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岁少年为救陌生姐姐放弃考试
高考结束铃声响起的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轻了。
热浪从柏油马路上蒸腾起来,混着香樟树黏腻的香气,熏得人有点晕。
我走出考场,一眼就看到了我妈,她举着一把遮阳伞,笑得像朵花。
“乔乔,感觉怎么样?”
“还行,正常发挥。”
我踮着脚,越过攒动的人头,寻找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姜驰。
他应该比我快,他做英语阅读的速度一向惊人。
可我没看到他。
也没看到他爸妈。
我妈递给我一瓶冰镇酸梅汤,瓶壁上全是细密的水珠,凉得我一个激灵。
“别急,姜驰那孩子稳得很,估计是被记者围住了,今年的状元热门呢。”
我笑了笑,心里甜丝丝的。
我和姜驰,是从穿开裆裤起就绑在一起的名字。
我们约定好了,要一起去清华。
为了这个目标,我们刷了无数套题,熬了无数个夜。
英语是我们的强项,也是我们拉开分数的杀手锏。
人群渐渐散去,太阳把地面烤得发白,我的那瓶酸梅汤也见了底。
姜驰还是没出现。
我心里开始发慌,一种不祥的预感像藤蔓一样缠住心脏。
我给我妈说了一声,拨通了姜驰的电话。
无人接听。
我又打给他妈妈,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嘈杂得厉害。
“阿姨,姜驰呢?他考完了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又急又乱:“乔乔啊,我们……我们在市一院!你别急啊,姜驰他……”
“嘟嘟嘟——”
电话断了。
市一院。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中。
我疯了一样拦了辆出租车,连我妈在身后的呼喊都顾不上了。
车里的冷气开得很大,我却浑身冒汗,那股消毒水的味道仿佛已经提前钻进了我的鼻腔。
十五分钟的路程,我感觉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在急诊大厅找到了他们。
姜驰坐在长椅上,校服的白衬衫皱巴巴的,手肘上还有一块擦伤,渗着血丝。
他旁边坐着一个女孩,脸色苍白,眼圈红红的,正小声地抽泣。
姜驰的爸妈和另一对中年夫妇围在旁边,表情凝重。
我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姜驰?”
他抬起头,看到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被一种奇怪的“坦然”所取代。
“乔乔,你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考场吗?你的英语……”
我的声音在发抖。
他妈妈叹了口气,拉住我的手:“乔乔,你别怪姜驰,他也是为了救人。”
救人?
我愣住了,看向那个陌生的女孩。
“这是苏莞,和姜驰一个考场。考英语之前,她突然心脏病犯了,晕倒在校门口。”
姜驰的爸爸接口道,语气里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骄傲。
“我们家姜驰,二话不说背起她就往医院跑!这孩子,就是心善!”
我看着姜驰,感觉自己像在听一个天方夜谭。
“所以……你没去考英语?”
他点了点头,眼睛无辜地望着我,仿佛在等待我的表扬。
“嗯,我看她快不行了,来不及多想。”
“来不及多想?”
我重复着这四个字,一股怒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姜驰,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那是高考!是英语考试!”
“我知道,”他的声音不大,却理直气壮,“但那是一条人命啊,乔乔。跟人命比起来,一场考试算什么?”
我被他这种伟大的斗争逻辑气得直想笑。
算什么?
算我们三年的青春,算我们熬过的每一个夜,算我们共同的约定和未来!
那个叫苏莞的女孩怯生生地开口了:“对不起……都怪我……要不是我,姜驰哥哥也不会……”
她的话没说完,又开始掉眼泪。
她妈妈立刻把她搂进怀里,心疼地拍着她的背:“不怪你,莞莞,要怪就怪这病。我们得好好谢谢这位小英雄!”
说着,她转向姜驰,满脸感激:“同学,真是太谢谢你了!你就是我们家莞莞的救命恩人!”
“英雄”。
这个词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我的耳朵。
所有人都用一种赞许的目光看着他,而我,这个质疑“英雄”的人,瞬间成了不可理喻的恶人。
我看着姜驰,他坦然地接受着所有人的赞美,甚至还安慰性地拍了拍苏莞的肩膀。
那一刻,我心酸得无以复加。
我们共同的目标,在他眼里,原来这么不堪一击。
我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
“乔乔!”姜驰在后面喊我。
我没有回头。
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夏日午后的烦闷,让我几欲作呕。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脑子乱成一锅粥。
我妈敲了敲门,给我端来一碗绿豆汤。
“跟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说着说着,眼泪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我不是气他救人,我气的是他处理问题的方式。
他完全可以求助老师,可以打120,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在不耽误自己考试的前提下帮助别人。
可他偏偏选了最蠢、最“悲壮”的一种。
他不是在救人,他是在满足自己对于“牺牲”和“伟大”的想象。
我妈听完,沉默了很久,叹了口气。
“这孩子,做事是冲动了点。”
她摸了摸我的头:“先别想了,好好休息一下。等成绩出来再说。”
接下来几天,我把自己埋在书堆里,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姜驰给我发了很多消息,我一条都没回。
他大概的意思是,让我理解他,他别无选择,他相信我们的感情能经得起这点考验。
考验?
我看着这俩字,觉得无比讽刺。
他单方面制造了一场灾难,然后要求我陪他一起承受后果,还美其名曰“考验”。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天气阴沉沉的。
我查了分数,698,全省前五十,上清华稳了。
我妈高兴得差点跳起来,立刻就要打电话给亲戚报喜。
我拦住了她。
“妈,等一下。”
我打开了姜驰家的聊天窗口,我们两家的爸妈有个小群。
他妈妈刚刚在群里发了一串鞭炮的表情。
“姜驰总分550,虽然英语零分,但其他科考得特别好!这孩子,就是有实力!”
“我们商量好了,让他复读一年,明年肯定能上清华!到时候和我们乔乔做校友!”
我看着那几行字,愣住了。
复读一年?
让我等他?
他们甚至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就替我做好了决定。
就好像我的人生,必须依附于他,必须为他的“英雄壮举”买单。
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攫住了我。
姜驰给我发了私信。
“乔乔,你看到了吗?我除了英语,别的都很好!你等我一年好不好?我们说好的一起去清华,我不想食言。”
我看着那句“我不想食言”,气笑了。
到底是谁先食言的?
我回复了他自那天以来的第一句话。
“姜驰,那是你的决定,不是我的。”
他几乎是秒回:“你什么意思?你不愿意等我?”
“我为什么要等你?”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是啊,我们说好了,一起考上清华。现在,我考上了,而你,放弃了。”
那边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的电话打了过来。
我挂断。
他又打。
我直接关机。
世界清净了。
我打开电脑,开始搜索一些我以前从没关注过的信息。
香港大学,新加坡国立大学,以及美国常春藤盟校的本科申请要求。
屏幕的蓝光映在我脸上,我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
既然他亲手打碎了我们共同的未来,那我就去给自己找一个新的。
那天晚上,苏莞和她父母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来了我家。
我妈把他们让进客厅,气氛有些尴尬。
苏莞的妈妈一见到我,就拉住我的手,眼眶红红的。
“好孩子,我们是特地来感谢你的。要不是你家姜驰……”
她顿住了,可能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我笑了笑,把手抽回来:“阿姨,您该感谢的是姜驰,不是我。”
“是是是,但我们听说了,你们俩是……所以,姜驰为了救我们家莞莞,耽误了前程,我们心里特别过意不去。”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要塞给我妈。
“这里是十万块钱,一点心意,给姜驰复读用,我们不能让英雄吃了亏!”
我妈连忙推辞:“这怎么行,使不得,使不得!”
我看着那个信封,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他们以为钱能弥补一切。
能弥补姜驰错失的机会,能弥补我被毁掉的期待。
我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阿姨,这钱我们不能收。姜驰救人是他自己的选择,跟我们家没关系。”
所有人都愣住了。
苏莞的爸爸皱了皱眉:“小姑娘,话不能这么说。他们俩……”
“我们俩是邻居,是同学,是朋友。”我打断他,“但我们不是连体婴,他的人生,我负不了责。”
苏莞怯生生地看着我:“乔乔姐姐,你别生姜驰哥哥的气了,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他好不好,跟我没关系。”
我站起身,“叔叔阿姨,你们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我有点累,先回房了。”
我能感觉到背后几道复杂的目光,但我不在乎。
我不想再扮演那个“顾全大局”的懂事女孩了。
凭什么?
当晚,姜驰的妈妈就杀到了我家。
她一进门就拉着我妈的手,唉声叹气。
“嫂子,你得劝劝乔乔啊!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姜驰不就是没考好吗,至于闹成这样吗?”
我妈有些为难:“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什么自己的想法!她就是被宠坏了!姜驰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救人!这是好事,是善事!她倒好,不理解不支持,还甩脸子!”
她声音越来越大,我隔着房门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们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都说好了以后做亲家的。她现在这样,是想让所有人都看我们家的笑话吗?”
我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阿姨,您说完了吗?”
她被我吓了一跳,随即拉下脸:“乔乔,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只是想告诉您,第一,姜驰救人,我敬佩,但他放弃高考,我不赞同。这是两码事。”
“第二,我和他只是朋友,请您以后不要再说‘亲家’这种话,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的人生我做主。我去哪里上大学,跟谁在一起,是我自己的事。”
她气得嘴唇都在哆嗦:“你……你这孩子,真是翅膀硬了!你对得起姜驰吗?他为了你,拒绝了多少女孩子的追求,你现在说这种话?”
我简直要被她的逻辑“破防了”。
“他拒绝别人,是他自己的事。他对我好,我也对他好,我们是平等的。而不是他对我好,我就要对他的人生负责到底。您这是道德绑架。”
“你……你……”
她指着我,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最后把矛头对准我妈。
“嫂子!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伶牙俐齿!一点亏都不吃!”
我妈把我护在身后,语气也硬了起来。
“弟妹,乔乔说的没错。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姜驰是个好孩子,但我们乔乔也没做错什么。”
姜驰妈妈大概是没料到我妈会是这个态度,愣了半晌,最后跺了跺脚,气冲冲地走了。
“好!好!你们好样的!以后别后悔!”
门“砰”的一声被甩上。
客厅里一片死寂。
我妈看着我,眼神复杂。
“乔乔,你真的想好了?”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妈,我想出国。”
从那天起,我开始了地狱般的备考生活。
白天上语言班,晚上回家刷题,研究各个大学的申请资料。
我没再见过姜驰,听说他已经进了市里最好的复读班,每天学到深夜。
我们像两条曾经相交、如今却奔向不同方向的射线。
偶尔会在小区里碰到他爸妈,他们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忘恩负负义的叛徒。
我懒得理会。
倒是苏莞,时不时会给我发信息。
“乔乔姐姐,在忙吗?姜驰哥哥今天模拟考又是年级第一呢!”
“乔乔姐姐,周末我们去看电影,你要不要一起来?”
“乔乔姐姐,姜驰哥哥说他很想你。”
我看着这些信息,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在围观一场与我无关的青春偶像剧。
他们的世界,已经不需要我了。
我一次都没回复过。
直到有一天,她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里,姜驰坐在书桌前,低头刷题,侧脸清瘦又专注。
苏莞配文:“努力的人,会发光呀。”
照片的角落里,能看到她精心准备的爱心便当。
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然后默默地把她拉黑了。
有些故事,该翻篇了。
我很快考出了满意的托福和SAT成绩,开始着手准备申请文书。
我的个人陈述,写的就是这件事。
但我写的不是控诉,不是抱怨。
我写的是一个女孩,在经历了期望的幻灭后,如何重新定义自己的未来,如何从一段依附性的关系中挣脱,去寻找独立人格的过程。
我写道:“我曾以为未来是一条清晰的轨道,我们两人并肩前行。但那一天我明白,人生更像一片旷野,每个人都必须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他的选择是成为别人的英雄,而我的选择,是成为自己的舵手。”
写完最后一个字,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感觉自己彻底放下了。
十二月,我陆续收到了几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最终,我选择了一所位于美国东海岸的大学,还拿到了一笔可观的奖学金。
当我把offer拿到我爸妈面前时,他们激动得热泪盈眶。
我爸拍着我的肩膀,连说了三个“好”。
“我女儿长大了,有出息了!”
那晚,我们一家人去吃了顿大餐,庆祝我即将开始的新生活。
饭店的灯光很亮,我看着爸妈眼角的笑纹,觉得这几个月的辛苦,都值了。
离开前的那个星期,我开始收拾东西。
我把从小到大收到的所有礼物都翻了出来。
其中有一个箱子,装满了姜驰送我的东西。
从小学时他用零花钱给我买的玻璃弹珠,到初中时他抄给我的课堂笔记,再到高中时我们一起买的情侣款帆布鞋。
每一件东西,都承载着一段回忆。
我坐在地板上,一件一件地看过去,心里五味杂陈。
我没有哭。
只是觉得,那些曾经无比珍贵的时光,终究是过去了。
我把它们重新装回箱子,贴上封条,塞进了床底最深的角落。
就当是,对我逝去青春的一场告别。
临走前一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姜驰。
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搞到了我的新手机号。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
“乔乔。”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很疲惫。
“我听说,你要走了。”
“嗯,后天的飞机。”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
“为什么不等我?”他终于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就一年而已。”
我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
“姜驰,这不是一年两年的问题。是我们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我还是我,你还是你啊!”
“不。”我打断他,“以前的你,会把我们的未来放在第一位。但现在的你,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英雄’名号,轻易地抛下一切。”
“那不是虚无缥缈!那是一条人命!”他激动起来。
“我说了,我敬佩你救人。但我无法认同你为此赌上我们两个人的未来。你做决定的时候,有想过我吗?”
他又沉默了。
“对不起。”过了很久,他低声说。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该道歉的人,是你自己。”
我顿了顿,继续说:“姜驰,你救了苏莞,你成了英雄,所有人都夸你。你很享受那种感觉,对不对?”
“我没有……”他的反驳显得有些无力。
“你有。你沉浸在那种自我牺牲的感动里,甚至觉得,我这个不理解你的人,是自私的,是渺小的。”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但你的行为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稳。
“姜驰,我们都长大了。你该为你的人生负责,我也该为我的人生负责。我们……到此为止吧。”
“乔乔,别这样……”他的声音里带了哭腔,“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明年一定能考上清华,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好不好?”
“不好。”
我干脆地拒绝。
“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和以前一样’。你放弃英语考试的那一刻,我们就回不去了。”
我挂了电话,把他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这一次,是彻底的。
我不想再给他任何幻想,也不想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去机场那天,是个大晴天。
爸妈帮我拖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一遍又一遍地嘱咐我。
“到了那边要好好吃饭,别为了省钱就吃快餐。”
“晚上不要一个人出门,注意安全。”
“钱不够了就跟家里说,别硬撑着。”
我笑着一一答应,眼眶却忍不住发热。
过了安检口,我回头朝他们挥手。
他们站在人群中,不停地抹眼泪。
我转过身,不敢再看。
就在我准备走向登机口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我的名字。
“林乔!”
我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是姜驰。
他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拦在我面前。
他瘦了很多,也黑了,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校服,像是刚从复读班跑出来。
“你真的要走?”他眼睛通红地看着我。
“机票都买了,你觉得呢?”我淡淡地说。
“为了我,留下来,行吗?”他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做傻事了。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你,我……”
“放手。”
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他愣住了,手上的力道松了些。
我把手抽回来,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姜驰,你搞错了一件事。我不是你的附属品,我的未来,也不需要你来施舍。”
“我努力了这么多年,不是为了成为谁的妻子,谁的女朋友。我是为了成为林乔,一个独立的、有自己事业和人生的林乔。”
“你放弃高考,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出国留学,是我的选择。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只不过,不再有彼此了。”
他愣愣地看着我,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样。
“你变了。”他说。
“是啊。”我笑了,“人总是会变的。谢谢你,让我变得更早一些。”
我拉起行李箱,从他身边走过,没有再回头。
身后,传来他压抑的哭声。
但我没有丝毫动摇。
飞机起飞时,我看着窗外越来越小的城市,感觉自己像一只挣脱了牢笼的鸟。
再见了,姜驰。
再见了,我曾经的青春。
新生活,我来了。
到了美国,一切都是新鲜又陌生的。
语言的障碍比我想象中要大,即使托福满分,在全是俚语和口音的环境里,我还是像个傻子。
我租的公寓在校外,合租的是一个韩国女孩,叫金敏智,人很酷,话不多。
开学第一天,我就迷路了。
巨大的校园像个迷宫,我拿着地图,对着那些一模一样的红砖建筑,欲哭无泪。
最后还是一个热心的黑人小哥,把我带到了教室。
课堂上的节奏也快得惊人。
教授的语速像机关枪,同学们发言踊跃,各种思想碰撞,我根本插不进嘴。
第一个星期,我几乎每晚都失眠。
巨大的孤独感和挫败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
我是不是太冲动了?
如果我留下来,和爸妈在一起,是不是会轻松很多?
有一次,我和我妈视频,没忍住,哭了。
我妈在视频那头也跟着掉眼泪。
“乔乔,要是太辛苦,就回来吧。家里永远是你的后盾。”
我爸在一旁抢过手机,吼道:“哭什么哭!有点出息!当初谁说要当自己的舵手来着?这点风浪就怕了?”
我被他吼得一愣,眼泪都忘了流。
“爸……”
“你记住,路是你自己选的,跪着也要走完!家里不缺钱,你只管好好学习,别的不用你操心!”
挂了视频,我看着屏幕上自己的倒影,哭得通红的眼睛,狼狈不堪。
我擦干眼泪,重新打开了那本厚得像砖头一样的专业书。
我爸说得对。
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不能认输。
我开始逼自己。
上课前,我把要讲的内容预习三遍,把可能会问到的问题和我的观点都写下来。
课堂上,我强迫自己举手发言,哪怕说得结结巴巴。
第一次小组讨论,我因为口语不好,几乎被组员无视。
我没有抱怨,而是默默地承担了最多的资料搜集和整理工作,最后用一份无可挑剔的报告,赢得了他们的尊重。
为了练口语,我申请去学校的咖啡店打工。
每天要面对形形色色的客人,说上百遍“Hello, what can I get for you”。
一开始,我紧张得手心冒汗,经常听错单子。
被客人抱怨,被经理骂,都是常有的事。
有一次,一个客人因为我把他的“Decaf Latte”(无因咖啡拿铁)做成了普通拿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咖啡泼在了我身上。
滚烫的液体顺着我的制服往下流,火辣辣地疼。
周围的人都在看我,有同情,有幸灾乐祸。
那一刻,我委屈得想哭。
但我忍住了。
我平静地跟他道歉,给他重做了一杯,然后默默地去洗手间清理自己。
看着镜子里满身咖啡渍的自己,我突然想起了姜驰。
如果他在这里,他会怎么做?
他大概会冲上去跟那个客人理论,甚至打一架,然后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保护我的英雄。
可是,然后呢?
问题解决了吗?
没有。
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我深吸一口气,用水冲了把脸。
那一刻我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能保护我的,只有我自己。
我的强大,不是靠别人的牺牲换来的,而是靠自己一次次咬着牙,从泥潭里爬起来。
从那以后,我好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我的口语越来越流利,性格也越来越开朗。
我开始交到朋友,有一起泡图书馆的学霸,也有一到周末就拉我去参加派对的玩咖。
我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
我和金敏-智也成了好朋友。
她是个很有趣的女孩,外表冷酷,内心火热,梦想是成为一名独立电影导演。
我们经常在深夜的客厅,一边吃着泡面,一边聊着各自的梦想和烦恼。
有一次,她问我,为什么会选择一个人来这么远的地方读书。
我给她讲了我和姜驰的故事。
她听完,沉默了很久,然后给我倒了一杯烧酒。
“为那个死去的男孩,干杯。”她说。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对,为他干杯。”
我仰头喝下那杯辛辣的酒,感觉过去的一切,都随着那股火辣,彻底烟消云散了。
大二那年,我开始尝试做一些内容创业。
我发现很多留学生在申请学校和适应当地生活上,都有很多困惑。
于是,我开了一个社交账号,专门分享我的留学经验。
从如何写申请文书,到如何选课,再到如何在美国超市“薅羊毛”。
我的内容很实在,也很接地气。
比如,我会教大家怎么利用外卖平台的“超时赔付”规则,免费吃到一顿饭。
也会分享社区团购的冷链问题,提醒大家注意食品安全。
没想到,我的账号很快就火了。
粉丝从几百涨到几万,又到几十万。
开始有品牌找我合作,我的收入也渐渐覆盖了我的生活费。
我成了别人口中的“小网红”、“人生赢家”。
我妈在亲戚群里,腰杆都挺直了不少。
她学会了用VPN,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看我的视频,然后在我每一条视频下面留言:“我女儿真棒!”
看着这一切,我有时候会觉得像做梦一样。
那个曾经因为失恋而远走他乡的小女孩,竟然真的靠自己,闯出了一片天。
大三暑假,我回了一趟国。
两年没见,城市变化很大,爸妈也老了一些。
我妈拉着我,怎么也看不够。
“瘦了,也黑了,但是精神头好多了。”
我爸还是一如既往地嘴硬:“在外面野惯了,就是不一样。”
但我看到他偷偷躲在厨房抹眼泪。
我在家待了一个月,每天就是陪爸妈逛逛菜市场,看看电视,聊聊天。
生活平静又安逸。
有一天,我妈突然跟我说:“乔乔,你姜驰阿姨前两天来过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
“她来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来提亲的呗。”我妈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
“提亲?”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不是嘛。她说姜驰今年考上了,虽然不是清华,也是个不错的985。说他这两年一直惦记着你,非你不娶。想等我们乔乔一毕业,就让他们结婚。”
我被她这番“老黄瓜刷绿漆”般的自信给气笑了。
“她哪来的脸?”
“谁说不是呢。我当时就回她了,我说我们家乔乔现在出息了,眼光高了,可不是谁想娶就能娶的。再说了,我们也不想让她这么早结婚。”
我妈说得眉飞色舞,像打赢了一场仗。
“我跟她说,我们乔乔现在是新时代独立女性,追求者都从美国排到法国了,不差他一个。把她给气得呀,脸都绿了,活该!”
我听着我妈这番添油加醋的描述,又好气又好笑。
“妈,你别乱说,我哪有那么多追求者。”
“有没有不重要,气势上不能输!”我妈一挥手,“对付这种眼瞎心盲的人,就不能客气!”
我虽然觉得我妈有点夸张,但心里却暖暖的。
我知道,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我。
过了几天,我在家附近新开的咖啡馆看书,竟然碰到了苏莞。
她比两年前成熟了一些,化着精致的淡妆,穿着一条漂亮的连衣裙。
她看到我,先是一愣,随即惊喜地走了过来。
“乔乔姐姐?你回来了?”
“嗯。”我礼貌地点了点头。
“你变化好大啊,我都快认不出了。在国外过得好吗?”
“还不错。”
她在我对面坐下,搅动着自己的咖啡,有些欲言又止。
“那个……你是不是还在生姜驰哥哥的气?”
我抬起眼,看着她。
“没有。”
“那……你们还有联系吗?”
“没有。”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但很快又被担忧所取代。
“其实,姜驰哥哥他……他过得不太好。”
我挑了挑眉,没说话,等着她的下文。
“他虽然考上了大学,但总觉得不甘心。他一直觉得,如果不是为了我,他现在应该在清华。”
“他经常一个人喝闷酒,还说……还说对不起你。”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毫无波澜。
“所以呢?”我问。
她愣住了:“什么所以?”
“所以你想表达什么?让我去安慰他?还是让我觉得愧疚?”
她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们本来是那么好的一对,就因为我……”
“停。”我打断她,“苏莞,你不用在我面前演这出楚楚可怜的戏码。事情已经过去两年了,谁对谁错,没必要再追究。”
“姜驰选择救你,那是他的事。他选择复读,也是他的事。他现在过得不好,那更是他的事。”
“我不是他的救世主,也没义务为他的情绪负责。”
我拿起我的书,站起身。
“还有,以后别再叫我‘乔乔姐姐’了,我们没那么熟。”
说完,我转身就走,留下她一个人愣在原地,像个木雕。
我不知道她后来跟姜驰说了什么。
只知道,在我回美国前,我收到了姜驰的一封长信。
信是用电子邮件发来的。
信里,他详细地回忆了我们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字里行间充满了悔恨和不舍。
他说,他错了,他不该那么冲动,不该把自己的理想强加在我身上。
他说,这两年他过得很痛苦,他忘不了我,他想重新追回我。
他问我,能不能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把那封信从头到尾读了一遍。
很长,很感人。
如果是在两年前,我可能会哭得稀里哗啦,然后毫不犹豫地原谅他。
但现在,我只觉得疲惫。
就像一件心爱的白衬衫,被泼上了洗不掉的污渍。
就算再怎么努力去清洗,那块印记也永远在那里。
更何况,我已经有了一柜子崭新的、更漂亮的衣服。
我为什么要回头去捡那件旧的呢?
我没有回信。
而是发了一条朋友圈,配图是我在机场和爸妈的合影。
“新的旅程,再次出发。感谢所有爱我的人,也感谢所有让我成长的人。”
我知道,他会看到。
回到美国后,我的生活更加忙碌了。
大四,我面临着毕业后的选择。
是继续读研,还是直接工作?
我的导师很看好我,建议我申请本校的研究生。
我的合伙人,一个在商业上很有头脑的学长,则劝我把我们的内容公司正式注册,大干一场。
我有些犹豫。
就在这时,我接到了金敏智的电话。
她毕业后,回了韩国,一直在为她的电影梦奔波。
“乔乔,我拉到投资了!我的第一部长片,马上就要开拍了!”她在电话那头兴奋地尖叫。
“真的吗?太棒了!恭喜你!”
“但是,我缺一个制片人。一个懂内容,懂市场,还要懂我的制片人。”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很认真。
“乔乔,你来帮我,好吗?”
我愣住了。
去韩国,做电影制片人?
这是一个我从未设想过的领域。
“可是,我什么都不懂啊。”
“不懂可以学!我相信你!你的学习能力和执行力,是我见过最强的!”
“我们一起,拍一部属于我们自己的电影,让全世界都看到!”
她的话,像一团火,点燃了我内心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
电影。
我从小就爱看电影。
我曾经也幻想过,有一天能把自己的故事,搬上大银幕。
这个念头,就像一颗被埋藏了很久的种子,在这一刻,突然破土而出。
我几乎没有犹豫。
“好!我干!”
我拒绝了导师的读研建议,也婉拒了学长的创业邀请。
我把我的社交账号交给了专业的团队打理,自己则办了去韩国的签证。
我爸妈知道后,差点没气晕过去。
“你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让人省心!好好的美国不待,跑去韩国干什么!”
“当网红不是当得好好的吗?又折腾什么电影!”
我耐心地跟他们解释我的想法和规划。
我说,我想趁年轻,多一些尝试,多一些体验。
我说,我不怕失败,我怕的是一成不变的安稳。
最后,还是我爸拍了板。
“让她去!天高任鸟飞!我林家的女儿,就该有点闯劲!”
就这样,我又一次,踏上了陌生的土地。
在韩国的生活,比在美国还要辛苦。
电影行业,是一个节奏快、压力大的名利场。
作为制片人,我不仅要负责找投资、搭班子,还要管剧组的吃喝拉撒,处理各种突发状况。
我每天的睡眠时间不足五个小时,手机24小时开机,随时准备接电话。
有一次,为了抢一个重要的拍摄场地,我和竞争对手在酒桌上,硬生生喝了三瓶烧酒。
最后,我拿下了场地,自己也倒下了,被送去医院洗胃。
躺在病床上,闻着熟悉的消毒水味,我突然想起了高考那天。
同样是在医院,同样是为了一个目标。
但这一次,我是为自己的梦想而战。
我的心里,没有委屈,只有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感。
我们的电影,拍了三个月。
杀青那天,所有人都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金敏智抱着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乔乔,谢谢你。没有你,就没有这部电影。”
我拍着她的背,笑着说:“我们是伙伴。”
电影后期制作完成,我们把它送去了釜山电影节。
我们没抱太大希望,毕竟我们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团队。
没想到,我们的电影,竟然成了那届电影节最大的黑马。
它获得了很多好评,还拿到了“新浪潮奖”。
颁奖典礼上,我和金敏智作为代表上台领奖。
聚光灯打在我脸上,我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听着雷鸣般的掌声,感觉像在做梦。
我拿着沉甸甸的奖杯,对着话筒,说出了我的获奖感言。
“我想谢谢我的搭档,金敏智导演,谢谢她对我的信任。”
“我想谢谢我们剧组的每一位工作人员,谢谢他们的付出。”
“最后,我想谢谢一个人。一个曾经让我跌入谷底,却也让我看清了自己,找到了方向的人。”
“虽然我们已经不再联系,但我还是想对他说声,谢谢。”
“谢谢你,让我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我说完,朝台下深深鞠了一躬。
那一刻,我的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和释然。
电影节之后,我一战成名。
很多影视公司向我抛来橄榄枝,其中不乏一些国内的头部公司。
我和金敏智商量后,决定回国发展。
我们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准备在国内大展拳脚。
回国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我爸妈换了一套大房子。
看着他们在新房子里乐呵呵的样子,我感觉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工作室步入正轨后,我变得更忙了。
每天都在看剧本,见导演,开会,生活被工作填得满满当当。
我很少有时间去想过去的事。
直到有一天,我的高中同学搞了一次聚会。
我本来不想去,但班长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打,实在推脱不过。
聚会的地点,在一家高级会所。
我到的时候,包厢里已经很热闹了。
同学们看到我,都围了上来。
“哎哟,这不是我们的大制片人林乔吗?”
“林乔你现在可是名人了,我在网上天天刷到你的新闻!”
“快给我们签个名吧,以后好拿去炫耀!”
我笑着和他们寒暄,感觉有些不自在。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被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是姜驰。
他身边,还跟着苏莞。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目光在我们三个人之间来回逡巡。
姜驰也看到我了。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惊讶,有尴尬,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愫。
他比几年前成熟了一些,穿着得体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像个社会精英。
苏莞还是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紧紧地挽着他的胳膊,警惕地看着我,像是在捍卫自己的领地。
还是班长反应快,笑着打圆场:“哎呀,姜驰,你可算来了!就等你了!”
姜驰朝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就拉着苏莞,在离我最远的角落坐下了。
聚会的气氛,因为我们的出现,变得有些诡异。
大家喝酒,聊天,唱歌,但都小心翼翼地避开我们这边的话题。
我懒得理会这些,自顾自地吃着东西,和旁边的女同学聊着天。
中途,我去了一趟洗手间。
出来的时候,姜驰正等在门口。
“我们可以聊聊吗?”他问。
“我觉得我们没什么好聊的。”
“就五分钟。”他固执地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我们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
外面是城市的夜景,灯火璀璨。
“你……过得好吗?”他率先打破沉默。
“挺好的。你呢?”
“也还行。毕业后进了家外企,做市场方面的工作。”
“那挺好的。”
又是沉默。
“那天……釜山电影节的颁奖典礼,我看了直播。”他说。
我没说话。
“你说的那些话……是在说我吗?”
“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他苦笑了一下。
“林乔,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但我还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当年的我,太幼稚,太自以为是了。我亲手毁了我们的一切。”
“这些年,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就像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后悔有用吗?”我问,“如果时间倒流,你回到那个考场门口,看到苏莞晕倒,你还会做同样的选择吗?”
他愣住了,久久没有回答。
我知道答案了。
他会的。
因为在他的价值观里,“舍己为人”是最高尚的品德。
他永远无法理解,对于我来说,我们的约定,比一个陌生人的安危更重要。
我们从根上,就是不一样的人。
“姜驰,”我看着他,认真地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都该向前看。”
“你身边有苏莞,她是个好女孩,好好对她。”
“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和事业,我很满意现在的一切。”
“我们……就这样吧。”
他看着我,眼眶慢慢红了。
“林乔,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爱过我?”
我笑了。
“我爱过。在我还是那个天真地以为未来就是一条铺好的轨道时,我很爱很爱你。”
“但是现在,我不爱了。”
“因为我发现,人生这片旷野,我自己一个人,也能走得很好,甚至更好。”
他彻底愣住了,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我朝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回到包厢,苏莞正焦急地张望着。
看到我一个人回来,她松了口气,随即又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看着我。
我懒得理她,拿起包,跟班长告辞。
“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走出那家会所,外面的空气很凉。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那场迟到了许多年的告别,终于在今晚,画上了一个句号。
我开着车,行驶在空旷的马路上。
电台里,正放着一首老歌。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我关掉了电台。
我不需要学“如何去爱”。
我只需要,好好爱自己。
他拯救了他的世界,而我,终于找回了我的。
本文标题:19岁少年为救陌生姐姐放弃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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