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浩把车钥匙还给我时,那声“谢谢”说得比“对不起”还要沉重。那一刻我便知道,这场我没有被邀请的婚礼,故事远比我想的要复杂。

  这辆黑色的奥迪A6,我开了六年。它不算什么顶级豪车,但在我们这个三线城市里,也足够体面。它陪我走南闯北,见过客户,也接过我爸妈,更见证了我和王浩从大学宿舍的上下铺,到步入社会后相互扶持的十年兄弟情。

  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早就跨过了需要客套和算计的阶段。他结婚,需要一台像样的主婚车,我的车自然是他的车。就像我当年买房首付差两万,他二话不说把刚发的年终奖全转了过来一样,是理所当然。

  可现实用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给我上了一课。我把车借给了他当婚车,却成了他婚礼上唯一一个没有收到请柬的“兄弟”。

  思绪拉回到三天前,王浩那个带着些许局促的电话打来时,窗外的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在我正在翻看的书页上。

   第1章 一个局促的电话

  “阿默,忙不忙?”

  电话那头,王浩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轻松,但我还是听出了里面藏着的一点点不自然。我们太熟了,熟到他语气里最细微的褶皱都瞒不过我。

  “老样子,闲着也是闲着。怎么了,听你这口气,有事求我?”我把书签夹好,靠在沙发上,笑着调侃他。

  “嘿,什么都瞒不过你。”他干笑两声,然后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谁听见似的,“那个……这个周六,我不是结婚嘛。你看,我这边的亲戚朋友,车都一般,想来想去,还是你的车最撑场面。能不能……借我用一下,当个头车?”

  我几乎没有思考,脱口而出:“这算什么事儿?咱俩谁跟谁。周五晚上你过来开走,或者我给你送过去都行。”

  “别别别,我过去拿,我过去拿。”王浩的语气立刻变得急切起来,透着一股如释重负的感激,“太谢谢了啊,阿默!你这可是帮了我大忙了!”

  “行了啊,再说谢就见外了。”我笑了笑,心里却掠过一丝小小的疑惑。按理说,这种事他早就该跟我打招呼了,怎么临到跟前了才火急火燎地来借?而且,他的婚礼,我怎么还没收到请柬?

  可能最近太忙,给忘了?或者,他准备当面给我?

  我没把这点疑惑放在心上,随口问道:“对了,你小子,可以啊,总算要把张薇娶回家了。婚礼定在哪家酒店?我这边好提前安排一下,别到时候堵车迟到了。”

  电话那头,有那么一两秒的沉默。

  非常短暂,但却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了一下我的神经。

  “哦……在、在盛豪大酒店。”王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那个……阿默,到时候我让伴郎给你发个具体定位。”

  “行。”我应了一声,心里那点疑惑又冒了出来。他没有顺势说“你可得早点来”,也没有开玩笑说“份子钱准备好”,只是含糊地提到了伴郎。

  也许,他真的只是太忙了。毕竟,结婚是件能把人扒掉一层皮的大事。我这样劝慰自己。

  挂了电话,我起身去给车做了个精洗,连内饰都让师傅仔仔细细地清了一遍。想着这是王浩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车一定要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洗车店的老板跟我熟,还开玩笑说:“陈哥,你这车收拾这么利索,是要去当婚车吧?”

  我笑着点头,心里甚至有点自豪。

  周五晚上,王浩依约来到我家小区。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眼下挂着淡淡的黑眼圈,但眉宇间又洋溢着即将成为新郎的喜悦。我们没聊太多,他似乎很赶时间。

  我把车钥匙递给他,又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大红包,塞到他手里。

  “拿着,一点心意。祝你跟张薇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王浩捏着那个厚实的红包,愣住了。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感动,但似乎……还有一丝愧疚。

  “阿默,你这……”他想把红包推回来。

  “拿着!不然车也别开了。”我佯装生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赶紧回去吧,明天还得早起,别累着了。”

  他没再推辞,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用力地抱了我一下,声音有些沙哑:“阿默,谢谢你。真的。”

  “滚蛋,肉麻。”我笑着捶了他后背一拳。

  看着我的黑色奥迪A6缓缓驶出小区的闸门,汇入城市的车流,我心里暖洋洋的。这就是兄弟,不需要太多言语。

  我回到家,泡了杯茶,习惯性地打开手机,想看看朋友圈里有没有他们婚礼筹备的动态。然而,除了张薇几天前发的一张婚纱照,什么都没有。

  我点开和王浩的聊天框,想问问明天具体几点到酒店合适,但输入框里的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还是没有发出去。

  再等等吧,他可能今晚要忙到很晚,明天一早就会把请柬或者信息发过来的。

  我这样想着,关掉了手机,却一夜无眠。

   第2章 一场隔窗相望的婚礼

  周六的早晨,我醒得格外早。

  窗外的天刚蒙蒙亮,城市还沉浸在一种静谧的混沌之中。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抓过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没有未接来电,没有微信新消息。王浩那边,没有任何动静。

  心里那点小小的疑惑,开始像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慢慢地、沉重地坠了下来。

  我起身洗漱,煮了咖啡,坐在窗边的位置上。我的公寓楼层不低,视野很好,恰好能看到小区门口那条主干道。我知道,按照我们这儿的习俗,婚车车队一般会在早上八点左右从新郎家出发,去迎接新娘。

  王浩家离我不远,去张薇家的路上,有很大概率会经过我楼下这条路。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像一个窥探者,等待着一场与我无关的盛大仪式。咖啡的热气氤氲了我的眼镜片,也模糊了我心里的那份笃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手机依然安静得像一块板砖。

  我开始为他找理由。是不是他手机没电了?是不是他让伴郎通知我,但伴郎给忘了?是不是电子请柬发错了号码?无数个“是不是”在脑海里盘旋,每一个都试图将那个最不可能、也最伤人的猜测给压下去。

  八点十五分,一阵隐约的、喜庆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我心里一紧,连忙摘下眼镜,用布擦干净,重新戴上,凑到窗前。

  来了。

  一排整齐的车队,缓缓地从街道的尽头驶来。领头的那辆,我再熟悉不过。是我的那辆黑色奥迪A6。

  它被打扮得非常漂亮。车头引擎盖上,用香槟色和粉色的玫瑰扎成了一个巨大的心形花束,两条鲜红的缎带从车头的标志一直延伸到两边的后视镜上,随风飘动。车窗擦得锃亮,在晨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它看起来,比在我自己手里时还要神气。

  我能清晰地看到,驾驶座上的人是王浩。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幸福笑容。副驾驶上,坐着他的伴郎,正拿着手机像是在拍摄。

  车队开得很慢,像是在巡游。周围的路人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还有孩子在路边追着车队跑,笑着,闹着。

  一切都那么喜庆,那么美好。

  我站得笔直,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的车,载着我最好的兄弟,去迎接他的新娘。它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延伸,此刻,它替我参与了这场盛典。而我,这个车的主人,却像个局外人,被隔绝在一层冰冷的玻璃窗之外。

  心里的那团棉花,彻底浸透了水,沉得我有些喘不过气。不是愤怒,也不是怨恨,而是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失落和困惑。

  我做错了什么吗?我说错了什么吗?

  我想不通。十年了,我们一起逃过课,一起喝过酒,一起在球场上挥汗如雨,也一起在失恋的夜里相互递过纸巾。我以为我们是那种可以穿着大裤衩子和人字拖,去对方家里蹭饭的关系。

  为什么,到了他人生最重要的场合,我却被排除在外了?

  车队在我眼前经过,没有停留,继续向前驶去。喇叭声、欢笑声,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世界重新恢复了安静。

  我默默地回到桌边,端起那杯已经凉透了的咖啡,一饮而尽。苦涩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一直凉到胃里。

  我拿起手机,点开王浩的微信头像,那个我们大学时一起搞怪的合影,看了很久很久。最终,我还是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地将手机锁屏,扔在了沙发上。

  或许,他有他的理由吧。

  我决定给他这个理由,也给自己留一点体面。

  这一天,我没有再联系任何人。我关掉了手机,拉上了窗帘,把自己扔进黑暗里,看了一整天的老电影。电影里的悲欢离合,似乎都与我无关。

   第3章 一份不像感谢的“租金”

  周日的下午,阳光懒洋洋的,我刚睡醒午觉,门铃响了。

  我趿拉着拖鞋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王浩。他换下了那身笔挺的西装,穿着件普通的灰色T恤,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一丝尴尬。

  他手里提着一袋喜糖和两盒高档香烟,另一只手捏着我的车钥匙。

  “阿默。”他挤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没能抵达眼底。

  “进来坐吧。”我侧过身,让他进来。

  他把东西放在玄关的柜子上,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那个……车,我给你停回原来的车位了。油也加满了。”他把钥匙放在柜子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这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嗯。”我应了一声,给他倒了杯水。

  客厅里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我们俩,两个曾经可以天南海北聊上一整宿的人,此刻却相对无言,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像是为了给自己壮胆。

  “婚礼……昨天,太忙了,招待的亲戚也多,乱七八糟的,好多事都没顾得上。你……别往心里去啊。”他看着我,眼神有些闪躲。

  这是一个非常拙劣的借口。拙劣到我甚至懒得去戳穿。一场婚礼,再忙,也不至于连一条邀请的微信都发不出来。

  我看着他,这个我认识了十年的兄弟,第一次觉得有些陌生。他脸上的疲惫是真的,但那份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的为难,也是真的。

  “没事,知道你忙。”我平静地说道,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婚礼办得顺利就好。”

  我的平静似乎让他更加不安了。他“嗯”了一声,又低头去喝水。

  沉默再次降临。

  最终,还是他先打破了僵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放在了茶几上,轻轻地推到我面前。

  “阿默,这个……你一定得收下。”

  我看着那个红得刺眼的信封,眉头微微皱起。

  “你这是干什么?”

  “不是份子钱。”他连忙解释,声音压得很低,“是……是这次用车的钱,还有给你的谢礼。你别嫌少。”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如果说,没有收到请柬让我感到困惑和失落,那么这个红包,则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抽在了我们十年的情分上。

  他没把我当兄弟,他把我当成了一个提供租车服务的商家。

  我们之间,什么时候需要用钱来计算了?我首付差钱的时候,他转给我的两万块,我后来要还给他,他差点跟我翻脸,说我要是再提钱,这兄弟就没法做了。

  可现在,他却用钱来划清我们之间的界限。

  我盯着那个红包,感觉它像一块烙铁,烫得我眼睛疼。

  “王浩,”我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觉得我们之间,需要用这个来算吗?”

  他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阿默,你听我说,这次……情况有点特殊。我……我对不起你。但这个钱,你必须收下,不然我心里过不去。”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我看着他满是血丝的眼睛,看着他紧锁的眉头。我知道,再逼问下去,只会让彼此更加难堪。我们之间,已经出现了一道裂痕,如果我再用尖锐的质问去撬它,它只会崩得更开。

  或许,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我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伸出手,拿起了那个红包。入手很沉,但我感觉不到丝毫的重量。

  “好,我收下。”

  看到我收下红包,王浩明显松了一大口气,紧绷的肩膀都垮了下来。他像是完成了一个艰难的任务,匆匆忙忙地站起身。

  “那……那我就先回去了。张薇她家里还有些亲戚在,我得过去陪着。”

  “嗯,去吧。”

  我把他送到门口,他没敢再看我的眼睛,几乎是落荒而逃。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靠在门背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拆开那个红包,里面是二十张崭新的一百元。两千块。对于租一天车来说,这算是一笔不菲的“租金”了。

  我把钱一张一张地抽出来,又一张一张地放回去。钱是新的,带着油墨的清香,但在我闻来,却满是疏远的味道。

  我把红包和那袋喜糖一起,扔进了客厅的抽屉里。也许,它们会在那里待上很久,直到被我遗忘。

  我回到阳台,看着楼下王浩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

  这场没有解释的疏远,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伤人。

   第4章 另一个视角里的真相

  周一上班,我整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

  电脑屏幕上的数据和表格,在我眼里都变成了一团团模糊的乱码。王浩那张充满愧疚又欲言又止的脸,总是不合时宜地在我脑海里闪现。

  中午在食堂吃饭,我遇到了李军。李军是我们共同的朋友,一个部门的同事,也是我和王浩的大学校友。他性格开朗,消息灵通,跟谁都能聊上几句。

  他端着餐盘在我对面坐下,一脸神秘地凑过来。

  “哎,阿默,我跟你说个事,你可别生气啊。”

  我没什么胃口,用筷子拨拉着盘子里的米饭,淡淡地问:“什么事?”

  “就是……王浩婚礼那天的事。”李军压低了声音,“我去了,现场搞得是挺气派的。但是……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抬起头看着他:“怎么不对劲?”

  “我没在宾客名单里看到你的名字,当时就觉得奇怪。后来敬酒的时候,我找了个机会,悄悄问王浩,‘陈默怎么没来?’你猜他怎么说?”

  我摇了摇头。

  李军学着王浩当时的样子,一脸为难地叹了口气,说:“‘阿默他……他家里临时有点急事,来不了了。’他那表情,假得我都看不下去了。我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事。”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原来,在别人面前,我是因为“家里有事”才缺席的。这个理由,真是体贴又周到。

  “后来呢?”我问。

  “后来才是重点!”李军的情绪明显激动起来,“你知道吗,那天的主婚车,就是你那辆A6吧?好家伙,那叫一个扎眼。席间,张薇她妈,就是王浩那新丈母娘,拉着亲戚,指着门口那车,那叫一个炫耀啊。说‘看看我女儿多有眼光,找的婆家,条件就是好,光这头车就得五六十万呢。’”

  李军咂了咂嘴,继续说道:“然后就有个不开眼的亲戚问了句,‘这车是王浩自己买的?不像啊,没听他说换车了。’你猜那丈母娘怎么说?她说,‘嗨,不是他自己的,是他一个大老板朋友的,特意给他们开过来撑场面的!’”

  听到“大老板朋友”这五个字,我差点把嘴里的饭喷出来。我?大老板?我就是一个每天对着电脑敲键盘的普通上班族。

  李军看我表情不对,叹了口气:“你明白了吧?我后来找别的同学打听了一下,才算弄明白。张薇她家里,条件特别好,她爸妈都是做生意的,一直有点瞧不上王浩。觉得他家就是普通工薪家庭,配不上他们女儿。”

  “这次结婚,她家那边出了大部分的钱,什么酒店、婚庆,都要用最好的。对王浩这边的要求,就是场面上一定要过得去,尤其是亲戚朋友,不能有‘拿不出手’的。”

  李军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色。

  “我听人说,她妈审过一遍王浩这边的宾客名单。像我们这种普通公司职员,要不是沾着个大学同学的名头,估计都进不去。你……你可能就是因为这个,被……被筛掉了。”

  原来是这样。

  真相像一把迟钝的刀子,慢慢地割开了我的皮肉。不锋利,但磨人,带着一种钝痛。

  李军还在继续说着:“王浩也难啊。一边是自己十多年的兄弟,一边是强势的丈母娘和马上要过门的老婆。他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他不敢跟你说实话,怕你觉得他重色轻友,更怕伤了你的自尊心。可他又实在需要你这辆车来撑场面,不然在丈母娘那边更抬不起头。”

  “所以,他就只能硬着头皮跟你借车,然后编个瞎话,把你糊弄过去。婚礼那天,我看到他好几次都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抽烟,愁眉苦脸的。估计他心里比谁都难受。”

  食堂里人声鼎沸,饭菜的香气和嘈杂的说话声混杂在一起,但我却什么都听不见,也闻不到。

  我的脑子里,反复回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一幕幕。

  王浩打电话时的小心翼翼。

  他接过车钥匙时那复杂的眼神。

  他还车时那句拙劣的“太忙了”。

  还有那个沉甸甸的、试图用金钱来弥补情义的红包。

  所有不解的碎片,在这一刻,都拼凑出了一幅完整却又令人心酸的图景。

  他不是不仗义,他是被现实逼得没法仗义。他不是想疏远我,他是羞于让我看到他如此卑微和狼狈的一面。他以为用一个谎言和一个红包,就能将这件事悄无声息地掩盖过去,维持住我们之间那份看似平等的友谊。

  他不知道,他这种笨拙的保护,恰恰是伤害我最深的方式。

  李军还在旁边愤愤不平地骂着:“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狗眼看人低的事儿!王浩也是,太软弱了!这种事就该跟他丈母娘摊开了说!”

  我却摇了摇头。

  我没有生气。

  真的,一点都没有。

  那一瞬间,所有盘踞在我心头的失落、困惑、委屈,都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似于怜悯的复杂情绪。

  我怜悯我的朋友王浩。

  他娶了一个自己爱的女人,却也娶了一份他难以承受的虚荣和压力。他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却要靠着谎言和伪装来支撑门面,甚至不惜以伤害最好的朋友为代价。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没被邀请参加那场婚礼,或许对我来说,反而是一种幸运。

   第5章 一通没有质问的电话

  那天下午,我提前下了班。

  回到家,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开电脑或者电视,而是从那个被我扔进角落的抽屉里,拿出了王浩给的那个红包,还有那包喜糖。

  我拆开一颗糖,是花生牛轧糖,很硬,但嚼着嚼着,就慢慢散发出一股浓郁的奶香和花生香。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糖。我想起大学时,王浩每次从家里返校,都会给我带一大包他妈妈做的手工牛轧糖。

  他记得我的喜好,一直都记得。

  我又拿出那个红包,把里面的两千块钱整整齐齐地叠好,放进了钱包。但这笔钱,在我心里,已经改变了它的属性。它不再是冰冷的“租金”,而是一份沉甸甸的、无声的歉意。

  我坐在沙发上,静静地想了很久。

  我在想,什么是真正的朋友?

  是两肋插刀,是赴汤蹈火吗?或许是。但在更多平凡的日子里,朋友的意义,可能是在对方陷入窘境时,能给予一份不带审判的理解。

  王浩做错了吗?从我们的友谊角度看,他错了。他用一种最笨拙的方式,伤害了我。

  但他有选择吗?面对一个强势的、注重门面的岳母,面对一个他深爱但可能也同样被家庭观念影响的妻子,他一个刚刚步入婚姻的年轻人,又能有多大的话语权?摊牌?争吵?在那个节骨眼上,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甚至毁掉一场婚礼。

  他选择了妥协。一种看起来懦弱,但对他当时的处境而言,也许是唯一的、能让婚礼顺利进行下去的办法。

  而这份妥协的代价,就是牺牲了我的感受。

  我想起李军描述的,他一个人躲在角落抽烟的样子。那一刻,他心里一定充满了对我的愧疚吧。他一定在反复纠结,该如何面对我这个被他“利用”了的朋友。

  所以他还车时那么尴尬,所以他要硬塞给我那个红包。他想补偿,却又不知道除了钱,还能用什么来填补这份情谊上的亏空。

  我越想,心里就越平静。

  那份被怠慢的委屈,已经完全被对朋友处境的理解所取代。我甚至有些后悔,后悔我昨天在他面前那副冷淡平静的样子。那样的平静,在他看来,或许就是一种无声的责备和疏远,只会加重他内心的负担。

  我不能让这件事,成为我们十年友谊里的一根刺。

  我拿出手机,找到了王浩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像是刚睡醒。

  “喂,阿默?”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意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吵醒你了?”

  “没,没。刚陪亲戚喝了点酒,躺了一会儿。”他连忙解释道。

  “哦,那正好,跟你说个事。”我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尽量轻松自然,“昨天你给我的那个红包,我收到了。两千块,我数了数,一分没少。”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我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既尴尬又难过。

  “阿默,我……”他似乎想再次道歉。

  我打断了他:“你听我说完。这钱呢,我先替你存着。你小子刚结婚,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等将来,你儿子或者女儿出生了,我拿这钱,给孩子打个一辈子平平安安的长命锁。你看怎么样?”

  电话那头,依旧没有声音,但我似乎听到了他极力抑制的、粗重的呼吸声。

  我继续说道:“还有,车你用的怎么样?没给你丢面子吧?我跟你说,那车虽然不是什么豪车,但坐着舒服,开着也稳,跟你们俩过日子一样,图个安稳踏实。以后你们俩要是想出去自驾游,随时来开,别跟我客气。”

  我没有提一句关于婚礼的事,没有提一句他丈母娘,没有提一句“大老板朋友”的笑话。

  我只是在告诉他,我们的关系,没有因为这件事而改变。车,你随时可以用。钱,我帮你变成了对未来的祝福。我还是那个把你当兄弟的陈默。

  过了许久许久,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带着浓重鼻音的、含糊不清的“嗯”。

  紧接着,我听到了他压抑着的、细微的抽泣声。

  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在电话里哭了。

  那一刻,我知道,我们之间那道无形的裂痕,被我用一种更柔软的方式,重新粘合了起来。

  “行了啊,大男人哭什么。”我笑着说,“刚结婚,日子还长着呢。以后对张薇好点,也别太委屈自己。有什么事,扛不住了,就来找我喝酒。我随时奉陪。”

  “阿默……”他终于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声音沙哑得厉害,“对不起。”

  “行了。”我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心里前所未有的轻松,“这句‘对不起’我收下了。以后别再提了。就这样,挂了啊,你好好休息。”

  没等他再说什么,我挂断了电话。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城市的万家灯火,一盏接一盏地亮起。

  我看着窗外那片温暖的灯海,忽然觉得,成长或许就是这样。不是学会如何去计较得失,而是学会如何去理解和原谅。理解他人的身不由己,原谅自己的意气难平。

  而真正的友情,也从来不是一笔需要时时清算的账目,而是在对方最需要体面的时候,你能悄悄地为他搭一个台阶,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

   第6章 一顿迟来的家宴

  那通电话之后,我和王浩之间仿佛有了一种新的默契。我们谁也没有再提起那场婚礼,以及婚礼背后那些令人尴尬的细节。

  生活回到了正常的轨道。我们偶尔会在微信上聊几句,问问近况,发几个插科打诨的表情包,就像以前一样。但我能感觉到,有些东西不一样了。王浩对我,多了一份难以言说的敬重和亲近。

  大概过了一个多月,一个周五的下午,我接到了王浩的电话。

  “阿默,晚上有空吗?”他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快,是我久违了的那种感觉。

  “怎么,又要借车?”我笑着打趣他。

  “去你的!”他笑骂道,“我老婆,张薇,说要亲自下厨,请你来我们家吃顿饭。算是……正式认认门。”

  我心里一动。这顿饭的意义,我们都懂。

  “好啊,求之不得。早就想尝尝弟妹的手艺了。”

  “那说定了啊,七点,我把地址发你。不准带东西,人来就行!”他特意强调了一句。

  下班后,我还是去水果店,精心挑选了一个漂亮的水果篮。第一次去人家里,空着手总归是不礼貌的。

  王浩的新家在一个新建的小区,房子不大,但装修得非常温馨。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饭菜的香气。

  王浩热情地接过我手里的水果篮,嗔怪道:“不是说了不让你带东西嘛!”

  一个穿着围裙的年轻女孩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她长得很清秀,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想必就是张薇了。

  “你就是陈默哥吧?快请进,饭马上就好了。”她的态度很自然,也很真诚,没有丝毫的扭捏和不自在。

  “你好,张薇。早就听王浩提起你了。”我笑着回应。

  餐桌上,摆了四菜一汤,都是些家常菜,但色香味俱全,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张薇给我盛了碗汤,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陈默哥,随便做的,你别嫌弃。王浩总说你嘴刁,我今天可是拿出了看家本领。”

  “哪有,他那是胡说。”我尝了一口汤,味道鲜美,由衷地赞叹道,“太好喝了。王浩有福气啊。”

  王浩在一旁嘿嘿地傻笑,给我们俩都倒上了酒。

  “阿默,今天不谈别的,就吃饭,喝酒。”他举起杯。

  我们碰了一下杯,都一饮而尽。

  席间,我们聊了很多,从大学时的糗事,聊到工作中的烦恼,再聊到对未来的规划。张薇一直安静地在旁边听着,时不时地给我们添菜,脸上始终挂着微笑。

  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她什么都没解释,也什么都没道歉,但她用这顿精心准备的饭菜,用她那份恰到好处的热情,表达了所有的歉意和欢迎。

  酒过三巡,王浩的脸颊泛起了红晕。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几分酒后的真诚。

  “阿默,”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之前那件事……我知道,是我混蛋。我当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他:“都过去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懂。”

  坐在一旁的张薇,这时忽然轻轻地开了口。

  “陈默哥,其实,那天的事,我也有责任。”她看着我,眼神清澈而坦诚,“我妈那个人,爱面子,思想也比较传统。我当时……也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让王浩为难了。事后,我也跟他吵了一架。我说,我们结婚,是为了我们自己过日子,不是为了活给别人看的。朋友,更不是用家庭条件来衡量的。”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那天之后,我也跟我妈深谈了一次。有些观念,不是一天两天能改变的,但我会慢慢努力。日子是我们自己的,朋友也是我们自己的。以后,你就是我们家最欢迎的客人。”

  我看着眼前这对年轻的夫妻,看着他们脸上那份真挚的表情,心里最后的一丝疙瘩也彻底解开了。

  我举起酒杯,对他们俩说:“家,是讲爱的地方,不是讲理的地方。你们俩能相互理解,比什么都重要。我这个外人,就更没什么可说的了。来,为了你们的新生活,干一杯。”

  “干杯!”

  那一晚,我们喝了很多酒,也聊了很多。我们没有再刻意回避什么,而是把一切都摊开,放在了温暖的灯光和醇厚的酒香里,让它慢慢消融。

  离开的时候,王浩和张薇一起送我到楼下。

  晚风清凉,带着小区花园里淡淡的草木香。

  “阿默,以后常来。”王浩说。

  “嗯。”我点点头,看着他们相携走回楼道的背影,感觉无比的踏实。

  我发动车子,缓缓驶出小区。车载音响里,正放着一首老歌:“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

  我笑了笑。那些日子或许不再有,但未来的日子,还很长。

  一场风波,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了涟漪,但最终,湖面还是会恢复平静,甚至比原来更加清澈。因为它让我们都看清了,在生活的泥沙之下,那份友情的真正分量。

  而我,也很庆幸自己当初的淡定。那份淡定,让我没有选择质问和争吵,而是选择了等待和理解,最终,也守住了这份来之不易的、跨越了十年的兄弟情。

  本文标题:新娘坐婚车内临出发时仍在谈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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