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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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京当日,突逢大雨,我在破庙中被恶匪劫掠。

  不料,半道杀出了个通威伯府。

  认定我便是他们那打小被人换走的千金。

  可惜,我是假的。

  真千金早就死了。

  我顶替的原因无他——复仇而已。

  而他们不知道。

  1

  大哭,搂抱。

  寥寥几句,通威伯夫人便认定了我就是她那被人替换、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

  认亲的过程顺利到让我难以置信。

  所有人都喜笑颜开。

  除了他,我的兄长,通威伯的嫡子谢明朗。

  他深夜而归,一脚踹开我的房门,恶狠狠地警告我:「远乔性情柔顺,倘若你敢欺她,就算母亲相护,我也定不饶你。」

  冷风灌入,我咳嗽了两声,抬头看他。

  他面目狰狞,面上的愤怒不似作假,好似我真欺负了那谢远乔去。

  谢远乔便是那乳母之女,多年前同通威伯嫡女替换,金尊玉贵地在府中娇养数年。

  今日堂上初见,遍身绮罗,满头珠翠,一双纤手,白净无瑕。

  而真正的通威伯嫡女却在乡下挖地除草、放牛赶鸭,受尽辛劳。

  初见她的第一面,她夸我漂亮,眼里写满了艳羡。

  但其实她也不差,倘若被好好娇养的话...

  她的那双手遍布老茧与伤痕,最近的一道,是送她的养母入葬,在挖坟时被利刃所割。

  临死前,她的养母才说了实话。

  我问她:「恨吗?」

  她望着天,沉默半晌:「没意义了。」

  是啊,没有意义。

  死亡是最公平也最残忍的事情,隔绝爱恨。

  无论你多爱或是多恨,死掉的那个人再也感受不到,最后折磨的只有自己。

  她说,她想回去。

  无论他们认不认她,她都想见见自己的亲生父母与兄长。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睛亮闪闪的。

  我想她的心底怕也是充满着希冀,想象着自己回到父母身边,像其他人一样被人疼爱,被人娇宠。

  可惜,她没等到那一刻,就死在了路上。

  死前,还紧紧地捏着出门前,特意去庙里跪求的平安符。

  那是她给父母、兄长准备的礼物。

  一千八百阶,她一步一叩。

  她信神佛,可神佛并没有保佑她。

  「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出去!就算你是我的亲哥哥,也没有大半夜闯妹妹闺房的道理,至于你说的谢远乔,我同她连话都没说过。」我冷冷地看他。

  丫鬟白芷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大少爷,小姐她刚回府,大夫说了,小姐这些年在外,受了不少苦,身体并不好。有什么事,等明儿个天亮再说行吗?」

  谢明朗眼神缩了一瞬,冷哼了一声,扭头出了门。

  白芷上前,似乎是想宽慰我几句,被我挥手赶了出去。

  第二日,通威伯夫人便带着谢远乔来向我致歉,话里话外不乏开脱。

  想想也是,毕竟是待在身边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又怎会没有感情。

  至于谢明朗,若非谢远乔怂恿,昨夜的他又何至于如此冲动。

  对他而言,一个打小未曾见过的陌生姑娘,和一个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妹妹」,很好选不

  是吗?

  我不是真的曲晓染,那个死去的真千金。

  此刻除了为她而感到不忿外,并不伤心,我笑了笑,一把拉住了通威伯夫人的手,又拉住了谢远乔:「妹妹说的什么话?以前的事...就不说了,以后我们就是姐妹了,好好相处就是。」

  通威伯夫人红了眼眶,扭过头用手帕擦泪。

  谢远乔却僵了面庞,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笑了。

  以为我会发怒是吗?

  就这点道行,也敢出来丢人现眼。

  若这都看不出来,我真是白活了千年。

  2

  我并不是人,我是一只活了千年的九尾灵狐。

  自苍州而来,为我那可怜的恩人赵汀兰、范晓湖寻一个真相。

  苍州水患,堤坝决堤。

  他们带着百姓告倒了贪污腐败的苍州知府李无商、通判贺伍。

  好不容易过上了平静安详的日子,最终却死在了水里。

  醉酒失足,多么可笑的理由。

  谁不知道那杀猪匠的女儿千杯不醉,那穷秀才滴酒不沾。

  我想了很久,究竟谁会动手?除了官场倾轧,再无别的理由。

  于是我来到京都。

  通威伯嫡女,不得不说,这身份确实好用。

  或许是为了弥补「我」这些年在外受的苦楚,无数的绫罗绸缎、金玉珠翠如流水般堆在我的面前。

  喝的茶是当年新出的银山雪芽,一整棵老茶树也不过才得寥寥几斤,吃的饭菜也是极尽精细。

  每晚要用牛乳洗脸、泡手,用秘制的膏药涂抹,务必要将我这一身皮肉养得白嫩细滑。

  某些时候,他们这么上心,我总有种自己要被卖掉的感觉。

  尤其是当通威伯夫人为教导我礼仪,特意高价从外面请来了出宫养老的桂嬷嬷时。

  起居坐行,言谈举止,桩桩件件皆照着宫中的来。

  同我一道学习的还有谢远乔以及我的那几个庶妹,尽管每日都在一处。

  但我仍旧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桂嬷嬷的关注十分有八分都在我身上。

  而我也显然不负所望,进展迅速。

  谢远乔原本想压我一头,却屡屡受挫,几个平时里受她欺压的庶女凑到一起暗暗发笑。

  她咬紧了唇,直到谢明朗到来。

  自从嬷嬷开始给我们上课后,他几乎每天都会过来一趟,或是说说话,又或是给谢远乔送点东西。

  也因为有他在背后撑腰,纵然谢远乔已然褪去了通威伯之女的光环,府内的人也不敢过于轻慢。

  我侧了下头,顶在头顶的薄纸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桂嬷嬷目光如炬,一戒尺打到了我的小腿上,声响清脆。

  庶妹们被吓得肩膀抖动,倒抽了一口冷气。

  院子里,谢明朗捧着从毕芳斋买回的金丝糕,眉目温柔地递到谢远乔手上。

  他望了过来,我收回目光。

  桂嬷嬷再取了一张薄纸搁在了我的头顶上。

  这是桂嬷嬷的加课,专属于我一人。

  余光里,我注意到谢明朗的目光在闪烁,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

  可最后被谢远乔给拉了回去。

  他低头,对她浅笑,温柔地摸她的头。

  直到现在,他也没有为之前强闯我院子的事道歉,只是事后遣人送来了些胭脂水粉作罢。

  难得休息一日,我陪着通威伯夫人闲谈,她告诉我,再过几日,普罗寺的海棠花盛开时,便带我出门赏赏。

  回府已近一月,我又如何辨别不出她的用意。

  无论整个府邸再如何掩饰,也都会留下蛛丝马迹。

  宫中淑妃虎视眈眈,陛下心思深沉,皇后娘娘身怀六甲,急需固宠。

  于是便挑中了我。

  我九尾一族,天生明艳动人,一双狐狸眼勾魂摄魄,即便是千年之前,能在样貌上与之相比的,也不过是南海鲛人一族罢了。

  将流落在外,受苦多年的女儿送进吃人的皇宫,通威伯夫人还真是对「女儿」爱得深沉。

  在府里的这些日子,我也没闲着,苍州水患之事,涉及众多,时至今日仍在京都热议,经过调查和收集,种种迹象皆指向了皇宫。

  旁人看不见。

  而从我入京开始,便隐隐感觉到皇宫内一直盘旋着一股血腥之气,在一点点地蚕食着大夏的国运。

  自千年前,灵山崩塌,原本统治着世间的妖魔灵怪悉数化为灰烬,人族崛起,只残留了些许在山野或人间苟延残喘,备受制约。

  纵然我乃九尾天狐,也不得违背。

  且不提我如今身受重伤,维持人形已是艰难,倘若我胆敢在京都肆意显露真身,瞬间便会被国运反扑。

  这是天道的选择。

  「母亲,你看我给你们带什么回来了。」 谢明朗雀跃的声音由远及近传了进来,身后的小厮捧着个锦蓝色的大盒子。

  里面装着七八只用通草纸制作的,造型各异的通草花簪子。

  通威伯夫人看了几眼便递给了我。

  我笑着从里面取出了一支颜色艳丽的牡丹,正准备说几句时,注意到谢远乔可怜兮兮的眼神以及谢明朗那不自觉皱起的眉头,接着放了下去。

  是啊,谢远乔最爱牡丹,这一支簪子自然是谢明朗为她而准备的。

  都说君子不夺人所好。

  我不是君子,但我怕麻烦。

  尤其是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事后,谢明朗过来找我。

  自我回府后,除了那一夜外,我与他几乎没说过话,见面也不过点头示意。

  「远乔最喜牡丹,所以不好意思,那个...妹妹,你要是也喜欢,等明日我...」

  「谢谢,不用麻烦了,兄长。」我转过头,望向一边,谢远乔正在紧张地看着我们,「我不喜欢。」

  像这种施舍一样的东西,谁会稀罕。

  我想就算是晓染站在这里,怕也是不会要的。

  兄长是好兄长,但只是谢远乔的好兄长。

  谢明朗眼神闪躲,不敢看我。

  「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我顿了顿,停了下来。

  我不是她,又怎么能替她提。

  如果说她想要什么的话,恐怕就是家人真切的关心以及疼爱了。

  只是如今看来,真是奢侈。

  我不敢说所有的高门世家间都没有真情,但通威伯府内没有。

  「兄长,有事不妨直说。」

  谢明朗抿了抿唇:「桂嬷嬷的课,你上着还好吗?」

  「不好。」

  「那我去同母亲说说,不去了。」

  我平静地看他,摇了摇头:「桂嬷嬷后天就走了。」

  他愣住了。

  我的眼神像鞭子一般抽在他的脸上。

  他张着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我侧过头,不再看他。

  3

  皇后信佛,是个虔诚的信徒。

  六年前她亲生的大皇子患病时,她身着素衣在佛堂里跪了三天三夜,祈求满天神佛保她孩子一命,即便她折寿三十年也在所不惜。

  可惜满天的神佛并未听到一位母亲的祈求,尽管她身居高位,贵为一国皇后,掌数人生死,也换不来她的孩子在这人世间多停留片刻。

  她晕倒在佛堂那一刻,正是她孩子殒命之时。

  待她醒来,见到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而与此同时,宫里传来了淑妃、何贵人有孕的喜讯。

  一边是悲痛欲绝,一边是欢天喜地。

  通威伯夫人一边说,一边感叹。

  那时候的皇后不知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在冰冷的皇宫里撑了过来,幸得神佛保佑,时隔六年,皇后再度有孕,也算是苦尽甘来。

  因此,特来普罗山还愿。

  我点了点头,乖巧地跟在通威伯夫人身后。

  今日的普罗山全山戒严,闲人勿进。

  除了皇后以及宫中的一些妃嫔之外,便是京中高官世家的夫人、小姐等女眷,入目所见,一片的香风丽影。

  而我今日,也被特别做了打扮,即便是在一众贵女中,也是最亮眼的一个。

  我看得出来,通威伯夫人很是满意,听着其他夫人的夸赞,她这些天在我身上下的功夫终于有了回报。

  而我的乖巧也让她极度省心。

  在一众人中,我见到了她,在此之前,我只听过她的名字。

  那便是文信侯的夫人——江宛清。

  她与文信侯之间的故事至今仍被京中人津津乐道。

  家境衰落又面生红斑,丑陋不堪,娃娃亲被耽搁多年,被众人嘲讽,苦嫁不得,却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

  文信侯陆云驰三书六礼、八抬大轿迎她过府,成婚数载,夫妻二人恩爱缱绻,侯府中独她一人,在京中被传为佳话,备受艳羡。

  而故事中另有一女子,名为盛无暇,与文信侯陆云驰情谊匪浅,只因当年那场血洗,而被讳莫如深,无人再敢提起。

  陆云驰也是苍州水患,陛下亲派下来视察的官员,我对他并不陌生,也是在他的主持下,这才告倒了苍州知府以及通判。

  他甚至还送了一处小院给汀兰与晓湖。

  只可惜,他们成婚后,只住了不到半年,便换作了黄土墓碑。

  或许是注意到我的目光,江宛清突然侧头朝我看了过来,笑了笑。

  我点了点头示意。

  我能看得出来,她目光中对我的好奇。

  只是此刻我并不方便过去。

  尽管陛下尚在壮年,但朝堂上依旧泾渭分明,尤其是如今皇后再度有孕,与淑妃一派更是斗得水深火热,都在觊觎着那把龙椅。

  陆云驰备受陛下恩宠,是京都当之无愧的红人,目前尚未站队,持中庸之道。

  而我所在的通威伯府,乃是皇后娘家,名义上我还得唤她一声姑姑。

  之前被陆云驰弄下马的苍州知府以及通判,正是皇后一派。

  随着一声响亮的传呼声。

  周遭人齐齐低头,跪了下去。

  余光中,我注意到一双绣着龙纹的靴子,从我面前踏了过去。

  紧跟着又是一双绣着山茶花的鞋子,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晓染,我是姑姑。」

  我抬头,正对上一双温柔如水的眸子。

  她在笑,笑容温软,恍若三月的春光。

  素青的一身衣衫,并不华丽,头上也只簪着一朵白色的山茶花,看上去并不像皇后,温婉和煦得像是哪家上山踏青的小姐。

  只是凸起的肚子格外显眼。

  她好像很喜欢山茶花,也很像一朵山茶花,我突然这么想到。

  「姑姑。」我唤了一声。

  她点点头,伸手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原本已经走过的陛下也回转过身来。

  「这就是你那个流落在外多年的侄女?」

  「是的,陛下。」

  「长得漂亮,很像你。」

  陛下看着我,挪不开眼睛。

  我低头,腼腆一笑,余光中,我注意到通威伯夫人高高扬起的嘴角。

  是啊,她的努力有了成果。

  上香,叩拜。

  在普罗寺归海大师的主持下,一通烦琐的仪式后,皇后同陛下去了禅房歇息。

  普罗山上的海棠开得正盛,天恩浩荡,皇后和陛下也并未拘束众人。

  寺庙后山处处可见赏花的人群。

  而我没看花,目光却投向了那位普罗寺的归海大师。

  传闻他佛法精湛,三年前自南疆而来,一场庙前讲经召得百鸟齐鸣,更是让当时的普罗寺慧元

  住持惊叹不已,过世之前,将寺庙托付于他。

  如今归海大师更是备受皇家恩宠,尤其是皇后娘娘,时常召他入宫,讲经礼佛。

  只是...

  凡人或许察觉不出,但在我眼中,这位归海大师身上处处都是问题。

  那周身萦绕着的怨气,已近乎实体。

  在他的手中,不知沾染了多少血腥。

  还有他的那张脸...

  我攥紧了手,盯着他的目光近乎噬人。

  该死的!

  他竟然敢!竟然敢用这张脸!

  「活下去,活下去,清歌。」

  时至今日,他的身影在大火中,依旧历历在目。

  或许是察觉到了我,突然那位归海大师望了过来,我连忙收回目光,朝着前方走了几步。

  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注意到江宛清,她屏退了跟随的丫鬟,像是想要单独行动。

  我有些好奇,另外也想同她接触一番,于是跟了上去。

  她走进了树林,走了许久后,来到了一棵大树下。

  那树看上去平平无奇,与周遭并无二致,唯独在树下多了些许纸灰。

  像是有人刚在此祭奠过一般。

  4

  江宛清也像是有些诧异,转而又笑了起来,喃喃道:「看样子,除了我们以外,还有人记得你。」

  你?

  这个「你」是谁?

  我皱起了眉头,接着听了下去。

  江宛清单手抚着树干,像是在怀念故人。

  我正准备出去,却见另一道身影先我一步。

  那人我才见过,是皇后身边的女官,手上斜斜抱着一束山茶树的枝丫,枝丫上的山茶花开得正盛。

  她板着脸,严肃地开口:「陆夫人,私下祭奠罪官之女,可是大罪。」

  江宛清转过身来,毫不慌乱:「孟兰姑姑在说什么?我闲逛至此,竟见纸灰,因此上前查看。您说罪官之女,又是哪位?」

  「还有哪位?这普罗山上除了她,还有谁!」

  「若是她的话,祭奠之人无论是谁,也不可能是我。毕竟...」她笑着,一眨不眨地盯着孟兰,「那位可是要抢走我夫君的人啊,您说是不是。」

  孟兰眯起了眼睛,仇恨的目光仿佛恨不得将江宛清碎尸万段一般。

  但又找不到理由,只能冷哼了一声。

  「陆夫人好自为之,人在做,天在看。」

  「同样的话,我也送给孟兰姑姑。」

  江宛清依旧笑着,云淡风轻,直到人走后,上扬的嘴角瞬间垮了下来。

  她重新转过身,扶向了那棵树。

  「谢谢你的忠告。」

  回去的路上,我很疑惑,只猜测江宛清所提的那人应当就是曾与文信侯陆云驰关系匪浅的乐善伯嫡女盛无暇。

  她也曾是一个传奇。

  她所书写的《聊斋》也仍旧在京中流行。

  我看过,只觉得像从另一个时空而来,也很像「她」曾经给我讲过的故事。

  下山时,我故意朝着江宛清靠近,小心地将一缕狐毛附着在她身上。

  只那么一瞬,头一晕,险些跌倒在地。

  江宛清连忙扶住了我,眼神关切。

  「没事吧。」

  我喘息着撑住她的手,站直身子:「多谢陆夫人,我没事。」

  她很明显有些疑惑,但终究没问下去。

  通威伯夫人转瞬便带走了我。

  马车上,我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果然啊,还是太勉强了。

  不过是放了一道狐影出去,就虚弱成这样,差点连狐狸尾巴都露了出来。

  好在,成功了。

  狐影跟着江宛清,应该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吃饭、理事、看账本、教导孩子学习,作为侯夫人,看上去也并不清闲。

  直到深夜,才等到了陆云驰回来。

  「今日如何?」

  陆云驰一进门便问道。

  江宛清接过他脱下的衣衫,一边摇头,一边将今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还提到了我。

  「通威伯府实在是有些太心急了。」陆云驰摇头。

  「不是他们急了,是皇后急了。」

  「她腹中的孩子尚未出世,且不定男女,而淑妃的皇子已经能跑能跳,陛下也很是欢喜。苍州水患之事,若没有通威伯在背后做靠山,李无商等人也不敢如此放肆,陛下对她也有了不满。」

  「事已至此,他们自然得想办法,重新挽回圣心。」

  「那位被接回府的小姐,应该长得极美吧。」

  「那是自然。」江宛清笑了,眯着眼,像是在回忆什么,「美得不似人间之物,只是...身体似乎并不算好。」

  「身体不好,那对皇后娘娘而言,可真是再好不过的帮手了。」

  「皇后变了。」江宛清叹道。

  「嗯。」

  「对了,状告知府通判,在苍州被淹死的那对小夫妻,你查到结果了吗?」

  「查到了。」

  陆云驰闭上了眼,手紧紧攥成了拳头:「他们是因我而死,是通威伯对我的警告和报复,我动了李无商、贺伍,他们暂时动不了我,便拿了那对夫妻下手...」

  他们说了许多。

  狐影消散。

  我得到了结果。

  然而,直觉告诉我,事情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

  真的只是通威伯吗?

  皇后以及那位大师又真的无辜吗?

  普罗寺一行后,没几天,皇后便召我入宫,一道同行的还有谢远乔以及我的几个庶妹。

  路上行人议论纷纷,一群兵甲疾跑而过。

  隐约间,我听到了些许积善堂、失踪、女孩之类的字句。

  宫内,满眼的红墙绿瓦,富丽堂皇的景象。

  归海大师也在,皇后和蔼,拉着我的手与她同坐一处。

  其间陛下来了一会儿。

  皇后遣人端上了热汤。

  我低头一看,瞳孔微缩,顿了顿,还是笑着喝了下去。

  临走时,皇后还送了每人一把骨扇,上面绣着各类花卉,精致绝伦。

  扇动时,香气扑鼻。

  待回府,屏退众人,我便将那把扇子扔到了一边,将汤水吐了出来。

  汤水沾上了花枝,花瓣瞬间枯萎。

  扇是人皮扇,骨是人骨。

  而那汤饱含着怨气。

  皇后召我入宫是假。

  而目的应当便是夏朝如今的皇帝。

  难怪,皇宫内的血腥之气,萦绕不断。

  这个国家病了。

  这股力量,这股力量。

  我擦了擦嘴,太像了,和明州暴发的瘟疫如出一辙。

  「小姐,夫人在前厅等你。」白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知道了。」我用手绢擦了擦嘴,走了出去。

  5

  若是我的身体状况再好一点,也不用如此费劲。

  事到如今,还是得借势。

  我将目光放到了江宛清与陆云驰身上。

  苍州水患之时,我与陆云驰打过交道,虽说当时的我是以狐身出现。

  而江宛清,她做的事有些像她。

  我认识的一个人,夏朝的开国皇后——楚霓裳。

  沉睡了这么多年,等我再回来,夏朝早已物是人非。

  皇后召我入宫越发频繁了,江宛清也作陪过几次,心事重重。

  而当我来时,每次陛下都会过来待上一阵,然后喝上一碗热汤。

  但很奇怪的是:纵然他来,可当皇后试探,让我入宫时,他又会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岔开。

  终于某日,我寻到了机会,同江宛清说上几句。

  为着积善堂的失踪案,我看得出来,她很疲惫。

  「陆夫人还在为失踪案伤神吗?」

  她警惕地看了我一眼,转而放松下来,语气很是伤感:「失踪的那些人里,有的被父母卖掉,有的是丈夫身死,婆家不要,娘家嫌弃,有的被丈夫家暴,还有的父母双亡,她们好不容易在积善堂内找到了容身之地,能够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只是……像这样平静的日子,有人似乎也并不想给她们。我调查了所有失踪人员的名单,全是在积善堂内生活的女子,有且只有女子。」

  「若说此事,也同陆夫人无关吧,那些女子同你有什么关系呢?为何要去管这样的闲事。」

  我眨了眨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积善堂乃开国皇后楚霓裳所创,据我所知,自她死后,如今朝堂上对积善堂的存在一直存有异议,陆夫人你是为数不多坚持保留的人,你做这些,有什么好处,青史留名?」

  「青史留名?」江宛清笑了,「我岂敢。」顿了顿,她似乎是在思考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儿时的我是听着明德皇后的故事长大的,你能想象吗?在她存在的时间里,女子不必屈居于男子之下,不必被困在宅院中,甚至还有女官,那时候老有所养,幼有所管,只是...在她死后,这一切都如海市蜃楼一般消散在风中。积善堂是她为数不多留下来的东西,我比不过她,但我也想照着她的脚步走一走,就算只是一两步。你问好处,其实没什么好处,只是我想而已!」江宛清看着我,笑了笑。

  我想?就因为如此吗?

  我看着她的眼睛,亮亮的,像星星。

  很像是破城前的那天晚上,提着长枪的楚霓裳,在月光下,昂着头,跟我说,她愿意。

  纵然一去不回,她也愿意。

  我后悔过,取走她二十年的寿命。

  若不是如此,或许如今的夏朝会更好些吧。

  「普罗寺,宣威伯一案。」我低声说道。

  江宛清露出了讶异的神色,转眼又掩了下去。

  孟兰从转角处缓缓走了过来:「晓染小姐,你怎么在这里?皇后娘娘现正到处找你呢。」

  「姑姑忙完了吗?我闲着无事,就在院子里看看花。」

  我亲昵地挽住了她的胳膊。

  孟兰冷冷地瞥了江宛清一眼:「陆夫人今日请回吧,皇后娘娘今日不见外人。」

  江宛清没说什么。

  离开后,我装作懵懂的样子,小声地试探道:「孟兰姑姑你为何对陆夫人这么有敌意呢?」

  「晓染小姐,有些人表面看着光风霁月,实际上什么肮脏污秽的事都做得出来。」

  「孟兰姑姑曾经和陆夫人有过节吗?」

  她顿了顿,语气硬邦邦地说道:「没有,不是我,我是听别人说的。」

  「哦。」

  我还想多问,却被她巧妙避开了。

  大殿内,果不其然,陛下来了。

  若要我来评价:夏朝如今的这位皇帝,并不简单,心机深沉且善于伪装。

  他目前表现出来的对我的欢喜,将三分演到了十分。

  若非我是戏中人且感受过被人深爱,恐怕也会被蒙骗过去。

  至于皇后等人能否看出,我并无定论。

  喝完汤后,我将视线挪到了皇后的肚子上。

  我一直都很怀疑,这里面怀的真的是孩子吗?

  那位归海大师,也是时候,试一试他的深浅了。

  普罗寺依旧人烟鼎盛。

  我借着祈福的名义,向通威伯夫人提出出门走走,并未遭到拒绝。

  只是除了我之外,还被她要求带上了谢远乔以及我那几个庶妹。

  谢明朗主动要求陪同。

  或许是看出了通威伯夫人的用意,谢远乔安分了许多,看我的目光甚至多了几分同情。

  虽然真相大白,她不过只是乳母之女,但在府中,除了些许白眼外,她也并未被人苛待。

  通威伯夫人待她也一如往昔,她也就放下心来。

  而谢明朗自那日后,似乎是良心发现,开始关心起了「我」这个,他真正的亲妹妹。

  我和他话虽说得不多,但时不时总会收到他送来的东西。

  各种精致有趣的小东西。

  比起他心思深沉、惯于伪装的父母。

  他的情绪实在是清楚得近乎透明。

  想想也是,纵然是再恶棍的父母,在教育孩子时,也不甘愿将自己的孩子往歧路上引。

  谢明朗应当便是在这样被保护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

  「妹妹,到了。」

  我挑开帘子,眼前是普罗寺金光闪闪的门匾。

  门前六百八十五阶,皆需步行。

  6

  我往前望,只觉得一股怨气直冲云霄,笼罩着整座山寺,近乎让人窒息。

  点香、叩拜。

  由身后的白芷送上香油钱。

  小沙弥引着我们来到禅房,并奉上寺中僧人特制的糕点。

  普罗寺的糕点与素斋在京都也是一绝,但绝不许外带,是归海大师定下的规矩。

  不少达官贵人就为了这一口,而往来于山寺。

  糕点一上来,我的几个庶妹和谢远乔便吃个不停。

  我略看了一眼,没动。

  「大姐姐,你怎么不吃啊。」

  我摇了摇头:「我有点闷,不太想吃。」

  「你们在这里略坐坐,我出去走走。」

  出了门,我装作闲逛的样子,带着白芷一路逛到了普罗寺后厨,被几个年轻的和尚拦了下来。

  他们像是认识我,开口便唤道:「谢小姐请留步。此处乃是我普罗寺后厨,脏污之地,恐玷污小姐罗裙。」

  「无妨,京都都传普罗寺素斋一绝,不知可否容小女参观,家母寿诞之时,小女想为她亲手做上一桌素宴,以表心意。」

  「谢小姐孝心可嘉,只是今日确实不方便,此事待我禀告归海大师,再行定夺。今日还望小姐请回。」

  「这样啊。」我故作苦恼之样,犹豫了一下,「那好吧。若大师回复,你可得第一时间通知我。」

  「一定。」年轻和尚笑着点头。

  带着白芷,我转身离去。

  和尚不沾荤腥,可那后厨内的血腥味盖都盖不住。

  随意在寺庙中转了一圈,记了几个怨气冲天的点,再回到禅房时,门内传出了争吵的声音。

  是谢远乔与我的那几个庶妹。

  她们的矛盾由来已久,拌嘴成了常事。

  「有些人啊,就是不知廉耻,也不知整日缠着明朗哥哥想做什么。」

  「做不成妹妹了,想做媳妇嘛。」

  「哈哈哈哈,那她怕是在痴人说梦了...」

  门扉洞开,谢远乔从里面冲了出来,丫鬟急急地追在身后。

  她看了我一眼,像是更难堪了,捂着脸,跑走了。

  我进屋,屋内声响立消。

  「平日里吵吵闹闹就算了,但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自己心里要有点数,再有下次,就去祠堂吧,待个一年半载,正好祠堂还缺打扫的人。」

  我冷眼在她们身上环顾了一圈。

  她们缩着脑袋,一副怕极了的样子,唯唯诺诺地点头应是。

  「人刚跑走,没多远,丫鬟们都去吧,把人找回来。」

  「是,大小姐。」丫鬟们齐齐应声。

  但我没想到的是,谢远乔这一跑走,便再没回来。

  谢明朗像是疯了一般,几乎将整个寺庙翻了个遍。

  通威伯夫人得知后,第二天便亲自带人上了山,最后在山崖边发现了谢远乔的绣鞋。

  逼死谢远乔的几个庶女害怕得瑟瑟发抖,被禁锢在了自己的小院中,不得外出。

  深夜,谢明朗再度闯进我的小院,带着酒。

  我屏退了白芷等人,同他一道坐在了院中的石凳上。

  「为什么!我不懂!为什么父亲和母亲坚决不肯让我继续查下去?远乔她就是在普罗寺中失踪的!怎么可能!我不信她会为了那几句闲言碎语就自杀!」

  谢明朗眼眶通红,气愤地将酒坛砸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响,碎片四溅。

  我垂眸扫了一眼:「既然父亲和母亲不让你继续查下去,那我想自有他们的道理。只是愤怒的话,没有意义。」

  他突然扭头看向我:「你是不是一直都恨她!恨她夺走了你十几年的人生,让你在乡下吃尽了苦头!」

  我眉头一扬,目光灼灼,紧盯着他的眼睛:「兄长想说什么?!是想说这一切都是我设计的吗?是我心有不忿,然后害了她。」

  谢明朗目光闪躲:「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面无表情地截断他的话:「倘若真是我,我又何须用如此浅薄至极的手段,女儿家总归是要嫁人的,我若真想害她,让母亲随意找个人把她嫁出去不就得了,至于这个人是酒鬼、赌徒甚至是短命鬼都可以,保证她今后的日子活着比死了还痛苦。那你觉得,母亲会不会答应我,在这个她即将送我入宫的当下。」

  顿了顿,我侧过头,不远处谢明朗送来的牡丹开得正艳。

  「我知道兄长同远乔妹妹一同长大,情谊深厚,不是我这个半道而归又即将离开的妹妹可比,我不嫉妒,也不求兄长心疼我这十几年在乡下生活艰辛,只请兄长别如此揣测我,我觉得恶心。」

  说完,我抬手招呼白芷过来:「夜深了,白芷替我送送兄长。」

  「是,小姐。」

  白芷一脸复杂地看向谢晴朗,做了个请的手势。

  站在院子里,我目送着谢明朗离开,怀里揣着的平安符像是无情的讽刺。

  谢远乔死了,这是肯定的。

  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对谢远乔动手?认真说来,通威伯夫人对谢远乔的态度也实在是耐人寻味。

  她是真的疼爱她吗?我想那也未必。

  谢明朗尚还在悲痛之中,她却早早地恢复了过来,轻松得像是死了只猫狗一般。

  7

  与此同时,先帝在世时的宣威伯一案被旧事重提。

  整个京都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在通威伯的指示下,皇后一派的官员在朝堂上向着文信侯陆云驰发起了猛攻。

  宣威伯贪腐,涉及盐税并不作假,乃是先帝盖棺定论之事,但陆云驰所用手段并不光明,甚至

  卑劣,更有甚者爆料,陆云驰亦有贪腐之行,足足收了宣威伯十万零八千两白银,有私账为证。

  而这笔巨款,至今下落不明。

  陆云驰称病,连着半月未曾上朝,而他夫人江宛清也接连被爆料假借积善堂之名大肆购置田地,欺压百姓,强占良田,逼迫良家妇女抛家弃口之事。

  朝堂上群情激奋,户部尚书在大殿上长跪不起,要求严查,被陛下驳回时,老泪纵横,当场晕厥,幸得太医救治及时,这才保住性命。

  而当天傍晚,便有人偷偷摸到了文信侯府外,扔了一墙的臭鸡蛋。

  我问皇后:「陆云驰贪污一事是真的吗?」

  她没说话,只笑了笑,摸着肚子,牵着我的手,走进了藏书的文渊阁。

  文渊阁内是称病已久的陆云驰以及苍老了许多的陛下。

  「陛下,当年宣威伯为求保命,的确赠与过臣十万零八千两白银,但此事臣早已上禀过先帝,且事后如数上缴,并未截留半分,户部尚书所言,并不为实,还望陛下明鉴,还臣一个清白。」

  「朕自然是信你的,自你入朝以来,替我夏朝查了盐税,清了隐田,定了南疆,除了水患,你做的这些事情,朕都看在眼里,朕相信你不是那种贪污腐败,唯利是图之人。只是如今情势逼人,事到如今,朕也不愿再瞒你,你可知你上缴的这十万八千两原本应当归于国库、用于赈灾所用的白银最后到了哪里?」

  陛下站起身,长叹了一声:「北苑的楼阁,南海的珍珠衫,兽栏的奇珍异兽...这一件件无一过了户部的手,皆是出自先帝的私库。身为人子,本不该妄议先父,但此事如今闹得沸沸扬扬。先帝之名不可污,你可明白。」

  他站起身,朝着陆云驰走了过去:「朕会尽力保你,只是...就如今的情势看来,需要云驰...你暂且退上一退,这些年你为国效力劳累不少,南边的水乡风景秀丽,你也正好可以过去休憩一二。你我相知多年,在我还是皇子时,你便竭力辅佐,对你,我从无半点疑窦。」

  说着他弯下了腰,双手用力地按在了陆云驰的肩膀上:「你要明白,我是信你的,我也只信你!」

  陆云驰抬起头,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他此刻内心的波澜,沉默了半晌后,他低头叩首:「臣明白,臣谢恩。」

  陛下点了点头,像是松了一口气。

  皇后讥讽地勾起了嘴角:「看啊!这就是咱们的陛下,有功之臣!大功之臣又如何,等该抛弃的时候,也会毫不犹豫。就算是陆云驰,也不例外。信任,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无非就是忌惮削权罢了。」

  皇后的肆意,让我震惊不已。

  我连忙拽了拽她的袖子,她冷笑了一声,摸着肚子,镇定地说道:「无妨,他听不到的。待我儿出生之日,便是他殒命之时。走吧。」

  我沉默地跟在她的身边,出文渊阁时,瞥见了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卷。

  红色戎装,提着长枪立于长湖城前,而在她身后是汹涌跟随的人潮。

  画卷上的人正是夏国的开国皇后——楚霓裳。

  注意到我的目光,皇后扫了一眼:「人人都想成为明德皇后,可谁都不是她。可就算是明德皇后,最终又落得了个什么下场,她当年设想的美好国度,颁布的政令,如今又还剩了什么,一个积善堂尚且岌岌可危。」

  我垂下头,神色复杂:「娘娘,为何要同我说这些?我不过是一粗鄙女儿,还是在乡下长大的。」

  皇后笑了:「你又何必自谦呢,我需要帮手,待我称帝之时,你便是我身边的第一女官...」

  皇后想称帝,不得不说这个想法并不出奇。

  毕竟她付出了如此多,倘若还只是单纯地想要坐稳皇后之位,未免也显得过分得不偿失。

  只是与虎谋皮,恐遭反噬。

  那位归海大师的目的,我想并没有那么简单。

  直觉告诉我,他在等,在等什么东西。

  而我也在等,等自己的情况稍好。

  陆云驰惨遭贬斥的消息传遍了京都,除了他本身的爵位外,一应官职皆被陛下去除。

  以户部尚书为首的官员,仍然不死心,在被陛下于北极门外众目睽睽之下赐了杖刑,死了七个人后,那股非要置陆云驰于死地的念头,终于偃旗息鼓。

  而陆云驰也因此被迫提前离京,前往南方最偏僻的山区,甚至等不到陛下的生辰之后。

  江宛清留了下来,但积善堂的非议也让她寸步难行。

  碍于苍州水患,为体恤民力,陛下下令一切从简,但即便如此,底下的官员又怎敢不尽心力。

  贺州奉上了半人高的黄色水晶,上面镶嵌着数百颗红色红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兰州人文风光之地,献上了由数位书法绘画大师联手描绘的山水图一份...而其中最令人瞩目的乃是明州,据小道消息流传——竟是消弭了明州瘟疫的祥瑞,一只通体如雪、不染尘埃的白鹿。

  与此同时,通威伯夫人在皇后娘娘的明示下,在府中为「我」举办了一场生辰宴,还特地赐下了一套华美的衣衫以及无数的琳琅钗环。

  我想她或许也并不清楚,她所赐下的这套衣衫,内里夹杂了一层人皮。

  我抿了抿唇,笑着跪着谢恩。

  我也总算明白了,为何通威伯府对谢远乔的态度特殊,而她又为什么会死。

  谢远乔的生辰,是阴年阴月阴时,真是天生的祭品。

  当日,谢明朗给我送的礼物,是一套瓷娃娃,是他特别挑的,并向我致歉。

  待到陛下生辰之日,宫中举办宴会。

  在皇后的要求下,我穿上了她送的那套衣衫,与通威伯夫人等人一道入宫向陛下贺寿。

  通威伯准备的寿礼乃是一块经过精心雕琢过的太湖石,上面花草虫鱼皆栩栩如生。

  宴会上,以往备受众人推崇的文信侯夫人江宛清被人冷落,独自一人在旁饮酒。

  我抬头,今夜的月色虽不圆但明。

  九尾狐之力在月光下事半功倍,今夜不错。

  随着陛下以及皇后的到来,宴会正式开始。

  轻歌曼舞间,我注意到陛下的脸色,透着一股不自然的红晕。

  随着罩着黑布的祥瑞出场,宴会到达高潮。

  众人无一不对这祥瑞充满好奇。

  黑布掀开,一只通体似雪的白鹿跪坐在牢笼里,它的双角如水晶般透亮,微昂着头,金黄色的双眸中透着慈悲。

  一见便觉不凡。

  周围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紧盯着它。

  然而在我眼中。

  这头传说中的祥瑞——通体皆黑,满身怨气。

  像是被吸引一般,陛下走了下来,来到了白鹿面前,伸手。

  下一刻,白鹿站起了身,朝他低下了头。

  众人恭贺的声音还卡在喉咙里。

  下一秒,陛下双目圆睁,一口血喷了出来,直直地倒了下去。

  我蹙眉,总觉得有些古怪。

  尖叫声起,脚步声急,宴会上成了一锅乱粥。

  幸得皇后出手,将情形平稳下来,只是拦住了众人,悉数安置在了偏殿,在查明情况,陛下醒来之前,任何人不得擅出宫闱。

  8

  很显然,皇后早有准备,无论是及时奔出来的太医又或是此刻守在殿外的宫中禁军。

  我甚至能感受到,皇宫中肆意弥漫的血腥味以及不再被压制的怨气。

  皇宫中被人布了阵法,这些日子里,我走了许多地方,都一直未曾探查到其本源所在。

  此刻,这阵法正在启动。

  即便是普通人,此刻也都能感知一二,被困在宫中的体弱者已然晕倒。

  而在偏殿内,负责安抚人心的便是以通威伯为首的皇后一党的官员。

  今夜来人众多,几乎一网打尽。

  不能等了,尽管准备不足,正当我准备强行突破时,偏殿的门被人推开。

  皇后身边的孟兰姑姑走了进来,来到了我的身旁。

  「晓染小姐,皇后娘娘有请,请您随我来。」

  我讶异,接着又释然。

  也是,她特别让我穿上了这身人皮制成的衣衫,又怎会不让我发挥作用。

  我点了点头,正准备同她一道出去时,孟兰又扭头看向了站在角落里的江宛清。

  「文信侯夫人也一道。」

  江宛清蹙了眉头,很是诧异,但在禁军冷冽目光的注视下,没有反抗。

  跟着孟兰,我们来到了太和殿。

  殿内怨气弥漫,血腥味浓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是啊,若论杀气以及血腥之地,整个皇宫再没有比太和殿更加深沉的了。

  皇椅白骨山,血肉铺成砖,那把皇椅以及站在此地的官员,那一道道颁布下去的政令,所影响的又何止一两个人,那是成千上万。

  将阵眼选在这里,也难怪我几乎踏遍了整个皇宫,也未曾发觉。

  归海大师手持着一盏油灯端坐在龙椅前,地面上画着血红色的古怪符号,像极了一个红色的大蚌,而皇后端坐在龙椅上,一手持凤印,一手握着玉玺,双目无神,活像是个傀儡。

  她的肚子一起一伏,像是酝酿着什么。

  这诡异的画面,让江宛清下意识顿住了脚步,而后又被身后跟随的禁军猛推了一把。

  我一直都觉得此人熟悉,现在才发现,这所谓的禁军原来是普罗寺内的和尚。

  「禀大师,人带来了。」

  将我们带来后,孟兰便同那位禁军退了出去。

  江宛清害怕得肩膀都在颤抖,却将我护在了身后。

  前方的归海大师笑了,一如往日他在寺庙待客解惑般,甚至还有几分慈悲之意。

  「来吧,我的祭品。还有陆夫人,陆云驰他毁我南疆之地,杀我之子,相信他在得知你的死讯后,一定会非常开心。」

  说完,手一抬,油灯的火光越发明亮。

  一股浓黑的怨气化作了奇形怪状的鬼怪袭了过来,我身上穿着的人皮制成的衣衫也在同步收紧,力道大得仿佛要将我碾碎一般。

  江宛清瞪大了眼,惊叫了一声。

  眼见着怨气构成的鬼怪即将袭到眼前,怨气中突然闪现出了红蓝色的火光,如星点一般迅速蔓延,燃烧殆尽。

  与此同时,大殿内显露出了九尾幻影。

  「就站在这里,别乱动。」

  我手一抬,怨气破碎,从火光中走了出来,挡在了江宛清身前,毛茸茸的尾巴轻轻扫着她的小腿。

  一圈的火焰围绕在她身边,将她整个人包围了起来。

  「你!你是谁!」归海大师震惊不已。

  我嫣然一笑。

  「胆子真大,连国运都敢窃取,不怕天道反噬吗?」

  「是你!」他眯起眼睛,「原来是你在明州破坏了我的计划!」

  「明州瘟疫,苍州洪涝,毁民生,尸骨遍地;害忠良,破根基,京都杀人炼魂集怨气;最后弑帝,再借皇后之身夺国运,你还真是好打算啊。即便是千年之前,再穷凶极恶的魑魅也从不如此行事,说吧,这都是谁教你的,倘若你能说个明白,我就留你个全尸。」

  我勾着唇,周遭的红蓝色狐火无风而动。

  归海大师回过神来,讥讽地上下扫视着我,冷笑道:「不过是一只苟延残喘的九尾,倘若你九尾齐备,我尚且还忌惮一二,如今你只残存一尾,只怕是维持人形都艰难,也敢在我面前叫嚣。你怕是还不明白这里究竟是谁的主场,像你们这样的异类,早就不该再存于世上。」

  「看样子,你知道的还挺多,不过...」我紧紧地盯着他,嘴角的犬牙猛地增长,「知道越多的人,死得越快。」

  红蓝色的火焰猛地增高,朝着归海大师侵袭而去。

  归海大师举起了油灯。

  我听见阴风呼号,尖锐的哭声在大殿内回荡着。

  女人!

  是那些被掳走,被折磨至死的女人!

  其中我甚至还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谢远乔。

  她在一声声地喊着爹娘和哥哥!

  可正是她亲近的爹娘将她送上了黄泉路,而她的哥哥救不了她。

  红蓝色的火焰同怨气对冲,一时间相持不下,甚至略有弱势。

  这里毕竟是太和殿,是整个夏朝国运的中心,如今那归海大师借着国运之势,甚至让我一时奈何不得。

  「九尾狐啊!用你做祭品那也是极好的。」

  随着龙椅上,皇后吐血。

  归海大师的攻势顿时猛了起来。

  隐约间,我听到了遥远的雷声。

  天道诛邪!

  随着第一道雷从虚空中落下,我被迫后退,一口鲜血从嘴里猛地吐了出来。

  归海大师站起了身,指着我笑出了声:「看看啊,就连天道都不容你,就这点能耐!你这九尾怕也是名不副实,竟然还敢跑来和我作对!」

  「是吗?」

  我笑了。

  下一秒,白光闪现。

  我出现在了归海大师身侧。

  「小狐狸,你帮我,我就把我最珍贵的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哼!卖什么关子,无聊。」

  「谢谢你,小狐狸。」

  「是时候了,我给你我最珍贵的东西。」

  「我的心。」

  在穿透归海大师心脏的那一刻,碧嘉山山神洒脱的笑容再度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明州瘟疫时,他化作了一缕春风将红蓝色的火焰吹向了四野。

  「谢谢。」我低声道。

  「你...你...你怎么会?」

  「人类就是人类,无论技法多么精妙,可这肉身啊,依旧脆弱无比。」我抽出手,嫌恶地将他扔在了地上。

  「你既已在皇宫设伏,我又怎么可能不做些安排。天道!你也配说天道!」

  我面无表情地将手抽出,从脖子上提出了一枚月牙状白色玉石,

  那是一位山神的心。

  此刻碎了。

  归海大师苟延残喘地躺在地上,皇后在此刻醒了过来。

  她肚子里怀的根本就不是孩子,而是一团怨气。

  对于归海大师而言,她只是一个好用的工具。

  她看着我,而后像是反应过来,疯癫了一般,在龙椅上放声大笑。

  我叹了口气,抬手抚摸她的脸。

  「很辛苦吧,这些年。」

  她顿了顿,笑声停住了,声音哽咽,眼一眨,泪水落了下来:「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跟我说。不对,是狐狸。」

  我叹了口气:「你不是一个蠢人,不会看不出来他有问题,又为什么非要与虎谋皮?」

  皇后沉默了下来,低着眼帘,神色间是说不出来的悲怅:「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自己的命运,从小家族便是以皇后的标准对我进行培养,我要恭顺淑慧,要才华横溢,要誉满京都。可谁都不知,我对此究竟有多厌烦,我的姐妹们在园子里嬉笑玩闹时,我在书房里背书,在接受家族为我请来的那么多名师的教导,我学了那么多东西,我努力了那么久,可最后的目的却只是为了让一个男人爱上我,能让他娶我。而我喜不喜欢,那不重要,作为皇后更是如此,成日里绷着一张假面,说着些违心的话。我儿身死时,我跪在佛堂里哭求了三天,结果他还是离开了我,我看着他冰冷的尸体,却还要吩咐人下去庆贺淑妃和何贵人有孕。你可知那时,我究竟是什么心情。我多想我的儿子回来啊,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可是满天神佛不应我。」说到这里,她突然激动了起来,抚着肚子,「既然如此,就算是鬼怪又如何?我不甘心!我不比那些男人差!凭什么!凭什么我要屈居人下!就因为我是女子吗?!」

  「因为你的包庇,死了很多人。」我心情复杂。

  「我知道。」皇后顿了顿。

  「而你现在也要死了。」

  「我知道。」皇后闭上了眼睛,「就这样吧,是非成败功过,我一切都认。」

  话说完,她垂下了脑袋,身子一歪,倒了下去,手上的玉玺以及凤印砸到了地上。

  我咳嗽了一声。

  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归海大师哆嗦着身子,盯着我笑了出来:「真不知道你究竟图什么?难道你以为只要杀掉了我,就一切万事大吉了吗?」

  「哈哈哈,现在我也不妨告诉你,我早就在这宫中设下了阵法...」

  「阵法是需要人操控的。」殿外突然响起了巨大的厮杀声,我笑了起来,「你的那些弟子,难道你真以为除了你以外,其他人都是一无是处的蠢货吗?皇位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坐上去的,倘若当今的这位陛下真的如此愚笨,那就早该跪倒在这皇位之下,成为尸骨累累的垫脚石。」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非要与我作对?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看你现在的情况,只怕待会儿连人形都维持不了,难道你以为你帮了他们,他们就会放过你这个异类,人类从来都是多疑的生物,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归海大师大吼道,目眦欲裂。

  9

  我咳嗽着吐出一口血来,身子晃了晃。

  「我知道,我愿意!至于死,早在千年前,灵山崩塌的时候,我就该死了。而你也去了吧。」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我伸手点向他的眉心。

  火焰自他魂魄中燃起,熊熊烈火间,消失殆尽,只剩下了一副躯壳。

  年轻的容颜褪去,露出了一张满是皱纹的沧桑老脸。

  我沉默地看着他。

  厮杀声靠近了太和殿,殿门推开的那一刻,我倒了下去,现出了原形。

  紧跟着一双温柔的手将我抱了起来,轻轻抚摸着我的脑袋。

  我睁开眼睛,是江宛清。

  「没事的,放心。」她温柔地对我说道。

  穿着黑色盔甲的陆云驰带着人冲了进来,诧异地看着她。

  「皇后与归海大师内讧,现已双双毙命。」

  「你怀里的是?」

  「没什么。」江宛清笑了,「皇后娘娘养的宠物。」

  陆云驰虽诧异,但此刻并未多问,快步上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没事吧。」

  江宛清摇头:「我没事。」

  「你呢?」

  「我没事,宫内已被控制,皇后一党都已服诛,只等陛下发落,普罗寺内的叛党也已清除,在寺庙的地下室里,我们发现了无数女人的尸骨,想必应该就是积善堂被掳走的姑娘们...至于其余的事,还有待调查。」

  「陛下,那陛下还好吗?」

  陆云驰陷入了沉默:「太医还在看。」

  「我们先出去吧,这里总让我觉得不舒服。」

  江宛清点了点头,抱着我走出了太和殿。

  太和殿外,孟兰以及强迫我们过来的禁军悉数被俘。

  孟兰头发散乱,半坐在地上,垂着头盯着地面的石砖,眼睛里充满了愤恨怨毒。

  经过她时,江宛清停了步子:「我其实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从我和你见第一面起,你便一直对我抱有深深的敌意。」

  闻言,孟兰笑了,抬起了头。

  我注意到她的脖颈,突然泛起了黑色的纹路,心一停,正准备提醒时,孟兰突然暴起,持着一把闪着乌黑光泽的匕首袭向了陆云驰。

  这样的速度以及力量不是凡人所能拥有。

  陆云驰反应迅速,持剑挡住,被强硬地逼退数步,接着孟兰转身,一匕首刺进了江宛清的小腹。

  速度快到根本让人来不及反应。

  鲜血如花般绽开!

  我感觉到抱着我的这双手在缓缓松开,我疯了一般扑了出去,尖锐的利爪撕开孟兰的脖颈,黑

  色的血液从她的血管中涌了出来。

  临死前,她咳嗽着大笑。

  「报仇了!报仇了!无暇姐姐,我终于为你报仇了!」

  无暇?

  盛无暇吗?

  陆云驰失了神,双目圆睁,通红一片,冲过来后,看着地上的江宛清,双手颤抖着几乎不敢触碰。

  「太医!去找太医!」

  听令的士兵闻讯,连忙跑走,场面一阵混乱。

  陆云驰伸出手搭在江宛清的小腹上,用力地捂着,鲜血沾湿了他的手掌,而血液依旧像流水一般不断涌出。

  「清儿,没事的,没事的。」他用力地抱起她,一时间望向四周却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不知该往哪儿走。

  江宛清咳嗽着,脸色越发苍白,她伸出手眷恋地抚上了陆云驰刚毅却没了颜色的脸。

  临死前,她的眼神却格外明亮。

  「不好意思,看样子,我不能和你一起到老了。娘亲给我定下了和你的亲事,我心里其实并不是没有异议。后来嫁你,也多是出于其他的考虑。只是现在我想告诉你,我很高兴,我能嫁你,我嫁了你。以后...」她的手垂下,带着不舍和眷恋,「你好好的。」

  陆云驰疾驰的脚步骤然停住了。

  他抖着肩膀,整个人像是瞬间褪去了颜色。

  「清...清儿。」

  眼泪一滴滴地砸了下来。

  沉默又好似震耳欲聋。

  月色下,他用力地搂紧她,破碎得像是散落的沙。

  在这场血洗中,整个通威伯府连同他们的党羽无一幸免。

  事后查明,孟兰原名盛鸣灵,乃是盛无暇的小妹,乐善伯一家被先帝下令伏诛时,她是漏网之鱼,后不知为何同归海大师有了联系,因而进宫,陪在了皇后身边。

  京都下了足足半个月的雨。

  我跟着陆云驰回了府,眼见着他一夜白头。

  江宛清下葬前夜,陆云驰在灵堂坐了整晚,天亮前,将一个装满了信笺的盒子和一枚玉佩放进了棺材。

  我蹲在他身边,一字一句看完了全部。

  开头第一句——退婚,我不同意。

  10

  江宛清下葬后的某个深夜,陆云驰突然端了一盘桂花糕放在了我跟前。

  我歪着脑袋看他。

  他不发一言,盯着我看了许久。

  「我知道,你不是普通的狐狸。你是从苍州来的吧,我们见过,你是为了汀兰和晓湖吧。放心,我不会把你交出去的。」

  我想了想,蹲在了桌子上,开口说道:「是。」

  肉眼可见,陆云驰瞳孔微缩,显然狐狸说话这件事,尽管他早有预料,也感到意外。

  「本来,我只是想查一查究竟是谁杀了汀兰和晓湖两个人,倒是没想到后面隐情如此之深。」

  「那位归海大师究竟是何方神圣,你能告诉我吗?」

  「他是何方神圣,我其实也不清楚,自千年前灵山崩塌后,人族崛起,远古的妖魔魑魅,神精鬼怪几乎消失殆尽,纵有后天生成者,也受天道制约,不得随意伤人。但这位归海大师,他的法子真的很邪门,说起来你们人族杀起自己人来比当年的魑魅都狠,炼化怨气为己所用,至于他的目的,就是窃夺国运了。」

  「国运?」陆云驰蹙着眉,「真的有这种东西?」

  「当然。」我点了点头,「正所谓人有人的运势,国自然也有国的运势。不过这种东西说不清,也摸不着,倘若国运昌盛,那国家自然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倘若国运衰败,则会连年天灾不断,尸横遍野,人怨沸腾,而百姓的怨气又会直接反馈到国运上,导致国运进一步衰弱,妖魔魑魅也会四起。」

  「那...倘若国运衰败,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应该怎么做?」我抽了抽嘴角,「当然是好好治理国家啦。」

  我伸出爪子在桌上磨了磨:「其实本质上来说,你们颁布的每一道政令都会对国运有着或大或小的影响,每一次天灾过后的赈灾也是一种自救的过程。国运本质上是动态的,好与坏具体还是在人身上,你们这些掌握了权力的人很重要。不过说实话挺难的,人都是自私自利的,做个好人比做个坏人难多了,而且普遍大家对好人的要求更加严苛,一个好人但凡存了一点私心,就会被人骂作虚伪,而一个坏人,但凡做了一点好事,都会被人感到欣慰。所以,具体还是得看你们以及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怎么做。他若是个明君,那国家自然长治久安,他若贪图享乐,那么自会有下一任君主,重启国度,就像是当年的楚霓裳以及顾二混子一样。」

  「顾二混子?」陆云驰愣了一瞬,然后反应过来,「你说的是我们的开国先帝。」

  我耸耸肩:「我不知道你们史书上怎么记载的,反正我认识他和霓裳的时候,他就是个逃兵,还抢我的鸡吃!」

  我狠狠地挖了挖桌子:「我才烤熟的!」

  陆云驰无奈地叹了口气,似乎并不太好深谈,于是换了话题。

  「对了,我想问问你,陛下自那日受了暗算后,人虽已清醒过来,但身体却一直不见好转,太医们看了,但也没什么用处,你有没有什么好的法子。」

  「怨气入体而已,放心吧,让他没事就多在龙椅上坐一坐,只要国家不出问题,一点怨气能被驱逐出去,否则你以为那归海大师为什么非要折腾这么一大圈,又是在明州弄瘟疫,又是苍州水患,否则他根本不可能窃夺出来。」

  说着, 我低头将桂花糕的盘子往前面推了推。

  「至于你,也得保重身体啊, 我知道你很难过。但她临终前, 不是说了吗?让你好好的。」

  「她曾经和我说过,想照着霓裳的脚步走一走, 就算只是一两步。虽然她已经不在了,但你继续下去的话, 相信她会高兴的。」陆云驰笑了, 但眼里有些苦涩。

  「没想到你一只狐狸都比某些人来得更通情义。」

  「狐狸又如何?大家都是这世间的生灵,谁又比谁来得更高贵呢。」我眯着眼反驳道。

  「是。」陆云驰点头, 「你说得对,话说,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倘若你要是愿意的话,欢迎你留下来。」

  「这些天, 我观察你的状况,似乎并不是太好, 在这里的话, 你能得到最好的照顾, 也算是我谢谢你。」

  「若说谢的话,不用了。」我转过身,望向了南方, 「我自有自己要去的地方。」

  「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帮我把那块贺州奉上的半人高的黄色水晶从你们陛下手里要来吗?我需要它。」

  陆云驰怔了一瞬:「好。」

  没几日,那块黄色水晶便搬进了文信侯府。

  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我戴着那块缩小后的黄色水晶, 跳上了前往苍州的牛车。

  在祭奠过汀兰以及远湖后, 来到了莫干山。

  挑了个风水宝地,钻进了洞里,又费了好几日的工夫, 爪子都快磨圆了, 终于在石壁上刻满了闲人驱退的符文。

  黄色水晶摆在洞里,温和地抚慰着我体内的伤势。

  我在石床上趴下,安安稳稳地准备一觉睡过去。

  至于夏朝今后如何?那都与我无关了。

  梦里很安闲, 有我的爹爹娘亲,有我的族人,有笑着寻亲的曲晓染, 有挥舞着长枪要与天下百姓一道找一条活路的楚霓裳, 有化成了春风吹遍山野的碧嘉山山神,有那对倔强可爱的赵汀兰、范晓湖夫妇,抱起我准备护着我的江宛清...以及他。

  他在大火中, 还是在对着我笑。

  我谁也没有忘记, 无论多少年,我也忘不掉。

  就这样睡吧, 在梦中, 我们始终都在一起...

  11

  不知过了几多岁月, 突遭横祸,剧烈的爆炸中,我被迫从梦中醒来, 而外间早已变了颜色。

  我走在陌生的街上,好奇地望着天上飞过的「大鸟」。

  突然一个男人冲了出来,一把抱住了我。

  (故事完)

  小狐狸的恩人赵汀兰和范晓湖的故事请看上篇《杀猪匠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