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劲,在华强服装厂干了八年,不好不坏,不上不下。

  职位是车间三组的组长,管着二十来号人,每天跟缝纫机、布料还有线头打交道。

  那天下午,我正猫着腰给一个新来的小姑娘调试一台老掉牙的“兄弟”牌缝纫机,满手油污,脑门上挂着汗,车间里那股子布料、机油和汗水混合的味道,像一张黏糊糊的网,把我从里到外裹得严严实实。

  就在这时,厂长助理,那个刚毕业没多久,走路都带风的小杨,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跑过来,凑到我耳边。

  “李组长,苏厂长让你去她办公室一趟。”

  我心里“咯噔”一下。

  苏厂长,苏晚。

  我们厂的传奇人物。

  老厂长去年突发脑溢血,撒手去了,留下这么个烂摊子。所有人都以为厂子要黄,或者会被那几个虎视眈眈的副厂长瓜分。

  谁也没想到,他那个一直在国外读艺术的女儿苏晚,坐飞机回来了。

  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我叫不上牌子但一看就很贵的黑色套装,头发剪得短短的,眼神比我们车间淬火的机针还利。

  她一回来,没哭没闹,开完追悼会,第二天就坐进了厂长办公室。

  三个月,铁腕手段,砍掉了两个亏损的项目,开掉了三个倚老卖老的中层,硬生生把一个眼看要沉的破船稳住了。

  厂里私下里都叫她“黑天鹅”。

  漂亮,但惹不起。

  她找我干什么?

  我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最近的工作。没出安全事故,没搞砸订单,三组的次品率还是全车间最低的。

  想不通。

  “小杨,厂长说是什么事儿了吗?”我擦着手,试探着问。

  小杨摇摇头,表情有点古怪,想说又不敢说似的,“没说,就让你赶紧过去。李组长,你快去吧,别让苏厂长等急了。”

  我心里更没底了。

  在洗手池把手上的油污搓了十几遍,又对着镜子理了理被汗浸湿的头发,这才一步一挪地往办公楼走。

  苏晚的办公室在三楼最里头,门是那种厚重的实木门。

  我站门口,做了两个深呼吸,才抬手敲了敲。

  “进。”

  声音不大,但很清冷,跟她的人一样。

  我推门进去,一股淡淡的香味飘过来,不是香水,像是某种植物的味道,很好闻,跟车间里那股味儿完全是两个世界。

  办公室很大,装修得很简洁,一整面墙的书柜,一张巨大的办公桌,桌上除了电脑和几个文件夹,干净得不像话。

  苏晚就坐在那张大班椅上,没看我,眼睛盯着电脑屏幕。

  “厂长,您找我。”我拘谨地站在门口,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她“嗯”了一声,还是没抬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办公室里只有她敲击键盘的清脆声音。

  我额头的汗又冒出来了。

  这叫什么事儿?叫我来,又晾着我。

  就在我腿都快站麻的时候,她终于停下了手里的活儿。

  “门锁上。”

  我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她抬起头,目光第一次落在我脸上。她的眼睛很亮,瞳孔的颜色有点浅,像琉璃珠子。被她这么盯着,我感觉自己像个被审视的零件,从里到外都透透的。

  “把门,反锁上。”她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

  我的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反锁门?

  这是要干什么?

  无数个乱七八糟的念头瞬间涌了上来。电视里那些狗血剧情,办公室里的潜规则,那些酒桌上男人们讲的荤段子……

  不会吧?

  我看着苏晚。她今天穿了件白色的丝质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露出一点锁骨的弧度。她很瘦,但不是那种干瘪的瘦,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劲儿。

  我喉咙发干,脚步像灌了铅。

  磨磨蹭蹭地走到门口,手搭上那个黄铜门把手,冰凉。

  “咔哒。”

  落锁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也像一下砸在我心上。

  我转过身,手心里全是汗。

  苏晚已经站了起来,绕过办公桌,朝我走过来。

  她很高,穿着平底鞋也快到我眉毛了。

  她就那么一步步走近,停在我面前,我们之间的距离不到半臂。那股好闻的植物香味更浓了,钻进我鼻子里,搅得我心神不宁。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盯着她衬衫上的第二颗纽扣。

  完了。

  今天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我这八年攒下的名声,我那个在家里天天盼着我升职加薪的老婆,我那个刚上小学的儿子……

  我死定了。

  就在我准备豁出去说一句“厂长,我不是那种人”的时候,苏晚开口了。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我听不懂的疲惫。

  她指了指旁边会客区的沙发。

  那是一张黑色的皮质沙发,看起来很软。

  “你坐这儿。”

  我的腿当时就软了。

  然后,她说了那句让我记一辈子的话。

  “我坐你腿上。”

  我当时整个人都懵了,像被雷劈了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就剩下一片“嗡嗡”的耳鸣。

  她说什么?

  她要坐我腿上?

  苏晚,我们厂的女厂长,那个高高在上的“黑天鹅”,要坐我,李劲,一个车间小组长的腿上?

  这比她直接给我一巴掌还让我晕眩。

  我看着她,她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平静得有些吓人。没有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意思。

  那双像琉璃一样的眼睛里,映着我惊慌失措的脸。

  “厂长……您……您别开玩笑了。”我声音都发抖了,嘴唇哆嗦着,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话。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她反问。

  不像。

  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写着“严肃”两个字。

  可这比开玩笑更让我害怕。

  “厂长,我……我上有老下有小,我老婆……”我语无伦次,开始搬出我的家庭。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护身符了。

  苏晚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扯了一下,像个嘲讽的笑,但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

  “你觉得,我是想对你做什么?”她问。

  我还能觉得是什么?孤男寡女,反锁房门,让我坐下,她坐我腿上。这套流程下来,除了那档子事,还能是什么?难道是讨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但我不敢说。

  我只能低着头,一副鹌鹑的样子。

  “坐下。”她的语气冷了下来,带着命令的口吻。

  我没办法,两条腿不听使唤地挪到沙发边,僵硬地坐了下去。沙发很软,但我感觉自己像是坐在了一块烧红的铁板上,浑身都不自在。

  我双手放在膝盖上,攥着拳头,手心里的汗把裤子都浸湿了一小块。

  苏ve走了过来。

  她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清冽的植物香气,混合着一丝极淡的烟草味。她抽烟。这个发现让我稍微有点意外。

  “李劲,”她突然叫我的名字,“你怕我?”

  我猛地抬头。

  她正看着我,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仿佛要剖开我的胸膛,看看我的心是什么颜色的。

  “我……我尊敬您。”我含糊地回答。

  “尊敬?”她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但笑意没到眼底,“尊敬到以为我要潜规则你?”

  我的脸“刷”地一下全红了,从脖子根一直烧到耳朵尖。

  太难堪了。

  就像一个自作多情的小丑,被人当场戳穿了所有可笑的心思。

  我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结结巴巴地辩解,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苏晚没再逼我。

  她转身,从办公桌上拿过一个文件夹,然后,在我惊恐的注视下,真的……

  她在我旁边坐下了。

  不是腿上,是旁边。

  我们之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感觉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

  原来是吓唬我的。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晚没有理会我的劫后余生,她打开文件夹,推到我面前。

  “看看这个。”

  我低头一看,是一份质检报告,还有几张照片。

  照片上是我们厂生产的一批出口德国的工装裤,在裤腿的接缝处,有一片细微但明显的褶皱。

  “这是德国克劳斯公司发来的邮件,”苏晚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冷,“他们订了五万条裤子,这是第一批交货的一千条。结果,抽检三百条,一百二十条都有这个问题。现在,对方要求我们立刻停止生产,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和解决方案。否则,他们将取消全部订单,并且要求我们赔偿双倍的定金。”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克劳斯公司是我们厂今年最大的客户,这笔订单要是黄了,别说工人的工资,厂子能不能撑到过年都难说。

  “双倍定金……那是多少钱?”我忍不住问。

  “四百万。”苏晚淡淡地说。

  四百万。

  我感觉脑袋“嗡”的一下,比刚才她要坐我腿上还晕。

  华强服装厂一年的利润都不到这个数。这笔钱要是赔出去,厂子可以直接宣布破产了。

  “怎么会这样?”我拿起照片仔细看,“这个双针锁边工艺是我们厂最成熟的,三组的老师傅闭着眼睛都能做,怎么会出这种问题?”

  “这也是我想问的,”苏晚看着我,“这批货,是你负责的。”

  我心里一紧。

  没错,因为是第一批样品,又要得急,是我亲自带着组里最得力的几个老师傅加班加点赶出来的。每一道工序我都盯着,出厂前我还亲自检查过,绝对没有问题。

  “不可能,”我斩钉截铁地说,“我敢拿我的人格担保,我们交出去的货,绝对是合格的。”

  “但是现在,它不合格了。”苏晚把一份文件拍在桌上,“这是生产部的记录,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这批货的负责人,是你,李劲。生产经理老张,已经把这份报告交上来了。”

  老张?张建国?

  我脑子里立刻浮现出那个满脸横肉、笑起来像弥勒佛、实际上比谁都精的胖子。

  我明白了。

  这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厂长,”我抬起头,迎上苏晚的目光,“这事有蹊跷。我需要去车间和仓库看看。”

  苏晚没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刚才,我让你坐下,说要坐你腿上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

  我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

  我的脸又开始发烫。

  我能说什么?说我以为你要包养我,我脑子里连孩子跟谁姓都想好了?

  “我……我没想什么。”我含糊道。

  “说实话。”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

  我沉默了。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

  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像擂鼓。

  许久,我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厂长,我就一个普通工人,靠手艺吃饭。我怕丢了工作,怕老婆孩子没饭吃,怕对不起家里人。您是厂长,是天,我们是地。您一句话就能决定我们的死活。我怕您,也怕……也怕自己犯糊ak。”

  我说得很慢,也很艰难。

  说完,我不敢看她,低着头,等着审判。

  苏晚很久没有说话。

  久到我以为她生气了,或者睡着了。

  我偷偷抬眼瞄了一下。

  她正靠在沙发上,微微仰着头,看着天花板。侧脸的线条很柔和,不像平时那么锋利。她的睫毛很长,在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看起来……有点累。

  “李劲,”她忽然开口,“如果今天,我真的坐你腿上了,你会怎么办?”

  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这个问题比刚才那个更要命。

  我该怎么回答?

  说我会推开你?显得我不识抬举。

  说我半推半就?那我成什么人了?

  我脑子飞速运转,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流。

  “厂长,”我豁出去了,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如果真到那一步,我会辞职。”

  苏晚的眉毛挑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

  “为什么?”

  “我们厂,是我岳父当年托关系让我进来的。我老婆,当初也是厂里的厂花。我能有今天,能在这个城市里安个家,全靠这个厂子,也全靠我老婆当年的眼光。我不能对不起她,也不能对不起我这身工装。”

  我说的是实话。

  当年我从乡下来,除了年轻和一把子力气,什么都没有。是 Xiaoqin,我老婆,不顾家里人反对,铁了心跟着我这个穷小子。

  这些年,我没让她过上什么大富大贵的日子,但至少,我没让她在背后被人戳脊梁骨。

  这是我的底线。

  苏晚看着我,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变化。那股子锐利和清冷,似乎融化了一点。

  她忽然笑了。

  这次的笑,很淡,但很真。像冬日里难得的一缕阳光,照得人心里暖了一下。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她站起来,走回办公桌,拿起内线电话。

  “小杨,通知生产部张经理、质检部刘主任,十分钟后到我办公室开会。”

  说完,她挂了电话,对我说道:“从现在开始,你不用回车间了。我成立一个特别质检小组,你当组长。我给你三天时间,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给我查个水落石出。”

  “人手、设备、权限,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只有一个要求。”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挖出那只藏在厂里的蛀虫。不管他是谁,职位有多高。”

  我愣住了。

  这反转来得太快,我有点反应不过来。

  前一秒我还在接受“美人计”的考验,下一秒就成了手握大权的“钦差大臣”?

  “厂长……我?”我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

  “对,就是你。”苏晚的表情又恢复了那种不容置疑的果决,“我相信你的专业,也相信你刚才说的话。敢用辞职来守住底线的男人,不会是个孬种。”

  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如果你查不出来,或者查出来不敢说,那后果……你应该明白。”

  我当然明白。

  到时候,黑锅我背,厂子完蛋,我一样滚蛋。

  这是一场赌博。

  苏晚在赌我,我也在赌我的职业生涯。

  没有退路。

  “是!保证完成任务!”我站起来,挺直了腰板,大声回答。

  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慌乱、恐惧、猜疑,都消失了。取而代de的,是一种被信任、被委以重任的激动。

  男人嘛,谁还没点建功立业的梦想?

  “去吧,”苏晚挥了挥手,“记住,这件事,除了你我,不要告诉第三个人。包括你老婆。”

  我点点头,转身走向门口。

  手搭上门把手的时候,苏晚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

  “李劲。”

  我回头。

  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夕阳的余晖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

  “刚才……吓到你了?”她问,语气里竟然带了一丝……歉意?

  我愣了一下,随即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报告厂长,有点。”

  苏晚也笑了。

  那一笑,像是冰雪初融,春暖花开。

  我打开门,外面的空气涌进来,我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黏腻的汗。

  办公楼的走廊里,张建国和刘主任正急匆匆地往这边赶。

  看到我从厂长办公室出来,张建国那双小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堆起虚伪的笑。

  “哎哟,这不是小李嘛。厂长找你聊工作呢?年轻人,有前途啊!”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副长辈的姿态。

  我没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我知道,战争,从现在才刚刚开始。

  回到家,已经快八点了。

  一进门,就闻到饭菜的香味。

  “回来了?”老婆肖琴系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看见我,眉头就皱了起来,“怎么才回来?菜都热了两遍了。”

  “开会,厂里有点事。”我换着鞋,随口应付道。

  “天天开会,开会有钱拿啊?”她一边抱怨,一边给我盛饭,“赶紧洗手吃饭。乐乐,别看电视了,爸爸回来了!”

  儿子乐乐从沙发上跳下来,跑到我跟前,“爸爸,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我的变形金刚坏了,你答应给我修的。”

  我摸了摸他的头,心里一阵愧疚。

  饭桌上,肖琴不停地给我夹菜,嘴里却没停下。

  “隔壁老王家,他男人给他在市里最大的金店买了个金镯子,粗得跟什么似的。”

  “我今天去菜市场,排骨又涨价了,三十五一斤,这日子还怎么过?”

  “你那个三组组长,到底什么时候能往上升一升?你看人家张经理,都换第二套房了。”

  我默默地扒着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些话,我听了几年了。

  以前觉得烦,觉得她俗气,只知道攀比。

  但今天,听着这些琐碎的抱怨,我心里却 strangely 踏实。

  这就是我的生活,我的家。

  有唠叨的老婆,有调皮的儿子,有房贷和柴米油盐的压力。

  这才是真实的人间。

  跟苏晚那个一尘不染、安静得可怕的办公室比起来,这里虽然充满了烟火气的烦恼,却让我觉得安全。

  “对了,”肖琴忽然想起什么,“今天下午,我们家楼下的吴妈跟我说,看见你被厂长助理叫走了,是去厂长办公室了?”

  我心里一惊,夹菜的筷子顿了一下。

  “嗯,是。”

  “厂长找你干什么?”肖琴的眼睛亮了,充满了八卦和期待,“是不是要给你升职了?”

  我看着她那张充满希望的脸,苏晚那句“不要告诉第三个人,包括你老婆”的话在耳边响起。

  我不能说。

  这件事牵扯太大,一旦泄露,前功尽弃。而且,以肖琴这个大嘴巴,不出半天,全厂都能知道。

  “没什么,”我扒了口饭,含糊地说,“就是问了问车间的生产情况。”

  肖琴脸上的光一下子就黯淡了。

  “哦,就这样啊。”她撇了撇嘴,语气里满是失望,“我还以为有什么好事呢。白高兴一场。”

  吃完饭,我躲进书房,把那份质检报告和照片又看了一遍。

  双针锁边,行话叫“double-needle fell seam”,是我们厂的看家本领。这种工艺缝出来的边,牢固又美观,特别适合工装裤这种耐磨的衣服。

  问题出在褶皱。

  这种褶皱,行内人一看就知道,是上下两层布料在缝合时,走速不一致造成的。

  原因无外乎几个:

  一,机器没调好,压脚压力不够,或者送布牙磨损了。

  二,操作工的技术问题,手势不对。

  三,布料本身有问题,经过预缩处理后,伸缩率不均匀。

  四,线。用的缝纫线张力不对,或者质量不过关。

  我把这批货的生产流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机器,都是我亲自调的,不可能。

  操作工,都是跟我七八年的老师傅,闭着眼都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布料,是德国客供的,质量绝对一流。

  那么,问题只可能出在……线上。

  我猛地站了起来。

  我们厂用的缝纫线,一直是从市纺织厂进的“飞轮”牌高强度涤纶线。质量稳定,用了十几年了。

  但这批货……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大概半个月前,生产经理张建国突然拉了一批新线到仓库,说是找到了新的供应商,价格比“飞轮”牌便宜两成,质量一样好,先试用一批。

  当时我还嘀咕过,换供应商这么大的事,怎么没开会讨论一下。

  但张建国是生产经理,管着采购,我一个小组长,也插不上话。

  难道是这批线有问题?

  我心里有了方向。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

  没去车监,直接去了仓库。

  仓库保管员老王是我师父,见我来了,挺惊讶。

  “小劲,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王师父,我来查点东西。”我递给他一根烟,“前段时间,张经理是不是进了一批新线?”

  老王点上烟,吸了一口,压低了声音:“是啊,叫什么‘宏发’牌的。说是省里的新牌子,价格是真便宜。不过……”

  “不过什么?”我追问。

  “不过我看着那线,总觉得不对劲。”老王皱着眉头,“颜色有点发飘,捻度也不匀。我跟老张提了一嘴,让他小心点。他倒好,说我老古董,不懂市场经济,还说这是厂长同意的。”

  厂长同意的?

  苏晚?

  我心里一沉。如果苏晚也牵扯其中,那这水就太深了。

  “那批线,用在哪儿了?”

  “还能用在哪儿,”老王一摊手,“就那批最要紧的德国货呗。老张特意嘱咐的,说这批线是专门给克劳斯公司那批货准备的。”

  我心里的怀疑,被证实了九成。

  “剩下的线呢?”

  “都在那边锁着呢。”老王指了指角落里一个带锁的铁皮柜。

  “王师父,帮个忙,把柜子打开,我取一卷线去质检部做个测试。”

  老王面露难色:“小劲,这不合规矩啊。没有张经理的条子,谁也不能动。”

  “我有厂长的手令。”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是苏晚龙飞凤舞的签名和一行字:全力配合李劲工作。

  老王一看,眼睛都直了。

  他二话不说,找出钥匙打开了柜子。

  我拿了一卷“宏发”牌的线,又拿了一卷我们常用的“飞run”牌的线,直奔质检部。

  质检部的刘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好人,技术过硬,但性格懦弱,最怕得罪人。

  我把两卷线和苏晚的手令一起拍在他桌上。

  “刘主任,麻烦您给这两卷线做个全面的拉力、捻度和色牢度测试。我要最快拿到结果。”

  刘主任扶了扶老花镜,看着那张手令,又看看我,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小李啊,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刘主任,您别问了,按我说的做就行。这事儿,天塌下来有苏厂长顶着。”

  有了苏晚的尚方宝剑,刘主任不敢怠慢,立刻安排了测试。

  等待结果的时间最是煎熬。

  我在质检部外面来回踱步,心里像有十几只猫在挠。

  如果测试结果证明“宏发”的线有问题,那就等于直接把矛头指向了张建国。

  张建国在这个厂干了二十多年,从一个普通工人爬到生产经理的位置,根基深厚,关系网盘根错节。

  动他,无异于捅马蜂窝。

  一个小时后,刘主任拿着一份报告出来了,脸色煞白。

  “小李……你……你来看看……”

  我抢过报告,上面的数据密密麻麻,但我只看结论。

  “宏发”牌涤纶线,在拉力测试中,断裂强度比标称值低了30%。

  在捻度测试中,捻度不均,导致缝纫过程中张力不稳。

  色牢度,更是一塌糊涂。

  这就是罪魁祸首。

  用这种线缝出来的衣服,不褶皱才怪了。

  “刘主任,”我把报告收好,“这份报告,复印一份,原件给我。还有,今天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刘主任连连点头,像小鸡啄米。

  我拿着报告,心里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这只是第一步。

  张建国为什么要用劣质线?只是为了省那两成的差价,给厂里省钱?

  我不信。

  他那种人,无利不起早。

  这里面,一定有更大的猫腻。

  我没有直接去找苏晚,而是去了趟财务科。

  财务科长老李是我老乡,关系还不错。

  我借口说要核对一下车间的成本,让他把近三个月的采购单给我看看。

  老李也没怀疑,从厚厚一摞单据里翻出了一个文件夹。

  我一页页地翻,很快就找到了那批“宏发”牌线的采购单。

  供应商:宏发纺织有限公司。

  单价:每卷8元。

  数量:五千卷。

  总价:四万元。

  我心里冷笑一声。

  “飞轮”牌的线,市价是10元一卷。张建国跟苏晚汇报的时候,肯定说的是他找到了便宜两成的货源,也就是8元一卷。

  但这种劣质线的实际成本,恐怕连4元都不到。

  中间的差价,进了谁的口袋,不言而喻。

  贪了区区两万块钱,就敢拿几十万甚至几百万的订单开玩笑?

  张建国没这么蠢。

  他这么做,一定有更大的目的。

  我继续往下翻。

  突然,一张运费单吸引了我的注意。

  是给宏发纺织送货的物流公司的单子。收货地址,是我们厂。但发货地址……

  不是省里的什么纺织公司,而是本市的……“锦绣服装厂”。

  锦绣服装厂!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

  锦绣是我们厂最大的竞争对手,老板姓黄,外号“黄扒皮”,为了抢订单,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用过。

  去年,他们就跟我们抢克劳斯公司的订单,最后被我们拿下了。

  黄扒皮肯定怀恨在心。

  我全明白了。

  这不是简单的贪污,这是内外勾结的商业破坏!

  张建国用劣质线搞砸我们的订单,让华强厂信誉扫地,赔光家底。

  然后,锦绣服装厂再顺理成章地把克劳斯公司这个大客户接过去。

  至于张建国,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锦绣服装厂的副总?还是一大笔“辛苦费”?

  这条线索太重大了。

  我把那张运费单悄悄抽了出来,折好放进口袋。

  证据,已经在我手里了。

  我拿着质检报告和那张运费单,再次敲响了苏晚办公室的门。

  这次,我没等她开口,自己反锁了门。

  苏晚正坐在办公桌后,眉头紧锁地看着一份文件。

  看见我进来,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我没说话,径直走到她面前,把手里的东西一样样放在她桌上。

  质检报告。

  运费单。

  她先拿起质检报告,看得很快,但很仔细。

  当她看到结论时,握着报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然后,她又拿起了那张运fen单。

  她只看了一眼,就猛地抬起了头,眼神像两把淬了冰的刀,直直地射向我。

  “锦绣……”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对,锦绣。”我点点头,“张建国不是为了贪那点差价,他是想毁了我们厂。”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能感觉到苏晚身上散发出的怒火,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我以为她会立刻拍桌子,或者打电话把张建国叫来当面对质。

  但她没有。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过了很久,她才睁开眼,眼里的怒火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

  “李劲,”她说,“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但是,光有这些,还不够。”

  我愣住了。

  “还不够?”我问,“人证物证俱在,这还不能把他送进去?”

  “送进去?”苏晚冷笑一声,“你太小看张建国了。他会说,他也是被宏发纺织骗了,他不知道线有问题。至于锦绣,他更可以说自己不知情。最多,也就是个失察之罪,撤职查办。过两年,风头一过,他照样可以在别的厂里东山再起。”

  “那我们怎么办?就这么算了?”我不甘心地问。

  “当然不能这么算了。”苏晚的眼睛眯了起来,像一只盯住猎物的豹子,“我要的,不是让他丢掉工作。我要让他,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我听得心里一寒。

  这个女人,太狠了。

  “我需要你的帮助。”苏晚看着我。

  “厂长您说。”

  “我需要你,拿到张建国和锦绣那边直接联系的证据。电话录音,或者……转账记录。”

  我倒吸一口凉气。

  这太难了。

  张建国是只老狐狸,这种事肯定做得滴水不漏。

  “这……”我面露难色。

  “我知道很难。”苏晚说,“所以,我需要你演一场戏。”

  “演戏?”

  “对,”苏晚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明天,我会召开全厂大会,宣布因为德国订单出了问题,厂里资金链断裂,下个月开始,所有人工资减半,并且要裁掉一部分人。”

  “同时,我会把这次事故的责任,全部推到你头上。说你监管不力,给你一个记大过处分,撤掉你小组长的职务,降为普通工人。”

  我目瞪口呆。

  “厂长,您这是……”

  “我要让你,成为一个被厂里抛弃、满腹怨言的‘失意者’。”苏晚盯着我,“张建国这种人,最喜欢拉拢的就是这种人。他现在肯定也在怀疑你查到了什么,但不敢确定。我这么一做,就能打消他的疑虑,甚至,他会主动来找你,把你拉拢成他的同伙。”

  “这……这是苦肉计?”我终于明白了她的意图。

  “可以这么说。”苏晚点点头,“李劲,你敢不敢演这场戏?这很危险。一旦演砸了,你就是真的被撤职,被全厂人戳脊梁骨。你老婆,你儿子,都会因为你抬不起头。”

  我沉默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不只是考验我的演技,更是考验我的内心。

  我要承受来自同事的白眼,朋友的疏远,甚至家人的不理解。

  我抬起头,看着苏晚。

  她的目光里,有试探,有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在等我的答案。

  我忽然想起了那天下午,在她的办公室里,我说,我不能对不起我这身工装。

  如果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了,我还算什么男人?

  我深吸一口气。

  “厂长,我干。”

  我说得斩钉截截。

  苏晚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她站起来,绕过办公桌,走到我面前。

  这一次,她没有问我要不要坐下。

  她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她的手很凉,但她的掌心,却很温暖。

  “李劲,谢谢你。”她说,“等这件事结束,我保你做生产部副经理。”

  副经理。

  这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位置。

  但我知道,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

  我只是点了点头。

  “厂长,我只有一个要求。”

  “你说。”

  “这件事,能不能……跟我老婆透露一点点?”我有些为难地说,“我怕她……受不了。”

  苏晚沉默了一下。

  “不行。”她摇了摇头,“人越多,变数越大。你必须一个人扛下来。就当是……对你未来做副经理的提前考验吧。”

  我心里一阵苦涩。

  我知道,更大的考验,还在家里等着我。

  第二天,全厂大会。

  苏晚站在主席台上,脸色冰冷。

  她宣布了德国订单事故,宣布了工厂的困境,宣布了减薪和裁员的决定。

  整个礼堂一片哗然,人心惶惶。

  然后,她话锋一转,点到了我的名字。

  “……经过调查,此次重大生产事故,是由于三组组长李劲,工作疏忽,监管不力造成的!为了严肃厂纪,经厂委会研究决定,给予李劲记大过处分,撤销其小组长职务,降为一线普通员工,以儆效尤!”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集中在了我身上。

  有惊讶,有同情,有幸灾乐祸。

  我低着头,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

  我能感觉到我曾经带过的那些组员,那些平时“劲哥长劲哥短”的兄弟们,都在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最让我难受的,是张建国的眼神。

  他坐在前排,回头看了我一眼,那肥胖的脸上,堆满了虚伪的惋is。那眼神仿佛在说:小子,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散会后,我成了过街老鼠。

  以前见了面主动打招呼的同事,现在都绕着我走。

  我回到三组,收拾我的东西。那个刚被我提拔起来当副组长的小王,现在成了新组长。他看着我,一脸的尴尬和为难。

  “劲哥……这……”

  “没事,”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好好干。”

  我抱着我的茶杯和几本书,走出了那个我待了八年的车间。

  阳光刺眼,我却觉得浑身冰冷。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李劲,就是华强服装厂的罪人。

  那天晚上,我回家的脚步,有千斤重。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肖琴解释。

  果然,我一进门,一个枕头就朝我脸上飞了过来。

  “李劲!你这个!你还有脸回来!”

  肖琴披头散发地冲过来,又抓又打,像个疯子。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哭过了。

  “全厂都知道了!你被撤职了!你让我们娘俩的脸往哪儿搁啊!我今天出门买菜,人家都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我受够了!我真是瞎了眼才嫁给你这么个没出息的男人!”

  她一边哭一边骂,所有的委屈和失望,都化作了最伤人的话,一句句砸在我心上。

  我没有还手,也没有辩解,就那么站着,任由她发泄。

  乐乐被吓坏了,躲在房间门口,哇哇大哭。

  “妈妈,你别打爸爸……”

  肖琴听到儿子的哭声,终于停了下来,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我走过去,想抱抱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别碰我!我嫌你脏!”

  那一晚,我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听着卧室里传来的,断断续的哭声,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

  苏晚,你看到了吗?

  这就是你给我的考验。

  的难。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着地狱般的日子。

  在厂里,我被分到了最苦最累的搬运组,每天就是扛布料,运成品。浑身臭汗,累得像条狗。

  以前的同事见了我就像见了瘟神,连句话都不跟我说。

  只有张建国,会假惺惺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

  “小李啊,别灰心。年轻人犯点错很正常。苏厂长就是太年轻,做事太绝。你放心,有我老张在,不会让你一直这么受苦的。”

  我低着头,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窝囊样。

  “谢谢张经理……”

  在家里,是更难熬的冷暴力。

  肖琴不跟我说话,不做我的饭,把我的衣服和被子都扔到了客厅。

  我们像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只有乐乐,会偷偷地给我塞一个苹果,或者小声地问我:“爸爸,你是不是不爱妈妈了?”

  每当这时,我的心都疼得无法呼吸。

  我开始抽烟,一根接一根。

  我开始怀疑,我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副经理位置,为了苏晚那句“我相信你”,就把自己和家人都推进火坑。

  我甚至开始恨苏晚。

  这个女人,她高高在上,她只用动动嘴皮子,就搅得我天翻地覆。她根本不知道,我正在经历什么样的痛苦。

  就在我快要崩溃的时候,转机来了。

  那天晚上,我正在楼下的小饭馆里一个人喝闷酒。

  张建国来了。

  他自己拎着一瓶好酒,两盒熟菜,笑呵呵地在我对面坐下。

  “小李,一个人喝多没意思,老哥陪你喝点。”

  我知道,鱼,要上钩了。

  我装出又惊又喜的样子。

  “张……张经理?您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你小子就要喝死在这儿了。”他给我倒上酒,“行了,别愁眉苦脸的了。天无绝人之路。”

  酒过三巡,张建国的话开始多了起来。

  他痛骂苏晚年轻气盛,不懂人情世故,把厂子搞得乌烟瘴气。

  他吹嘘自己当年怎么跟着老厂长打江山,劳苦功高。

  我一边附和着,一边给他灌酒,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套他的话。

  我的手机,在口袋里,已经悄悄按下了录音键。

  “张经理,您说得对!”我喝得满脸通红,大着舌头说,“那娘们儿,就是个疯子!我他妈给她卖了八年命,就因为这点屁事,就把我一脚踹了!我……我不甘心!”

  “兄弟,我懂你!”张建国拍着我的肩膀,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这厂子,迟早要毁在她手里。咱们这些老员工,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厂长一辈子的心血就这么白费了啊。”

  “那能怎么办?人家是厂长,我们就是个屁。”我颓丧地说。

  张建国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一股酒气喷在我脸上。

  “小李,哥哥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树挪死,人挪活。这破厂子,不待也罢。哥哥我,给你指条明路。”

  来了!

  我心里一振,脸上却装出迷茫的样子。

  “明路?什么明路?”

  “锦绣服装厂,知道吧?”张建国说,“黄老板,那才是真正懂经营的企业家。他早就看好你了,说你技术好,人也实在。他托我问问你,愿不愿意过去。只要你点头,职位你随便挑,待遇,比现在翻一番!”

  我装出震惊的样子。

  “锦绣?黄老板?他……他怎么会看上我?”

  “当然是我给你推荐的!”张建国得意地拍着胸脯,“我跟黄老板是多年的交情。我跟他说,华强厂要完,但技术人才是无辜的。特别是你小李,这次纯粹是替苏晚那个娘们儿背了黑锅。”

  “背黑锅?”我抓住他话里的漏洞,追问道,“张经理,这话怎么说?那批货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明明记得出厂前是好的啊。”

  张建国喝高了,警惕性也降了下来。

  他冷笑一声:“好?好个屁!你真以为德国人是傻子?实话告诉你吧,那批货,从根上就烂了。”

  “根上?”

  “就是那批线!”张建国压低了声音,几乎是贴着我耳朵说的,“苏晚那个,为了省钱,非要用什么新供应商的便宜货。我劝都劝不住。现在好了,出事了,把责任全推到你身上。你说她毒不毒?”

  我心里一阵恶寒。

  这个张建国,太阴险了。

  他竟然把脏水全都泼到了苏晚头上。

  如果我不是提前知道了真相,恐怕真的会信了他的鬼话,然后死心塌地地跟他跳槽,甚至帮着他一起对付苏晚。

  “原来是这样……”我装出恍然大悟又义愤填膺的样子,“这个臭娘们儿!太不是东西了!张经理,谢谢您告诉我真相。这华强,我一天也不想待了!我跟你去锦绣!”

  “好兄弟!”张建国高兴地一拍大腿,“你放心,跟着我老张和黄老板,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等华强一倒,克劳斯那笔大单子,还不是咱们的?到时候,给你包个大红包!”

  “那批线……是您跟锦绣那边联系的吧?”我假装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张建国愣了一下,酒醒了一半。

  他眯着小眼睛看着我。

  “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我赶紧解释,“我就是好奇,黄老板是怎么把线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进我们厂的。这手段,太高了!我以后跟着他干,也好多学学。”

  我的马屁显然拍得很舒服。

  张建国的警惕心又放下了。

  他得意地一笑:“这算什么。我跟锦绣的采购小王打个电话,让他找个物流公司,把货发过来。单子上写个什么‘宏发纺织’,谁能查得到?至于钱嘛……”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

  “黄老板早就把钱打到我老婆的卡上了。神不知,鬼不觉。”

  他说完,还得意地笑了起来。

  我心里也笑了。

  张建国,你完了。

  录音,到手了。

  第二天,我没有去上班。

  我拿着那个存着录音的手机,像拿着一颗炸弹。

  我没有直接去找苏晚。

  我知道,光有录音,张建国还是可以抵赖,说他喝多了胡说八道。

  我需要更直接的证据。

  转账记录。

  可我怎么才能拿到他老婆的银行卡号和转账记录呢?

  我一筹莫展。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乐乐的学校门口。

  正是放学的时候,校门口挤满了接孩子的家长。

  我看到了肖琴。

  她一个人站在角落里,神情憔悴,看起来比前几天老了好多。

  别的家长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我心里一阵刺痛。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奥迪停在了路边。

  车窗摇下,露出一张珠光宝气的脸。

  是张建国的老婆。

  她今天打扮得花枝招展,戴着粗大的金项链和金手镯,冲着人群里的一个女人招手。

  “哎,小刘,过来一下。”

  那个叫小刘的女人,是乐乐同班同学的妈妈,跟肖琴关系还不错。

  张建国的老婆从包里拿出一沓钱,递给小刘。

  “这是上次我们一起团购那个韩国面膜的钱,你帮我垫了,我这几天忙忘了。你数数,对不对。”

  “哎呀,张太太,您太客气了。不急的。”小刘嘴上客气着,手却很快地把钱接了过去。

  “应该的应该的。对了,我这卡里钱不多了,回头我得让我家老张再打点。女人啊,就得对自己好点。你看我这新做的指甲,好看吧?”

  张建国的老婆炫耀着她那涂得鲜红的指甲。

  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肖琴看见了我,立刻把头扭到一边,装作不认识我。

  我没理她,径直走到那辆奥迪车旁。

  “张太太。”我开口。

  张建国的老婆愣了一下,显然没认出我这个穿着一身脏兮兮工装的搬运工是谁。

  “你是?”

  “我是厂里的,李劲。”

  “哦,李劲啊……”她拖长了语调,眼神里充满了鄙夷,“找我有事吗?”

  “张经理喝多了,让我来跟您说一声,他晚上不回家吃饭了。还有,他让我把这个给您。”

  说着,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递了过去。

  那是我刚刚在路边小店里要的纸笔,上面胡乱写了一个手机号码。

  张建ed的老婆狐疑地接过纸条。

  “这是什么?”

  “张经理说,是黄老板的新号码,让您存一下,以后方便联系。”我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

  “黄老板?”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赶紧把纸条收了起来,“知道了。没别的事了吧?我还要去接孩子。”

  “没了。”

  我转身就走。

  就在我转身的一刹那,我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她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的那个名牌包。

  包的拉链没拉好,露出了一角红色的钱包。

  钱包的卡槽里,插着一张银行卡。

  是建行的。

  我记住了卡号的后四位。

  足够了。

  我没有回家,直接打车去了市里最大的建设银行。

  我没有进去。

  我在银行对面的咖啡馆里坐下,点了一杯最便宜的咖啡。

  然后,我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那是我一个远房表弟的电话。

  表弟是个电脑高手,俗称,“黑客”。

  “喂,哥,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小东,帮我个忙。这个忙要是帮成了,你买房的首付,哥给你出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哥,你……不会是想抢银行吧?”

  “比抢银行刺激。”我把张建国老婆的姓名、我瞥到的那四位卡号,以及我胡编的那个手机号,都告诉了他。

  “我需要你,查到这张卡近一个月的全部交易流水。特别是,从一个姓黄的人那里过来的账。”

  “哥,这是犯法的……”

  “我知道。但有的人,比法律更坏。小东,哥这辈子没求过你什么。这次,你无论如何都要帮我。”

  表弟又沉默了很久。

  “……好。给我一天时间。”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手心全是汗。

  我在赌。

  赌表弟的技术,赌张建国和他老婆的愚蠢,赌苏晚的承诺。

  也赌我自己的命运。

  第二天下午,我的手机收到了一封邮件。

  没有发件人,只有一个附件。

  我点开附件,那是一张银行流水单的截图。

  清清楚楚。

  十五天前,一个名叫“黄锦绣”的账户,向这张卡里,转入了二十万元。

  备注:辛苦费。

  黄锦绣。

  锦绣服装厂的老板,就叫黄锦绣。

  铁证如山。

  我拿着手机,冲出咖啡馆,拦了一辆出租车。

  “去华强服装厂!快!”

  我再次来到苏晚的办公室。

  这一次,我连门都没敲,直接推门闯了进去。

  小杨助理正站在里面,向苏晚汇报工作。看到我这个样子,吓了一跳。

  “李……李劲?你怎么……”

  苏晚冲她摆了摆手。

  “小杨,你先出去。”

  小杨担忧地看了我一眼,还是听话地出去了。

  门关上。

  我走到苏晚面前,把手机递给她。

  “厂长,您要的东西,我拿到了。”

  苏晚接过手机,看着屏幕上的那张截图。

  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她的眼睛里,先是震惊,然后是狂喜,最后,全都化作了冰冷的怒火。

  “好……好一个张建国!好一个黄锦绣!”

  她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李劲,你立了大功!”

  她看着我,目光灼灼。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生产部的代理经理!等处理完张建国,你就转正!”

  我没有激动,也没有喜悦。

  我只觉得累。

  发自内心的疲惫。

  “厂长,”我沙哑着嗓子说,“我只想……早点回家,洗个热水澡,然后……跟我老婆孩子,好好吃顿饭。”

  苏晚愣住了。

  她看着我满身的油污,乱糟糟的头发,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有脸上那道被肖琴抓出来的血痕。

  她眼里的火焰,慢慢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复杂的情绪。

  有愧疚,有心疼,还有一丝……敬佩。

  “对不起。”她轻声说。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她说道歉。

  “让你受委屈了。”

  我摇了摇头,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没事。值得。”

  苏晚没再说话。

  她走到我面前,做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伸出手,轻轻地,帮我整理了一下满是油污的衣领。

  她的手指冰凉,触碰到我的皮肤,让我激灵一下。

  “回去吧。”她说,“好好休息一下。明天,看一场好戏。”

  我回到家的时候,肖琴和乐乐正坐在饭桌前。

  桌上摆着三菜一汤。

  看到我,肖琴的眼圈一红,但没像往常一样发火。

  “……回来了?洗手吃饭吧。”她的声音有点生硬。

  我点点头,默默地去洗手。

  饭桌上,谁也没说话,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吃完饭,肖琴收拾着碗筷,突然开口。

  “楼下吴妈说,你今天下午,是坐出租车回来的。”

  我“嗯”了一声。

  “她说……你好像,升官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我看着她,看着她憔悴的脸,和眼里的那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

  我心里一酸。

  我走过去,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她。

  肖琴的身体一僵。

  “你干什么!放开我!”她挣扎着。

  我没有放。

  我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闻着她头发上熟悉的洗发水味道。

  “老婆,”我沙哑着说,“对不起。”

  肖琴不挣扎了。

  她的肩膀开始耸动,压抑的哭声传了出来。

  “你这个混蛋……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过的……”

  “我知道。”我抱紧了她,“对不起,都过去了。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这种委屈了。”

  那一晚,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从苏晚的“美人计”开始,到苦肉计,再到我如何拿到证据。

  肖琴听得目瞪口呆。

  听完之后,她抱着我,哭得更凶了。

  “你傻不傻啊!这么大的事,你一个人扛着!万一……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们娘俩怎么办啊!”

  “这不是没事嘛。”我笑着,帮她擦眼泪。

  “那个苏厂长……她……她真的要坐你腿上?”肖琴突然想起了什么,红着脸问。

  我老脸一红。

  “那是个考验。”

  “考验?”肖琴撇撇嘴,“我看她就是对你有意思。不然全厂那么多人,她干嘛偏偏找你?”

  女人的直觉,有时候真是可怕。

  我赶紧转移话题。

  “明天,厂里要开大会,处理张建国。你想不想去看热闹?”

  “去!当然要去!”肖琴立刻来了精神,“我要看那个姓张的和他那个骚包老婆,是怎么丢人的!”

  第二天,华强服装厂,礼堂。

  气氛比上次开会还要凝重。

  所有中层以上干部,全部到齐。

  张建国坐在第一排,脸色有点发白,但还在强作镇定。

  我和肖琴,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苏晚走上主席台。

  她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职业套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冰雕。

  “今天召集大家来,是宣布一件事。”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张建国的身上。

  “经查实,生产部经理张建国,在德国克劳斯公司订单的生产过程中,为谋取私利,与竞争对手锦绣服装厂恶意串通,故意使用劣质原材料,导致我厂产品出现重大质量问题,给我厂造成了近四百万元的直接经济损失和无法估量的声誉损失!”

  “其行为,已经严重触犯了公司法规,并涉嫌商业贿赂和职务侵占罪!”

  苏晚的声音,一句比一句严厉,像一把重锤,一下下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全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了张建国。

  张建国的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

  他猛地站了起来。

  “血口喷人!苏晚,你这是公报私仇!我为厂里干了二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凭什么污蔑我!”

  “污蔑?”苏晚冷笑一声,“张经理,不到黄河心不死是吧?”

  她按了一下遥控器。

  主席台后方的巨大投影幕布上,立刻出现了一份文件。

  是那份质检报告。

  紧接着,是那张运费单。

  最后,是那张银行流水单的截图。

  二十万。

  黄锦绣。

  辛苦费。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张建国的脸上。

  他还想狡辩。

  “这……这都是伪造的!是陷害!”

  苏晚又按了一下遥控器。

  一段录音,通过礼堂的音响,清晰地传了出来。

  “……实话告诉你吧,那批货,从根上就烂了……”

  “……我跟锦绣的采购小王打个电话……”

  “……黄老板早就把钱打到我老婆的卡上了。神不知,鬼不觉……”

  是张建国自己的声音。

  得意,猖狂,愚蠢。

  录音放完,全场死寂。

  张建国的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了椅子上,面如死灰。

  “不……不是的……我喝多了……我胡说的……”他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

  苏晚没有再看他一眼。

  “保安!”她冷冷地开口。

  两个保安冲了上来,一左一右架住了张建ed。

  “苏晚!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为厂里流过血!老厂长在的时候……”张建国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闭嘴!”苏晚厉声喝断他,“你还有脸提我爸?我爸要是知道你这么毁他一辈子的心血,会从坟里爬出来掐死你!”

  “把他带到保卫科,等警察来处理。”苏晚挥了挥手,像赶走一只苍蝇。

  张建国被拖了出去,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咒骂着。

  处理完张建国,苏晚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

  那些曾经和张建国走得很近的几个中层干部,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

  “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些人,可能也知道一些事情,或者,也参与了一些事情。我给你们三天时间,主动到我这里来交代问题。三天之后,如果让我查出来,后果,你们自己清楚。”

  杀鸡儆猴。

  这一招,够狠,也够有效。

  然后,她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最后一排,我的身上。

  “下面,我宣布第二项任命。”

  “鉴于李劲同志,在本次事件中,不畏强权,坚持原则,为工厂挽回了巨大损失,表现突出。经厂委会研究决定,从即日起,任命李劲同志为我厂生产部经理!”

  “哗——”

  全场掌声雷动。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我身上。

  但这一次,是羡慕,是敬佩,是祝贺。

  我老婆肖琴,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激动得满脸通红,眼泪都流出来了。

  “老公,你太棒了!”

  我站了起来,遥遥地看着主席台上的苏晚。

  她也正看着我。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我们在用眼神,进行着一场无人能懂的交流。

  那眼神里,有感谢,有信任,有并肩作战后的默契。

  我冲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从那天起,我成了华强服装厂的李经理。

  我搬进了张建国原来那间宽敞的办公室,工资翻了两番。

  厂里的风气焕然一新。

  克劳斯公司的订单,经过苏晚和我亲自飞去德国解释、道歉、并展示了我们新的品控流程后,对方最终同意继续合作。

  厂子,活过来了。

  我的家庭生活,也回到了正轨。

  不,比以前更好。

  肖琴不再唠叨,不再攀比。她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拜和骄傲。

  她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tiao,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

  我们好像又回到了刚结婚时,那种甜蜜恩爱的日子。

  我和苏晚,成了工作上的黄金搭档。

  她负责战略和方向,我负责生产和执行。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

  有时候,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我们经常一起加班,一起在办公室吃泡面,一起为了一个新的工艺方案争得面红耳赤。

  但我们之间,再也没有发生过任何超出工作范围的事情。

  那扇办公室的门,再也没有反锁过。

  那句“我坐你腿上”的惊心动魄,也成了我们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我知道,她是个好领导。

  她也知道,我是个好下属。

  这就够了。

  半年后的一天,苏晚突然把我叫到办公室。

  “李劲,坐。”她指了指沙发。

  我心里“咯噔”一下,条件反射地紧张起来。

  苏晚看着我紧张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放心,今天不坐你腿上。”

  我老脸一红,也跟着笑了。

  “厂长,您找我什么事?”

  “锦绣,破产了。”她递给我一份报纸。

  报纸的财经版面上,一条小小的消息:本市知名服装企业锦绣服装厂,因偷税漏税、恶意竞争等问题,于昨日宣布破产清算。

  我看着那条新闻,心里五味杂陈。

  “张建国呢?”我问。

  “判了十年。”苏晚淡淡地说,“商业贿赂,职务侵占,数罪并罚。”

  一个曾经在厂里呼风唤雨的人物,就这么结束了他的一生。

  “善恶终有报。”我感慨道。

  “是啊。”苏晚点点头,她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劲,”她突然回头看我,“你恨过我吗?在那段演戏的日子里。”

  我沉默了一下。

  “有过。”我诚实地回答,“有好几次,我都想撂挑子不干了。我觉得您太冷血,太不近人情。”

  “对不起。”她又一次道歉。

  “但是,”我话锋一转,“现在不了。我明白,您站的位置,决定了您不能有太多的个人感情。您背负的是整个厂子几百号人的生计。”

  苏晚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赞许。

  “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李劲,你没有让我失望。”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红色的信封。

  “这是给你的奖金。你应得的。”

  我接过来,很厚。

  “谢谢厂长。”

  “还有一件事,”苏晚说,“厂里准备成立一个托儿所,解决一下双职工子女的入托问题。我想让你爱人,去负责这件事。你觉得怎么样?”

  我愣住了。

  让肖琴去负责托儿所?

  她就是一个家庭主妇,她能行吗?

  “怎么?信不过你老婆?”苏晚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

  “不是……我只是……”

  “我觉得她可以。”苏晚打断我,“我见过她几次,在学校门口接孩子的时候。她跟那些家长、老师都聊得来,很有亲和力。而且,她自己也是个母亲,她知道孩子们需要什么,家长们担心什么。这件事交给她,我很放心。”

  我心里一阵感动。

  我没想到,苏晚竟然在默默地观察和关心着我的家庭。

  她不仅仅是把我当成一个下属,一个工具。

  “我……我替肖琴,谢谢您。”我由衷地说。

  “不用谢我。”苏晚笑了笑,“这是她自己赢得的机会。一个能在丈夫落魄时不离不弃,还能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女人,一定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走出苏晚的办公室,我心里暖洋洋的。

  我突然觉得,这个外表冰冷的女人,其实内心比谁都火热。

  她用她的方式,关心着这个厂,关心着厂里的每一个人。

  我回到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肖琴。

  她激动得跳了起来,抱着我转了好几个圈。

  “老公!我不是在做梦吧?我……我也可以上班了?我也可以有自己的事业了?”

  看着她容光焕发的样子,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是的。老婆,你行的。”

  后来,肖琴成了我们厂托儿所的所长。

  她把托儿所办得有声有色,成了全厂女职工的“知心大姐”。

  她变得越来越自信,越来越开朗。我们之间,也有了更多共同的话题。

  而我,在生产部经理的位子上一干就是五年。

  华强服装厂,在苏晚和我的带领下,成了市里的明星企业。我们引进了新的设备,开发了自主品牌,产品远销海外。

  苏晚还是那个苏晚,雷厉风行,说一不二。

  但厂里的员工,不再叫她“黑天鹅”,而是敬佩地称她为“苏厂长”。

  我还是那个李劲,每天在车间和办公室之间穿梭。

  只是,我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只求安稳的小组长。

  我的腰杆挺得笔直。

  我知道,我身后,是蒸蒸日上的工厂,是我引以为傲的团队,是我温暖幸福的家庭。

  还有一个,永远信任我、支持我的,战友。

  那天,是华强服装厂建厂四十周年的庆典。

  庆典结束后,苏晚把我叫到了她的办公室。

  还是那个办公室,还是那张沙发。

  我们俩都喝了点酒,脸上都有些微醺。

  “李劲,”她给我倒了一杯茶,“十年了。”

  “是啊,十年了。”我看着她,感慨万千。

  十年前,我还是个小组长,她是个临危受命的“空降兵”。

  十年后,我是她的副总,她是我的老板。

  这十年,我们一起经历了太多风雨。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这里见面的情景吗?”她笑着问。

  我怎么会不记得。

  那句“你坐这儿,我坐你腿上”,像个烙印,深深地刻在我心里。

  我也笑了。

  “记得。当时差点没把我吓死。”

  “那你现在,还怕我吗?”她歪着头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狡黠。

  我摇了摇头。

  “不怕了。”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您不会害我。”

  苏晚的眼圈,突然红了。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掩饰住自己的失态。

  “李劲,谢谢你。”她说,“这十年,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我知道,她说的“身边”,是什么意思。

  是作为下属,作为战友,作为朋友。

  “厂长,”我端起茶杯,“是我该谢谢您。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

  我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窗外,夜色阑珊,华灯初上。

  这个城市的霓虹,映在我们身后的那面墙上,墙上挂着一幅字。

  是苏晚亲手写的。

  上面只有四个字:

  “不忘初心。”

  本文标题:职员以同事为原型写狗血剧情被判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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