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过年回家不住家里住酒店
车窗外的风景,从鳞次栉比的高楼,渐渐变成了低矮连绵的平房。
我叫陈静,今年三十二岁,远嫁八年,这是我第一次带着六岁的儿子乐乐,独自回娘家。
不是不想回,是回不去。隔着两千多公里,一张机票,一趟高铁,就是我与故乡的全部距离。
手机震了一下,是老公张伟发来的消息:到了吗?
我回:快了,已经能看到我们县城的电视塔了。
那边几乎是秒回:那就好,注意安全,到家了报个平安。
我看着窗外那个熟悉的、有点掉漆的红白相间电视塔,心里那点近乡情怯,瞬间被一股热流冲散了。
回来了。
我终于回来了。
乐乐扒着车窗,新奇地问:“妈妈,姥姥家就是这里吗?跟我们家好不一样啊。”
我摸摸他的头,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哽咽:“是啊,这里是妈妈长大的地方。”
出租车在一条老旧的巷子口停下。
我爸妈,我哥陈阳,还有我那个只在视频里见过几次的嫂子李娟,都站在门口。
“静静!乐乐!”我妈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抱住我,眼泪先下来了。
我眼圈也红了,拍着她的背:“妈,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爸站在后面,一个劲儿地搓着手,嘴咧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只是一个劲儿地“哎,哎”着。
我哥上来,锤了我一下肩膀:“行啊你,舍得回来了?”
我笑骂他:“滚蛋。”
目光落在他身后的李娟身上。她长得挺白净,穿着一身家居服,看着有点拘谨,对我笑了笑:“是小静吧,快进屋,外面热。”
“嫂子。”我赶忙应了一声。
一家人簇拥着我跟乐乐进了屋。
还是那个熟悉的客厅,沙发换了新的,电视也换了大的,但墙上那张我高中毕业时拍的全家福还在。照片上的我,扎着马尾,笑得没心没肺。
我妈拉着乐乐,稀罕得不行,一会儿捏捏脸,一会儿摸摸手。
“哎哟,我们家乐乐长这么高了,跟电视里看就是不一样,真壮实。”
我爸也凑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有点笨拙地塞给乐乐:“来,乐乐,姥爷给的。”
乐乐回头看我,我点点头,他才接过来,甜甜地说:“谢谢姥爷。”
一屋子人都笑了。
嫂子李娟给我们倒了水,然后就默默地坐在一边,偶尔搭两句话,大部分时间都在看手机。
我没太在意。
毕竟是第一次见面,有点生疏也正常。
晚饭是我妈亲手做的。
糖醋排骨,可乐鸡翅,油焖大虾,清蒸鲈鱼……全是我以前最爱吃的。
我妈一个劲儿地往我碗里夹菜:“快吃,静静,尝尝妈做的,看味道变了没。”
“没变,还是那个味儿。”我扒拉着饭,眼泪差点掉进碗里。
“喜欢吃就多吃点,看你瘦的。”我妈又给乐乐夹了一块鸡翅,“乐乐也多吃点,姥姥做的,看喜不喜欢。”
我哥在旁边搭腔:“妈,你偏心啊,我平时想吃你都懒得做。”
“你媳妇不会给你做啊?”我妈瞪他一眼,但脸上全是笑。
李娟头都没抬,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做的他嫌不好吃。”
气氛有那么一秒钟的凝滞。
我爸咳了一声,打圆场:“吃饭,吃饭,都吃饭。”
那一顿饭,吃得我心满意足。
胃里是暖的,心里也是。
我觉得,回家的感觉,真好。
前三天,我都沉浸在一种久别重逢的幸福感里。
我妈变着花样给我和乐乐做好吃的,带我们去逛县城新开的商场,给我买新衣服。
我爸每天都乐呵呵地陪乐乐下棋,讲他年轻时候的故事。
我哥也隔三差五地买点水果零食回来。
嫂子李娟话不多,但表面上也都客客气气的。
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我从未远嫁,还是那个被全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女儿。
直到第四天。
那天中午,快十一点了,我妈还没进厨房。
她在客厅里陪乐乐看动画片,看得津津有味。
我爸在阳台摆弄他的花草。
我哥和他媳妇还没起床。
我肚子有点饿了,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十一点十五。
我忍不住问:“妈,今天中午吃什么啊?”
我妈头也没回,眼睛还盯着电视:“哦,随便吃点吧,冰箱里有面条。”
我愣了一下。
随便吃点?
以前我回家,哪一顿不是大鱼大肉地伺候着?
我有点不习惯,但也没多想,可能我妈今天累了。
“那我去做吧。”我说。
“哎,好。”我妈应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我走进厨房,打开冰箱。
里面除了几根蔫巴巴的青菜,一把挂面,就只有几个鸡蛋了。
心里莫名有点堵。
我下了三碗面,我、我妈还有乐乐。
端上桌的时候,我哥和他媳妇正好打着哈欠从房间出来。
我哥看见桌上的面条,皱了皱眉:“中午就吃这个?”
我没好气地说:“不然呢?冰箱里就这个。”
李娟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到冰箱前,拿了瓶酸奶,插上吸管就喝了起来,然后就窝进沙发里开始刷手机。
我哥也没再说什么,自己盛了碗面,稀里糊涂地吃完了。
全程,我爸妈就像没看见一样。
我妈甚至还说:“静静下的面条也好吃。”
我心里那点堵,变成了一块小石头,沉甸甸的。
我安慰自己,没事,就一顿饭而已。
但是,我很快发现,我错了。
这不是开始,而是常态。
从那天起,“饭点装傻”这四个字,就成了我们家一个心照不宣的默契。
每天上午十一点,下午五点,这两个时间点一到,客厅里就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安静。
我爸会准时打开电视,把声音调得老大,假装聚精会神地看新闻。
我妈呢,不是陪乐乐玩,就是拿着手机看短视频,还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好像那是全世界最有趣的东西。
我哥陈阳,永远都是那个点儿最忙的人,不是在打电话谈“几百万的大生意”,就是在房间里“开重要的视频会议”。
而我嫂子李娟,堪称家里的“定海神神针”。
她可以从早上睁眼开始,一直到晚上闭眼睡觉,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瘫在沙发上,抱着手机,脸上挂着一副“与我无关”的表情。
一开始,我还抱有幻想。
我会故意大声说:“哎呀,十一点半了,肚子都叫了。”
回应我的,是我爸更大声的电视声,和我妈更夸张的笑声。
或者,我会走到厨房门口,探头探脑:“妈,中午咱们吃啥呀?”
我妈会隔着半个客厅喊回来:“冰箱里有啥就吃啥呗,你看着弄点。”
你看着弄点。
这句话,像一把软刀子,一下一下地割着我的心。
我不是没想过反抗。
有一次,我铁了心,谁不动我也不动。
十一点半,十二点,十二点半。
乐乐饿得直哭,跑过来拉我的衣服:“妈妈,我饿,我想吃饭。”
我心疼得要命,但还是狠下心,抱着他说:“乐乐乖,再等一会儿,姥姥马上就做饭了。”
我妈听见了,从短视频里抬起头,一脸无辜地看着我:“哎呀,都这个点了?看视频看忘了。静静,要不你先给乐乐弄点吃的垫垫?”
你看,皮球又踢回我这里了。
我哥从房间里伸出个头:“吵什么啊,饿了叫个外卖不就行了?”
说完,他又缩了回去。
那一刻,我看着客厅里这几个我最亲的人,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我咬着牙,起身走进厨房。
淘米,洗菜,切肉。
锅碗瓢盆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一边切菜,一边掉眼泪。
眼泪砸在案板上,悄无声息。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记忆里的家不是这样的。
我记得小时候,我妈总说,女孩子要富养,不能让她在厨房里沾一点油烟。
所以我从小到大,连碗都没洗过几个。
我记得我上大学走的时候,我爸偷偷抹眼泪,说:“闺女啊,在外面受了委屈就回家,爸妈养你一辈子。”
我记得我哥,虽然平时老跟我吵架,但谁要是敢欺负我,他第一个冲上去跟人拼命。
可现在呢?
他们好像都忘了。
忘了我是他们最疼爱的女儿,是他们发誓要守护一辈子的妹妹。
在他们眼里,我仿佛成了一个理所应当的厨子,一个免费的保姆。
饭做好了,四菜一汤。
我喊他们:“吃饭了。”
我爸关了电视,我妈放下手机,我哥也从房间里出来了。
李娟慢悠悠地从沙发上挪过来,坐到餐桌前。
一家人,整整齐齐。
他们吃得理所当然,吃得心安理得。
我妈夹了一筷子青菜,说:“嗯,静静这个菜炒得不错,有我当年的风范。”
我哥一边剔着牙,一边说:“明天我想吃红烧肉了,肥而不腻的那种。”
我爸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又盛了一碗饭。
只有李娟,她一边玩手机,一边慢条斯理地吃饭,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只是个蹭饭的。
没有人问我累不累。
没有人说一句“辛苦了”。
我看着他们一张一合的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突然就没了胃口。
晚上,我给张伟打电话。
他在电话那头,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
“怎么了?声音听着这么累。”
“没事,带孩子有点累。”我不想让他担心。
“是不是在家里住得不习惯?要不……早点回来?”
“没有,挺好的,我妈天天给我做好吃的。”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虚伪。
挂了电话,我抱着被子,在黑暗里睁着眼睛,一夜无眠。
我开始仔细回想,这种变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想起来了。
是我哥结婚以后。
我哥结婚那年,我没能回来。
公司有个重要的项目,我走不开。我妈在电话里虽然失落,但还是说:“工作要紧,家里都好。”
我只能随了五万块钱的礼金,当是我这个做妹妹的一点心意。
后来,我妈就在电话里跟我念叨。
说这个嫂子李娟,懒。
“你说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样呢?一天到晚就知道玩手机,地不扫,碗不洗,饭也不做。”
“你哥也是,被她拿捏得死死的,什么都听她的。”
“我跟你爸现在就是给他俩当老妈子,伺候吃伺候喝。”
当时我听着,还挺心疼我妈的,一个劲儿地劝她想开点。
现在我才明白,我妈不是在诉苦。
她是在给我打预防针。
她是在告诉我,这个家里,已经有了一个不做事的女主人。
所以,我这个远嫁回来的女儿,就必须填补上这个“劳动力”的空缺。
因为我是女儿,是“自家人”。
而李娟是儿媳,是“外人”。
对自家人,可以理直气壮地索取。
对那个“外人”,却要小心翼翼地供着,生怕她不高兴,生怕她给我哥吹枕边风。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的逻辑。
想明白这一点,我只觉得浑身发冷。
接下来的日子,我成了一个麻木的机器人。
每天早上,给全家人做早饭。
上午,带乐乐出去玩一会儿,掐着点在十一点前赶回来,开始准备午饭。
下午,洗一大堆碗,收拾一片狼藉的厨房,然后开始思考晚饭吃什么。
我的手,因为长时间泡在水里,变得又干又皱,指甲缝里总是残留着洗不掉的油污。
这双手,曾经是用来敲代码,做方案的。
而现在,它只认识葱姜蒜和油盐酱醋。
有一次我实在太累了,晚饭就随便炒了两个菜,煮了个粥。
我哥一上桌,脸就拉下来了。
“就吃这个?打发要饭的呢?”
我心里的火“噌”地就冒上来了:“那你别吃,出去吃。”
“你什么态度?”我哥把筷子一拍,“我说错了吗?你嫂子还怀着孕呢,就让她吃这个?”
我愣住了。
怀孕?
我看向李娟的肚子,平坦如初。
李娟被我看得不自在,低下头,小声说:“刚……刚查出来的,才一个多月。”
我妈赶紧出来打圆场:“哎呀,你哥也是心疼你嫂子。静静啊,你别往心里去。明天,明天妈去买只鸡,给你嫂子好好补补。”
我看着我妈那张小心翼翼的脸,突然就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这个免费保姆,现在还要升级成月嫂了。
我嫂子怀孕了,成了家里的重点保护对象。
那我呢?
我带着孩子,千里迢迢地回来,难道就是为了来伺候你们这一大家子的吗?
那天晚上,我彻底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这十几天的经历。
我想起我刚回来时,我妈抱着我哭,说“回来就好”。
我想起我爸笨拙地给乐乐塞红包。
我想起我哥锤我肩膀,说“舍得回来了”。
那些温暖的画面,此刻看来,却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他们的爱,难道就只停留在口头上吗?
还是说,在他们心里,女儿的价值,就是用来奉献的?
我越想越觉得委屈,越想越觉得不甘心。
凭什么?
就因为我是女儿,我就活该被这样对待吗?
就因为我远嫁,我就活该回来当牛做马,来弥补我“不在身边”的亏欠吗?
第二天,我起晚了。
等我睁开眼,已经快九点了。
客厅里静悄悄的。
我走出去一看,一个人都没有。
桌上放着几张钱,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是我妈的字迹:
“静静,我跟你爸带乐乐去公园玩了。你嫂子想吃楼下那家的小笼包,你自己看着买点早饭吧。”
我看着那几张皱巴巴的钱,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我自己看着买点。
连我的早饭,都懒得顺手带一份了。
我攥着那张纸条,浑身发抖。
心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叫嚣:够了,真的够了。
我回到房间,拿出手机,打开订票软件。
我找到了最早一班回我那个城市的高铁票。
下午两点。
我毫不犹豫地按下了“预订”键。
付完款的那一刻,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仿佛压在心口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
十一点,他们回来了。
乐乐玩得满头大汗,小脸红扑扑的。
我妈一进门就说:“哎呀,累死了。静静,饭做了没?”
我坐在沙发上,没动。
我平静地看着她:“没有。”
我妈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头:“怎么没做?这都几点了?你不吃,乐乐不饿啊?”
我哥也帮腔:“就是啊,你怎么当妈的?”
李娟默默地走到沙发边,坐下,掏出了手机。
还是老样子,还是那副“与我无关”的表情。
我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我走到他们面前,目光从我妈,到我爸,再到我哥,最后落在了李娟身上。
“从今天起,我不做了。”
我说得很慢,很清晰。
“我下午两点的车票,回家。”
客厅里瞬间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我妈最先反应过来,她一脸震惊地看着我:“你说什么?回家?你这才回来几天啊?不是说好住一个月的吗?”
“不住了。”我摇摇头,“这个家,我待不下去了。”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我爸也急了,他那张不善言辞的脸涨得通红,“谁给你气受了?你说!”
我笑了。
“谁给我气受了?爸,你觉得呢?”
我指着这一屋子的人。
“我回来二十天,做了二十天的饭,洗了二十天的碗。”
“我每天像个陀螺一样,围着厨房转,围着你们转。”
“你们有谁问过我一句,累不累?”
“有谁说过一句,辛苦了?”
“没有!”
我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带着压抑已久的哭腔。
“你们只会在饭点的时候,不约而同地变成瞎子,变成聋子!”
“我爸的电视声永远是最大的,我妈的短视频永远是最好笑的,我哥的生意永远是几百万的!”
“只有我,只有我这个远嫁回来的女儿,是个闲人,是个活该伺候你们的保姆!”
“陈静!你怎么跟你爸妈说话呢?”我哥冲我吼道。
“我怎么说话了?”我迎上他的目光,毫不畏惧,“我说错了吗?陈阳,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你自己,你把我当妹妹了吗?”
“你只知道张嘴吃饭,只知道对我做的菜挑三拣四。明天想吃红烧肉,后天想喝排骨汤。”
“你凭什么?!”
“就凭你是我哥吗?”
“你配吗?”
我哥被我问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
我的目光转向李娟。
她终于放下了手机,有点惊慌地看着我。
“还有你,嫂子。”
“我知道,你刚来这个家,你不做饭,不做家务,我妈惯着你,我哥宠着你,我都能理解。”
“但是我不能理解,你凭什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给你提供的一切?”
“我给你做饭,给你洗碗,甚至连你孕期想吃的东西,都要我这个小姑子去准备。”
“你也是女人,你将来也要当妈。你就没有一点感同身受吗?你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吗?”
李娟的脸“唰”地白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我看向我的父母。
我看着他们苍老的、不知所措的脸,心如刀割。
“爸,妈。”
我的声音软了下来,眼泪终于决堤。
“你们知道吗?回来的第一天晚上,吃着妈你做的菜,我真的觉得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我以为,我终于回家了。”
“但是我错了。”
“这个家,从我嫁出去的那一刻起,就再也不是我的家了。”
“这里是我哥的家,是你们儿子的家,是我嫂子的家。”
“而我,陈静,只是一个偶尔回来探亲的客人。”
“一个……连客人都不如的,免费的厨子。”
“妈,你总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棉袄穿久了,也会旧,也会破。”
“你心疼你的儿媳妇,怕她受委屈,怕她跑了。”
“那你就不心疼你的女儿吗?”
“难道就因为我是你亲生的,就活该被你们这样搓磨,这样理所当然地使唤吗?”
我说完这一长串话,整个人都虚脱了。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我压抑不住的抽泣声。
乐乐被吓坏了,跑过来抱住我的腿,哭着说:“妈妈,不哭,我们回家,我们找爸爸。”
“好,我们回家。”
我擦干眼泪,蹲下来抱住他。
“我们这就回家。”
我拉着乐乐,转身回房间,开始收拾行李。
身后,传来我妈撕心裂肺的哭声。
“静静!妈错了!妈真的错了!你别走啊!”
我哥也冲了过来,堵在门口,声音里带着懊悔:“小静,哥不对,哥混蛋!你别走,你打我,你骂我,行不行?”
我爸这个一辈子没说过软话的男人,也红着眼圈,声音沙哑地说:“闺女,是爸不好,爸没当好这个家。”
我没有回头。
有些话,说开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有些伤口,揭开了,就再也愈合不了了。
我快速地把衣服塞进行李箱,拉上拉链。
我拉着乐乐,绕开堵在门口的哥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陈静!”
是李娟的声音。
我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她在我身后,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带着颤抖的声音说:
“对不起。”
“我……我不是故意的。”
“在我娘家,我妈也总说,儿媳妇就是外人,不能太勤快,不然以后有干不完的活。”
“她说,要拿住你哥,就要让他妈来伺候我们。这样,我在这个家才有地位。”
“我……我没想到会伤害到你。对不起。”
我听着她这番迟来的、笨拙的解释,心里五味杂陈。
我没有回应她。
因为我知道,这句“对不起”,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她有她的生存法则,我妈有我妈的权衡利弊。
而我,只是这场家庭权力斗争中,被牺牲掉的那个棋子。
我拉着乐乐,走出了那个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门。
巷子口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没有哭。
心里的委屈,愤怒,不甘,在刚才那场爆发里,已经宣泄得差不多了。
剩下的,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疲惫和悲凉。
高铁站里,人来人往。
我给乐乐买了肯德基,他吃得很开心。
我的手机一直在响,是我妈,我哥打来的。
我一个都没接。
我只是默默地把他们所有人的联系方式,都拉进了黑名单。
然后,我给张伟发了条微信:
“老公,我回家了。”
“不是回娘家,是回我们自己的家。”
高铁启动了。
窗外的风景,再一次飞速地倒退。
我看着那个红白相间的电视塔,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直到最后,消失在地平线上。
我知道,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回来了。
那个我心心念念的故乡,那个我以为永远是避风港的娘家,终究是回不去了。
乐乐靠在我怀里,睡着了。
我摸着他温热的小脸,心里一片平静。
我想,这样也好。
人总是要长大的。
有些童话,也总是要破灭的。
回到家的那一刻,张伟从车站接到我,看到我一脸憔悴,什么也没问。
他只是接过我手里的行李箱,另一只手把我揽进怀里,说了一句:
“欢迎回家。”
就这四个字,让我在高铁上强忍了一路的眼泪,瞬间决堤。
我抱着他,哭得像个孩子。
那天晚上,张伟下厨,做了我最爱吃的酸菜鱼。
乐乐在客厅里玩着他的新玩具,咯咯地笑。
我坐在餐桌前,看着厨房里那个为我忙碌的背影,闻着空气里飘来的饭菜香。
我突然明白了。
家,不是一个地理概念。
不是那个生你养你的地方,就永远是你的家。
家,是那个有爱,有尊重,有烟火气,让你觉得心安的地方。
是我在闹,你在笑。
是我累了,你会说“我来”。
是我受了委屈,你会毫不犹豫地站在我身边。
这,才是家。
后来,我听说。
我走后,我妈大病了一场。
我哥和李娟也大吵了一架。
李娟开始学着做饭,虽然做得不怎么样。
我哥也开始学着分担家务,虽然总是笨手笨脚。
我爸给我打过几次电话,用他单位同事的手机。
电话里,他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
“闺女,是爸对不住你。”
“有空……就回来看看。”
我每次都只是淡淡地“嗯”一声。
回去吗?
我不知道。
也许有一天,我会回去。
但不是现在。
我现在,只想守着我自己的这个小家,守着我的爱人,我的孩子,过好我们自己的日子。
至于那个远方的、回不去的“娘家”,就让它,留在记忆里吧。
就像那张已经泛黄的全家福。
照片上的我,笑得没心没-肺。
而照片外的我,早已学会了,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动声色地坚强。
一年后,春节。
张伟提议:“要不,我们把爸妈接过来过年吧?”
我愣了一下,他指的是我爸妈。
“他们……会来吗?”
“你开口,他们肯定会来。”张伟握住我的手,“我知道你心里还有个疙瘩,但他们毕竟是你的父母。一年了,也该过去了。”
我沉默了很久。
这一年里,我刻意不去想他们,但午夜梦回,还是会想起我妈做的糖醋排骨,想起我爸那双粗糙的手。
血缘,是这个世界上最霸道的东西,剪不断,理还乱。
我最终还是拨通了我爸的电话。
电话那头,他的声音听起来苍老了很多。
听说我要接他们过来过年,他激动得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一个劲儿地说“好,好”。
半个月后,我在出站口,见到了我爸妈。
他们都瘦了,也老了。
我妈的头发,白了一大半。
看到我的那一刻,她的眼泪又下来了,拉着我的手,只是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爸站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叹气。
我心里那块结了一年的冰,在那一刻,悄悄地融化了一个角。
我没让他们住酒店,而是把家里的一间次卧收拾了出来。
张伟对他们很热情,一口一个“爸,妈”,叫得比我还亲。
乐乐也跟姥姥姥爷很亲近,拉着他们看自己的画,讲幼儿园的趣事。
家里,久违地充满了热闹的气氛。
但是,那个“饭点魔咒”,依然像一朵乌云,悬在我的心头。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厨房。
张伟正在里面忙活,切菜的声音“笃笃笃”地传来。
我妈坐在沙发上,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她几次想站起来,又都坐了回去。
我爸则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坐得笔直,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我心里叹了口气,走过去,坐在我妈身边。
“妈,你们大老远过来,好好歇着。让张伟做就行,他手艺比我好。”
我妈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小声说:“静静,妈……妈以前……”
“都过去了。”我打断她,递给她一个苹果,“吃水果吧。”
她接过苹果,低着头,用衣角擦了擦,眼泪却滴在了苹果上。
午饭很丰盛。
张伟做的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
饭桌上,张伟不停地给我爸妈夹菜。
“爸,尝尝这个,我特意学的,静静说你爱吃。”
“妈,你多喝点这个汤,补身体。”
我爸妈显得受宠若惊,连声说“好,好”。
吃完饭,我妈抢着要洗碗。
张伟拦住她:“妈,你歇着,我来就行。”
“那怎么行,你是客人……”我妈脱口而出,说完就后悔了,脸涨得通红。
张伟笑了笑,说:“妈,在这个家,除了静静和乐乐,没有客人。我们都是一家人。家务活,谁有空谁就做。”
说完,他端着碗筷,走进了厨房。
我妈愣在原地,看着张伟的背影,又看看我,眼里的情绪很复杂。
有羡慕,有欣慰,还有一丝……愧疚。
晚上,我帮我妈铺床。
她拉着我的手,说:“静静,妈知道错了。以前在家里,是我糊涂了。”
“我总想着,你嫂子是外人,得供着。你是自己闺女,怎么使唤都行。我没想到,这样最伤你的心。”
“你走的那天,我跟你爸一晚上没睡。你爸抽了一宿的烟,说他没本事,没能耐,连自己的闺女都护不住。”
“你哥……你哥也后悔了。他说,他不是个好哥哥。”
我听着,心里酸酸的。
“妈,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说,“我不该一声不吭就走,不该拉黑你们。”
“不,不怪你。”我妈摇着头,“是我们把你逼走的。是我这个当妈的,心偏了。”
她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你嫂子……她生了个女儿。现在,她也开始学着做饭了。虽然还是不怎么好吃,但你哥吃得挺香。”
“她说,她现在有点明白你当时的心情了。她说,等孩子大点,她想带着孩子,跟你哥一起来看你。跟你……当面道歉。”
我没说话,只是伸手,抱了抱她。
她的身体,比记忆中单薄了很多。
这个拥抱,迟到了一年。
但好在,还不算太晚。
爸妈住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我们家里的分工很明确。
张伟和乐乐负责逗乐。
我负责陪玩陪聊。
我爸负责陪乐乐下棋,讲故事。
我妈……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她开始抢着跟张伟一起进厨房。
张伟掌勺,她就负责洗菜,打下手。
两个人配合得还挺默契。
有时候,我也会进去帮忙。
我们三个人,挤在那个小小的厨房里,一边聊天,一边准备一日三餐。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暖洋洋的。
我突然觉得,这才是家的味道。
不是谁理所当然地付出,也不是谁心安理得地索取。
而是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这个家,添砖加瓦。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我爸把我叫到阳台。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塞到我手里。
“闺女,这里面有十万块钱。是你哥让我给你的。”
我愣住了。
“爸,我不要。”
“你拿着。”我爸的态度很坚决,“这是你哥的一点心意。他说,他以前混蛋,拿了你结婚时给的五万块钱礼金,还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这钱,算是他补偿你的。”
“他说,他现在在厂里找了个正经工作,虽然挣得不多,但踏实。他以后会好好过日子,好好对你嫂子和孩子。”
我爸看着我,眼里有泪光。
“静静,你别怪你哥,也别怪我们。我们知道,我们欠你的。”
我握着那张冰冷的卡,心里却暖烘烘的。
我把卡推了回去。
“爸,这钱我不能要。你告诉我哥,他的心意我领了。让他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以后,你们二老,还有我哥一家,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
“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送爸妈去车站的那天,天气很好。
没有了上次离开时的决绝和悲凉。
我妈拉着我的手,嘱咐我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张伟和乐乐。
我爸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默,只是不停地帮我理着被风吹乱的头发。
高铁进站了。
我看着他们走进车厢,隔着车窗跟我挥手。
我笑着,朝他们挥手告别。
直到列车缓缓驶出站台,我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敛去。
我知道,有些东西,改变了。
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
比如,血浓于水的亲情。
比如,那个无论我走多远,都永远牵挂着我的,家。
只不过,现在的我,更懂得如何去爱,如何去经营这份爱。
爱不是无条件的索取,也不是无底线的付出。
爱是尊重,是理解,是体谅,是相互扶持。
我想,这大概就是成长吧。
用一次惨痛的经历,换来一个终生受益的道理。
虽然代价有点大,但,值得。
手机响了,是张伟发来的消息:
“接到爸妈了吗?”
我笑了,回复他:
“嗯,送上车了。”
“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我想吃……你做的都行。”
“好,那我们回家。”
我收起手机,转身,迎着阳光,向家的方向走去。
脚步,从未有过的轻快与笃定。
本文标题:女子过年回家不住家里住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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