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临近下班,王浩搓着手凑到我工位旁。

  一股廉价的香水味混着烟草气息,立刻笼罩了我。

  “林哥,林哥。”他笑得一脸褶子,声音压得又低又谄媚。

  我正对着CAD图纸上的一根线条,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头也没抬,“说。”

  “周末,您那宝贝车,能借小弟用用不?”

  我的鼠标停住了。

  我抬起头,看着他。

  王浩,我们部门新来的销售,来公司小半年,业绩没见多少,倒是把办公室里的人情世故玩得门儿清。嘴甜,会来事,见谁都“哥”“姐”地叫着。

  但他叫我“林哥”的时候,我总觉得有点刺耳。

  我比他还小两岁。

  “借车干嘛?”我问,语气不算热络。

  我的车,一辆刚提了三个月的国产新能源SUV,顶配,落地小三十万。是我工作这几年,加班加点,一个项目一个项目啃下来,攒下的第一笔“巨款”。

  它不是一辆简单的代步工具。

  它是我的勋章,是我的避难所,是我在凌晨两点从公司开回出租屋时,唯一能给我慰藉的那个独立空间。

  所以,我不喜欢外借。

  “嗨,这不是我妈最近身体不太好嘛,总念叨我。我寻思着,周末开个车回趟老家,看看她老人家。”王浩说着,眼眶好像都有点红了。

  “我老家,就隔壁省,不远,三百多公里。周六一早走,周日下午肯定给您开回来。绝对收拾得干干净净,油……哦不,电给您充满!”

  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我心里那点不情愿,开始动摇。

  孝心,这个理由太难拒绝。

  谁家没个父母呢?

  “你老家,哪个市?”我多问了一句。

  “就徽州,黄山脚下那块儿。”他答得飞快。

  我心里盘算了一下,三百多公里,来回去个七百公里,我这车满电续航五百多,中途充一次电就够了,倒也不算太折腾。

  办公室里人来人往,好几个同事都朝我们这边看。

  拒绝一个“回家看望病母”的同事,这事儿传出去,显得我太不近人情。

  我叹了口气。

  “行吧。”我说,“周六早上你来我小区门口拿。注意点开,别刮了蹭了。”

  “哎哟!谢谢林哥!您真是我的亲哥!”王浩一瞬间喜笑颜开,刚才那点忧伤烟消云un,“您放心,我当自个儿亲儿子一样供着!保证给它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我只希望我的“亲儿子”,别遇上个后爹。

  旁边工位的李姐,一个在公司待了十几年的老会计,端着个保温杯从我身边经过,轻轻飘来一句话。

  “小林,人心隔肚皮,车与老婆,概不外借。”

  她的声音不大,但刚好能让我和王浩听见。

  王浩的笑脸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热情,“李姐说笑了,我人品您还信不过嘛。”

  李姐没理他,径直走向了茶水间。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话已经说出口,再收回来,就太难看了。

  周六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王浩的电话就打来了。

  “林哥,我到您小区门口了!”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

  我打着哈欠,把车钥匙和充电卡递给他,又啰里啰嗦地嘱咐了一大堆。

  “高速上别开太快,注意电量,低于百分之二十就得找充电桩了。”

  “车里的东西别乱动,特别是我中控台上的那个模型,闺女送的,别给我弄坏了。”

  “还有,别在车里抽烟。”

  “放心吧林哥!”王浩满口答应,接过钥匙的动作,像是在接一份天大的赏赐,“我办事,您放心!下午就回来!”

  等等。

  我捕捉到了一个词。

  “下午?你不是周日下午回来吗?”

  “啊?哦哦,对对对,口误,口误。”王浩哈哈一笑,“我是说,周日下午,周日下午就回来!”

  他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熟练地启动了车子。

  平顺的电机声响起,我的“儿子”就这么跟着一个只认识了半年的男人走了。

  我站在原地,心里莫名有点空落落的。

  周六一天,我都在家里补觉,收拾屋子。

  下午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我点开了车联APP。

  一个蓝色的光点,正安静地停留在地图上的一个服务区里。

  我放大了地图,徽州境内。

  位置对得上。

  看来是我多心了。

  我关掉APP,没再多想。

  周日,我约了朋友打球,一身臭汗地回到家,冲了个澡,躺在沙发上,时间已经指向了晚上七点。

  王浩还没联系我。

  按理说,他下午就该到了。

  我心里泛起一丝不悦。就算是路上堵车,也该提前说一声吧。

  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我点开微信,想问问他到哪儿了。

  输入框里的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还是没发出去。

  显得我太小气,太催促。

  再等等吧。

  也许是他手机没电了。

  我又点开了车联APP。

  这一看,我心里猛地一沉。

  那个代表我车子的蓝色光点,根本不在返程的高速上。

  它不在徽州。

  它甚至不在隔壁省。

  它赫然出现在了……湖南,长沙。

  一个橘子洲头的定位图标,在地图上格外显眼。

  距离我们市,一千一百多公里。

  我的血一下子就冲上了头顶。

  长沙?

  他不是回老家看望病母吗?

  他妈什么时候从黄山脚下搬到橘子洲头了?

  我立刻拨通了王浩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背景音嘈杂,有音乐,有嬉笑声。

  “喂?林哥啊!怎么了?”王浩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喘,带着酒气。

  “王浩,你在哪儿?”我压着火,一字一顿地问。

  “我……我在回来的路上呢!有点堵车,可能要晚点到,不好意思啊林哥。”他还在撒谎。

  “是吗?”我冷笑一声,“你从长沙回我们这儿,是有点堵。”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针落可闻。

  过了几秒,王浩的干笑声传来,“啊?长沙?哈哈哈,林哥你开什么玩笑呢,我怎么可能在长沙。”

  “我在我车子的APP上,清清楚楚地看到,我的车,现在,就在橘子洲头附近。”

  我的声音已经冷得像冰。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又是一阵沉默。

  这次的沉默,带着一丝恼羞成怒。

  “哎呀,林哥,你这……你怎么还带定位的啊。”他的语气变了,没了之前的谄媚,多了几分埋怨。

  “那是我自己的车,我不能看它在哪儿吗?”我简直要被他这强盗逻辑气笑了。

  “不是,我这不是……我女朋友,她不是一直想来长沙玩嘛,说走就走,就当散散心了。”他开始解释,语气轻飘飘的。

  “那你妈呢?你病重的妈呢?”我追问。

  “我妈……我先去看过她了!真的!我看过她之后,寻思着时间还早,就顺道……顺道带我女朋友过来转转……”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顺道?

  从徽州到长沙,这叫顺道?

  他当地理老师是体育老师教的吗?

  “王浩,我把车借给你,是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我明确告诉你,周日下午必须还回来。”

  “你现在,开着我的车,跑到一千多公里外的地方去旅游?”

  “你把我当傻子耍吗?”

  我的音量不由自主地提高了。

  “林哥,林-林哥,你别生气,别生气。”他开始慌了,“我错了,我真错了。我马上就往回开,我连夜开!行不行?”

  “你喝酒了,怎么开?”

  “我……我让我女朋友开,她有驾照!”

  “我不管你谁开,我告诉你,明天早上八点,我要在公司楼下看到我的车。不然,后果自负。”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我气得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胸口像堵了一团棉花,又闷又胀。

  这不是车的问题。

  这是信任的问题。

  我出于好心和情面,把心爱的东西借给他,他却把我当成一个可以随意欺骗和糊弄的傻瓜。

  这种被背叛和愚弄的感觉,比车子被刮了蹭了还要难受一百倍。

  我一夜没睡好。

  第二天早上七点五十,我到了公司楼下。

  没有看到我的车。

  我给王浩打电话,关机。

  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又上来了。

  我再次点开APP。

  那个蓝色光点,动了。

  但不是在返回我们市的高速上。

  它居然还在长沙城里慢悠悠地移动,最新的定位显示在……坡子街。

  他们在吃早饭?!

  我把手机捏得咯吱作响。

  行。

  王浩。

  你行。

  你真行。

  你这是完全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你觉得我拿你没办法,是吗?

  我站在公司楼下的花坛边,深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

  愤怒过后,一种极端的冷静占据了我的大脑。

  我不会再给他打电话了。

  跟这种没有契约精神、满嘴谎话的人,任何沟通都是在浪费口舌。

  他以为山高皇帝远,我就奈何不了他。

  他太天真了。

  他忘了,这车,是我的。

  而现在的车,都是智能的。

  我拿出手机,没有再联系王浩,而是直接在通讯录里找到了一个号码。

  我买车那家4S店的销售经理,小张。

  电话接通了。

  “喂,林先生,早上好啊!有什么能帮您的?”小张热情的声音传来。

  “小张,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我的声音很平静。

  “您说!”

  “我的车,现在在湖南长沙。”

  “啊?您去长沙自驾游啦?那边好吃的可多了!”

  “不是我。”我打断他,“我的车被一个‘朋友’借走了,现在他不但不还车,还联系不上了。”

  小张那边愣了一下,“啊?这……林先生,您的意思是……车丢了?那得赶紧报警啊!”

  “不,还没到那一步。”我说,“我知道车在哪儿,我有实时定位。”

  “我现在需要你们提供一项服务。你们有没有办法,把我的车,从长沙,给我弄回来?”

  小-张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理解我的意思。

  “林先生,您的意思是……异地拖车?”

  “对。”我看着APP上那个在坡子街悠闲移动的光点,眼神越来越冷,“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找当地的合作方也好,派人过去也好,我要我的车,立刻,马上,回到我们市的4S店里。”

  “用板车,给我整个拖回来。”

  小张倒吸了一口凉气。

  “林先生,这……这个费用可不低啊。从长沙到我们这儿,一千多公里,板车运输,估计得……八千到一万块钱。”

  “钱不是问题。”我说,“费用我先垫付,回头我会找我的‘朋友’报销。”

  “另外,我需要你们配合。找到车之后,不要跟开车的人发生任何冲突。直接出示我授权的电子委托书和我的车主证明,告诉他,车主本人要求收回车辆。然后把车装上板车,直接拉走。”

  “我只有一个要求,快。”

  小张在那边大概是被我的操作镇住了,半天没说话。

  “林先生,您确定要这么做吗?这样……跟您朋友的关系,可能就……”

  “他把我当傻子的时候,就没想过跟我的关系。”我冷冷地说。

  “好的,我明白了。”小-张不再劝我,“那您把车辆的实时定位共享给我,还有您的身份证照片和行驶证照片。我马上联系长沙那边的同事处理。”

  “记住,要快。”

  “您放心。”

  挂了电话,我感觉心里那股恶气,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我没有上楼上班。

  我直接跟我们部门总监打了个电话,请了半天假。

  理由是,处理一点私人的紧急事务。

  然后,我打车回了家。

  我坐在沙发上,手机屏幕就亮在车联APP的界面。

  我像一个指挥官,在千里之外,注视着一场即将开始的突袭。

  上午九点半,小张打来电话。

  “林先生,长沙那边的同事已经出发了,他们是一家专业的汽车服务公司,我们的长期合作伙伴。他们开着一辆拖车,正在根据您的定位,赶往坡子街。”

  “好。”

  我看着地图上,我的蓝色光点,停在了一家网红米粉店门口。

  我甚至能想象到,王浩和他女朋友,正一人嗦着一碗粉,惬意地刷着手机,计划着下一站要去哪里打卡。

  他们不会想到,一张天罗地网,正在向他们罩来。

  十分钟后,一个小红点,出现在了我的地图上,那是小张分享给我的,拖车的位置。

  红点,正在迅速逼近蓝点。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不是紧张,是兴奋。

  是一种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感。

  红点和蓝点,在地图上重合了。

  小张的电话几乎是同时响起的。

  “林先生,我们的人到现场了!看到您的车了,就停在路边。车上没人。”

  “行动。”我只说了两个字。

  “明白!”

  接下来的几分钟,无比漫长。

  我死死盯着手机,不敢眨眼。

  我仿佛能听到现场的声音。

  拖车司机拿出证件和委托书,跟周围可能存在的交警或者路人进行简单的沟通。

  然后,熟练地将固定装置安在我的车轮上,启动拖车,缓缓地将我的爱车,拖上了那辆巨大的板车。

  整个过程,应该不会超过十分钟。

  突然,APP上,我的车,那个蓝色的光点,状态发生了变化。

  它从“静止”变成了“运输中”。

  成了!

  我一拳砸在沙发上。

  几乎是同一时间,我的手机疯狂地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王浩。

  我慢悠悠地拿起手机,按下了接听键,还顺手开了免提。

  “林宇!你他妈什么意思!”电话一接通,王浩的咆哮声就炸了出来。他连“林哥”都不叫了,直呼我的名字。

  “我车呢!我车呢?我吃碗粉的功夫,车怎么就没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你的车?”我轻笑一声,“王浩,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那好像是我的车。”

  “你……是你干的?你把车弄哪儿去了?”

  “哦,没什么。”我用一种极其平淡的语气说,“我看你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长沙那么好玩,你不多玩几天,岂不是浪费了我的车?所以我找人帮你把车先送回来了。你呢,就在那儿安心地玩,慢慢玩,别着急。”

  “送……送回来了?你怎么送回来的?”王浩的声音都变调了。

  “用板车拖回来的。”我好心提醒他,“从长沙到我们这儿,一千一百多公里,运费不贵,也就八千块钱。你回来记得把钱给我就行。”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

  我能想象到王浩此刻的表情,绝对比调色盘还要精彩。

  他和他女朋友,站在长沙繁华的街头,吃着火辣的米粉,看着心爱的座驾(虽然是借的)凭空消失,然后接到车主云淡风轻的电话。

  这画面,一定很美。

  “你……你他妈有病吧!”王浩终于爆发了,“为这点破事儿,你花八千块钱叫拖车?你有毛病啊!”

  “第一,这不是破事儿。你骗我在先,失信在后。第二,这钱不是我花,是你花。第三,我有病没病,不需要你来评价。你现在要关心的,是怎么从一千多公里外的地方回来。”

  “我……”他语塞了。

  “哦,对了。”我又补充道,“等你回来,我们再算算这几天的账。我借你车的时候,里程数是3205公里,满电。现在,里程数是4588公里,电量百分之十五。超出的里程,油费……哦不,电费,车辆损耗费,还有我的精神损失费,咱们都得好好算算。”

  “林宇!你别太过分!”

  “过分?”我的声音冷了下来,“王浩,到底是谁过分?我好心把新车借给你,给你行孝心。你呢?你拿着我的车,去一千多公里外泡妞、旅游,把我当猴耍。现在跟我说我过分?”

  “做人不能太王浩啊。”

  说完,我再次挂断了电话。

  并且,顺手把他拉黑了。

  世界清静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毛孔都透着舒爽。

  这件事,还没完。

  第二天,我正常去上班。

  一进办公室,我就感觉气氛不对。

  同事们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有惊讶,有佩服,有幸灾乐祸,也有觉得我做得太绝的。

  李姐端着她的保温杯,慢悠悠地晃到我身边。

  “可以啊,小林。”她朝我竖了个大拇指,“干得漂亮,治这种人,就得下猛药。”

  我笑了笑,没说话。

  看来,王浩已经在公司的某个小群里,添油加醋地把我“控诉”了一番。

  把我说成了一个小气、刻薄、为了一点小事就上纲上线的恶人。

  而他自己,则是一个不小心犯了点小错,就被无情打压的可怜虫。

  我不在乎。

  事实胜于雄辩。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们部门总监找到了我。

  “小林,王浩那事儿,我听说了。”总监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向和气。

  “嗯。”我点点头。

  “做得……是不是有点太绝了?”他斟酌着词句,“毕竟是同事,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我放下筷子,看着他。

  “张总,我问您三个问题。”

  “第一,如果您的新车,借给一个说要回家看病母的同事,结果他开着去千里之外旅游了,您什么感觉?”

  “第二,您让他马上开回来,他嘴上答应,第二天早上还在旅游地吃喝玩乐,您什么感觉?”

  “第三,这个人,从头到尾,没有一句真话,没有一丝歉意,还觉得是您小题大做,您又是什么感觉?”

  张总沉默了。

  他推了推眼镜,叹了口气。

  “行了,我知道了。这事儿是王浩不地道。你做得……虽然冲动了点,但占着理。”

  “谢谢张总理解。”

  这件事,就这么在公司内部传开了。

  我成了办公室传说中的“拖车哥”。

  有人觉得我牛逼,说我治好了自己的“精神内耗”。

  也有人觉得我情商低,做事不留余地。

  我一概不理。

  我的世界,不需要那么多观众。

  两天后,我的车被板车安然无恙地运到了4S店。

  我去提车的时候,小张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敬畏。

  “林哥,车给您里里外外清洗了一遍,跟新的一样。”

  我检查了一下车子,除了里程数暴增,多了几道微不可见的划痕,倒也没什么大碍。

  车里,有一股女士香水的味道,还有一个吃了一半的网红零食包装袋。

  我皱了皱眉,把垃圾扔进了垃圾桶。

  我支付了八千块的拖车费,拿到了发票。

  然后,我开着我的车,回了家。

  握着方向盘的那一刻,我才感觉,我的“儿子”,终于真正回家了。

  又过了两天,周四。

  一个面容憔悴、胡子拉碴的身影,出现在了我们办公室门口。

  是王浩。

  他应该是坐了两天两夜的绿皮火车回来的。

  他看到我,眼神复杂,有愤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屈辱和无奈。

  全办公室的人都假装在忙,但耳朵都竖了起来。

  他走到我的工位前。

  “林宇。”他声音沙哑。

  “回来了?”我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

  “……嗯。”

  “路费挺贵吧?”

  他没说话,嘴唇哆嗦着。

  我从抽屉里拿出一张A4纸,和那张八千块的发票,一起推到他面前。

  “这是账单,你核对一下。”

  A4纸上,是我打印出来的明细。

  1. 板车运输费:8000元(附发票)

  2. 超出约定里程费:(4588km - 3205km)- 700km(约定往返里程)= 683km。按每公里2元计,共1366元。

  3. 车辆深度清洗及内饰除味费:300元。

  4. 车身微小划痕修复费:暂计500元(待4S店报价后多退少补)。

  合计:10166元。

  王浩看着那张纸,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一万多?你抢钱啊!”他低吼道。

  “哪一项有问题,你可以提出来。”我指着纸上的条目,“板车费有发票。超出的里程,我有APP后台数据,你要看吗?清洗费和划痕修复,我可以给你看4S店的单据。”

  “这个超出里程费,每公里两块?你怎么不去抢!”

  “我的车,是新车,还在磨合期。你这么个开法,对电池和电机的损耗有多大,你知道吗?我这还是按网约车的标准给你算的,已经很客气了。”

  我身体微微前倾,盯着他的眼睛。

  “王浩,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

  “要么,你今天把钱给我。要么,我就拿着这些证据,去找劳动仲裁,去法院起诉你。到时候,就不是一万块钱能解决的事了。你的工作,你的声誉,可能都会受影响。”

  我的声音不大,但办公室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王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死死地攥着拳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我做得出花八千块钱拖车的事,就做得出为了这一万块钱跟他对簿公堂的事。

  他赌不起。

  周围的同事,没有一个人出声帮他。

  连平时跟他称兄道弟的那几个销售,此刻都低着头,假装在看文件。

  人心就是这么现实。

  当你占理,且强势的时候,没人会为了一个理亏的弱者,来得罪你。

  最终,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瘫软了下来。

  “……我没那么多钱。”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你有。”我说,“你上个月的销售提成,不是刚发吗?”

  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怎么会知道他的提成?

  我当然知道。

  李姐告诉我的。

  财务李姐,最讨厌的就是王浩这种油嘴滑舌、表里不一的人。

  王浩彻底败了。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终,他咬着牙,拿出手机,给我转了一万零一百六十六块钱。

  “钱转你了。从此以后,我们两清了。”他恶狠狠地说道。

  “不。”我摇了摇头。

  “我们不是两清了。”

  “是我们从来就不该有什么瓜葛。”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然后,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

  我知道,他大概率会离职。

  一个在办公室里经历了如此公开处刑的人,是没脸再待下去的。

  果然,第二天,我就听说了王浩提交了离职申请的消息。

  他走得悄无声息。

  办公室里,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佛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只是偶尔,还会有人拿“拖车哥”的梗来跟我开玩笑。

  我只是笑笑。

  这件事,对我来说,也是一次成长。

  我学会了拒绝。

  学会了设立边界。

  学会了当自己的权益被侵犯时,要用最有效、最直接的方式去反击,而不是一味地忍让和内耗。

  善良,应该给值得的人。

  对于那些不值得的人,你的善良,只会成为他们伤害你的武器。

  生活,有时候就需要一点“掀桌子”的勇气。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你若蹬鼻子上脸,那不好意思,我只能把你从脸上掀下去,再用板车给你送回老家。

  周末,我开着我的车,去了一趟郊野公园。

  阳光很好,风很轻。

  我把车停在湖边,打开天窗,躺在座椅上,听着音乐。

  车里,是淡淡的皮革清香,和我喜欢的香薰味道。

  这才是我的“儿子”该有的样子。

  干净,舒服,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拿出手机,点开王浩的朋友圈。

  他没有删我,只是设置了三天可见。

  最新的那条,是周日晚上在长沙发的。

  九宫格照片,是他和他女朋友在各个网红景点的打卡照。

  我的车,在好几张照片里都高调出镜,成了他们炫耀的背景板。

  那条朋友圈的文案是:

  “年轻,就该说走就走。感谢大哥的座驾,带我们领略不一样的风景。@林宇”

  他居然还@了我。

  只是当时,我正气在头上,根本没刷朋友圈。

  现在看来,他不仅是把我当傻子,还是把我当成一个可供炫耀的、大方的“背景板大哥”。

  我看着那条刺眼的文案,笑了。

  然后,我点开评论区。

  下面一堆他们的共同好友在点赞和评论。

  “哇,浩哥牛逼啊!换新车了?”

  “这车帅啊!得几十万吧!”

  “潇洒!羡慕了!”

  王浩在下面得意洋洋地回复:

  “哈哈哈,朋友的,随便开开。”

  “还行吧,也就那样。”

  我面无表情地,截下了这张图。

  然后,我编辑了一条新的朋友圈。

  我没有发任何文字。

  我只发了两张图片。

  第一张,是王浩那条朋友圈的截图。

  第二张,是我的那辆SUV,被牢牢固定在巨大板车上的照片。

  照片的角度,是我让小张特意拍的。

  从一个俯瞰的角度,我的车,像一个无助的玩具,被板车带着,奔赴在漫漫长路之上。

  有一种荒诞又决绝的美感。

  我没有屏蔽任何人。

  公司所有人,包括张总,包括李姐,包括那些曾经和王浩称兄道弟的同事,都能看到。

  发完,我关掉手机,继续享受我的阳光和湖景。

  我知道,这个周末,我的朋友圈一定会很热闹。

  但这都与我无关了。

  我只是在用一种体面的方式,为这个故事,画上一个句号。

  一个公开的,无可辩驳的句号。

  周一回到公司,我能感觉到,同事们看我的眼神,又变了。

  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惊讶和佩服。

  多了一丝……敬畏。

  是的,敬畏。

  他们大概终于明白,我这个人,平时可以很随和,很好说话。

  但一旦触及我的底线,我的反击,会像一台精密的手术仪器,精准,冷静,且毫不留情。

  午休时,李姐又晃悠到我身边,手机屏幕对着我。

  “小林,你看。”

  是王浩的朋友圈。

  他发了一条新的动态,只有两个字:

  “再见。”

  配图是高铁站的站台。

  下面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热闹评论,只有零星几个点赞。

  “他把之前那条朋友圈删了。”李姐说,语气里带着一丝快意。

  “嗯。”

  “听说他回老家了,工作也没再找。”

  “哦。”

  “活该。”李姐总结道,“年轻人,做事太飘,不懂得尊重人,迟早要栽跟头。你这次,算是免费给他上了一堂社会实践课。”

  我笑了笑,“李姐,这堂课可不免费。学费,一万零一百六十六块。”

  李姐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对!学费昂贵,才能印象深刻!”

  从那以后,公司里再也没有人敢轻易跟我提“借车”这两个字。

  甚至连借充电宝、借纸巾这种小事,都变得客气和谨慎了许多。

  他们开始把我当成一个真正的、有边界感的成年人来对待,而不是一个可以随便糊弄的老好人。

  我乐得清静。

  我的生活,也因此变得简单和纯粹了许多。

  几个月后,我开着车,带着我真正的家人——我的父母和女儿,去了一趟海边。

  路上,女儿坐在后排的安全座椅上,指着中控台上那个我粘上去的、小小的奥特曼模型。

  “爸爸,奥特曼还在!”

  “当然在。”我笑着说,“这是爸爸的守护神。”

  它守护的,不仅仅是这辆车。

  更是我的底线,我的原则,和我那份不容侵犯的、小小的尊严。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沿海公路上,窗外是蔚蓝的大海和金色的沙滩。

  阳光透过天窗洒进来,温暖而明亮。

  我握着方向盘,心里一片安宁。

  我知道,这辆车,以后还会载着我们,去更多更远的地方。

  但每一次出发,都会是坦坦荡荡,清清白白。

  再也不会有谎言,不会有欺骗,不会有那些令人不快的插曲。

  因为,我已经学会了如何守护好自己的世界。

  而那个叫王浩的年轻人,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会明白。

  借走的,不仅仅是一辆车。

  消耗的,是人与人之间,最宝贵也最脆弱的东西。

  那东西,叫信任。

  一旦碎了,再想拼起来,就难了。

  哪怕是用再昂贵的板车,也拖不回来了。

  本文标题:爸爸太紧张送考江西车却开到了湖南

  本文链接:http://www.hniuzsjy.cn/yulu/2879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