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个单身母亲的讲述

　　一生漂泊为哪般，年轻时的钱，老来成了梦。穷过富过，总觉得命运像花开花落，有时候给一把火，有时候只剩一地灰。你肯定也听过谁家的女人，年纪一把了，浪得像小姑娘——我叫陈红妹Anna，1962年生在上海，今年61岁。37岁离婚，47岁学起英语。57岁那年，独自走到法国，这一辈子的奔波磕绊，居然在异国他乡，遇见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点“浪漫”——有点像灰姑娘的故事，只不过这条路，鞋跟都磨断了好几双。

　　拍这张照片是在2022年，我在法国的小家，花园那是我亲手种的，两年修修剪剪，每一丛花都像是从早年生活里悄悄生出来的。

　　说到底，我们那一代人，命里的苦不是糖能盖过的。60年代出生，一家子挤着过日子，家里加上外婆，一共七口人。吃顿荤菜得看天，也得看爸妈的脸色。爸在上海电机厂跑船，总是身上带着煤灰气息，难得回家一次。妈在厂里做一天挣一块钱的小工，日子就这样挤巴着走。

　　左邻右舍聊起来，哪个不是憋足了劲想过好日子？我个头不高，排行老二，大姐能干，妹妹温和，最小的弟弟病恹恹的。大姐打小就围着灶台转，我倒是捣腾着四处玩，经常被大人说，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家里脏活累活都推给我，譬如跟爸下江抓鱼虾，我就背着大竹篓子，拣回来的一点点小鱼虾，全家还不够吃一顿。

　　但奇怪是，瘦小的身板里我偏爱美，爱点精致——自己拆旧衣裳做新裙子，还会绣花，枕巾都不愿意平淡无奇。十几岁跑去奉贤看大姐，自己缝了裙子穿着，戴顶小草帽，还涂了点妈妈的粉扑。到大姐那，镇里人都问，大姑娘是哪里人，咋打扮得像部里的明星？说实话，那会儿的虚荣给了我勇气，觉得自己这副模样，总不能浪费了。

　　可偏偏也因为自作主张闯祸。高中时偷穿姐姐的裤子，结果在学校晃来晃去，很快老师揪住找家长。妈一看是大姐的“新裤头”，好一顿骂。那时候地上有个洞，我都想一头扎进去。

　　高考那一年，改革开放的风刮进了上海。19岁的我不上不下呆家里，妈说话难听，三天两头逼我找出路。我跟爷爷借胆子，和家里几口东拼西凑，好不容易攒了点钱，在老街上支了个油条大饼的小摊。那年头，也没别的靠山，就想能赚点小钱就有一口气。年轻好看，手脚快，生意不差。春节时摊春卷皮，一天摊面一百来斤，凌晨三点点起炉火，晚上天黑了都不休息。冬天冷得手上全是冻疮，可我咬牙都要做满一天的钱。

　　干买卖的路上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是在摊子边认识了我前夫。上海人都讲“马当路”的市井生意，他家开服装厂，一年逢庙会赶到闵行，见着我一头扎进来吃我的大饼油条。油条外脆里软，大饼加点香肠，他光顾得勤快，一来二去倒成了我家门口的常客。后来俩人就顺理成章——年轻爱热闹，他的人帅得有点耀眼，按现在说，长得像小奶狗，花钱也不心疼。那时小姑娘头脑一热，风光大嫁，浑身上下全是金首饰，结婚那天觉得，比电视剧里的主角还风光。

　　但结婚后的世界，其实也不就是传奇。住的是上海老里弄，前楼后楼挤着一大家子。白天做生意，晚上累得像条狗。头几年，我俩合伙开工厂，自己去八仙商场做批发，那会儿才二十多岁，却已经扛起了全家的生计。

　　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一天能进账好几万，记钱都拿木尺子量，哪还有功夫一张张点？可家里头的温柔不多，交流反倒变成了百无聊赖。有分寸的日子不好过——市中心买房投机，也曾眼睁睁看着几套房产，最后赌桌上一把把挥霍掉。更别说马当路的老房子，他私自转让，我跑去找，只剩一肚子气。还有我给女儿存的私房钱、做生意押金，都被他悄悄卷了走。

　　那样的日子过久了，累的是心。我到37岁，扔下一句话，人各有路，从此再无瓜葛。孩子自己带，钱自己挣，再苦再难，咬牙撑着。其实这世上，勇敢离婚的人，是不是都明白：到头，还是得靠自己？你越爱浪漫，人越要学会果断。

　　离婚后没闲着，生意换了一种做法，拉着大姐、妹妹合伙开服装店。有段子说，女人的倔强比男人多一百倍，到了我们这种年纪，合伙铁了心要挣钱。把孩子托给邻居，每月付工钱，看着别人守着小家过日子，我跑广州、转市场，随时备着赊账进货。上海新天地咖啡馆成了我的情报站，每次坐着盯着路边人穿衣，恶补行情。做事拼，也交过几个男伴，但大部分不是图钱，就是走个过场。说到底，人一有钱，所有“靠近”都值得怀疑。不如把钱砸进保险房产，剩下的自己兜着。

　　日子这样熬着，苦乐参半。女儿19岁，我攒钱送她去伦敦学时装，想着不管谁怎么混，终归逃不过“知识改变命运”这碗鸡汤。汇率高得吓人，我省吃俭用，心里那句话老挂着：我努力一点，女儿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可能是人到了年纪，越知道人生难有圆满，越向往新的可能。47岁决心学英语，养成在VIP班打卡学单词的习惯，那种年纪被同学评价为“太拼了”，但说实话，我不觉得丢脸。比学英语更有成就感的，其实是后来做私房菜。自己买的大房子，专门搞成一个艺术餐桌，朋友圈朋友们来订餐，艺术家、美食主播都找上门。鲍鱼自己发，鱼胶自己炖，每道菜像是对自己说的慰问。美，它从来都是苦日子里长出来的一点点甜头。

　　人生最奇妙的时刻，总是关上门，却有窗悄悄打开。一次同学聚会，我漂去了比利时。朋友又带我去了法国人的家——住着大城堡、会客厅像剧场。我在城堡混了几周，本想圣诞过后回国。没想到2020年一场疫情，把我困在法国。

　　人在异国，心头反倒敞亮。再回首，这么多年的奔波，其实都在为一刻“等待”。网络认识了现在的丈夫，他是意大利裔法国人，年纪也小我三岁。俩人约见面，约在巴黎火车站。那天为了漂亮，打扮到牙齿都要擦亮，偏偏他一身工装，风尘仆仆，像刚从工地溜出来。头一回见面，却聊得欲罢不能，人说话的腔调像韵诗，经常冒出一句“我愿陪你到天荒地老”之类的，气氛不是中国人的，但真挚。

　　进展得很快。搬家、结婚、买房子，每步其实波折不少。各种结婚证明，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次，疫情期间效率更低，“娶个老婆比搞工程难多了”，他打趣自己。终于领证那天，像完成一场探险。

　　现在的日子，白天给他做早饭送出门，我在家整理花园、捣鼓手工，春天夏天拉着他种花剪叶，晚上一起在餐桌前喝一杯酒。网购材料做艺术桌面，录视频跟陌生网友分享怎么摆鲜花、搭盘子。也琢磨再开家艺术餐桌的小工作坊。人这一生，只求有一个懂你的人，哪怕每天只是喝一杯酒，看一场只会打瞌睡的电影。

　　当然，一切都不是童话。女儿刚开始不同意我再婚，见到了人，慢慢放心，说“你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前夫也在上海照顾女儿，有时候一家子见面，倒也像世上大多数拆过婚、各自走远、还能在孩子面前装得风淡云轻的父母。

　　到60多岁，反倒觉得，所有被错过和辜负，都是命运教你长出新花来。别人说女人上了年纪，浪漫就是玩笑，其实哪有年纪之分呢？喜欢就去尝试，哪怕这喜欢已经迟到得不成样子。

　　现在的我，望着法国家里的花艺和丈夫不厌其烦的称赞，就觉得风雨都不冤枉：这一生，人总得遗憾过几次，然后才有资格把安稳日子过成诗。我相信还有很多像我这样的人——一生里总有几段路，是得咬着牙热烈奔跑，哪怕下一秒未知，哪怕回头一地狼藉。你说，人生这场马拉松，谁不是边追梦边找归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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