锦摇摇头:“不会了,现在知青最后一批都回城了,我是以知青返城身份回来的,以后就在北京待着。”
除了爱人,她还有家,还有一对疼她的爸妈。
今后,不会再为了不值得的人耗下去了。
周母周父的眼睛都亮了,两人脸上露出兴奋的光彩,语气里难掩激动。
“你终于想明白了就好,早就想帮你申请知青回城了,只是怕你不高兴,才没有告诉你。”
周母叹口气。
周父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不过,这次你回来,那陆霖川……”
他也回来了?
还是还留在西乡?
女儿突然一个人回来,中间肯定有故事。
周知锦知道他想问什么,干脆坦白:“他没回来,而且大概率也不会回了。我们的娃娃亲作废了,婚姻这事儿,以后各自有各自的路。”
父母对视了一眼,但谁也没多问。
周母笑着拉着她的手,说:“娃娃亲作废了也没关系,北京这大城市里好小伙儿多着呢,等会儿我让人给你介绍几个。”
其实,周母对陆霖川是挺有意见的。
当初这娃娃亲是周父定下的,可陆霖川当年却一心往下乡支援建设去,压根没考虑过和她女儿未来的事情。
更别说后来女儿为了他也跑到那个下乡的地方去,可七年了,人家一个成婚的字都没提。
七年啊,不是一两天能比的。
一旁的周父听着周母的抱怨,也连声应和:“对,你妈说的没错,过几天让你妈给你介绍几个合适的。”
周知锦攥紧了筷子,声音却柔和了些:“暂时……我还不想那么急着认识新的人,现在只想陪陪你们。”
她已经很久没回家了,也很久没和爸妈一起好好吃顿饭。
现在,她什么都不想,心里只有和他们在一起,把这几年缺失的孝心补回来。
至于结婚生子……
她暂时没打算那么快动。
刚从一个漩涡里走出来,根本不想马上跳进另一个漩涡。
她抬头看着父母,认认真真地说:“还有,我打算找时间去陆家把事情说清楚。毕竟当初两家按了手印签的婚书,陆霖川已经烧掉了。咱们的娃娃亲,也算是解除了。”
“以后谁也不相干了,省得外面那些闲言碎语,说我不愿等他什么的。”
自古以来,流言蜚语对女人最残酷了。
人家根本不会在意你做了什么,只挑自己想听的说法。
哪怕她为了陆霖川下乡七年都没抱怨,不说清楚了,还是有人骂她作风不正,嫌弃穷人,说她不肯等陆霖川这种话。
周父一听,立刻点头答应:“好,就今天周日休息,吃完饭我这就陪你一起去。”
其实娃娃亲这事,周母早就和他提过想取消了。
可耐不住当时周知锦还喜欢陆霖川,跑去他那边下乡,下意识都没动。
现在女儿有了这个念头,他自然支持。
周知锦点点头:“我跟你一起去。”
三个人坐在饭桌边,聊着这些年各自的生活,爸妈讲着他们在北京按部就班的日子,她则说着自己在西乡当知青的光景。
关于她和陆霖川的感情生活,大家其实都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
很明显,周父周母也没深问什么。
全家人就这样其乐融融地吃完了早餐。
刚刚收拾好碗筷,准备出门去陆家解除婚约的时候,公社的工作人员匆匆跑了过来。
“请问这里是周知锦同志家吗?刚才有个叫陆霖川的同志打电话到公社里,语气挺着急的,说让您赶紧回个电话。”
西乡镇的军区大院里。
前一天,陆霖川带队去边防巡查。
途中突遇暴雪,路全被封死了,花的时间比平时长了不少,直到晚上九点才回到大院。
开门的时候,他发现隔壁周知锦的房门黑漆漆的,有点意外。
平常她虽然没和他住在一起,但每天晚上都会给他留灯,通常是他回来半小时后才关灯。
今天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门外的晾衣绳,绳子上空无一物,没有一件衣服。
周知锦今天是睡得特别早吗?
他没多想。
但这一晚,他心里总觉得乱糟糟的,就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溜走,整个人特别不安,却又捉摸不透原因。
整晚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好。
第二天一早,洗漱完,他看到周知锦的房门还紧紧关着。
他敢肯定,她肯定没出门。
他顺着烟囱方向看了看,也没冒烟,难道她还在睡?
心里越发疑惑,洗漱完后他直接走过去敲开了她的门。
“咚咚咚——” 莫名地,他心里竟然紧张起来。
身为军人,他的听觉自然比别人灵敏不少,可此刻屋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知锦,你醒了吗?”
他忍不住叫了一声。
依旧没回应。
脑子里开始闪过各种可能:难道她出了什么事?
昏迷了?
醒不过来?
他拿出了她房门的备用钥匙,那是周知锦搬来时专门给他的。
一转眼,竟然已经七年了。
打开门的瞬间,陆霖川愣住了。
屋子里很小,一眼能看到尽头,可里面空荡荡的,一样东西都没有。
他又喊了声:“知锦?”
可是房间依旧安静,仿佛她从未在那里出现过。
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那一刻,陆霖川竟有些恍惚了。
周知锦来了七年,难道自己一直都在做梦?
否则,为什么房间里空荡荡的,连她留下的半点痕迹都找不到?
他死死不肯罢休,又打开她的衣柜、抽屉,翻了个遍,结果一样——空空如也,干干净净,好像从来没人住过似的。
唯独桌子上,静静躺着一张纸条。
【陆霖川,我走了。】
【七年前我不顾爸妈反对,为了你留在这小县城。我以为你是我的避风港,可这些年带给我的风雨,都是你送的。】
【从此以后,你喝你的清茶,我品我的烈酒。天南地北,就剩你我两个人,再没有我们。】
陆霖川看着短短几行字,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一瞬间,他竟有些无措,坐回房间,脑袋里乱成一团。
周知锦什么时候搬走的?
她去了哪儿?
为什么要走?
忽然,他想起了两天前她突然辞职的事。
她的同事肯定知道点什么。
想法刚起,他便风风火火赶到公社。
他急切地问新来的会计:“之前的周会计呢?她离职后去哪儿了?”
新会计愣住了,有些惊讶地瞪着他。
一般来说,陆霖川一直一丝不苟,严谨认真,但今天急得连扣子都扣歪了。
她放下算盘说:“镇上最后一批知青回城了,知锦姐也报名回去了。”
“她回北京了?!”
陆霖川惊讶地问。
“对,”
新会计点头,“昨天早上八点的知青大巴。”
“陆团长,你不知道吗?”
面对这句话,陆霖川张了张嘴,却也答不上来。
其实他心里懂。
但同时,他又感觉自己完全不知道。
周知锦在西乡待了七年,他不相信她会轻易离开。
当初她说的话,他一直以为只是气话。
她怎么能不和自己打招呼,就这样走了?
她来的时候一点风声都没有,走的时候,居然也无声无息。
新会计见他发呆,还在他面前挥了挥手。
“陆团长,你没事吧?”
他这才回神,摇头说:“没事。”
只是周知锦的突然离开,实在让他太意外,心神不宁。
他转过身,出了公社,却怎么也走不出那个空荡荡的房间。
陆霖川心里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懂周知锦怎么就好端端地突然回了北京。
之前那阵知青返城的热潮,他还特地问过她,要不要也回去。
当时她可是很坚定地说:“我不回去,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一句话说得铿锵有力,仿佛根本不考虑离开。
可现在才不到一年,周知锦却自己跑回北京了。
他走到公社大门口,却又折返回去,心里乱糟糟的。
来到电话亭,他拨通了周知锦父母所在公社的电话。
“嘟——”一声闷响后,一个带着北京口音的老大爷的声音传来:“喂,你找谁啊?”
对方显然习惯了他的电话,没多少客套,直接问是谁。
“你好,我是陆霖川,找京棉二厂小区4栋302的周知锦同志。麻烦您派人去跟她说一声,有空让她给我回个电话。”
他说。
“噢,好。”
电话挂断后,陆霖川松了口气,但心里依旧垮塌。
他心疼得像被人狠狠掐了一把——周知锦突然离开了,不只是离开了西乡,更是离开了他。
连一句话都没留,没解释。
脑子里乱成一团线团,工作时完全走神,思绪散乱,根本集中不了。
到了军团,也老是心不在焉。
终于等到下班,副团长喊住了他。
“霖川,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开会你一直神游,好几次眼神都不对。忙着训练,没及时问你,到底发生啥了?”
陆霖川愣了愣,没想到自己状态那么明显,他摆手说:“没事。”
然后头也不回,径直往军区大院走。
家里不少人还没睡,灯光通亮,可他和周知锦的屋子却黑漆漆的一片。
一步,两步,踩着楼梯的声音敲打着他心脏,像是沉沉的痛。
这一天,他整个人都像在做梦。
梦里嗅得出熟悉的味道,梦醒了,周知锦应该会从这屋里轻轻推开门,笑着走出来。
可现在,什么都没了。
走到家门口,他没有开自己的门,而是推开了周知锦的房门。
灯泡亮起,灯光刺眼得让人眼睛刺痛。
他瘫软坐下,眼前的房间空空荡荡,却又那么陌生。
脑子里全是她在这里的模样:床铺一尘不染,梳妆台上那条红头绳,还有灶台上堆满锅碗瓢盆的景象。
每一样都像烙印,死死地印在他心底。
他忍不住开口质问:“周知锦,你来的时候,怎么一点声音都没,也不打个招呼,走的时候又怎么连个影子都没留?就让我一个人在这儿愣着?”
外面寒风刮得呼呼响,透过门缝钻进来,好像这是唯一的回应。
屋子里静得出奇,除了风声,连周知锦的人影都找不到。
陆霖川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好久。
直到深夜,冬天的冷气透过门隙钻进他的军大衣,凉得他浑身发麻,他才无奈回到自己的房间。
连个火炉都没点,他就那样麻木地躺下。
听着外面风声呼呼,他却怎么也睡不着。
就那样盯着黑漆漆的房间,直到半夜后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早上,被公鸡的打鸣吵醒,他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洗漱完又跑去周知锦的房间坐了很久。
等到七点半,他才去队里参加训练。
路过公社时,工作人员急匆匆追出来喊:“陆团长,你有北京打来的电话!”
陆霖川脚步一顿,心里突然涌上一阵激动。
他快步走到电话亭里接电话,结果是远在北京的父亲打来的。
听完父亲的话,他顿时僵住了。
“霖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知锦一个人从西乡回来了,她现在还要跟你解除婚约,咱们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了!”
“什么?!”
陆霖川忍不住惊呼,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周知锦竟然要解除他们的婚约?
电话另一头,陆父的声音里满是怒火:“你在西乡到底对知锦做了什么?居然连你们当初的婚书都给烧了!”
“她在西乡整整待了七年,满心都是你,你怎么就一点都不珍惜?”
陆霖川一头雾水:“婚书?我什么时候烧过婚书?”
他怎么可能烧那东西?
“爸,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你让知锦给我打个电话,或者你再问清楚,我没烧婚书,也不想解除婚约。”
他的声音充满急切,恨不得现在立刻回北京找周知锦问明白。
两人的婚事好好地,怎么能说断就断?
而且,周知锦为什么一点商量都没打就擅自取消?
电话那头陆父怒不可遏地说:“误会?你在西乡跟别的女人纠缠不清,还有脸说误会?赶紧找机会回去,亲自给知锦道歉!”
话音一落,电话就被挂断了。
陆霖川正想继续说话,电话那头却突然传来了忙音。
他的心里顿时像被一层迷雾笼罩着。
难道别人说的那个女人就是江晚桐?
可他们俩之间根本没什么,只因为她唱歌唱得不错,经常帮文工团做宣传,他又是军区团长,所以生活上可能关照得多一点。
但他肯定没多余的心思,完全没有。
不管怎么样,周知锦都已经回北京了,现在也没办法改变什么了,只能等他回去慢慢跟她解释。
陆霖川一直以为自己很能控制情绪,可整个上午训练时,脑子里一直满是周知锦的身影。
下午的时候,村长叫他回家。
他还以为是啥大事,没想到江晚桐也在。
他疑惑地看着村长:“村长,您找我什么事?”
村长笑呵呵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又扫了一眼江晚桐,掐灭了手里的烟。
“霖川啊,我今天找你来可不是什么坏事。”
陆霖川心里一紧,难道真是好事?
看他还没明白,村长赶紧解释:“今天就是想说你和桐桐的亲事,你们也都不小了,我想当个媒人,帮你们撮合下。”
“说说你对桐桐的感觉怎么样?”
陆霖川愣住了。
他看着村长那笑得和蔼的脸,再瞅瞅旁边有些害羞的江晚桐,脸色瞬间变了。
“村长,您是不是忘了我已经有未婚妻了?”
村长摆摆手,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
“我懂啊,就是那个下乡的知青周知锦,但她来这里七年了,你们俩都没什么进展。再说,她那样的也配不上你。”
“你这种条件,偏偏就得配桐桐这样的人。”
陆霖川猛地站起来,心里好像涌出了什么东西。
他隐约明白了周知锦离开的真正原因。
他坚决地谢绝了村长的好意:“谢谢村长关心,但我已经有结婚对象了,那个人就是周知锦。以后也只会是她,其他的没想过。”
“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说完,他头也没回,大步离开。
村长的脸色有些尴尬,江晚桐也没再多停,找了个借口走开了。
但她看着陆霖川离去的背影,脸色阴沉得让人不舒服。
她对陆霖川,可是势在必得!
陆霖川回到军区大院门口,正准备进去。
这时,听见老槐树下,几个年纪大的老太太正坐在那儿,议论着他和周知锦之间的事儿。
“陆团长那个城里来的未婚妻真的走了?”
有人悄声问。
“是啊,估计她受不了我们农村的生活,嫌贫爱富,早跑回城里去了。”
另一人答道。
“那陆团长和江同志不是有望成双了吗?他们平时走得那么近,这不周知锦走了,他们不就能在一起了么?”
陆霖川听着这些话,愣住了。
原来在外人眼里,大家更看好他和江晚桐呢。
可周知锦呢?
他忍不住回忆起自己和江晚桐之间的点滴。
确实,经常有人拿他和江晚桐开玩笑,但说的人多了,他也懒得解释了。
可没想到,这反而让别人对他和江晚桐的关系误会越来越深。
同样,这也让大家对他和周知锦的关系产生了更多误解。
人们都以为他和江晚桐好事将近,而周知锦不过是个城里来的知青罢了。
听着那些风言风语,周知锦看到自己和江晚桐单独相处时,也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想到这,陆霖川心里一阵悔恨。
要是他一开始就和大家说明白,要是他能一次次跟周知锦坦诚相待,会不会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可惜,这种“要是”永远没有答案。
陆霖川皱了皱眉,没再去偷听角落里的闲谈,径直走开了。
众人见他来了,立刻闭嘴,面面相觑。
他没理会他们,直接回到了军区大院。
回到房间,他坐在书桌前,心里想着该怎么挽回周知锦。
他看了眼桌上的日历。
12月30,腊月初三。
这是两天前的时间,他刚换上了新年日历。
1980年1月2,腊月初六。
年关将近,他几年没回家了,今年也该回去看看爸妈了。
顺便,也去和周知锦把所有误会澄清清楚。
他和江晚桐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
过去的一切,都是误会而已。
他从军大衣夹层里摸出一张照片,那是他小时候和周知锦一起拍的。
两人搂着笑得灿烂,笑容里满是无忧无虑。
“知锦,你再等我,我很快就回北京找你。”
陆霖川起身走到隔壁,望着紧锁的门。
他握紧拳头,最后还是没有推开。
周知锦已经走了,再怎么看她,也不会回来。
天空中开始零星飘起雪花,他伸手接住几片。
冰凉的雪落在掌心,也落进他的心里。
“知锦,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你走了以后,我才明白,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只有你在我身边才是真正重要的。”
“所以,你能再等我一次吗?”
雪花纷纷扬扬,最后变成了鹅毛大雪,慢慢覆盖了整个世界。
第二天一大早,陆霖川就去了军区首长办公室,准备向首长报告并申请休假。
首长看到他申请休假,手里拿着文件,表情明显有些意外:“你这怎么突然申请休假?眼看着旅长申请都快开始了,你这是闹哪样?我记得你一直说自己要竞选呢。”
陆霖川脸色沉稳,回答得很干脆:“我突然意识到,还有比升职更重要的事必须去做。”
他心里清楚,周知锦比什么旅长职位都重要。
过去自己太忽视她了,现在必须亲自去找她,求她原谅。
首长好奇地盯着他:“到底是什么事,说来听听。”
陆霖川是首长最看重的部下,亲眼见他从青涩成长到现在的模样,一直都是事业狂人,却极少因为某件事情绪失控。
他淡淡地说:“好久没回家,马上又是过年,趁这段时间休假回去看看。”
首长听后顿时明白了。
陆霖川这些年来在西乡几乎没怎么回过家,这么一说,首长立马给他批了假。
陆霖川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谢首长!”
拿到假条,他立刻回家收拾东西,心里早就迫不及待了,总觉得如果不赶紧去北京找周知锦,自己可能一辈子都错过她了。
他不敢再多等,也不想再拖。
这几天周知锦不在,他的心每天都像刀绞一样难受。
正当他收拾到一半,房门突然开了。
他心里一紧,难道是周知锦?
他紧张地转头,可迎接他的却是失望——江晚桐。
“你怎么来了?”
陆霖川问了一句,随后又转身继续收拾。
江晚桐站在门口,掸了掸身上的雪花:“听说你要请假回北京?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过,是家里出了什么急事吗?”
陆霖川皱起眉头:“这是我的私事。”
江晚桐不死心:“还有别的事吗?以后没事别来大院找我了,风声不好,对你也没好处。”
以前就是他不注意这些细节,才让别人误会他。
他不想再重蹈覆辙,更不想让周知锦误会。
江晚桐脚步一顿,怔怔地看着他,心里顿时明白了。
“你这是回去找周知锦吧?”
她说得像是在问,但语气里更多的是确定。
陆霖川直接承认:“嗯。”
以前他忽略她太深,直到她走了,他才猛然发现自己错了。
现在,他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他怕自己会错过周知锦,错过这辈子最爱的那个人。
江晚桐突然挡住了他,眼角带着泪光看着他说:“那我呢?”
他们之间那些曾经的点点滴滴,难道他对自己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陆霖川愣住了:“你?”
他一脸迷惑地看着她,神情中透着一丝迷茫。
“你陪我夏天在稻谷地看星星,半夜帮我修水管,我车坏了还载我一起,这算什么?难道你不是也喜欢我吗?”
江晚桐质问道。
陆霖川呆住了,没想到自己那些行为竟然让她误会了。
“如果以前我的行为让你误会了,我很抱歉,但我心里只有周知锦一个。对不起。”
他解释说,“至于看星星,是怕你晚上一个人不安全;修水管,是担心水漏到楼下;载你,是因为路远,病人的时间耽误不起。”
他一一说明着自己的行为背后的原因。
但江晚桐根本不信。
她追问:“那你说看电影那晚,为什么还愿意陪我?为什么站得那么近,却不推开我?”
还有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为什么当时要给她希望?
她根本不信陆霖川心里没有自己。
江晚桐走上前,紧紧握着他的手:“其实你心里是有我的,对不对?只是因为周知锦从小和你定了娃娃亲,才不能和我在一起,是吗?”
陆霖川把她的手甩开,脸色冷了下来,和她拉开了距离。
“江晚桐同志,我想你一直都误会了。我对你只有革命战友情,从没半点男女之情。”
他语气严肃,“而且你的歌声有感染力,是帮助我们做文娱工作的好帮手,我一直把你当战友看待。西乡那地方偏僻又苦寒,你年龄又小,我只是多关照了你一些。”
他停顿了一下,“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江晚桐不信,伸手想拉住他,结果被他直接打断了。
“如果我哪儿说错了,或者让你误会了,我再郑重地向你道个歉。但江同志,以后请你自重!”
他冷冷说了一句“自重”,这话简直像掌掴在江晚桐脸上一样。
她的脸火辣辣的,就像整件事变成了是自己缠着他似的。
“误会?自重?真好听。”
江晚桐眼眶里溢出了泪水,望着陆霖川那冷漠无情的样子,她一转身离开了。
虽说她喜欢陆霖川,但她也是个有自尊心的人,既然他根本不在乎她,她也不会白白热脸贴冷屁股。
只是在心里的寒冷,却比这深冬还刺骨。
江水流逝,烟花易冷,人心……
更是善变。
陆霖川继续收拾着东西,不一会儿坐上大巴,赶往县城车站,买了当天最早的火车票,踏上了去北京的路。
“呜——”火车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朝着北京方向缓缓驶去。
北京,京棉二厂小区。
周知锦刚回来的第一天,便和爸妈一块去找陆家退亲。
虽然陆父陆母一再道歉,苦苦挽留,希望别取消两家的亲事,可他们三人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转身离开。
回到家已经下午,周父关切地问她接下来的打算。
“你回城了,我看看周围工厂有没有招工的,好给你找份轻松点的工作。”
周父眼里满是心疼。
七年下乡,她吃了太多苦,终于回城,也该休息休息了。
旁边的周母也连忙附和:“对,跟你爸说,他得给你找个轻松点的。”
周知锦看着父母心疼的样子,忍不住嘴角扬起一丝笑。
她摆摆手:“不用了,我有回城证明,公社会给我分配工作的,估计还是进工厂上班。”
至于工作累不累,那就看缘分了。
毕竟这七年在乡下,她虽然当会计,可农忙时也得下地干活。
工厂的活,哪怕再累,又能比得上顶着烈日割麦子,冒着寒风刨红薯吗?
这七年,确实受了不少苦。
但城里的工作,真的没乡下那么辛苦。
看着她这样,周父周母既欣慰又难过。
以前那个娇生惯养的女儿,现在却在乡下吃了这么多年苦。
周母叹了口气,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周父看着周知锦说:“既然你坚持不用爸妈帮忙,我们也不强求了,遇到困难随时跟我们说。”
“嗯。”
说着,周知锦靠在妈妈的肩膀上。
这个姿势已经很久没摆过了,今晚她决定和妈妈一起睡。
妈妈揉揉她的头,笑着说:“好不容易回来了,晚上想吃啥?妈都给你做。”
“嗯,好。”
周知锦靠着母亲,报着菜名,“酸辣土豆丝,蒜香排骨,还有酸菜鱼……”
她都快记不清妈妈做这些菜到底是什么味道了。
“今天我陪你去菜市场买菜,我帮你打下手。以后我给你们做饭吃。”
周父和周母对视了一眼,眼神里满是宽慰。
女儿离家七年,真是变成熟了不少。
妈妈笑着说:“好,我等着你那天呢。”
“咚咚咚——” 突然,房门被敲响。
三个人一愣,朝门口看去,周知锦站起来:“我去开门。”
打开门,是个陌生男人,满身雪花。
她愣了愣:“你找谁?”
那男人也愣了一下,笑着说:“家里腌了点酸萝卜,我妈让我给周叔、周姨拿点过去尝尝。”
说着,他把手里的咸菜递了过来。
但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周知锦,怎么说呢,这人看上去特别眼熟。
过了几秒,他试探着问:“你是知锦?”
周知锦更惊讶:“你是谁?”
她怎么认不出眼前这个男人?
周母见两人冷场,赶紧走过来,接过门外男人手里的东西,没好气地瞪了眼自己女儿。
“你忘啦?这是你小时候玩‘过家家’时,抢着要做你新郎的怀安哥。”
周知锦一愣,脑袋里飞快转圈,突然想起那个小时候屁颠屁颠跟在自己后面的胖胖小伙子,她又抬头看了眼门口这个身形挺拔、长得帅气的男人。
“是怀安哥,秦怀安?”
她都没想到他变化这么大,认都认不出来了。
小时候除了和陆霖川玩的多,秦怀安也算常在身边。
可惜七八岁那年,东北工业发展,他们家搬去东北了。
秦怀安眼里带笑,“正是我,假不了。”
“怎么没听周姨说你回来?之前听说你下乡去了,也没时间去看你。”
周知锦有点尴尬地笑了:“今天才回来,我爸妈还在城里,总不能一辈子不回家吧?”
更别说,不能因为不值得的男人,就放弃回家的机会。
为了一个外人,竟然不顾自己的家。
她屏住呼吸,目光锁定门口:“你倒是说说,你之前不是和秦叔他们去东北了吗?什么时候又回北京的?”
秦怀安解释道:“大概是两年前刚回来,那边冬天太冷,我妈年纪大了,身体受不了,就回来了。”
他毕竟是客人,光站门口也不太好。
周母拉着女儿走近一边,笑着对秦怀安说:“外头冷呢,进来坐坐,你们好几年没见了,进屋里叙叙旧吧。”
说完,便把他请进门。
秦怀安也没推辞,抖了抖身上的雪,跺了跺脚,确认身上没什么雪才进了屋。
落座沙发,他从怀里掏出一瓶药膏,朝旁边的周父递过去,“周叔,您不是常说膝盖疼吗?我特地托朋友给您带的,晚上睡觉前涂一涂试试。”
周父没想到他还带了药,开玩笑地说:“你这孩子,来一次还拎着东西,这样下去我们哪还有脸让你来啊。”
每次秦怀安来,带的不是吃的就是用的,时间长了他们那边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秦怀安摆摆手:“这些都是小东西,不值钱。知锦不在家,我也只是顺道来看看你们。”
周母已经把腌菜拿进厨房,还给他倒了杯热茶。
“下次别老给我们带东西了,每次都让你破费了。”
坐一旁的周知锦更不好意思了,自己对父母的关心居然不及一个外人,她感动地看着秦怀安,“怀安哥,这两年谢谢你帮我照顾爸妈。”
她虽然不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可从爸妈说话的语气,一定是经常来这里帮忙。
见她这样,秦怀安笑了笑:“都是小事儿,你们都这样,我反倒觉得受不了,别把我当外人了。”
话锋一转,他看向周知锦说:“你这次回来还打算回去吗?”
周知锦摇头:“不回了,这次是知青返城,今后都留北京了。以前年纪小,不懂事;现在大了,也不能再糊涂了。”
那时候她不懂人心变化多端,冲动跑去下乡,好在她醒悟得还算及时,趁着最后一波退城热潮回来了。
秦怀安心情复杂,点点头:“你回来了不错。你不在的时候,周叔和周姨还常跟我念叨你呢。”
“不过这次回来,当初为陆霖川跑的,如今……他也回来了?”
“没。”
周知锦摇了摇头,说:“他以后还留在西乡,我们之间是桥归桥、路归路,今后没什么交集了。”
秦怀安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终于等到了机会!
秦怀安一坐下来,就是整整一晚上。
周家人想叫他留下吃晚饭,但他看了看外头的天气,婉言谢绝了:“谢谢周叔、周姨的好意,我还得回去帮我妈熬中药呢,改天有机会再来吃吧。”
说完,他就离开了。
周父和周母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眼中满是喜欢,随后转头看向自己女儿。
要是当初定娃娃亲的那个人是秦怀安该多好啊。
听说他已经喜欢上别人了,不然或许还能撮合撮合他和自家女儿。
像这样勤快又用心的女婿,打着灯笼都难找。
如今好不容易碰上了,结果还是有缘无分,两人忍不住叹了口气。
周知锦不知道父母心里怎么想,只觉得秦怀安人还挺靠谱。
第二天一大早,周知锦拿着回城证明,去公社报道。
公社统一给回城的知青安排了工作,她被分配到一个食品厂。
厂里主要做些饼干、面包和糕点一类的东西。
原本一大群人,慢慢分配下来只剩了两三个人,她被分进了饼干班,负责看时间。
她的活很简单——每天就是等着工人把饼干放进烤箱里,自己盯着时间,按时开火和关火。
饼干班的班长还特地演示了一遍。
“看明白了吗?”班长问。
“明白了。”
周知锦点点头,心里有点惊讶,没想到自己分到了这么轻松的岗位。
她本来还准备往最累最辛苦的地方去,因为这些厂里的岗位早都满了,就算没满,也招了不少临时工,有工人家属,也有进城打工的。
好位子早都没了。
班长似乎看出她的心思,笑着说:“这个轻松岗位平时根本轮不到你,之前一直是个老工人在做,那人最近刚退休。”
“哦,原来是这样。”
周知锦没想到自己还能捡个漏,忍不住笑了,“看来我还挺走运的。”
她正色道:“不过班长您放心,我一定会认真干活的!”
“嗯。”
班长摆摆手,“活儿简单,我也没让老师傅教你,有不懂的就问旁边的人就行了。”
说完,班长就转身走了。
周知锦一向很认真,每次计时都非常精准,烤出来的饼干又焦黄酥脆,完全不马虎。
时间一晃就到傍晚下班了。
她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
刚走到厂门口,背后一声熟悉的喊叫突然响起。
“知锦?!”
周知锦转头,略显惊讶:“怀安哥?你怎么在这儿?”
秦怀安穿着蓝色工装,手里提着一个小包,笑着说:“我现在在这家食品厂当技术员,厂子里的机器坏了都是我来修理的。”
“你这是被分配到这儿工作了?”
周知锦问。
她点点头:“对,刚开始被分到了饼干班看时间,没想到还能碰到这么轻松的活儿,真是幸运。”
秦怀安感叹:“没想到你现在这么厉害,都成技术员了。”
说实话,秦怀安小时候就特别聪明,干什么事都特别快,看一眼就能记住,功课经常考双百。
他嘴唇轻轻抿了抿,说:“我也算是运气好,当初正好厂里招人,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面试,没想到真把工作拿下了。”
他看了眼天,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你打算怎么回家?要不我骑自行车送你吧?”
周知锦本想推辞,毕竟男女同骑一辆车多少有点尴尬。
但她家离厂区确实挺远,早上是坐公社车来的,下班走路得四十分钟,天黑得更快。
看出她犹豫,秦怀安赶紧安慰:“没事,如果不方便你骑我的车,我自己走,毕竟你是女孩子。”
这番话让周知锦心里暖暖的,也有点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咱们还是一起骑车回去吧。”
毕竟在乡下生活久了,她对男女间的距离感会更敏感些,但想想这北京,这风气开放多了,也没那么多顾虑。
而且,她哪里好意思让秦怀安自己走路,自己骑他的车呢。
“好,那你等着,我马上去骑车。”
说着,秦怀安转身朝停车场走去。
他刚从外面回来,自己的自行车还停在那边呢。
两人骑上自行车,一起朝京棉二厂小区赶去。
为了缓和气氛,周知锦主动开口问道:“你昨天说回去帮你妈熬药,没问她身体怎么样?”
秦怀安轻轻叹了口气:“她那病是从东北带过来的,天气一冷就不舒服,应该是风湿。”
“严重吗?”周知锦追问。
“不算严重,就是每年冬天全身疼,得喝中药调理。”
他说着,眼神里带着些无奈。
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只不过痛起来,晚上躺床上都难受得睡不着。
气氛一下沉默下来,周知锦没再追问。
过了会儿,秦怀安突然问她:“明天晚上有场新上映的电影,别人给了我两张票,一起去看怎么样?”
他紧紧握着车把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小波动。
周知锦听到这邀请,稍微有点意外,心里竟然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
见她不开口,秦怀安以为她要拒绝,赶紧补充:“我爸妈也不喜欢看,我拿两张票一个人去浪费,不如你来帮个忙。”
这话一出,周知锦又不好说不。
“好吧。”
她答应了。
刚说完,自行车压到一个石头,突然颠了一下。
周知锦身体一晃,差点摔下来,忙抓住了秦怀安的腰。
秦怀安猛地一僵,眼睛忍不住扫向那环绕自己腰腹的手,脸上也情不自禁地红了起来。
心跳加速,呼吸也变得乱七八糟。
他只能咬咬牙,深呼吸几下,慢慢让自己平静下来。
此刻的他,早没了昨天的冷静老成,活脱脱像个偷吃糖的小孩子,欢喜得不得了。
后座的周知锦也有点不好意思。
虽然和陆霖川她牵过手,但除了那个,其他地方都没碰过。
路上的风呼呼吹着,路面颠簸,两个人一时也没说话。
等到了平稳的路段,两人才同时开口。
“抱歉。”
“不好意思。”
两人都愣了一下,秦怀安先开腔:“刚才是我没看清路,踩到个石头,把你颠了一下。”
周知锦赶紧说:“没事,我自己也没抓稳。”
“没关系。”
秦怀安心里却笑开了花。
没多久,自行车到了京棉二厂小区。
两人脸上的红晕渐渐散去,秦怀安稳稳地把车停好。
周知锦从后座下来,朝他道谢:“今天真麻烦你了,一起上去吃顿饭吧,我妈估计已经做好饭了。”
“不用了,时间也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你了。”
秦怀安把自行车停好,又从怀里掏出两张电影票递给她。
“这是明天晚上电影的票,等下班了你就在停车场等我,我带你一起去电影院,或者我要是下班早了就在停车场等你。”
“嗯。”
周知锦没多想,直接接了过来,没什么害羞的。
她送秦怀安离开。
秦怀安推车准备走,但临走前又说了一句:“你家离食品厂挺远的,天又冷,明天早上你等着我,我去接你。”
周知锦本想拒绝,可秦怀安已经骑车走远了。
看着他越走越远、消失在雪地里,她低头摸了摸手里的电影票,心里莫名有种奇怪的感觉,可又说不上来是啥。
天空又开始飘零星的雪花,雪花落进她脖子里,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拢紧衣服往楼上回家。
进门时,周母已经把饭菜弄好了,周父则坐在客厅看报纸。
她换了鞋,走进去:“爸妈,我回来了。”
两人一听她回来了,都放下报纸转头看她。
周母急切地问:“今天工作怎么样?分的活累不累?厂里的人怎么样?给你分到哪个厂子了?我和你爸看看认识不认识那边的人。”
面对一大串问题,周知锦无奈地笑了笑,心里暖暖的。
你看,真正爱你的人会关心你生活的方方面面,不爱你的人根本不会问你工作怎样,更不会关心你究竟怎么样。
她走到沙发上坐下:“你们放心,我被分到了城北的食品厂,在饼干班看机器,工作挺轻松的。”
“就是离咱家挺远的,没想到怀安哥也在那边上班。”
周父和周母听她这么说,才松了口气。
但一想到那距离,周母又有些为难。
“是挺好,可这冬天天亮晚,早晚又冷,咱家在城南,你天天上班回家特别麻烦啊。”
她想了想,说:“要不你以后下班就在厂门口等着,你爸过去接你,早上你爸送你过去。”
周知锦皱了皱眉,这样太耽误她爸爸的时间了。
厂里上班时间都是八点,要是让爸爸送她,得大早起,还得抽时间去送,爸爸自己也要上班。
她只能早到厂里去,干等着。
说到时间花费,周知锦直接拒绝了:“不用了,天也冷了,别折腾我爸了,我自己走过去就行。”
她只要早点出门就没问题。
毕竟,她都二十多岁了,也不好意思天天让爸妈接送。
周父倒没在意,反正他早起已经习惯了。
“我觉得你妈说得对,不然你这来回得走上俩小时,走坏了可咋办。”
他拍拍板,决定:“就这么定了,明天我骑车送你去厂里。”
七年下乡的日子他心里还记着,现在女儿回来,得好好补偿,不能再让她受苦。
周知锦突然想起,明天秦怀安也说要来接她。
她说:“明天怀安哥说他来接我。”
周父周母一愣,刚准备开饭的两人顿时停下,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见状,周知锦把今天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做过父母的,一听就明白秦怀安的意思。
之前他亲口说过自己喜欢的人,现在对周知锦这么关心体贴,这不明摆着吗?
他们想起秦怀安以前常来家里,时不时送些吃的和礼物,还不停打听她在西乡的情况。
难道……
他喜欢的人就是周知锦?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虽然没多说什么,但决定先观察着。
周父递了个馒头:“既然怀安说来接你,那我明天就不送了。”
周母也点头:“对,这样你爸来回就不用折腾了,怀安又是在厂里当干部,有啥事他还能帮帮你。”
周知锦听了有些意外,不过也没多想,以为是爸妈对秦怀安比较了解,心里才踏实。
全家欢欢喜喜地吃完饭。
第二天早上,周知锦刚吃完饭下楼,正在想着秦怀安有没有来了,就看到他冒着风雪站在楼下。
天空飘着小雪,他没打伞,身上都落了不少雪。
她赶紧小跑过去:“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我下去?”
秦怀安搓了搓手,从车后座拿下厚厚的棉大衣覆盖着的垫子说:“我才刚到,想着你也该下来了,就没打扰你。”
看到后座上那层厚实的棉垫,周知锦愣了下。
这都是专门给她准备的吗?
秦怀安看她没动,赶紧解释:“冬天冷,放上棉垫又厚又暖,也不硌人。”
周知锦轻轻笑了笑:“麻烦你了。”
秦怀安拍了拍车座:“不麻烦,快上车吧。”
两人就这样一起往食品厂走去。
这一幕全被楼上站在窗边的周父和周母看在眼里。
“你说怀安会不会喜欢知锦?我觉得他之前说喜欢的那个人,很可能就是知锦。那人在外地,联系也断了,有喜欢的人,咱们再等等吧……”
这些猜测和周知锦的情况都挺符合。
只是当初他们没留神,注意力都放在自家女儿身上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
周父点头,“等我有空了,找机会旁敲侧击问问怀安,不是的话就别让别人误会。”
“你早点问吧。”
周母催着他。
“知道了。”
周父穿上厚棉衣,“我们也收拾收拾,赶紧去上班。”
说完,两人简单收拾后出门。
到了食品厂,正赶上早高峰,厂里人多。
时间久了,很多人都互相认识,更有不少熟悉秦怀安的。
平时,秦怀安为人冷淡,从不跟女同志靠近。
今天竟然破例载了一个女同志,俩人看上去关系还挺近,顿时引起一群人的好奇。
一个跟秦怀安关系不错的同事忍不住调侃:“怀安,你平常上班都尽量躲女同志,现在这是……谈对象了?”
秦怀安看了那同事一眼,没吭声,反倒看向周知锦解释。
“这是我技术部的同事李既,他人不坏,就是喜欢八卦,咱厂里都叫他‘包打听’,你别理他。”
周知锦有点不好意思,笑笑:“没关系。”
她又不是小气的人。
那同事停车时眼睛还是忍不住往两人身上扫。
见他坚持想听个答案,秦怀安只能无奈开口说明两人的关系—— “我和她是发小,今年刚下乡回来,刚调到咱们食品厂。”
周知锦抢先一步说:“对,我刚分到这边,怀安想着多照顾我点。”
听着她的话,秦怀安眼中有闪过一丝失落,但还是跟着附和。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那些吃瓜的人纷纷散开。
只有李既一个人笑得贼兮兮地看着两人,直到秦怀安瞪了他一眼,他才不情愿地走开。
“他就是个八卦精,没让你觉得不舒服吧?”
周知锦摇摇头:“没事,看他那表情,也不像有恶意。”
“我先去饼干班了。”
她朝饼干班方向走去。
“嗯。”
秦怀安也往技术部那边走。
两人快分开的时候,他忍不住提醒,“别忘了晚上看的电影。”
周知锦回头一看,他人已经走远了。
到了饼干班,许多八卦的人都盯着她看。
几个性格外向的女同事凑过来,直接问她和秦怀安到底什么关系。
“知锦,秦同志,是不是喜欢你啊?”
“我听说以前有女同志想坐他自行车后座,人家秦同志可是毫不留情地给人来了一场思想教育。”
说完大伙儿哄堂大笑。
“对呀,你可是第一个坐上他自行车后座的女同志呢。”
“我敢打赌,秦同志一定喜欢你。”
“我也是这么觉得。”
大家七嘴八舌都在讨论,甚至帮她脑补了一出秦怀安对她情深意切的戏码。
周知锦忍不住笑了:“没你们说的那么夸张,我就是刚下乡回来,刚进食品厂上班,而且家离这儿远。”
她才不信秦怀安喜欢自己呢。
小时候他确实说过喜欢自己,说长大了要和陆霖川公平竞争。
可那都算什么,小时候的话哪算数?
陆霖川当初也说要娶自己,专心专意对自己好。
现在回头看,不都成笑话了么?
大家根本不信她的解释,议论声没完没了,各说各的。
直到上班铃响,众人才纷纷回座位开始忙活。
工作虽然无聊,但时间倒过得挺快。
眨眼功夫就到了下班。
饼干班的工人大多走了,周知锦才慢悠悠地走到停车场。
秦怀安一见她,眼睛都亮了。
“我还以为你会忘了,直接回家呢。”
“不不是。”
周知锦有点不好意思,“早上大家议论我们那些事,我有点害羞,想等人都走光了再出来。”
她本来就不是那种说话不算话的人,答应的事情绝不会放人鸽子。
就算实在有事,也会提前说清楚。
秦怀安神情微微暗淡,但接着像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掏出几块糖递给她。
“你不是喜欢吃糖块吗?这是同事从上海出差带回来的,我觉得太甜了,你来吃吧。”
他递过来几块大白兔奶糖,还有一些进口糖果和几块牛轧糖。
周知锦愣了愣,已经很久没吃过糖块了。
你知道,去西乡镇下乡那会儿,那边物资特别匮乏,有钱大家都是买油买米,像糖块、糕点这种都算奢侈品。
她伸手接过,坐在车的后座,撕开大白兔糖纸,放进嘴里。
味道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眼睛弯弯,满足地说:“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听见她这么说,秦怀安也忍不住笑了,“我也和小时候一样……”
“一样喜欢你。”
风声太大,周知锦没听清他说的后半句。
她一边含着嘴里的糖块,一边好奇地问:“怀安哥,你刚才说啥?风太大,我没听清。”
其实,人的勇气往往只有一次。
“没什么。”
秦怀安的声音被风吹散了。
周知锦没再追问。
他们很快到了首都电影院,买的是前排座票,准备看那部最近很火的电影《一盘没下完的棋》。
厂里不少人都去看过,评价挺好的。
秦怀安坐在周知锦的右边,可他的心思根本没在电影上,全在她身上。
隐藏了这么多年的感情,终于要在今晚破土而出。
他曾以为自己没机会了,可没想到老天又给了他这次机会。
这一次,他不想再错过。
周知锦感觉到他的目光,有点惊讶地看向他,低声问:“怀安哥,怎么了?”
秦怀安摇摇头,“没事,专心看电影吧。”
她觉得怪怪的,但大家都看得很专注,她也没多说。
只是今晚她总觉得怀安哥很不一样。
电影结束后,秦怀安拉着她想去吃饭。
周知锦看了看路上稀稀拉拉的人群,婉拒了,“怀安哥,时间不早了,咱们周末休息再说吧,明天还得早起上班呢。”
秦怀安想了想,也没坚持,只好送她回家。
路上,他又鼓足勇气说:“知锦,其实……”
“其实,白天李既说得没错,我想让你……做我女朋友。”
他不想再等了,怕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再次溜走。
不管结果如何,他都想让周知锦知道他的心意。
即使她拒绝他,他也无所谓。
可他实在不想再把这份感情藏在心底了。
突然,周知锦心里猛地一紧,有点手足无措,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秦怀安的话。
“怀安哥,我……”
可能是因为不用面对面,秦怀安这次想一次性把心里的压抑全都说出来。
“没关系,你不用现在马上回答我,我只是想把心里话告诉你。以前因为陆霖川和你从小定了娃娃亲,我什么话都不敢说。”
“现在你们的婚事终于解除了,我只是想争取一次机会。”
“无论你答应还是拒绝,我都接受。”
坐在后座的周知锦,听着秦怀安一点点表白,心下再也平静不下来。
原来从小那些玩笑话,全都是他真心的表达。
只因陆霖川,她被迫退到了背后。
而她自己这些年因为从小定了娃娃亲,就一直认为未来一定是陆霖川,没有看过别人,也从没考虑过别人。
“怀安哥,你说的我都明白,我会好好想想的。”
她暂时还不想碰感情,但秦怀安的好,她从小到大都清楚。
尤其是爸妈告诉她,这些年她不在的时候,秦怀安回北京,几乎隔十天半个月就会来家里,帮忙照顾父母。
这份心意,连她自己都比不上。
路上剩下的时间,两人都沉默着,各自藏着心事前行。
另一方面,经历了整整一天一夜奔波的陆霖川终于赶回北京。
他没回陆家,直接马不停蹄地去了京棉二厂的小区。
周知锦的父母看到他突然造访,态度非常坚决,直接把他赶出了家门:“知锦已经和别人约会了,你们的婚事也取消了。”
“以后别再来我们家了,也别再打扰知锦!”
陆霖川站在门口,望着紧闭的房门,整个人一时呆住了。
他跪求周父周母开门,但喊了几声也没人回应。
在楼道里坐了很久,看不到任何开门的迹象,他只好无奈先回家,问问父母到底怎么回事。
为什么瞬间,他和周知锦的婚姻就这样彻底没了?
陆霖川走到楼下正准备离开,眼前却出现了更让他心痛和慌乱的一幕。
周知锦回来了。
她骑着一个陌生男人的自行车,坐在后座缓缓回来了!
“知锦?”
陆霖川声音都带着颤抖。
他死死盯着周知锦,可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瞟向了前面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是谁?
怎么才几天功夫,周知锦身边竟然就出现了别的人?
秦怀安在门口停车,周知锦顺势从后座下来,两个人都惊讶地看着这突然冒出来的陆霖川。
周知锦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陆霖川?你不是应该在西乡陪着江晚桐吗?”
他走了,按理说他和江晚桐应该各自过得开心,再也不会有瓜葛了才对。
可现在,人怎么跑到自己家门口来了?
周知锦心里满是困惑,站在一旁的秦怀安更是眉头紧皱,满眼警惕。
听周知锦之前的话,他以为陆霖川不会再冒头了,没想到人家居然亲自跑来她家门口。
他难道还放不下周知锦吗?
愤怒一下子涌上心头。
如果他真还爱她,为什么这七年都不肯给她一个名分?
陆霖川根本没理会他们的心思,只是呆呆地看着周知锦。
“知锦,我知道我错了,我心里一直想结婚的人是你。你别生气,好不好?以后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只要周知锦不取消婚约,他什么都愿意答应。
“之前一定是误会,我根本没毁掉婚约,跟江晚桐也没干过什么事,你能相信我吗?”
语气里满是乞求。
周知锦看着他,和几天前那个冷冰冰的陆霖川判若两人。
她一时间有点分不清,这到底是真情流露,还是演技太好了。
真心爱的话,为什么当初要伤害自己?
现在人跑北京来,又究竟图什么?
她想开口问,可又觉得没必要了。
既然决定离开,一切都不重要了。
男人一旦不忠,终身不用信。
心灵出轨,也算出轨。
周知锦脸色平静地看着陆霖川:“婚书那天我去找你,是你自己亲手扔进火盆的,你忘了吗?”
陆霖川顿时像中了雷击,僵在那里。
“那是婚书?”
当时他只是一时手滑,不小心把东西掉进去了,本想着又不是啥重要东西,所以才那样说。
要是知道是婚书,肯定不会让它烧掉。
“你知不知道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已经被烧了。我也去你家退了亲,以后这婚姻跟我们没关系了。”
“以后你也别来了,省得我看着心里烦。”
她当初肯定是瞎了眼,才会看上陆霖川,白白浪费了七年青春。
说完,她转身往楼上走去。
陆霖川想抓住她的手,好好跟她解释,但秦怀安挡在了他面前。
秦怀安冲着周知锦喊:“知锦,我当初真不是故意的!只要你愿意,咱们现在就去民政局登记结婚,我对你是真的真心!”
周知锦冷笑起来。
她当初多次暗示陆霖川先领证,自己可以晚点办婚礼,甚至根本不办。
她只想要他给一个明确的承诺,可他总说等回北京了再说,等他当上旅长再说……
结果,一等就是七年。
她什么都没等到。
她回头盯着陆霖川:“你以为去民政局登记是你施舍给我的礼物吗?我不愿意!你最好永远别在我面前出现。”
“因为你一出现,就提醒我曾经像傻子一样等了你七年,最后什么都没得到!”
“不是这样的!”
陆霖川慌张地辩解,“我只是想先变得更强,给你一个更好的家。”
他想等功成名就了再给周知锦一个名分,而不是让她跟着自己吃苦受累。
这么久,他一直没说要娶她,他以为她懂这一切。
但周知锦懒得跟他多说,冷冷甩下一句话就转身上楼:“我不稀罕,你也别跟我说那些。”
陆霖川想追过去,却被秦怀安死死拦住,一点机会都没有。
“让开!”
他喊。
秦怀安纹丝不动,冷冷盯着陆霖川:“你早就配不上她了,你根本没爱过她。她离开你,才是解脱!”
陆霖川恼羞成怒:“你胡说!”
确保周知锦上楼回家后,秦怀安才放开陆霖川。
“你自私抛下知锦去西乡支援,一呆就是七年,还让她跟着你吃了这么多苦。你给她的到底是什么?”
“只有委屈和苦难!你还在那里找借口,真是可笑!”
说完,他轻蔑地瞥了陆霖川一眼,踩着自行车彻底离开。
他早就看不惯陆霖川了,只是当初碍于周知锦喜欢他才一直忍着。
陆霖川从来没把周知锦放在第一位。
这样的人,根本配不上周知锦的爱。
看着秦怀安渐渐走远,陆霖川心里既痛又苦,更多的是一丝猛然醒悟。
以前他只想着等功成名就再给周知锦一个名分,却根本没意识到,连做出成绩都需要时间。
周知锦在他身边等了整整一年又一年……
刺骨的北风刮在脸上,就像刀子割一样,可这和他心底的痛比起来,算不了什么。
昏黄的路灯下,他的身影显得格外落寞,孤单又凄凉。
望着三楼窗户里隐约有人影走动的暖黄灯光,很快便熄灭成一片黑暗。
他紧拢了军大衣,低头看了看脚下厚厚的积雪,心里忍不住问自己:难道真的没办法挽回了吗?
脚踩着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他一步步朝着远方走去……
周知锦洗漱完躺在床上,脑海里不停回放着昨天发生的一幕幕。
“我想让你做我女朋友。”
秦怀安的话像电影一样反复播放。
她开始重新审视和他的关系。
小时候,她把秦怀安当傻哥哥,长大后还是觉得他像个哥哥一般。
直到半个月前,她根本没想到自己会放下陆霖川,和他解除婚约。
现在,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想着想着,睡意慢慢涌上心头,她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周知锦吃过早饭准备上班。
楼下的秦怀安已经等了很久。
周知锦刚想拒绝,他却打断她:“你别有负担,喜欢你是我的事,你喜欢不喜欢是你的事。每天接你上下班,也是我自愿的。”
说完,他转身等她上车。
周知锦心里一阵感动:“谢谢你,怀安哥。”
或许,秦怀安真能成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女人总得结婚的,况且她也不年轻了,那个和她同龄的圈子里,不少人孩子都已经跑了。
虽然她曾坚决不想再谈感情,但她更不想让爸妈难过。
毕竟,父母只有她一个女儿。
若周家以后没有继承人,爸妈固然不会说什么,可每晚躲在房里默默落泪的样子,她都见过一次。
一次都不想再蹉跎了,她来不及再不孝第二次。
这几天过得挺安静的,没什么风波。
除了那天晚上一起看电影,陆霖川就再也没在周知锦面前出现过。
到了腊月初十,食品厂的工人们都放假了,一直休息到正月初十。
放假第一天,周知锦没有出去,呆在家里陪着妈妈。
周母的纺织厂也放假了,只有周父的厂子还得上班,到腊月二十才放假。
晚饭后,周母提起了秦怀安的事。
“知锦,你跟我们说实话,你觉得怀安怎么样?你爸妈都看出来了,他对你的态度特别,不像普通朋友那样。”
周母说得很直接。
普通朋友哪能天天送你上下班,还请你看电影、吃饭啊。
他们观察了几天,百分之百确定秦怀安喜欢周知锦了。
周知锦愣了一下,放下筷子,望向爸妈,“爸妈,你们觉得他怎么样?”
她只是想听听他们的想法。
就事情本身来说,秦怀安对她和她爸妈都挺好,只是她自己对秦怀安还没有什么那方面的感觉。
看到她反问,周父和周母对视一眼,显得有些意外。
没想到她会反过来问他们。
周母先开口说:“我觉得怀安人不错,自从他回北京以后,经常来家里看看我和你爸。”
她笑着说,“这两年,他对我们跟对亲爸妈似的,比你还亲。”
周父也附和道:“你妈说得对。比起陆霖川,我们觉得怀安好多了,心里特别踏实。”
七年过去了,周知锦赌气不怎么和家里联系,也不让陆霖川多跟他们交流,简直像断了线一样。
周知锦点点头,“爸妈,我知道了。”
也许,她真的可以试试看和秦怀安走一走。
正想着,门突然被敲响了,“咚咚咚——” 三人对视一眼,周知锦走过去开门。
门一开,是陆霖川,他后面还跟了陆父、陆母,手里提了不少东西。
看着他们的样子,周知锦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
不管她对陆霖川的感情如何,长辈们来了,她也不能把人家挡在门外,“叔叔阿姨,这么晚了,怎么突然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说着,她赶紧侧身请三人进屋。
陆父母边进来,陆母就开口了:“知锦,之前的事情,霖川知道错了。你陆伯伯也已经惩罚过他了。”
那天晚上,陆霖川一回到家,大家都愣住了。
陆父更是把他们这七年的相处细节全盘问了个明明白白,气得皮带都掰断了三条。
本来陆霖川打算第二天就去道歉,结果陆父气得病倒,根本起不了床。
陆霖川也被严令关在家里,不许出门,更别说去找周知锦了,生怕火上浇油。
周家的人见陆家这三口子来了,也赶紧站起来朝客厅走去。
周母面带笑容,有些不满地说:“来了就来了,干嘛还带礼物呢?”
周父却没那么客气,冷冷地瞥了陆霖川一眼,对陆父母说:“你们说再多也没用,那天我们说得很清楚了——周陆两家没戏了,我们周家可高攀不起!”
说完,直接准备让他们滚蛋。
陆霖川急忙上前,“周叔,是我之前错了,这次我真的认识到自己的问题了,过完年我会申请调到北京部队。以后我和知锦都会留在北京,哪儿也不去。”
周父冷着脸,“当初你们浪费我女儿那么多时间,是菜市场的东西吗?想怎么挑就怎么挑?”
说完,他把陆家人带来的东西扔了出去,顺手把他们全赶了出去,啪地一声关上门。
他走到自家女儿跟前,语气坚定,“知锦,我们从来不惹事,但也绝不怕事。陆霖川当年那样对你,我们自然不会对陆家好脸色。你放心,你爸妈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周知锦看着爸爸这副模样,心里暖暖的。
自己都离家七年了,他们一点怨言都没说,还这么支持她。
她看向妈妈,眼里含着泪,声音有点哽咽:“爸,妈,以后我一定听话,不再胡闹了,哪儿都不去,就待在北京陪你们,把这些年亏欠的孝心都补回来。”
周母上前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傻孩子,天下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爸妈?我和你爸没别的愿望,只要你好好的就够了。别为那些不值得的人伤心,去吃饭吧。”
“嗯。”
三人这才回餐厅吃饭。
那天晚上,周知锦睡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香。
第二天早上吃完饭,周知锦决定承担起买菜的责任,说要给大家做一顿丰盛的大餐。
可是,她刚出门没走几步,就遇到了陆霖川。
陆霖川看上去比昨天晚上更憔悴,眼窝深陷,脸色还发青。
见到周知锦,他立刻紧紧抓住她的手。
“知锦,我真错了,前几天的教训我已经记住了,年后我打算申请调回北京。之前的事,你能不能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一次,他是真的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了。
他不该让她等那么久,早该把她娶回家,给她一个真正的家。
周知锦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她用力甩开他的手,绕过他,径直朝菜市场的方向走去。
此刻,她对陆霖川已经没话好说。
过去的事,她早当成云烟,不想再回头,也不想再回忆。
陆霖川愣住了,难道她要无视他?
他赶紧追上去,声音带着急促:“知锦,你别不理我,骂我打我都行,别闭口不言好不好?”
他是真的害怕。
前几天楼下那个事,他已经知道那人是秦怀安。
知道对方身份之后,他彻底慌了。
秦怀安从小就跟他争过周知锦,现在自己犯了错,对方更是找到了把柄。
忽然,周知锦停下脚步,盯着他看了几秒。
陆霖川的心跳几乎要冲出胸膛。
周知锦声音冷淡:“陆霖川,我已经不爱你了,我们就放过彼此吧。”
这话像一把刀,猛然刺进他的心脏,疼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叫嚣。
他痛苦地看着她:“不,你肯定没想明白。”
“之前是我太过分,伤了你心。可是你先冷静一下,好不好?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不能说散就散。”
他真的害怕,不想失去她。
可周知锦的表情毫无波澜,可能是太失望了。
现在,她对陆霖川的感情,甚至不如对一个陌生人。
“我冷静了很久,离开前半年的时间我一直在想,我到底要不要回北京,是不是该陪你留在西乡。”
“想了半天,发现我们的关系连普通朋友都不如。”
“所以,我觉得算了吧,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也该走我自己的了。”
人从来不是一瞬间就心死的,而是在一次次相处中,被对方的冷漠和忽视,一遍又一遍地伤透了心。
陆霖川身体一抖,声音都带着颤抖:“知锦……”
他的声音软软的,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那时候没想那么多,从今以后,你就是最重要的,事业什么的我都放弃,好不好?”
周知锦愣了一下,眼角带着无声的讥笑。
“不行。”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睛里再也没有以前那种温柔。
“以后你会觉得是我拖累了你升职,觉得是我影响了你的事业,而你所有的不好运气,都是因为我!”
“我才不要背这个锅呢,至于我们……早就没戏了!”
说完她一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开,去了菜市场买菜。
陆霖川呆呆站在原地,心冷得比这刺骨的寒冬还彻底。
他盯着周知锦的身影,低声咕哝:“我是真的知道错了,是不是我道歉的方式还不够真诚,所以你才不肯原谅我?”
寒风里,他落寞的身影逐渐被她的背影吞没。
而那头的周知锦,根本没受到他的影响。
她一旦选择了放手,就已经把陆霖川当陌生人了。
人在一个坑里,绝不能跌倒两次。
买完菜回家时,秦怀安恰巧也在楼下,后座上还放着一个大麻袋,估摸着装了不少东西。
可能距离远,他没看到周知锦,自己扛着袋子就上楼了。
她快步上前,“怀安哥,你这又扛的啥?我们家这儿什么都有,你每次来都别带这些了。”
尤其是,他刚说完那些话,她更觉得有点别扭。
秦怀安听见声音,转头瞄了她一眼。
“没事,家里东西吃不完,顺带给你们送点,而且快过年了嘛。”
周知锦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也没多问,跟着他一起走进家门。
门一开,周母正坐客厅里织毛衣。
听到声音,她头也不抬说:“回来了?炉子火烧得旺着呢,快来烤烤。”
听见秦怀安叫了一声“周姨”,她这才抬头看。
“怀安,你咋来了?”
她注意到地上那个大麻袋,好奇里带着点紧张,急忙放下手里的活,走过去想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你来了倒是来了,这次带的啥,怎么带了个这么大的麻袋?”
周母一脸惊讶,忍不住问。
秦怀安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半扇猪肉,村里的老舅杀了两头猪,分给咱家一头,我想着给你们送点儿半扇过来。”
“啥?!”
周母一下子吓了一跳。
周知锦站在一边,也露出惊讶的神色。
周母不顾一切,赶紧把袋子拆开一看,果然是半扇猪肉。
她马上又把袋口绑紧,递回秦怀安手里。
“怀安,听姨的话,你还是拿回去吧,这东西我们可收不得。”
周知锦也陪着说道:“是啊,这次真的不能收。”
这猪肉太贵重了,平时送些小礼物还行,这次居然送半扇猪肉,他们哪受得了。
秦怀安依然没动。
“阿姨,送出去的东西哪能再拿回去?我给你们送来,就是想让你们吃的。”
秦母见他这么坚决,就让他先到客厅沙发上坐下。
“怀安,你对知锦的心意我们已经明白,可不管你们结果怎么样,我们真的不能收这肉。”
一两斤倒还好说,半扇猪肉分量大得惊人。
即便是有钱人家过年,买个十来斤肉也算多了,这半扇简直就是一大块了。
被一眼看穿心思,秦怀安脸色微红,但他也不再躲闪,郑重地看着周母说: “周姨,既然您都知道了,我也不瞒着了。我喜欢知锦,之前是因为陆霖川的事情不敢表白,现在两人婚约解除,我当然有资格追她。”
“送你们吃的喝的,这都很正常。至于这块猪肉,请您一定收下,这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结婚,得有行动才说得过去。
他想用这份诚意告诉他们,自己是真的喜欢知锦,真心真意的。
那半扇猪肉最后,秦怀安没带回去。
晚上,周父一回家就看到厨房外边放着那半扇大猪肉,他惊讶地问:“你什么时候买的肉?不是说好过几天一起去菜市场的吗?你一个人怎么扛回来的?”
周母沉默着没吭声。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周父满脸疑惑,转头看向周知锦:“你们怎么一个人都没说话呢?”
空气静了两秒,周母终于开口解释:“这猪肉是怀安今天上午送来的,他们家里吃不完,就让人送过来了。”
周父愣住了,听了半天没明白什么意思:“吃不完?他家猪肉那么多,吃不完还给咱们送这么大一块?”
周母白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过了一会儿,周父才反应过来,瞟了女儿一眼,再看看手里的猪肉:“你是说……秦怀安上门提亲了?”
“不是,他没说提亲啦。提亲这事儿人家说了是看孩子的意思,这半扇猪肉就是白送咱们吃的。”
周母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周父怔了又怔,瞅着女儿发现她盯着猪肉发呆呢。
“知锦,你觉得怎么样?”
他缓缓问,“这猪肉不值钱,但我更想知道你对他怎么看。”
如果你喜欢秦怀安,咱们就收了这肉;不喜欢,我就亲自把肉送回去。
现在这猪肉不是谁都买得到的,别说送人了。
周知锦回过神来,看向父亲,小声说:“我……我也说不清楚。”
她对秦怀安不讨厌,但喜欢?
好像也没那么强烈。
但比起陆霖川,秦怀安确实好太多了。
两个人同样话不多,可秦怀安总是忙着做事,这几年她不在北京,他帮忙照顾家里老人。
过年了,还特地送了这半扇猪肉。
陆霖川呢?
他啥都没做,后来连话都懒得跟她说一句。
突然,她吐出一句话:“不过,也许我们可以试着看看。”
年纪也不小了,跟陆霖川撕开脸,也该看看别的好人家。
也不能就这样单着一辈子吧。
自从知道秦怀安的心思,周父周母也想撮合两人,但若周知锦不愿意,他们也绝不会勉强。
周母担心她会勉强自己,便走过去轻声说:“知锦,你别因为这点小肉感到压力。现在都是自由婚姻,你要是觉得和他不合适,我们就把这点肉折成钱还回去就行了。”
她可不想因为这么点肉,就被人捆住了。
之前因为陆霖川,女儿耽误了那么久,她绝不会再让类似的事重演。
周知锦能理解妈妈的顾虑,她抬头看着她,坦然道:“放心吧,妈,我懂你的意思。”
以前她眼里只有陆霖川,现在跟他断了,那些旧路自然不会再走一遍。
决定跟秦怀安试试,她心里其实盘算过很多。
秦怀安和她年纪差不多,而且彼此了解。
从之前照顾她父母的情况看,还是个有孝心有责任感的人。
现在两人都在同一个工厂,以后上下班还能一起。
秦怀安是厂里的技术员,再过几年说不定还能升为老师傅。
最重要的是,他应该不会再跑到别的地方去。
只要不离开北京,她都能接受。
她眼神坚定,清醒地说:“这次我考虑得很全面,期间我也会听你们的建议。”
她不会像上次那样,为了爱情冲动莽撞。
秦怀安听她愿意试一试的时候,几乎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
他忍不住问:“真的吗?”
也许是等待太久,也可能是幸福来的太突然,他总觉得像做梦似的。
害怕梦醒了什么都没了,心就碎了。
周知锦看着他那表情,忍不住轻轻笑了笑:“真的。”
又调皮地说,“要不我打你一巴掌试试?”
没想到秦怀安还真当回事了,他抓住她的手,准备往自己脸上打。
周知锦吓了一跳,连忙说:“我开玩笑的!”
但一切还是赶晚了。
“啪——” 一只冰凉的手探过来轻轻触碰她温热的脸颊,周知锦一下愣住了。
秦怀安脸上终于露出了喜悦的表情,他紧紧抱住她,声音有些激动:“谢谢你,知锦。谢谢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我保证以后一定对你好,绝对不会让你后悔今天的决定。”
周知锦还处在发呆状态,她能感受到他胸膛的有力跳动,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感觉。
原来,被爱着的人,心脏跳动起来竟然是这种感觉。
察觉到她发呆,秦怀安连忙松开她,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吓到你了?我就是太激动了。”
周知锦笑着摇头:“没事。”
她懂,他是因为真心爱她才会这么激动。
渐渐平复心情的秦怀安忽然变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曾以为周知锦要很久才能放下陆霖川,接受他。
没想到这么快,甚至他自己都没准备好。
他像个小男孩似的结巴着问:“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看着他这个样子,周知锦从未见过,更没见过陆霖川身上有过。
原来,喜欢一个人时,手足无措和满脸情绪外露就是这个模样啊。
她伸出手,轻轻放在他手心:“可以。”
秦怀安心怀忐忑地牵住她的手,笑着说:“我们去吃火锅吧,你手好凉,我带你去暖和暖和。”
说完,他紧握她的手,把她的手放进自己的掌心。
周知锦没有拒绝。
“好。”
他们一起去了火锅店,几乎整个过程周知锦都没怎么动手。
秦怀安忙前忙后,给她调蘸料、夹菜、涮菜,那份体贴是她以前从未体验过的。
她忍不住盯着他看。
以前怎么没发现秦怀安竟然这么细心呢?
察觉到她的目光,秦怀安有些羞涩地问:“怎么了?”
不知是火锅店里热气腾腾,还是害羞,他脸上竟然泛起了一抹红晕。
周知锦给他夹了一片牛肉,说:“没啥,就是看看你。”
她没再看他,低下头,认真地吃着火锅。
秦怀安脸突然红了,心里有点慌,把菜往滚烫的铜锅里猛涮,顺带给周知锦夹菜。
他忙着做事,好掩饰自己这会儿的小紧张。
等火锅吃完,天色也渐渐暗了。
他推着自行车,周知锦走在旁边,两个人静静地走在雪地里。
“你……”
他开口了。
“你……”
她也刚好说出口,彼此对视一眼,看到对方先说都笑了。
“你先说吧。”
周知锦示意他。
秦怀安停下自行车,望着她说:“阿锦,到现在我还觉得今天像一场梦,梦醒了你就不喜欢了。”
周知锦嘴角带笑:“刚才不是挨我一巴掌吗?还没醒呢。”
秦怀安眼神痴痴的,“如果是梦,那我宁愿永远不醒。”
能和周知锦一直一直在一起!
陆霖川在周知锦楼下等了好几个小时。
结果看到她和秦怀安并肩而行,两人共撑一把伞躲着雪,不知道在聊啥,嘴角都挂着浅浅笑意。
他走过去:“知锦……”
本来准备上楼的两人看到陆霖川突然出现,立刻停下。
周知锦看到那个全身雪花的男人,眼里的笑意瞬间消失,换成了冰冷。
“我们能不能好好谈谈?”
陆霖川痛苦地看着她。
自从那天以后,周知锦每天都躲着他。
每次他找她,都是扑空,连个面都见不上。
今天他足足等了七个小时,才总算见到了。
他从一开始根本不信,到最后不得不相信周知锦是真的不爱他了。
不然,怎么会避着他像躲着毒蛇?
十几天了,他连她一面都没见着。
秦怀安刚想上前帮忙,结果被周知锦拉住了。
“怀安哥,你送到这里就行了,你先回去吧。”
秦怀安犹豫了一下:“阿锦,我——”
“不用多说了。”
周知锦坚定地打断他。
“我跟他之间,迟早得把话说清楚,不能老是这样拖着,好吗?”
而且,陆霖川每天都在她家门口堵着她,她也是真的受够了。
听她这么说,秦怀安犹豫了几秒,最终点头:“好吧。”
反正现在就在家门口,陆霖川也不敢做出什么过分的事。
秦怀安一路不停回头,慢慢走远,直到消失在夜色里。
这时,周知锦终于看向陆霖川。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为了你跑去西乡待了七年,也算尽力了。以后,就各走各路吧,桥归桥,路归路。”
陆霖川的心猛地一紧:“难道我们真的没办法回到从前了吗?”
“我和你这么多年,难道还比不上秦怀安和你短短几天的相处吗?”
她反问。
他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
“回去?”
陆霖川靠近了一步,眼神充满期待,“是回到我们相爱的那段时光,然后幸福地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相爱?”
周知锦直视着他的眼睛,“你觉得我们真有过爱情吗?如果真的爱,为什么你去西乡支援那么拼命,却从来没考虑过我们的未来?”
她不是不支持他去下乡支援,但他当初根本没和她商量。
直到她知道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后来她不顾一切地追了七年,结果也没什么改变。
好,这些都不算什么。
她以为陆霖川只是性格不善表达,毕竟他们年少时也曾相互诉说过爱意。
可当她见到了江晚桐,看到了秦怀安,她才真正明白,爱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的表现。
或许陆霖川真的话少,但他对她,并没有那种深切的爱。
陆霖川支支吾吾地说:“我……我那时候没多想。”
周知锦嘴角露出一抹嘲讽:“你没多想?那我去了西乡以后呢?你对别人能事无巨细地关心,可对我,却连听我说完一口气的耐心都没有。”
“那只是因为,你知道我爱你,不会离开罢了。”
他说。
正是因为被爱,她才会放肆,觉得无所谓,可爱她的那个人,随时都可以选择离开,选择不再爱了。
现在,她选择了放手。
“我们的结婚证,我的工作,我的生日,你要是能关心一样,咱们可能都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这段关系,是你一步步推着我们走到这的。”
“如果你真的知道自己错了,真的爱我,那就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别恶心我!”
真正的爱,是放手,是祝福,而不是纠缠和骚扰。
周知锦毫不犹豫地走上楼,转身回家。
楼下,陆霖川站在那里,怔怔地望着刺眼的灯光,看着周知锦的背影渐渐远去,胸口一阵阵地疼。
他彻底失去她了,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他以为自己是在爱她,可每次都把她放到最后,结果却一再地把彼此推远。
低声喃喃自语:“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可一切的后悔都太晚了,早已无药可救。
他在楼下站了很久,直到四周的万家灯火全部熄灭,只剩下孤独的路灯陪伴,他才缓缓离开。
他望了一眼三楼的方向,脚下踩着积雪,步伐颓废。
这一刻,他知道,他真的再也没有机会了。
那天晚上以后,陆霖川再也没来找过周知锦了。
反倒是周知锦和秦怀安的关系越来越亲密,秦家和周家的关系也因此更加紧密。
到了大年三十,两家人聚在一起吃年夜饭,热闹非凡。
突然,窗外响起“嘭嘭嘭”的爆竹声,原来有人开始放烟花了。
秦怀安拉着周知锦下楼,他从楼下的自行车篮子里拿出一大把烟花,花样繁多,五颜六色的包装让人眼花缭乱。
“我每种都买了点,你看着喜欢哪个放吧。”
他说。
周知锦愣了一下,忍不住问:“怎么买这么多?你当我小孩似的?”
她说着,但其实也就是图个新鲜感。
秦怀安笑得眼睛都弯了,温柔地看着她:“多买点还能留着下次放,不是马上就得放完的嘛。元宵节也有烟花呢。”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盒火柴递给她。
周知锦接过火柴,擦亮,点燃了烟花。
“嘭!”
烟花绽放开来,灿烂夺目。
她双手合十,虔诚地对着这璀璨的烟火许愿。
“新的一年,希望我们都平安顺利。”
“从今往后,我和爸妈都能健康平安,事事都顺我心意。”
她说完,闭上眼睛静静地想了三秒,才慢慢睁开。
旁边的秦怀安脸上满是温柔,那目光里全是难以言喻的柔情。
外面雪花纷纷扬扬地飘,他帮她一片片掸去,撑着伞,静静地站在她身边,看着她点燃一束束烟花。
暗处的角落里,有个人。
是陆霖川。
他悄悄地望着他们,看着周知锦幸福的笑容,也情不自禁地露出笑。
但是看到秦怀安站在她身边,他又忍不住嫉妒和羡慕。
更多的,却是心头涌起的后悔。
本该属于他的幸福,却被他亲手弄丢了。
他多想走过去,站在周知锦身旁。
可他知道,自己早就没有那个资格了。
这时,三楼的窗户被推开,周母探出头,朝楼下大声喊:“知锦,怀安,快回来吃饺子了!”
“知道了,妈,我们这就上去!”
周知锦点燃了最后一支烟花,拍了拍手,把剩下的烟花收好,准备回家。
她看着一旁的秦怀安,说:“不玩了,走吧。”
“嗯。”
两人肩并肩地一起上了楼,画面看起来温馨又幸福。
这时,陆霖川从暗处走了出来,他低头看着地上散乱的烟花纸屑,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烟花味。
他的眼泪不由自主地顺着脸颊滑落。
“嘭嘭嘭!”
天边的烟花还在不停地绽放着。
他呆呆地望着那些烟花,就像周知锦那样,静静地对着烟花许愿。
“那我也祝愿周知锦,以后每年的愿望都能实现。”
“永远幸福吧。”
本文标题:老公烧掉的是婚书,我没提醒,多年后我儿女双全,他却孤独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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