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合作换灯泡妻子全程驮着丈夫
三十年后,在许静的病床前,她已经长大的儿子小军握着我的手,眼圈通红地对我说:“陈叔,我妈交代了,她说,三十多年前那个晚上,您不是压在她身上,是压在了她心上。”
“这一压,就是一辈子。”
一辈子。从青丝到白发,从一个壮实的青年电工,到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头。三十多年的光阴里,我成了许静家里的“编外人员”,是她儿子小军口中无所不能的“陈叔”。换灯泡,修水管,扛煤气罐,甚至是小军打架被请家长,开家长会,我都去过。厂里的人开玩笑,说我陈建国对许静母子,比对我自己亲儿子还要上心。
妻子张桂芬为此跟我闹过无数次,摔过碗,拍过桌子,红着眼问我:“陈建国,你跟许静到底算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我无从解释。我能怎么说?说是因为三十多年前一个停电的夏夜,我黑灯瞎火地摔在了她的床上,她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说我只是觉得她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不容易,搭把手而已?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苍白得可笑。我守着一个自己都未能完全勘破的秘密,像一头沉默的犟牛,在岁月的犁沟里,踽踽独行了三十多年。
而这一切,都要从1989年那个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夏夜说起。
第一章 停电的夏夜
1989年的夏天,我们红星机械厂的生活就像那台上了年纪的二号冲压机,沉重、规律,带着一股子机油和汗水混合的味道。我叫陈建国,是厂里的电工,三十二岁,技术在全厂数一数二。家有贤妻张桂芬,儿子陈刚上了小学,日子过得不好不坏,就像大多数厂里双职工家庭一样,平淡如水。
许静是厂里资料室的管理员,比我小两岁。她是个很安静的女人,说话细声细气,总是微微低着头,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厂里的人都知道,她男人是前两年因为肝病走的,留下她和一个刚上幼儿园的儿子小军,日子过得紧巴。
同在一个厂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但我们并不熟。只是偶尔在食堂打饭碰到,或者她来车间领资料,我会和她点点头,她也回以一个浅浅的笑。那笑容里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愁绪,像江南的梅雨天,潮湿而绵长。
出事那天,是个典型的“桑拿天”。空气黏糊糊的,厂区里那几棵老槐树的叶子都打了卷,一动不动。晚饭后,我刚在院子里冲了个凉水澡,正光着膀子,拿着把蒲扇给我儿子陈刚赶蚊子,张桂芬在屋里洗碗,哗啦啦的水声伴着收音机里田连元先生的评书,是我们家夏夜固定的交响乐。
突然,整个家属院“啪”地一下,陷入了一片漆黑。
“又跳闸了!”院子里立刻响起一片抱怨声。这种事在当年是家常便饭,线路老化,用电量一上来,总保险就得闹脾气。
“建国,快去看看!”张桂芬在屋里喊。
“知道了!”我应了一声,趿拉上拖鞋,拎起工具包就往外走。这是我的“特权”,也是我的“义务”。谁让整个家属院,就我一个专业电工呢。
我熟门熟路地找到总电箱,三下五除二就把闸给推了上去。院子里瞬间恢复了光明和嘈杂。我拍拍手上的灰,正准备回家继续享受我的评书,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陈,陈师傅……”
我回头一看,是许静。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旧布拉吉,站在昏暗的楼道口,身影显得格外单薄。她手里牵着儿子小军,小军正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我。
“是许静啊,怎么了?”我问。
“陈师傅,不好意思,我们家……我们家还是没电。”她的声音很小,带着一丝窘迫,“我……我不敢乱动,怕……”
“没事儿,估计是你家分闸也跳了。走,我给你去看看。”我没多想,乐于助人是我们那代人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许静的家在一楼最东头,阴暗潮湿。一进门,一股淡淡的霉味和皂角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屋里点着一根蜡烛,豆大的火苗在闷热的空气里摇曳,把母子俩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拉得老长老长。
屋子很小,一室一厅的格局,家具都是厂里统一发的旧货,但收拾得很干净。小军很懂事,见我进来,给我搬了个小板凳,脆生生地喊了声:“陈叔叔好。”
“诶,小军真乖。”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我打开她家的电箱,一股焦糊味传来。借着手电筒的光,我看到里面的保险丝烧得漆黑,有一根线头也松动了。
“问题不大,就是保险丝烧了,顺便帮你把线头紧一紧,以后就没问题了。”我一边说,一边从工具包里拿出新的保险丝和电工胶布。
许静站在我身后,给我打着手电。烛光和手电光交织在一起,屋子里的光线忽明忽暗。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就在我耳后,带着一丝温热。空气里除了汗味和焦糊味,似乎还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陈师傅,谢谢你……这么晚了还麻烦你。”她轻声说。
“客气啥,一个厂的,互相帮忙是应该的。”我头也不回地忙活着。心里却有点不自在,这么近的距离,让我一个常年跟机器打交道的大老爷们有点手足无措。
就在我接好最后一根线,准备合上电箱盖的时候,毫无征兆地,屋里那根蜡烛“噗”地一下,灭了。
整个屋子瞬间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哎呀!”许静低呼一声,手里的手电筒也因为惊吓,“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光柱在地上滚了两圈,也灭了。
“别动!”我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怕她摸黑碰到什么。
我当时正半蹲着,突然失去所有光源,眼前一黑,身子下意识地晃了一下,想站起来稳住重心。可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就失去了平衡,直愣愣地朝前扑了过去。
我只记得自己惊呼了一声,然后身体就重重地压在了一个柔软的地方。
那是一张床。
而我的身下,是许静。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黑暗中,我能清晰地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膏香味,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温热和微微的颤抖。我的手肘撑在她身侧的床板上,整个身体几乎完全悬空地笼罩着她。
我大脑一片空白,心跳得像擂鼓。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慌忙想爬起来。

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我以为她会尖叫,会推开我,会骂我流氓。我们那个年代,男女之间这种身体接触,是天大的事。
然而,她没有。
她只是在我身下,一动不动。过了足足有十几秒,就在我尴尬得快要窒息的时候,一个微弱的、带着颤音的声音,从我胸口下方传来。
她说:“陈建国,你压着我心口了。”
第二章 一句听不懂的话
“你压着我心口了。”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1989年那个夏夜的黑暗里,没有激起惊涛骇浪,却在我心里荡开了一圈又一圈,至今未歇的涟漪。
当时的我,完全是个榆木疙瘩,根本没听出话里的弦外之音。我的第一反应是生理上的——是不是我刚才摔下去,胳膊肘或者膝盖顶到她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起来!有没有压伤你?”我手忙脚乱地撑着床沿,从她身上翻了下来,因为太急,膝盖还在床头柜上狠狠磕了一下,疼得我龇牙咧嘴。
黑暗中,我听到许静也慢慢坐了起来,整理着衣服,呼吸依旧有些急促。
“我……我没事。”她的声音听起来比刚才更低了。
我摸索着找到掉在地上的手电筒,晃了晃,居然又亮了。我赶紧把光束照向天花板,不敢直接看她。借着那点反光,我看到她坐在床边,低着头,两只手紧紧地攥着衣角,耳根都红透了。小军大概是被刚才的动静吓到了,正睁着大眼睛,迷茫地看着我们。
“那个……电好了,我先回去了。”我站起来,感觉自己的脸也烫得厉害,只想赶紧逃离这个让我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地方。
“陈师傅……”她叫住我,还是低着头,“今天……谢谢你。”
“不客气,应该的。”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回到家,张桂芬正坐在桌边纳鞋底,看我脑门上都是汗,随口问了句:“怎么去了这么久?她家线路很麻烦?”
“没,保险丝烧了,顺手帮她紧了紧线头。”我含糊地应着,拿起桌上的大茶缸子,“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凉白开,才感觉心跳平复了一些。
“许静也真是不容易,一个女人家家的,男人说没就没了。”张桂芬感叹了一句,手里的针线没停,“以后她家有啥事,你能帮就帮一把,也算咱们积德了。”
“嗯,知道了。”我低低地应了一声,心里却乱糟糟的。
那一晚,我失眠了。
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黑暗中那个柔软的触感,和她那句“你压着我心口了”。我翻来覆去地琢磨,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真的被我压疼了,还是……我不敢再往下想。我们都是有家室,或者说,我是有家室的人,她是守寡的女人,在那个年代,这种事传出去,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从那以后,我和许静之间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微妙。
在厂里再碰到,我会下意识地避开她的眼神。而她,似乎比以前更加沉默了,看到我,也只是飞快地瞥一眼,然后迅速低下头,脸颊上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我们谁也没有再提过那个晚上的事,它像一颗被我们共同埋进土里的种子,没有阳光,没有雨露,我们都以为它会就此腐烂、消失。
可有些种子,生命力是超乎想象的。
大概过了一个多月,厂里发福利,每人两袋面粉,一桶豆油。我下班的时候,看到许静一个人,吃力地把两袋五十斤的面粉往自行车后座上扛。她人本就瘦弱,折腾了半天,面袋子还是歪歪扭扭地要掉下来。
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我来吧。”我说。
她吓了一跳,看到是我,脸又红了,“不……不用了,陈师傅,我自己可以。”
“你那自行车驮不了两袋,走吧,我帮你送一袋回去。”我不等她拒绝,很自然地就把其中一袋面粉扛上了自己的肩膀。那点重量对我来说,跟玩儿似的。
我走在前面,她推着车跟在后面。一路无话,气氛有些尴尬。到了她家门口,我把面粉给她放进厨房。
“陈师傅,进来喝口水吧。”她站在门口,有些局促地说。
“不了,桂芬还等我回家吃饭呢。”我摆摆手,转身就走。
从那次开始,好像就形成了一种默契。许静家里再有什么重活、难活,她不会主动找我,但如果被我碰上了,我总会顺手帮一把。换个蜂窝煤,通个下水道,修个收音机……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张桂芬起初还念叨着“远亲不如近邻”,夸我心善。可时间一长,次数一多,她的眼神就渐渐变了味儿。
特别是有一年冬天,小军半夜发高烧,许静一个女人抱着孩子,深更半夜的,厂里的卫生所早就关门了。她急得没办法,敲开了我家的门。
那天晚上,是我用自行车驮着他们母子,在刺骨的寒风里骑了半个多小时,送到县医院的。挂号、交钱、找医生,我跑前跑后,一直折腾到天快亮,小军的烧才退下去。
回去的路上,许静坐在自行车后座,抱着睡着的小军,轻声说了一句:“建国,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她第一次没有叫我“陈师傅”,而是叫了我的名字。
我心里咯噔一下,没敢回头,只是闷声说:“快到家了,坐稳了。”
这件事,成了我和张桂芬之间第一次大吵的导火索。她觉得我“热心”得过了头,不正常。
“陈建国,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她坐在床沿上,眼睛红红的,“人家是个寡妇,你是个有妇之夫!你这么上赶着,厂里人怎么看我?怎么看我们家陈刚?”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当时也火了,“人家孤儿寡母的不容易,我帮一把怎么了?你思想怎么那么龌龊!”
“我龌龊?陈建国,你敢说你对她一点想法都没有?那你半夜三更地跑出去,连跟我说一声都没有!你心里没鬼你跑什么?”
那是我第一次发现,我解释不清楚。
我的动机真的那么单纯吗?一开始或许是。但现在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每次看到许静那双带着忧愁又充满感激的眼睛,我就狠不下心拒绝。我好像在不知不觉中,给自己套上了一副枷锁,一副名为“责任”的枷锁。
而这副枷锁的钥匙,就是三十多年前那个晚上,她在我耳边说的那句,我当时完全听不懂的话。
第三章 沉默的守护
日子就像厂里车间外那条被煤灰染黑的小河,无声无息地流淌。转眼间,几年过去了。陈刚上了初中,小军也上了小学。我依旧是红星厂的电工陈建国,许静依旧是资料室那个安静的管理员。
唯一变化的是,我成了许静家名副其实的“壮劳力”和“主心骨”。
这种变化是潜移默化的。起初只是些力气活,后来,连小军的学习都成了我的事。许静文化程度不高,小军的数学作业稍微难一点,她就束手无策。有一次我正好去她家修电扇,看到小军对着一道应用题愁眉苦脸,许静在一旁急得直掉眼泪。
我看不下去,坐下来三言两语就把题给小军讲明白了。小军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崇拜。从那以后,只要碰到难题,小军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来找我这个“陈叔叔”。
为了这事,张桂芬没少跟我阴阳怪气。“哟,我们家出了个大教育家啊,自己的儿子不管,上赶着去给别人当爹。”
我心里憋屈,却也只能忍着。陈刚学习不错,不用,而且他性格像我,闷,有什么事都自己扛着。而小军不一样,他从小没了父亲,性格敏感,我能从他身上看到一种对父爱的渴望。每次他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喊我“陈叔”的时候,我心里就软得一塌糊涂。
我开始不自觉地把对一个父亲角色的想象,投射到小军身上。他开家长会,许静要上班走不开,我去。他跟同学打架,老师叫家长,我去。他想买一双“回力”球鞋,许静舍不得,我偷偷买给塞给他,告诉他是厂里发的劳保。
我对小军的好,甚至超过了对陈刚。这件事,像一根刺,深深扎在我和张桂芬的婚姻里。
我们之间的争吵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激烈。
“陈建国,你一个月工资就那么点,给陈刚买件衣服你都嫌贵,给许静的儿子买鞋你眼睛都不眨一下!你到底把他当什么了?”
“孩子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没双好鞋怎么行?再说了,就十几块钱的事,你至于吗?”
“我至于?这不是钱的事!是你的心!你的心已经不在这个家了!”张桂芬把手里的毛衣针狠狠摔在桌上,“你要是真那么喜欢他们娘俩,你干脆搬过去跟他们一起过好了!”
“你简直不可理喻!”我气得摔门而出。
那段时间,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我和张桂芬可以一连几天不说一句话。儿子陈刚也感觉到了什么,变得更加沉默,看我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疏离和不解。
我不是没有想过要退缩,要跟许静母子保持距离。可每次看到许静那欲言又止、充满感激又带着一丝愧疚的眼神,我就做不到。
有一次,我帮她修好了漏水的屋顶,累得满头大汗。她给我端来一碗绿豆汤,小声说:“建国,给你和嫂子添麻烦了。以后……以后我们家的事,你别管了。我不能再因为我们,让你们两口子吵架。”
我看着她发红的眼眶,心里一酸,脱口而出:“说什么胡话。你一个女人家,我不帮你谁帮你?”
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这话太暧昧,太容易让人误会。
果然,许静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她没说话,只是捂着嘴,肩膀一抽一抽的。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我们之间,早就不是简单的同事互助了。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像藤蔓一样,在沉默和守护中,悄悄地生长,把我们三个人,甚至两个家庭,都缠绕在了一起。
厂里开始有了一些风言风语。说我陈建国是“活雷锋”,也有人说得更难听,说我图许静什么。这些话传到张桂芬耳朵里,更是火上浇油。
最严重的一次,是90年代末,厂里搞改革,要裁员。许静的名字,就在第一批下岗名单上。
她一个没技术没文凭的中年妇女,带着个半大的孩子,下了岗,就等于断了活路。拿到通知单那天,许静没哭没闹,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资料室里,发了一下午的呆。
我找到车间主任,找了分管人事的副厂长,跑前跑后,求爷爷告奶奶,甚至把我评上好几次的“先进工作者”证书都拍在了厂长办公桌上。
“厂长,许静同志家里情况特殊,她不能下岗。我陈建国技术好,我年轻,让我替她下!”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哪儿来的勇气,说出这样的话。厂长愣了半天,最后大概是被我这股子犟劲儿给镇住了,再加上我确实是厂里离不开的技术骨干,最后居然松了口,把许静的名字从名单上划掉了。
这件事,彻底引爆了我们家的炸弹。
张桂芬知道了,跟我闹了个天翻地覆。她把家里能摔的东西都摔了,指着我的鼻子骂:“陈建国!你疯了!为了一个外人,你连自己的工作都不要了!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你儿子吗?她许静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我没疯!”我冲她吼道,“她要是下岗了,他们娘俩怎么活!”
“他们娘俩怎么活关你什么事!你是她男人吗?你凭什么管那么多!”
“我……”我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我凭什么?
我不是她男人,我只是一个帮她修过一次电线的男同事。可为什么,我会把她的事,当成我自己的事?为什么我会觉得,我有责任,要护他们母子一世周全?
那个晚上,张桂芬哭着回了娘家。儿子陈刚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肯出来。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点了一根烟,烟雾缭绕中,我又想起了1989年那个夏夜。
黑暗中,她那句带着颤音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
“陈建国,你压着我心口了。”
也许,从那一刻起,我就真的把这份重量,当成了一辈子的责任。这份责任,沉甸甸的,压得我喘不过气,也压得我的家庭,摇摇欲坠。
第四章 裂痕与成长
张桂芬回娘家住了半个多月。
那半个多月,家里冷清得像个冰窖。我每天下班回来,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自己随便下点面条吃。儿子陈刚正值青春期,本来话就不多,现在更是跟我零交流。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责备和不解,仿佛在看一个背叛了家庭的罪人。
我知道,我在他心里的形象,已经崩塌了。
那段时间,我过得异常煎熬。一边是妻儿的冷漠,一边是厂里的流言蜚语。走在路上,总感觉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我像个孤魂野鬼,两头不靠岸。
许静也听说了我家里闹矛盾的事。她来找过我一次,在车间门口,离我三米远就站住了。
“建国,”她眼圈红红的,“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你……你跟嫂子好好解释解释,以后我们家的事,你真的别管了。”
我看着她憔pad的脸,和眼神里的愧疚,心里五味杂陈。我能说什么?说这一切都跟你没关系?那不是自欺欺人吗?
我只是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地说:“跟你没关系。你好好上班,照顾好小军就行了。”
说完,我转身就进了车间,震耳欲聋的机器声,暂时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纷扰。
最后,还是我岳父岳母,压着张桂芬回了家。老两口把我叫到一边,语重心长地谈了很久。
“建国啊,我们知道你是个老实人,心善。可凡事得有个度。”岳父叹了口气,“桂芬跟了你这么多年,为你生儿育女,操持这个家,不容易。你不能因为一个外人,寒了她的心。”
“爸,我知道。”我低着头,心里满是愧疚。
“你跟许静,我们不管你们过去有什么,将来有什么。但你得记住,你是有家的人。凡事,多想想桂芬和陈刚。”
那天晚上,我和张桂芬进行了一次长谈。没有争吵,没有指责,只有疲惫的沉默和压抑的叹息。
“建国,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跟她,到底有没有睡过?”她看着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没有。”我回答得斩钉截铁。这是我的底线,也是事实。
她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很久,仿佛要看进我的灵魂深处。最后,她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椅子上。“我信你。但是,陈建国,你记住,人言可畏。以后,你们保持距离吧。就当……就当是为了我,为了这个家。”
我点了点头。
从那以后,我开始刻意地疏远许静。在厂里碰到,我只是点点头,不再多说一句话。她家再有什么事,我也装作不知道。有一次,我看到她一个人吃力地蹬着三轮车,车上拉着一个巨大的旧衣柜,我咬了咬牙,硬是扭过头,从另一条路走了。
我能感觉到她看我的眼神,从最初的感激,变成了不解,最后,变成了淡淡的失落和哀怨。
而我的生活,似乎也回到了正轨。张桂芬不再跟我吵闹,家里的气氛缓和了许多。但我知道,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弥合。我和她之间,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膜。
儿子陈刚跟我,也始终亲近不起来。他考上了外地的大学,毕业后就留在了那里工作,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次。每次打电话,也总是跟张桂芬说得多,跟我,就是寥寥几句“爸,你身体好吗?”“嗯,我这边都挺好。”
我知道,他还在为当年的事记恨我。在他看来,我是一个为了“外人”而伤害了自己母亲的父亲。
时间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我们都老了,红星厂也早就在时代的浪潮中倒闭了。我办了内退,张桂芬也退休了,我们成了最普通的退休老工人。
小军长大了,考上了本地的一所大专,毕业后在一家私企上班,后来还结了婚,生了个儿子。他一直把我当亲叔叔一样尊敬,逢年过节都会带着老婆孩子来看我。每次来,他都会提两大包东西,往我手里塞。
张桂芬嘴上不说,但脸色总是不太好看。小军也很懂事,每次都会把另一份一模一样的礼物,恭恭敬敬地递到张桂芬面前,甜甜地喊一声:“桂芬婶,这是给您买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张桂芬的脸色这才缓和一些。
许静退休后,身体一直不太好,常年吃药。她变得更沉默了,也更苍老了。每次见到她,我都觉得心里堵得慌。我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明明就住在一个家属院,却像是隔了半个世纪。
我们都遵守着那个无声的约定,保持着安全的距离。我以为,这个秘密,这份纠结,会一直被我们带进坟墓。
直到三年前,许静被查出了肺癌,晚期。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雷,把我平静的退休生活炸得粉碎。
我再也顾不上什么约定,什么距离了。我跑到医院,看到躺在病床上,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许静,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居然亮起了一丝光。她冲我笑了笑,那笑容,和三十多年前一样,带着一丝羞涩和愁苦。
“建国,你来了。”她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我来了。”我握住她冰冷枯瘦的手,哽咽着说不出话。
那段时间,我几乎天天泡在医院里。张桂芬出奇地没有反对。她只是默默地每天多做一份饭,装在保温桶里,让我带去医院。
有一次,我从医院回来,看到她坐在沙发上织毛衣,电视开着,她却没看。
“建国,”她头也不抬地问,“她……还好吗?”
“不太好。”我疲惫地说。
她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唉,也是个苦命人。你……多陪陪她吧。都到这个时候了,以前那些事,就让它过去吧。”
我看着灯光下,妻子已经花白的头发和眼角的皱纹,心里一阵酸楚。我知道,她不是不怨,不是不恨,只是岁月磨平了她的棱角,让她选择了宽容。
她原谅了我,也原谅了这段纠缠了我们半生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第五章 迟到的真相
许静的病情恶化得很快。
到了最后那段日子,她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睡状态,偶尔清醒过来,也说不出几句完整的话。小军辞掉了工作,全天候地守在医院。我则和张桂芬轮流着,每天给她送饭,帮着小军处理一些杂事。
我们三个,形成了一种奇怪又和谐的共存状态。张桂芬会细心地问医生许静的饮食禁忌,然后回家煲一些清淡的汤。她和小军说话,语气里带着长辈的关切和慈爱。她甚至会主动拉着许静的手,跟她说一些家属院里的家长里短,尽管许静根本给不了任何回应。
我看着眼前的一幕,常常会感到一阵恍惚。那个曾经因为许静而跟我摔碗砸东西的女人,如今却能如此平静地照顾着她。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它能制造最深的裂痕,也能带来最彻底的和解。
一天下午,我送饭过去,小军正在给许静擦拭身体。他做得非常仔细,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爱和耐心。
“陈叔,您来了。”他冲我笑了笑,笑容里满是疲惫。
“辛苦你了,小军。”我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今天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小军叹了气,“医生说,可能……可能就这几天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们俩沉默地坐在病床边,病房里只有仪器发出的“滴滴”声。
过了很久,小军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陈叔,有件事,我妈交代我,一定要告诉您。”
我抬起头,看向他。
“我妈说,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是桂芬婶,最感激的人,是您。”小军的眼圈红了,“她说,如果没有您,我们娘俩不知道要多吃多少苦,我也不可能长这么大,还能成家立业。”
“别这么说,都是一个厂的,应该的。”我摆摆手,心里却堵得难受。
“不,不一样。”小军摇了摇头,他看着我,眼神异常认真,“陈叔,您还记得我小时候,您帮我家修电线那次吗?”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那个夏夜,是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
“记得。”
“那天晚上,您不小心摔倒了,压在了我妈身上。”小军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后来,我妈跟我说了一句话,她说:‘陈建国,你压着我心口了。’”
我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小军。这句话,我记了一辈子,也猜了一辈子。
“陈叔,”小军哽咽了,“我那时候小,不懂。后来我长大了,我妈才跟我解释。她说,那天晚上,您不是压在她身上,是压在了她心上。”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爸走得早,我妈一个人拉扯我,受了多少白眼和欺负。她是资料室的,人微言轻,厂里但凡有点什么事,谁都能上来踩一脚。她活得小心翼翼,活得没有一点尊严。她说,那个年代,一个寡妇门前是非多,她怕,她真的怕。”
“可是那天晚上,您一个全厂闻名的技术骨干,一个有家有室的好男人,在黑暗里,没有占她一点便宜,反而第一时间道歉,慌张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妈说,那一瞬间,她觉得您是个顶天立地的好人,是个能让她依靠的人。您那一跤,不是摔在她身上,是摔碎了她一直以来紧紧包裹着自己的那层硬壳,一下子就撞进了她心里去。”
小军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所以,她才说了那句话。‘你压着我心口了’,意思是,你这个人,住进我心里了。可是她不敢说得太明白,她怕吓着您,也怕毁了您。她只能用这种方式,隐晦地告诉您,也告诉她自己,这份感情,就压在心口吧,一辈子,都不要拿出来。”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我一直以为,我单方面地背负了一份沉重的责任。我以为,是我的一厢情愿,让两个家庭陷入了三十多年的纠葛。我愧对张桂芬,也觉得对不住许静。
可我从来没有想过,在我默默守护着他们母子的时候,许静也用她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守护着我,守护着我们之间那份不能言说的情感,守护着我的家庭。
她把那份沉甸甸的爱,压在心口,一压,就是一辈子。直到生命快要走到尽头,才敢通过儿子的口,把这个秘密告诉我。

“我妈说,后来您对我们家的好,她都记在心里。她知道您为了我们,跟桂芬婶吵了多少架,受了多少委屈。她心里疼,又不敢说。她只能更加拼命地工作,教育我好好读书,她说,只有我们娘俩过好了,才对得起您的这份情义。”
“陈叔,我妈这辈子,没求过人。临走前,她就一个心愿。”小军站起来,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她希望,下辈子,能早点遇见您。不是在那个停电的夏夜,而是在您和桂芬婶都还没成家的时候。她说,她也想堂堂正正地,为您洗一次衣服,做一顿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欠了您一辈子的情,还不清了。”
我再也控制不住,捂着脸,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在病房里,哭得像个孩子。
第六章 和解与新生
许静是在三天后的一个清晨走的。
走的时候很安详,小军和我,还有张桂芬,都守在她身边。她脸上没有了病痛的折磨,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不知道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在想些什么。是不是想起了1989年那个夏夜,那个莽撞地摔在她身上的年轻电工。
许静的葬礼很简单,但来送行的人不少。都是以前红星厂的老同事、老邻居。大家看着我,看着张桂芬,看着像亲儿子一样忙前忙后的小军,眼神里没有了当年的揣测和非议,只剩下理解和感叹。
张桂芬那天异常地平静。她帮着小军的媳妇招呼客人,就像在自己家一样。她还亲手给许静整理了遗容,动作轻柔,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处理完后事,小军把我们老两口请到他家里,郑重其地从一个上了锁的旧木箱里,拿出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东西。
“陈叔,桂芬婶,这是我妈留下的。”
打开红布,里面是一个存折。
“这里面有三万块钱。”小军说,“是我妈一辈子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她说,这些年,您为我们家花了多少钱,她心里都有一本账。她走之前交代,这笔钱,一定要我还给你们。她说,情债还不清了,钱债,不能再欠着。”
我看着那个存折,手都在抖。三万块钱,在今天看来也许不算什么,但在那个年代,对于许静这样一个收入微薄的女人来说,几乎是她一生的积蓄。
“这钱,我不能要。”我把存折推了回去,“小军,你听我说,我帮,帮你,从来不是为了钱。”
“陈叔,我知道。”小军眼眶又红了,“可这是我妈最后的心愿。您要是不收,她在那边,也走得不安心。”
一旁的张桂芬,一直没说话。这时,她伸手拿过了那个存折,然后,又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个存折,放在一起,一并推到小军面前。
“小军,你陈叔说得对,这钱,我们不能要。”张桂芬的声音很平静,“不容易,你现在也成家了,有了孩子,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这个存折,是我们老两口的积蓄,不多,也就五万块钱。你拿着,给你儿子当教育基金。就算……就算是我们这两个老的,给孙子的见面礼。”
小军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桂芬……”我惊讶地看着她。
张桂芬没看我,她看着小军,眼神里满是慈爱:“好孩子,听婶的。走了,以后,我们就是你最亲的人。这个家,就是你的家。常回来看看。”
小军再也忍不住,“噗通”一声,跪在了我们面前,泣不成声。
那天从不军家回来,我和张桂芬走在夕阳下,两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但我的心里,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安宁。
回到家,张桂芬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相册,里面都是我们年轻时的照片。她指着一张我穿着蓝色工装,笑得一脸灿烂的照片,说:“建国,你年轻的时候,是挺招人喜欢的。”
我笑了笑,没说话。
“其实,”她顿了顿,轻声说,“我早就知道,你跟她之间,是清白的。我要是真觉得你们有什么,当年就不会只是回娘家,而是直接跟你离婚了。”
我惊讶地看着她。
“我就是……就是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她叹了口气,眼角泛起泪光,“我觉得你对她的好,超过了我。我嫉妒,我吃醋,我怕失去你。我跟你闹,跟你吵,其实就是想让你多看看我,多在乎我一点。”
“对不起,桂芬。”我握住她布满皱纹的手,“这些年,委屈你了。”
“都过去了。”她摇摇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她也是个好女人,就是命苦了点。建国,我不怪你了,真的。你能为了一个承诺,或者说,为了一份说不清的责任,守护他们母子三十年,说明我没看错人。你陈建国,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
那一刻,三十多年的心结,终于彻底解开了。
我和妻子,在经历了半生的猜忌、争吵和隔阂之后,终于在暮年,达成了最深刻的和解。
后来,儿子陈刚有一次休假回家,我把他叫到书房,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跟他完整地讲述了我和许静的故事。从那个停电的夏夜开始,到许静的临终遗言,再到张桂芬最后的决定。
陈刚听完,沉默了很久。
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给了我一个迟到了三十年的拥抱。
“爸,”他声音沙哑地说,“对不起。我以前……不理解你。”
我拍了拍他的背,眼眶湿润了。
如今,我和张桂芬都快七十了。我们的生活,平静而幸福。小军一家,就像我们的亲儿子一样,每周都会回来看我们,家里总是充满欢声笑语。陈刚也和我们亲近了许多,电话打得勤了,话也多了。

我常常会想起许静。想起她安静的笑容,想起她那句改变了我一生的话。
我守了她半生,她也用她的方式,成全了我后半生的圆满。我们之间,没有惊天动地的爱情,却有一种比爱情更深沉、更厚重的情义。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一个不经意的瞬间,一句无心的话语,就可能在你心里,压上一辈子的重量。
而这份重量,最终没有压垮我,反而让我学会了什么是责任,什么是守护,也让我最终收获了家人的理解和爱。
我想,这就够了。
本文标题:夫妻合作换灯泡妻子全程驮着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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