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年,我去女友家,她爸妈不在家,她红着脸说:机会难得,别浪费
一九九三年的夏天,太阳跟疯了似的。
马路上的柏油都晒化了,黏糊糊的,像化不开的麦芽糖。
我蹬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凤凰牌自行车,感觉自己就是那糖里挣扎的蚂蚁。
汗顺着额头往下淌,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
但我心里是甜的。
比蜜还甜。
因为林晓静给我打了电话。
她在电话那头,声音压得低低的,像做贼一样。
“陈默,我爸妈今天去我舅舅家了,晚上不回来。”
我的心,“咯噔”一下,差点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电话是厂里传达室的,老大爷耳朵不好,正歪着头听收音机里的评书,单田芳沙哑的嗓子喊着“下回分解”。
我握着滚烫的话筒,手心全是汗。
“啊?哦……知道了。”
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只会说这几个字。
晓静在那头好像笑了,很轻很轻的一声。
“那你……过来吗?”
“去!”
我吼得太大声,传达室大爷吓了一跳,收音机都差点掉了。
他浑浊的眼睛瞪着我,好像在看一个。
我赶紧捂住话筒,压低声音,可心脏还在狂跳。
“我马上去!”
挂了电话,我几乎是飞奔回车间的。
跟师傅请假,说我妈病了,得赶紧回家。
师傅是个五十多岁的老钳工,满手的机油和老茧,他斜着眼看了我一下,什么也没说,挥了挥手。
那眼神我懂,带着点“你小子”的了然和“别太过火”的警告。
我换下油腻腻的工服,套上我最好的一件“的确良”白衬衫。
洗了三遍脸,又对着水龙头用凉水把头发捋了又捋,直到每一根毛都服服帖帖。
镜子里那张脸,年轻,有点黑,但眼睛亮得吓人。
像两团火。
晓静家住市委大院,那地方我只在外面看过。
高高的围墙,站岗的武警,和我住的那个筒子楼,完全是两个世界。
我把自行车停在院外一棵大槐树下,上了三道锁,还是不放心,又来回检查了一遍。
这可是我攒了半年工资买的。
走进大院,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没有我们那边的吵嚷和煤烟味儿,只有蝉鸣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一栋栋红砖小楼,都带着独立的小院子,种着花花草草。
我感觉自己像个闯入者,浑身不自在,连走路都不知道该先迈哪条腿。
晓静家在二楼。
我站在楼下,抬头看着那个紧闭的窗户,心脏又开始擂鼓。
我深吸一口气,抬手准备敲门,门却“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晓静就站在门后,穿着一条淡黄色的连衣裙,头发洗过了,湿漉漉地披在肩上。
她脸颊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
看到我,她眼睛亮了一下,又很快垂下去,不敢看我。
“你……来了。”
“嗯。”
我俩就这么傻站着,空气里都是她头发上洗发水的香味,甜丝丝的。
还是她先反应过来,把我拉了进去,然后迅速关上门,还上了锁。
那“咔哒”一声,像是把整个外面的世界都隔绝了。
也像一道开关,打开了房间里某种暧昧又紧张的气氛。
这是我第一次进晓静的家。
地上是那种打了蜡的木地板,锃亮,能照出人影。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沾了灰的解放鞋,瞬间觉得无地自容,站在门口不敢往里走。
“换鞋。”
她递给我一双崭新的男士拖鞋。
我换上,感觉脚都跟着矜贵起来了。
她家真大,也真干净。
一套组合沙发,上面铺着白色的蕾-丝罩单。墙角摆着一架钢琴,黑色的烤漆像镜子一样。
最显眼的是那台十八寸的日立牌彩电,用一块碎花布盖着,像个神龛。
这一切都让我感到陌生,甚至有点敬畏。
我局促地站在客厅中央,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晓静给我倒了杯水,是那种玻璃瓶装的橘子汽水,冰过的。
“喝吧。”
我接过来,“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大半瓶,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下去,心里的燥热才稍微压下去一点。
她就坐在我对面的小板凳上,双手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我。
也不说话。
被她这么一看,我刚压下去的火又“噌”地冒了上来。
我看着她,她的嘴唇是淡淡的粉色,因为紧张,微微抿着。
脖颈修长,像一只天鹅。
我喉咙发干。
“晓静……”
我刚开口,她就站了起来,走到我身边。
“陈默。”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颤。
她突然伸出手,抓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很凉,软软的。
我的手却滚烫,还带着常年握锉刀留下的薄茧。
她好像被烫了一下,缩了缩,但没有松开。
她抬起头,眼睛里像含着一汪水,雾蒙蒙的。
脸更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根。
她凑到我耳边,呼吸都打在我脸上,痒痒的。
“机会难得,别浪费。”
轰的一声。
我感觉全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我脑子里炸开了花。
我再也控制不住,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她很瘦,抱着感觉一把骨头。
但很香。
我低头去找她的嘴唇。
就在我快要吻到她的时候,她却突然偏过头,躲开了。
我愣住了。
怀里的人在发抖。
“怎么了?”我问。
她把脸埋在我胸口,声音闷闷的。
“我怕。”
我心里一软,搂着她的手也松了些。
“怕什么?”
“我怕……我怕我妈回来。”
我笑了。
“不是说晚上不回来吗?”
“万一呢?”她抬起头,眼睛里是真的恐惧,“万一提前回来了,看到我们……她会打死我的。”
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我所有的冲动都瞬间冷却了。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
“好,好,不怕,我们什么都不做。”
我扶着她坐回沙发上,给她理了理弄乱的头发。
她还是惊魂未定的样子。
我心里有点失落,但更多的是心疼。
我知道她家教严,她妈妈尤其厉害。
我们俩的事,她一直瞒着家里,说她妈要是知道了,非得把她腿打断不可。
她说她妈希望她找个门当户对的,至少也得是个大学生,或者机关干部。
而我呢?
一个技校毕业的工厂钳工。
一个从乡下考进城里,连城市户口都没有的穷小子。
我们之间的差距,就像她家光洁的木地板,和我那双沾满尘土的解放鞋。
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
刚才还暧昧旖旎的气氛,现在只剩下尴尬。
为了打破这尴尬,我开始没话找话。
“你家真大。”
“还行吧。”
“这钢琴……你会弹?”
“嗯,我妈逼我学的。”
“真厉害。”
我搜肠刮D`A`I`刮肚地找话题,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过了一会儿,她好像缓过来了。
她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有歉意,有失落,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决绝。
“陈默,”她突然说,“其实今天叫你来,不只是因为……那个。”
我的心提了起来。
“那是因为什么?”
她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我爸妈今天不是去我舅舅家。”
“啊?”
“他们去见一个人了。”
“见谁?”
“我妈同事的儿子,刚从上海交大毕业,分到咱们市的计委了。”
我的脑子又“嗡”的一声。
后面的话,我几乎听不清了。
什么“人家里条件好”,什么“父母都是领导”,什么“我妈觉得我们俩特别合适”。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锥子,狠狠扎在我心上。
原来,这才是今天这出戏的真相。
她不是在给我机会。
她是在给自己,也是在给我们俩,找一个最后的、绝望的出口。
她说的“别浪费”,不是指那短短一个下午的温存。
是指我们所剩无几的,可能马上就要被扼杀的感情。
我感觉浑身发冷,刚才喝下去的冰汽水,现在变成了无数根冰针,扎着我的五脏六腑。
我看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但是没有。
她眼睛里全是痛苦和挣扎。
“所以呢?”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所以你妈是让你去相亲?”
她点了点头,眼泪掉了下来。
“我不想去,我跟她吵了。我说我有男朋友了,我喜欢你。”
“然后呢?”
“然后我妈就骂我,说我鬼迷心窍,说你一个乡下来的穷小子,拿什么给我幸福?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以后孩子生下来,难道也跟着我们住宿舍吗?”
她学着她妈妈的语气,尖利,刻薄。
这些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把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割得体无完肤。
是啊。
我拿什么给她幸福?
我一个月工资九十六块五,除了吃饭,每个月要给我乡下的爸妈寄三十块。
我住在工厂分的八平米单身宿舍里,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掉了漆的铁皮柜,就是我的全部家当。
我甚至不敢请她去好一点的馆子吃饭,只能带她去路边摊,吃两块钱一碗的馄饨。
就连送她的第一份礼物,一条粉色的纱巾,都是我从牙缝里省下来的钱买的。
我一直以为,只要我努力,只要我真心对她好,这些都不是问题。
面包会有的,房子也会有的。
可现实狠狠给了我一巴掌。
在她的父母眼里,我所有的努力和真心,都一文不值。
我只是个“乡下来的穷小子”。
我沉默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任何辩解,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晓静哭得更凶了。
“陈默,你别不说话……我害怕。”
她拉着我的手,冰凉的手,抖得厉害。
“我今天叫你来,我就是想……我想,如果我们俩……生米做成熟饭,我妈她是不是就没办法了?”
我震惊地看着她。
我没想到,这个平时看起来文静柔弱的女孩子,竟然能有这么疯狂的想法。
我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感动?心酸?还是悲哀?
用这种方式来维系的感情,真的能长久吗?
我摇了摇头。
“晓静,别傻了。”
我捧着她的脸,用拇指帮她擦掉眼泪。
“你妈要是知道了,她不会善罢甘休的。她只会觉得是我把你带坏了,更看不起我,更会逼我们分手。”
“那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她绝望地喊道。
我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心疼得像刀绞一样。
我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相信我,晓静,把一切都交给我。”
我说。
“我会努力的,我一定会让你爸妈看得起我。我会给你一个家,一个比这里还好,还要大的家。”
我说得斩钉截铁。
其实我自己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我只是不想让她再哭了。
我只是想给她一点希望,哪怕这希望,虚无缥缈得像个肥皂泡。
她在我怀里,渐渐停止了哭泣,只是小声地抽噎着。
我们俩就这么抱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窗外的阳光从炽烈变得柔和,在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
愤怒,无力,不甘,还有一丝丝的恐惧。
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我和晓静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她父母的偏见。
那是一道鸿沟。
一道由出身、地位、财富和观念筑成的,深不见底的鸿沟。
就在这时,楼道里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咔嚓,咔嚓。”
我和晓静都僵住了。
像两尊被点了穴的雕像。
晓静的脸“刷”的一下,白得像纸。
她猛地推开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妈……我妈他们回来了!”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完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第一反应就是找地方躲。
可这客厅一览无余,除了沙发就是钢琴,我这么大个活人能躲到哪里去?
“阳台!快!”晓静指着客厅尽头的玻璃门。
我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拉开门闪身躲了出去。
刚站稳,身后的门就被拉上了。
门锁“咔哒”一声落下。
紧接着,我就听到了开门声,以及一个中年女人尖锐的嗓音。
“林晓静!你在家搞什么名堂?门怎么还从里面反锁了?”
是她妈妈。
我贴在冰凉的玻璃门上,大气都不敢出。
阳台很小,堆着一些杂物,一个蜂窝煤炉子,几棵蔫头耷脑的葱。
我缩在一个角落里,感觉自己像个小偷。
客厅里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进我耳朵里。
“妈,我……我睡着了,没听见。”晓t`J`I`静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恐惧。
“睡着了?我闻闻,这屋里什么味儿?怎么一股烟味儿?”
我心里一惊。
坏了,我刚才太紧张,忘了自己是个烟鬼。
虽然当着晓静的面没抽,但身上的烟味儿肯定还在。
“没有啊……可能是楼下飘上来的吧。”晓静在拼命地辩解。
“是吗?”她妈妈的语气充满了怀疑,“我怎么看着沙发那么乱?还有这杯子,谁用过?里面还有半杯汽水!”
我听到这里,心都凉了。
百密一疏。
那个我喝过的汽-水杯,还放在茶几上。
“那……那是我喝的。”
“你喝的?你什么时候喜欢喝这种带气的玩意儿了?你不是一喝就打嗝吗?”
她妈妈的声音越来越严厉,像是在审问一个犯人。
“林晓静,你给我老实交代,今天是不是带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回家了?”
“没有!我没有!”晓静的声音已经变成了哭喊。
“还嘴硬!”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
我的心猛地一抽,像是被人用钳子狠狠夹了一下。
她妈妈竟然动手打她!
我拳头瞬间就攥紧了,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
一股怒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真想一脚踹开那扇门,冲进去,告诉那个女人,你女儿带回家的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是她喜欢的人!
是我!
可我不能。
我冲出去,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只会坐实了我是个“不三不四”的野小子,把晓静往火坑里推。
我只能忍着。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浑身的肌肉都因为愤怒和屈辱而绷紧。
客厅里,她妈妈的训斥还在继续。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离那个工厂的穷小子远一点!你就是不听!你是不是非要把我的脸都丢尽了才甘心?”
“你看看人家小王,交大毕业的高材生,人长得一表人才,家里条件又好,哪点比不上那个土包子?”
“今天我们都跟人家父母说好了,下个星期天,你们俩就正式见个面,把事情定下来!”
“我告诉你林晓静,这件事没得商量!你要是敢再跟那个姓陈的来往,我就打断你的腿,把你锁在家里,哪儿也别想去!”
一句句,一声声,像重锤一样砸在我心上。
原来,他们连日子都定好了。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连那个素未谋面的“小王”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我只是个“土包子”,“穷小子”。
屈辱。
前所未有的屈辱。
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靠在墙上,感觉浑身都在发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客厅里的声音渐渐小了。
好像是她爸爸回来了,在劝她妈妈。
“行了,少说两句吧,孩子也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一个沉闷的男声。
“有想法?她有什么想法?她的想法就是作践自己!我这都是为了她好!”
“为了她好你就打她?你看你把孩子打的。”
“我打她她才知道疼!才知道谁是真心对她好!”
争吵声,劝解声,晓静压抑的哭声,混杂在一起。
这个我曾经无比向往的,干净、明亮、温馨的家,此刻在我听来,却像一个地狱。
天色渐渐暗了。
阳台上的蚊子开始多起来,在我身上叮了好几个包,又痒又疼。
但我一动也不敢动。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是就这么灰溜溜地走掉,从此和晓静一刀两断?
还是等她爸妈睡了,再想办法联系她,带她私奔?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拉开玻璃门的声音。
我心里一紧,以为被发现了。
没想到,是晓静。
她端着一盘饭菜,悄悄地走了出来,又把门轻轻带上。
她的脸还是红肿的,眼睛像两颗熟透的桃子。
看到我,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把饭菜递给我,用口型对我说:“快吃。”
盘子里是白米饭,还有两个菜,一个炒青菜,一个红烧肉。
是我最喜欢吃的红烧肉。
我看着她,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他们打你了?”我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她在我怀里点点头,眼泪把我的衬衫都打湿了。
“疼不疼?”
她摇摇头。
“陈默,”她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闪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你带我走吧。”
我愣住了。
“你说什么?”
“我说,你带我走。”她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晰,“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我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决绝的脸。
我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
她是认真的。
一个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的乖乖女,为了我,竟然愿意放弃一切,跟着我这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去流浪。
我何德何能?
巨大的感动和心酸,瞬间充满了我的胸膛。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
我说。
“我带你走。”
那一刻,我什么都不怕了。
什么鸿沟,什么偏见,什么现实。
只要她在我身边,我就有勇气对抗整个世界。
我们俩商量好了。
等她爸妈睡着了,大概十一点左右,她就从家里偷跑出来。
她在楼下等我,我骑车带她去火车站。
我们买最快的一班车,去广州。
我听厂里的老师傅说,那边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遍地是黄金,只要肯干,就有出路。
我让她什么都别带,就带上身份证和一点钱。
她说好。
我让她赶紧进去,免得被她爸-妈发现。
她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屋。
我躲在阳台的角落里,狼吞虎咽地吃着她给我拿来的饭菜。
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红烧肉。
每一口,都混着屈辱的泪水,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晚上十点半,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悄悄地从阳台翻了出去。
二楼不高,下面是草坪,我跳下去,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像个真正的贼一样,弓着腰,贴着墙根,溜出了市委大院。
外面马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昏黄的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跑到大槐树下,打开车锁,骑上我的凤凰牌,飞快地蹬起来。
夜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
但我心里,却有一团火在烧。
我在晓静家楼下的一个拐角处停下,躲在黑暗里,死死地盯着她家的窗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十一-点了。
她家的灯,还亮着。
我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
难道,出什么意外了?
还是说,她后悔了?
我不敢想。
我只能等。
十一-点半。
灯,终于灭了。
整个小楼都陷入了黑暗和寂静。
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
她要出来了。
我死死地盯着那个单元门。
一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门,还是没有开。
我的手心开始冒汗。
怎么回事?
到底怎么回事?
就在我快要忍不住,想冲过去看个究竟的时候,她家的窗户,突然亮了一下。
是手电筒的光。
闪了一下,又闪了一下,然后又闪了一下。
三下。
这是我们之前约好的暗号。
如果一切顺利,她就直接下楼。
如果有意外,她就在窗户上用手电筒闪三下。
有意外!
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出了什么意外?
是她爸妈没睡着,还是她被发现了?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就在这时,一张纸条,从窗户里飘飘悠悠地落了下来。
我赶紧跑过去,借着路灯微弱的光,捡起了那张纸。
是晓静的字,写得很潦草,看得出她很慌张。
“我妈把门反锁了,我出不去。她把我的衣服和钱也都藏起来了。陈默,你快走,别等我了。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纸条的最后,画着一个大大的哭脸。
我拿着那张纸,手抖得厉害。
我能想象到,晓静在写下这张纸条的时候,是多么的绝望。
她被囚禁了。
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
而我,就站在笼子外面,却无能为力。
走?
我怎么能走?
我走了,她怎么办?
我抬头看着那扇紧闭的窗户,仿佛能看到她躲在窗帘后面,无声地哭泣。
不行。
我不能就这么走了。
我一定要把她带出来。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子里形成。
我看了看四周,没人。
我把自行车推到她家楼下,停在窗户正下方。
然后,我深吸一口气,踩着自行车的车座,一把抓住了二楼阳台的栏杆。
我常年在车间干活,胳膊上的力气还是有的。
我一使劲,整个人就吊了上去。
双脚在墙上用力一蹬,我翻身进了阳台。
动作一气呵成,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
我又回到了这个让我感到屈辱的地方。
我走到玻璃门前,压低声音,轻轻地叫了一声。
“晓静?”
里面没有回应。
“晓静?是我,陈默。”
还是没有声音。
我心里一急,难道她不在客厅?
我试着推了推门。
锁着。
怎么办?
我急得团团转。
忽然,我瞥见了角落里的那个蜂窝煤炉子。
炉子旁边,放着一根通炉子用的火钳。
我眼睛一亮。
有了!
我们钳工,最擅长的就是跟这些铁家伙打交道。
开个小小的阳台门锁,还不是手到擒来?
我拿起火钳,把一头在地上磨了磨,磨得又尖又细。
然后,我把它插进锁眼里,凭着感觉,开始捅咕。
拧,拨,挑。
我屏住呼吸,额头上全是汗。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
锁,开了。
我心里一阵狂喜。
我轻轻拉开门,闪身进了客厅。
屋里一片漆黑。
我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摸索着往晓静的房间走。
她的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的抽泣声。
我推开门。
晓静正坐在床上,抱着膝盖,把头埋在里面,哭得浑身发抖。
听到开门声,她猛地抬起头。
当她看到我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我走到她床边,蹲下身子。
“别怕,我来了。”
她扑进我怀里,死死地抱着我,好像一松手我就会消失一样。
“我以为……我以为你走了。”她哽咽着说。
“傻瓜,我怎么会丢下你一个人。”
我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
“快,我们没时间了,穿上衣服,我带你走。”
她点点头,从我怀里挣脱出来,胡乱地抹了抹眼泪,开始找衣服。
可她翻遍了整个衣柜,都没有找到一件能出门穿的衣服。
她妈妈把她的衣服全都收走了。
“怎么办?”她急得快哭了。
我看了看,衣柜里只剩下几件睡衣。
“没事,先穿着,出去再说。”
我让她穿上一件长袖的睡衣,然后把我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
我的外套很大,几乎能把她整个人都罩住。
“走。”
我拉着她的手,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客厅里静悄悄的。
她父母的房间门紧闭着,里面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我们俩连大气都不敢出,像两只猫一样,踮着脚尖,一步一步地挪向大门。
大门,也被反锁了。
而且是那种老式的,需要用钥匙从里面才能打开的锁。
钥匙,肯定在她妈妈身上。
这下,我们俩都傻眼了。
唯一的出口被堵死了。
难道我们今天要被困死在这里?
晓静急得直掉眼泪。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窗户?
不行,窗户都有防盗网,人根本出不去。
厨房?卫生间?
我拉着晓静,把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检查了一遍。
都没有出口。
我们又回到了客厅,像两只无头苍蝇。
绝望,像一张大网,把我们俩牢牢地罩住。
“完了……我们出不去了……”晓静蹲在地上,崩溃地哭了起来。
我看着她,心如刀割。
我不能放弃。
我绝对不能放弃。
我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那扇大门上。
既然锁打不开,那……能不能把门弄开?
我走到门前,仔细地研究起来。
是那种很老式的木门,很厚实。
门轴在里面。
如果把门轴卸下来……
我眼睛一亮。
有门儿!
我让晓静别哭,然后跑到厨房,找到了一把菜刀和一把螺丝刀。
我回到门口,用螺丝刀的头,对准门轴上的螺丝,然后用菜刀的背,当锤子使。
“当!当!当!”
沉闷的敲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会不会……把他们吵醒?”晓静紧张地问。
“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加快了速度。
幸运的是,这门有些年头了,螺丝已经有些松动了。
我敲了十几下,第一颗螺丝就松动了。
我赶紧用螺丝刀把它拧下来。
有了一就有二。
很快,上面的两个门轴都被我卸了下来。
我把门往里一拉。
门,开了一道缝。
我和晓静都激动得快要跳起来。
我们从那道缝里,侧着身子,挤了出去。
然后,我又把门轻轻地推了回去,让它看起来像是关着的样子。
我们俩逃出生天,一口气跑下楼。
我扶着晓死`J`I`静坐上我的自行车后座。
“坐稳了!”
我跨上车,猛地一蹬。
自行车像离弦的箭一样,冲进了沉沉的夜色里。
风在耳边呼啸。
我能感觉到,身后的晓静,把我的腰抱得紧紧的,把脸贴在我的背上。
她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激动的。
我的心,却从未有过的平静和坚定。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俩的命运,就紧紧地绑在了一起了。
前面是未知的,可能是坦途,也可能是悬崖。
但我们不回头了。
我们一路狂奔,来到了火车站。
凌晨的火车站,冷冷清清。
售票大厅里,只有几个打瞌(瞌睡)的旅客。
我们走到售票窗口。
“同志,买两张去广州的票,最早的一班。”
售票员是个睡眼惺忪的大姐,懒洋洋地看了我们一眼。
“身份证。”
我们俩赶紧把身份证递过去。
她看了一眼晓静。
“怎么穿着睡衣就跑出来了?”
晓静的脸一红,把头埋得低低的。
我赶紧打圆场。
“大姐,我们家遭贼了,这是急着去广州投奔亲戚。”
我随便编了个理由。
大姐将信将疑地看了我们几眼,也没再多问。
“最早一班,凌晨四点半的,硬座,要不要?”
“要!要!”
我连忙掏出钱。
我们俩身上所有的钱加起来,一共三百二十七块。
两张去广州的火车票,花了两百一十块。
拿着那两张薄薄的、印着油墨香的红-色车票,我们俩的手都在抖。
这就是我们通往新生活的门票。
还剩下一个多小时才开车。
我们找了个角落坐下,谁也不说话。
晓静靠在我肩膀上,好像很累的样子。
我知道,她今天受到的惊吓和刺激,太多了。
我让她睡一会儿。
她摇摇头。
“我不困。”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我。
是一块上海牌的手表。
“这是我爸送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是我最值钱的东西了。”
她把表塞到我手里。
“到了广州,如果钱不够,就把这个当了吧。”
我看着手里的表,心里五味杂陈。
我把表又推了回去。
“不用。我有手有脚,还能饿死你不成?”
我摸了摸她的头。
“以后,我给你买更好的。”
她看着我,眼睛里亮晶晶的。
“嗯。”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火车启动的汽笛声,终于响了。
我们挤在嘈杂、拥挤的硬座车厢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车厢里充满了各种味道,汗味,泡面味,脚臭味,混杂在一起,让人窒息。
晓静显然很不适应,眉头一直皱着。
我让她靠着窗户,我坐在外面,把她挡在里面。
火车缓缓开动。
窗外的站台,一点点地向后退去。
这座我们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正在离我们远去。
晓静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知道,她是在跟她的过去告别。
告别那个虽然充满束缚,但却安逸、富足的家。
告别她的父母。
我握住她的手,紧紧地。
“别怕,有我呢。”
她转过头,对我笑了笑。
那笑容,带着泪水,却无比灿烂。
火车在铁轨上“哐当哐当”地响着,载着我们,奔向一个完全未知的南方。
我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和村庄,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和憧憬。
广州。
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我们能在那里活下去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从今以后,我陈默的命,就是林晓静的。
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
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要拉着她的手,一起闯过去。
本文标题:93年,我去女友家,她爸妈不在家,她红着脸说:机会难得,别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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