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大爷大妈组团进超市蹭空调
我的奶茶店,名叫“浮生半日”。
听着挺文艺,其实就是个甜蜜的牢笼。
我,陈驰,三十岁,是这个牢笼的典狱长,也是唯一的囚犯。
六月的天,毒得像后妈的巴掌,热浪一波波拍在玻璃门上,连知了都叫得有气无力。
下午两点,一天中最死寂的时刻。
店里空无一人,只有制冰机在角落里发出规律的、催人欲睡的嗡鸣。
我趴在吧台上,对着手机屏幕上那个红色的“315.7”发呆。
这是今天到目前为止的全部进账。
除去水电、房租、人工(也就是我自己),今天铁定又是亏本的一天。
心烦。
就在我琢磨着要不要干脆关门回家睡大觉的时候,玻璃门被推开了。
一阵热风裹挟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挤了进来。
是个老太太。
头发花白,梳得一丝不苟,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短袖,手里捏着一把蒲扇。
她没看我,也没看吧台顶上那花花绿绿的菜单,径直走到离空调出风口最近的那张桌子旁,拉开椅子,坐下了。
然后,她开始不紧不慢地扇扇子。
我愣了一下。
这是……什么操作?
我等了足足五分钟。
她老人家气定神闲,仿佛这店是她家开的。
我有点不爽了。
开门做生意,不是开善堂。
我清了清嗓子,挂上职业假笑:“阿姨,您好,想喝点什么?”
她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指了指菜单最底下那个最小的字。
“有免费的柠檬水吗?”
我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有的,在那边,您自己接。”我指了指角落的饮水机。
“哦。”
她应了一声,没动。
继续扇扇子。
得,这是铁了心来蹭空调的。
我心里那点不爽,瞬间变成了烦躁。
这年头生意难做,一分钱的流水都金贵,居然还有人把这儿当避暑中心。
我想说点什么,比如“本店设有最低消费”,但话到嘴边,看着她那张布满褶子的脸,和那双被岁月磨得没什么神采的眼睛,我又说不出口了。
算了。
一个人也占不了多大地方。
就当是日行一善,给未来的我积点德。
我低下头,继续研究怎么优化我的外卖套餐。
或许,买一杯奶茶送半斤柠檬,能吸引点客人?
老太太很安静,除了偶尔的蒲扇声,几乎没有存在感。
她就那么坐着,看着窗外被太阳炙烤得扭曲的马路,眼神空洞。
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到了下午四点,学生快放学了,我准备迎接一天中唯一可能的高峰。
老太太站了起来,慢悠悠地走到门口,推开门,又消失在热浪里。
自始至终,没喝一口水,没和我说一句话。
我松了口气,又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算了,走了就好。
我很快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毕竟,明天会不会倒闭,比一个蹭空调的老太太重要多了。
然而,我还是太天真了。
第二天,同样的时间,同样的酷热。
玻璃门又被推开了。
我头也没抬,习惯性地喊:“您好,欢迎光临浮生半日。”
没有回应。
我疑惑地抬起头。
然后,我石化了。
门口站着的,是昨天那个老太太。
这不奇怪。
奇怪的是,她身后,跟着一、二、三、四……足足五个老头。
一个个精神矍铄,手里要么拿着保温杯,要么捏着小马扎,正好奇地打量着我的小店。
老太太像个得胜的将军,蒲扇一挥,指着昨天她坐过的那个黄金位置。
“就那儿,风最大,凉快!”
“哗啦”一下。
五个老头,连同老太太,六个人,迅速占领了店里采光最好、空调最足的那片四人卡座。
有人甚至从自带的布袋里,掏出了一副象棋。
“啪”的一声,楚河汉界,就这么在我店里的桌子上,堂而皇之地铺开了。
我,陈驰,三十岁,奶茶店典狱长,感觉我的牢笼,马上就要被攻占了。
“那个……几位,想喝点什么?”
我硬着头皮走过去,脸上的假笑已经快要挂不住了。
带头的是一个穿着白色跨栏背心的老头,看起来最硬朗,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声音洪亮。
“小伙子,你这有开水吗?”
他晃了晃手里的巨无霸保温杯,里面飘着几颗红枣和枸杞。
我他妈……
我这是奶茶店,不是养生茶馆!
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尊老爱幼是传统美德。
“……有。”我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那敢情好,给我们都续上!”另一个戴着老花镜的老头,把他的紫砂壶也推了过来。
我看着那一排形态各异、散发着陈年茶垢味的杯子,感觉自己的血压在飙升。
我这是开奶茶店,不是开水房啊!
老太太一脸“你看我多会办事”的表情,对我邀功似的说:“小伙子,我给你带客人来了。”
我谢谢你啊!
我谢谢你全家!
我真想把这六位“客人”连同他们的保温杯一起请出去。
但理智告诉我,不能。
跟老人起冲突,只要被路人拍个视频发到网上,标题我都想好了:《震惊!黑心奶茶店主竟将避暑老人拒之门外!》,那我这店就不是倒闭的问题了,是社会性死亡。
我忍。
我认命地拿起他们的杯子,一个一个,去后面给他们续开水。
厨房里,我对着水龙头冲了半天脸,才把那股邪火压下去。
我给女朋友小爱发微信。
“我快疯了。”
“怎么了宝宝?”秒回,后面还跟着一个亲亲的表情。
我把事情经过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小爱回了个“笑哭”的表情。
“多大点事儿啊,就当做公益了呗。说不定是你的福报呢。”
福报?
我看着外面那桌杀得天昏地暗的象棋局,和另外几个高谈阔论、指点江山的老爷子,觉得这福报我有点承受不起。
他们的嗓门,一个比一个大。
“你这马走得不对!应该跳这儿!”
“嘿!观棋不语真君子,你懂不懂?”
“老李的血压最近怎么样啊?我跟你说,我那偏方,你得试试……”
整个奶茶店,瞬间从一个岁月静好的文艺空间,变成了一个喧闹的社区老年活动中心。
完了。
我心想。
果然,没过多久,两个穿着校服的小姑娘推门进来,看到这阵仗,犹豫了一下,转身就走了。
又一笔潜在的生意,飞了。
我心如刀割。
我决定,不能再坐以待毙。
我默默地把店里的背景音乐,从舒缓的民谣,换成了……二手玫瑰。
“哎呀我操!”
梁龙那妖娆又魔性的嗓音,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
我期待着,这群平均年龄七十岁的老人,会被这惊世骇俗的音乐吓跑。
然而,我又错了。
下象棋的那个老头,只是皱了皱眉,嘟囔了一句:“这唱的什么玩意儿,跟杀猪似的。”
然后,他“啪”地一声,吃掉了对方的“车”,高喊一声:“将军!”
完全没受影响。
甚至,有个耳朵不太好的老头,还跟着节奏点起了头。
“这曲子,带劲!”
我……我认输。
第一回合,我,完败。
接下来的几天,情况愈演愈下。
“老年旅行团”的规模,从六个人,发展到了十多个人。
他们甚至开始自带瓜子、花生。
我小小的奶茶店,每天下午都弥漫着一股开水、茶垢、汗味和瓜子壳混合在一起的,一言难尽的味道。
我的营业额,也创造了开店以来的新低。
偶尔有年轻客人进来,也会被这“夕阳红”的盛况惊得落荒而逃。
我开始失眠。
每天躺在床上,脑子里都是“将军”、“嘿嘿”、“你这血压得注意”……
小爱看我状态不对,给我出主意。
“要不,你贴个告示?”
“什么告示?”
“本店消费入座,每人最低消费一杯饮品。”
对啊!
我怎么没想到!
我简直是个天才!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用我最好看的字体,写了一张告示,郑重地贴在了玻璃门最显眼的位置。
我满心期待。
下午两点,老年团准时抵达。
带头的还是那个跨栏背心大爷,我们姑且称他为张大爷。
张大爷一眼就看到了我的告示。
他凑过去,眯着眼睛,一字一句地读了出来。
“本、店、消、费、入、座……”
读完,他回过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身后的一众老伙计。
然后,他中气十足地一挥手。
“走,去隔壁超市买瓶水,回来接着下!”
我:“……”
没过十分钟,他们人手一瓶一块钱的矿泉水,又回来了。
心安理得地坐下,拧开瓶盖,继续昨天的棋局,继续昨天的话题。
告示?
在他们面前,形同废纸。
我彻底没脾气了。
我感觉自己就像孙悟空,而他们,就是如来佛祖的五指山。
我怎么折腾,都翻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晚上收工,我坐在空无一人的店里,对着账本发呆。
这个月,房租都快交不起了。
小爱打来电话。
“怎么样?告示管用了吗?”
“管用。”我生无可恋地说,“他们现在知道要自带水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陈驰,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小爱的声音严肃起来,“这店是你全部的心血,不能就这么被一群……被他们给搅黄了。”
“我能怎么办?”我烦躁地抓着头发,“我跟他们吵一架?然后等死?”
“你得想个办法,一个聪明的办法。”
聪明的办法?
我要是有聪明的办法,还会在这里开一个快倒闭的奶茶店吗?
挂了电话,我看着店里那些被他们坐得油光发亮的椅子,心里一片悲凉。
“浮生半日”。
我当初取这个名字,是希望客人们能在这里偷得浮生半日闲。
现在看来,真正“闲”的,只有我自己。
闲得快要破产了。
第二天,我决定采取怀柔政策。
既然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我特意泡了一大桶柠檬红茶,成本不高,但味道不错。
老年团一来,我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上去。
“各位大爷大妈,今天天热,我请大家喝点我自己泡的茶,解解暑!”
我把一次性杯子和茶水递过去。
他们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有这一手。
张大爷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
“嗯,味道还行。”
“就是有点甜了,我们老年人,血糖高。”另一个大爷补充道。
“下次别放糖。”
“对对对,放点菊花最好,清火。”
我脸上的笑容快要裂开了。
免费给你们喝,还挑三拣四?
但没办法,戏得演下去。
“好嘞!我记下了!明天就改进!”
我以为,我这番示好,能换来他们的“良心发现”。
比如,好歹少来几个人,或者,声音小一点。
然而,我再一次高估了人性。
他们心安理得地喝着我的免费茶水,该下棋的下棋,该聊天的聊天,音量比昨天还高了八度。
甚至,那个最早来的老太太,还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
“小伙子,你这人真实在。不像有些年轻人,心眼坏得很。”
我干笑着,感觉自己像个冤大头。
一个被发了“好人卡”的,即将破产的冤大头。
这天晚上,我破天荒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奶茶。
全糖,加双份珍珠。
我需要糖分来抚慰我破碎的心。
我一边嚼着珍珠,一边在网上搜索:如何委婉地请走蹭空调的人?
答案五花八门。
有说在店里放《心经》的,有说假装WiFi坏了的,还有说直接报警的。
这些对我都没用。
他们不信佛,不上网,报警更是自寻死路。
就在我绝望地刷新着网页时,一条本地新闻弹了出来。
《我市老城区改造计划启动,红星片区面临整体拆迁》。
红星片区?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的“浮生半日”,就在红星片区的边缘。
虽然我的店不在拆迁范围内,但这消息还是让我心里一紧。
这意味着,周围的环境要变天了。
我点开新闻,里面详细介绍了拆迁的范围和补偿方案。
红星片区,主要就是以前的红星机械厂和附属的家属院。
一个充满了年代感的名字。
我关掉新闻,没太在意。
拆迁离我还远,眼前的这群“活菩萨”,才是我的心腹大患。
我不知道的是,这条看似无关的新闻,才是我解开所有谜题的钥匙。
又过了几天,我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
我开始出现幻听。
就算店里没人,我耳边也总是回响着“将军”和“你这马不行”。
小爱看不下去了,周末直接杀到我店里。
她来的时候,正好是下午两点半。
店里“高朋满座”,人声鼎沸。
小爱站在门口,看着这乌烟瘴气的场面,惊得半天说不出话。
“这就是你说的……福报?”她转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我苦笑。
“欢迎来到,老年迪斯科。”
小爱深吸一口气,像个即将上战场的女将军。
“我来会会他们。”
她把包往吧台上一放,径直朝张大爷那桌走过去。
我心提到了嗓子眼。
完了,这姑奶奶脾气火爆,别直接打起来。
只见小爱走到桌前,笑得比我还甜。
“大爷,你们好呀。”
张大爷正在悔棋,被人打断,有点不高兴,抬起头:“干嘛?”
“我叫小爱,是这家店老板的女朋友。”小爱自我介绍道,“看你们每天来,挺热闹的。”
“哦,小老板娘啊。”张大爷的脸色缓和了一点。
“大爷,你们棋下得真好,我能跟你们学学吗?”
小爱说着,就自来熟地拉了张小凳子,坐在了旁边。
我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路数?
打入敌人内部?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我见识到了小爱惊人的社交能力。
她一会儿夸张大爷棋艺高超,一会儿问李大爷的偏方效果,甚至还和最早来的刘阿姨聊起了哪家超市的鸡蛋最便宜。
她就像一滴水,瞬间融入了这片海洋。
那群原本对我爱答不理的老人,在小爱面前,一个个都成了和蔼可亲的长辈。
他们聊得热火朝天,声音不大,反而充满了欢声笑语。
我靠在吧台上,看着被众星捧月的小爱,感觉自己像个外人。
这店,到底是谁开的?
临近傍晚,老年团要散了。
张大爷走到吧台前,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话。
“小伙子。”
“啊?张大爷,您说。”我受宠若惊。
“你这个女朋友,不错。”他一脸严肃地评价道,“比你机灵。”
我:“……”
谢谢您的肯定。
“还有,”他顿了顿,指了指我昨天泡的柠檬红茶,“明天,记得少放糖,加两片菊花。”
说完,他背着手,迈着四方步,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哭笑不得。
小爱送走他们,回到吧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搞定。”她得意地朝我眨眨眼。
“你怎么做到的?”我像看神仙一样看着她。
“秘密。”她拿起我的手,捏了捏,“他们其实不坏,就是……太孤独了。”
孤独?
我想起他们每天风雨无阻地来我这儿报道,想起他们为了一步棋争得面红耳赤,想起他们翻来覆去聊着陈年的旧事。
好像,是有点。
“他们很多人,老伴不在了,子女又忙。”小爱说,“以前他们都在厂里的活动室下棋聊天,后来厂子没了,活动室也拆了,就没地方去了。”
“厂子?”我愣了一下,“什么厂子?”
“就是红星机械厂啊。”小爱说,“他们都是那儿的老职工,一辈子的青春都在那儿了。我刚听张大爷说的。”
红星机械厂。
那条新闻,瞬间在我脑海里闪过。
我好像抓住了什么。
“张大爷还说,”小爱继续道,“他们最近心里都挺慌的。”
“慌什么?”
“拆迁啊。”小爱指了指窗外,“那一带要全拆了,他们住了几十年的家属院,马上就没了。他们说,以后,连个回来看看的地方都没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看着窗外。
我的奶茶店,正对着一条老旧的巷子。
巷子的尽头,就是新闻里说的,即将被夷为平地的红星家属院。
而我的店所在的位置……
我突然想起小爱的话。
“他们以前都在厂里的活动室下棋聊天……”
一个荒唐又合理的念头,从我心底冒了出来。
第二天,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等着他们来。
我提前做了一些准备。
我把店里那套华而不实的ins风小桌椅,收了起来,换成了几张宽敞的大方桌。
我没再放二手玫瑰,也没放民谣,而是找了一些七八十年代的老歌。
《在希望的田野上》、《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
我还特意去超市,买了一包上好的菊花,和一大袋冰糖。
下午两点,老年团如约而至。
当他们推开门,看到店里的变化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张大爷站在门口,看着那几张大方桌,又听着耳边熟悉的旋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小伙子,你这是……”
我笑着迎上去,手里端着一个大茶盘。
“张大爷,各位大爷大妈,欢迎光临。”
我把一杯杯泡好的菊花茶递给他们。
“今天特制的,无糖菊花茶,清火明目。”
他们默默地接过茶杯,走到大方桌旁坐下。
没有人说话。
店里只有邓丽君在轻轻地唱:“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沉默了很久,张大爷突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小伙子,你这个店的位置……是不是以前我们厂传达室的旧址?”
终于问到点子上了。
我点点头:“我盘下这个店的时候,听房东提过一嘴。”
“怪不得……”张大爷喃喃自语,“怪不得一进来,就觉得亲切。”
他身边的李大爷,那个总说我茶太甜的老头,用手抚摸着粗糙的桌面。
“是啊,就是这儿。当年,我们每天上下班,都要从这儿经过。老张,你还记不记得,你媳妇儿当年,就是天天在这传达室门口等你下班的。”
张大爷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没有回头,只是低着头,看着手里的茶杯,眼圈,一点点红了。
我这才知道,张大爷的老伴,几年前就去世了。
而最早来的那个刘阿姨,是张大爷的小姨子。
她不是来蹭空调的。
她是替她姐姐,来看看这个老地方。
来看看她姐夫,这个嘴硬心软,一辈子都活在回忆里的男人。
那天下午,没有人下棋,没有人高声谈笑。
他们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喝着茶,听着老歌,看着窗外那条熟悉的巷子。
仿佛在与自己的青春,做一场漫长的告别。
我没有打扰他们。
我默默地给他们续水,收拾桌子。
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烦躁、不满、委屈,都烟消云散了。
我看到的,不再是一群蹭空调的、麻烦的老人。
而是一群即将被时代洪流冲刷掉最后一点印记的,孤独的灵魂。
他们不是来占我便宜的。
他们只是想在自己熟悉的世界,彻底消失之前,再多停留一会儿。
而我的“浮生半日”,恰好,就开在了他们记忆的入口。
从那天起,我的奶茶店,变了。
我不再把它当成一个纯粹赚钱的工具。
我给它赋予了新的功能。
我专门在店里开辟了一个“红星角”。
几张大方桌,舒服的靠背椅,一个免费的开水供应点。
我还从旧货市场淘来了一块小黑板,挂在墙上。
上面写着:
“红星故事会,每日下午两点,准时开讲。主讲人:红星厂子弟天团。听众:有缘人。”
小爱笑我:“你这哪是奶茶店,简直是社区服务中心。”
我嘿嘿一笑:“你不懂,这叫情怀。”
老年团依旧每天都来。
但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们不再喧哗,不再旁若无人。
他们会自觉地把瓜子壳扔进垃圾桶,会帮我把桌子擦干净。
张大爷成了“红星故事会”的首席主讲人。
他会跟偶尔来店里歇脚的年轻人,讲当年他们怎么用榔头敲出第一批零件,讲厂里一年一度的篮球赛,讲那个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厂花。
他的故事,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充满了力量。
那些被996和KPI压得喘不过气的年轻人,坐在角落里,喝着奶茶,听着这些遥远又真实的故事,眼神里,渐渐有了光。
我的店,开始有了奇怪的客流。
一半是追逐潮流的年轻人,一半是追忆似水年华的老年人。
他们泾渭分明地坐在店里,却又因为那些老歌、那些故事,奇异地融合在了一起。
一个周末的下午,店里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
一个背着相机的年轻女孩。
她点了一杯最贵的奶茶,然后就坐在角落里,默默地拍照。
拍张大爷他们,拍听故事的年轻人,也拍我。
我有点不自在。
“你好,请问你这是……”
女孩笑了笑,很干净的笑容。
“我是个美食博主,也是个摄影师。我朋友推荐我来你这儿,说这里有……城市里最奢侈的下午茶。”
奢侈?
我看了看我那连装修都算不上的小店,自嘲地笑了笑。
“我这里,只有廉价的茶水和免费的故事。”
“不。”女孩摇摇头,眼神很认真,“时间、记忆、和人与人之间的温度,才是这个时代最奢侈的东西。而你这里,都有。”
她的话,让我愣住了。
几天后,我的“浮生半日”,在本地的公众号上,火了。
那篇推文的标题是:
《市中心这家奶茶店,藏着一个即将消失的时代》。
文章里,有女孩拍的照片。
张大爷讲故事时飞扬的神采,年轻人们专注聆听的侧脸,还有我,系着围裙,靠在吧台上,看着这一切,脸上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微笑。
文章的最后,女孩写道:
“我们总是在追赶未来,却常常忘了,那些被我们抛在身后的过去,才是我们出发的地方。如果你也觉得疲惫,不妨来‘浮生半日’,点一杯奶茶,听一个故事。在这里,时间会变慢,生活会变暖。”
那篇文章,成了爆款。
我的奶茶店,一夜之间,成了网红打卡地。
无数的年轻人,从城市的各个角落涌来。
他们不是为了奶茶,而是为了“红星故事会”。
我的店,每天都挤得水泄不通。
我忙得脚不沾地,制冰机二十四小时不停地转,连上厕所都要跑着去。
营业额,像坐了火箭一样往上蹿。
我不仅还清了之前的欠款,甚至,还有了存款。
我看着手机银行里那个不断增长的数字,感觉像在做梦。
小爱在电话里调侃我:“陈大驰,你发财了!说好的,发财了就娶我!”
我握着电话,看着店里热闹的景象,笑了。
“好,等我再攒点钱,给你买个大钻戒。”
张大爷他们,也成了店里的“明星”。
他们不再是孤独的老人,而是一群受人尊敬的“时代见证者”。
他们有了新的听众,新的价值感。
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张大爷的棋局,从店里,摆到了店门口。
总有一群人围着,有老有少。
他不再悔棋了,他说,作为“公众人物”,要注意形象。
一切,都好得不像话。
好得让我觉得不真实。
然而,告别的日子,还是来了。
拆迁的推土机,开进了那条老巷。
“轰隆隆”的声音,震得我的玻璃门嗡嗡作响。
那一天,“红星故事会”没有开讲。
老年团的所有成员,都到齐了。
他们没有进店,只是站在我的店门口,隔着一条马路,静静地看着对面。
看着那些熟悉的红砖墙,在机械的巨臂下,一片片倒塌,化为尘土。
没有人哭,也没有人说话。
他们只是站着,像一排沉默的纪念碑。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堵得难受。
我知道,一个时代,在他们眼前,正式落幕了。
从那以后,老年团,就散了。
家属院没了,他们中的大多数,都跟着子女,搬去了新的小区,分散在城市的各个角落。
我的奶茶店,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只是,偶尔还会有一些年轻人,慕名而来,问我:“老板,今天还有故事会吗?”
我只能抱歉地笑笑:“主讲人,退休了。”
张大爷搬走的前一天,来我店里,跟我告别。
他还是穿着那件跨栏背心,但精神,却不如从前了。
他没坐,就站在吧台前。
“小伙子,我要走了。”
“去哪儿啊,张大爷?”
“去我儿子那儿,南边的新区,远着呢。”
“那挺好,享福去。”我笑着说。
他没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那副被他摩挲得油光发亮的象棋。
“这个,送给你。”
“哎,这可使不得,太贵重了。”我连忙推辞。
“拿着。”他把象棋硬塞到我手里,“你是个好小伙子。这店,好好开下去。”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看着我,很认真地说:
“谢谢你。”
我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从一开始的厌烦,到后来的接纳,再到现在的离别。
这两个月,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我以为我只是给了他们一个遮风挡雨的屋檐。
到头来,我才发现,是他们,给了我这家小店,一个真正的灵魂。
“张大爷,”我叫住转身要走的他,“以后想下棋了,随时回来,我陪你下。”
他背对着我,挥了挥手,没有回头。
我看着他瘦削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我知道,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的奶茶店,还在开着。
生意不好不坏,足够我生活,也足够我继续守护着这个小小的空间。
我把张大爷送我的那副象棋,摆在了“红星角”最显眼的位置。
旁边,放着一块新的小黑板。
上面是我用最好看的字体写的:
“本店创始人之一,张工,于此,留下了一个时代的棋局。欢迎挑战,但,观棋不语。”
小爱来看我,看到那副象棋,笑了。
“你还真把自己当传人了?”
我擦着杯子,看着窗外车水马龙。
“我不是传人。”
“我是个守门人。”
我守着这个叫“浮生半日”的门口。
它曾经是一个时代的入口,现在,成了一个故事的出口。
偶尔,最早来的那个刘阿姨,还会坐很久的公交车,来看我。
她不蹭空调了,会自己花钱点一杯最便宜的柠檬水。
然后,她会坐在张大爷常坐的那个位置,一坐,就是一下午。
她不说话,只是看着那副象棋发呆。
我知道,她在想她的姐夫,也在想她的姐姐。
在想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充满了阳光、汗水和机器轰鸣声的,红星年代。
有一天,我正在吧台后打盹。
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推门进来。
他看起来不像喝奶茶的。
他在店里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在了那副象棋上。
他走过去,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
“老板,”他转过头问我,“这副象棋,是张广利大爷的吗?”
张广利?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张大爷的名字。
“是啊,您认识他?”
男人笑了笑,眼角有些湿润。
“他是我爸。”
他说,他前几天回家,听他爸念叨,说把最重要的东西,留在了这家奶茶店。
他不放心,特意过来看看。
“我爸他……还好吗?”我忍不住问。
“不太好。”男人叹了口气,“搬了新家,他不习惯。没有老邻居,没有棋盘,整天一个人发呆。我让他去楼下活动中心,他不去,说那儿的人,不懂他的棋。”
我的心,又被揪了一下。
“您跟他说,”我想了想,认真地对他说,“就说,他的老对手,‘浮生半日’的陈老板,向他发起挑战。我随时,等他来应战。”
男人看着我,愣了很久。
然后,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一定带到。”
他走后,我拿出手机,给小爱发了条微信。
“我准备扩大经营了。”
“哟,陈老板要开分店了?”
“不。”
我打字回复道。
“我要在店门口,搭个棚子,专门用来下棋。风雨无阻的那种。”
小爱回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的表情。
“我支持你。”
我笑了。
我抬起头,看着窗外的阳光。
六月的太阳,依旧毒辣。
但我的心里,却觉得无比安宁。
我的“浮生半日”,也许永远不会成为连锁大品牌,也许永远都只是街角一个不起眼的小店。
但没关系。
我知道,总有一些东西,比金钱更重要。
比如,一个承诺。
比如,一个等待。
比如,一个能让孤独的灵魂,随时可以回来的,家。
本文标题:四川大爷大妈组团进超市蹭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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