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复仇我扮成已故白月光,潜伏在总裁身边整整三年。

  今天他生日宴上,我当众播放他商业犯罪的证据。

  看着他瞬间煞白的脸,我笑着取下项链:“你逼死她时,就该想到今天。”

  保镖没有上前,宾客无人离席,他却颤抖着问我:“消气了吗?”

  直到警笛声响彻大厅,我才发现项链坠子里藏着他和我的童年合影。

  “林薇死前最后的愿望,就是让你成为完整的你。”

  顶楼精神病院的灯光亮起时,我才想起自己真正的名字。

  ______

  我指尖抚过颈间那串冰冷的蓝钻项链。在更衣室里那面模糊的、带着岁月光晕的试衣镜前,金属冷冽的边缘激得我皮肤细微地颤栗了一下。凉,像某种隐秘的刀锋。每一颗切面完美的宝石,都像林薇的眼眸——那个早已凝固在冰冷墓碑下的、顾淮心尖尖上的女人。现在,它们沉甸甸地压在我的锁骨上,是我完美伪装的徽章,也是等待点燃这场复仇庆典的火石。

  整整三年的打磨。揣摩她微笑时嘴角那一点点脆弱的上翘弧度,模仿她指尖无意识缠绕发梢的小动作,连她偏爱鸢尾花的香气都刻进了我的每一个毛孔。我把自己一点点雕琢成了林薇的幽灵,温顺、无辜、全心全意地依附于顾淮这颗太阳表面危险的光晕里。

  “宝贝儿,还在看?”温热的男性气息毫无预兆地拂过我裸露的后颈,带着熟悉的雪松与威士忌混合的味道。

  顾淮的手已经从后面环上我的腰,像无数个日夜那般熟稔。他的手臂强壮而牢靠,紧贴着我的身体,下颌轻轻搁在我的颈窝,温热的呼吸搔刮着皮肤。镜子里映出他英俊得几乎凌厉的侧脸,线条利落,此刻却揉进了某种令人心尖发软的宠溺笑意,映在我刻意模仿出的、林薇专属的、那带着一点迷蒙水汽的眼神里。

  “没有,”我侧过头,绽开一个完美的笑容,声音放得轻软,是她习惯的那种尾调略微上扬的依赖,“就是看这项链……太亮了,有点……不习惯。”指尖若有若无地滑过脖颈间那片冰蓝璀璨。冰凉浸骨。

  他低笑了一声,胸腔的震动隔着薄薄的礼服布料传递过来。温热的吻落在耳廓,低沉嗓音带着磁性,像深海的暗涌:“小傻瓜,只有最亮的珠宝,才配得上你。”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那枚最大蓝钻的边缘,眼神落在镜中“林薇”的脸上,专注得能溺死人,“好了,该下去了,我的公主。宾客们都等着呢。”他伸出手。

  我温顺地将手放入他宽大、带着薄茧的掌心。那熟悉的温暖包裹住我的指尖。真奇怪,一千多个日夜的贴身伪装,每一次触碰到他的体温,我竟仍会为这具囚禁我灵魂的华丽牢笼的主人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刺痛?

  金色大厅璀璨得让人眩晕。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钻石碎屑般的光斑,名流穿梭,衣香鬓影。空气里凝固着香槟的甜腻、昂贵香水混杂交织的馥郁,以及觥筹交错间低声谈笑特有的、刀锋般优雅精致的虚伪寒意。顾淮紧握着我的手,像一个帝王领着他的王后,步入这片由他权势铺就的光辉殿堂。周遭是潮水般的恭维和阿谀。

  “顾先生和林小姐真是天造地设!”

  “薇薇小姐今天光彩照人!”

  “顾总好福气!”

  每一张堆笑的脸,都让我想起林薇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躺在纯白花海中的模样。胸口蛰伏三年的毒焰舔舐着冰冷的锁链,等待着最终爆裂的瞬间。顾淮侧过头,深邃的眼眸映着厅堂的水晶灯光,竟也显出几分被幸福晕染的柔和。他的拇指安抚性地在我手背上轻轻蹭了蹭。

  “看,所有人都在说我们很配。”他唇角的弧度很迷人,是林薇无法抗拒的温柔深渊,“薇薇,你说呢?”他的眼神锁定我,带着微醺的纵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舞台司仪带着油腻圆滑的笑站定:“女士们先生们,让我们有请今晚宴会的女主人,我们尊贵的顾先生心尖上的‘林薇’小姐!请她,为我们说几句祝福的话!”话筒里传来吱呀刺耳的噪音,像是金属被强行撕裂的哀鸣。全场的目光,瞬间利箭般汇聚到我身上。

  顾淮松开了我的手。那个微小的空隙,仿佛注定的退场通道。他含着笑看我,眼神深邃依旧,像在欣赏一朵注定为他盛放的花如何完成最终、最美的献祭。那目光没有阻拦,没有警告,只有沉沉的、被蜜糖裹挟的纵容。

  我提起华丽繁复的裙摆,动作轻盈优雅,每一步都踩在“林薇”应有的韵律上。高跟鞋敲击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嗒、嗒、嗒……像精确的倒计时。所有人的视线黏附在我身上,欣赏着这场“完美”表演的巅峰时刻。

  我走到舞台中央,聚光灯炽热如焚,几乎要将冰冷的伪装烤化。指尖碰到冰凉的麦架,我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台下无数模糊的面孔,最终定在台侧。顾淮站在那里,斜倚着柱子,指间夹着水晶酒杯,猩红的酒液微微荡漾。他遥遥举杯,对我做了一个“请开始”的优雅手势,唇边笑意加深,带着掌控一切的笃定。

  三年积聚的冰和火,在这一刻冲破了我精心维持的温顺表象。

  “顾先生的生日,确实值得庆贺。”

  我的声音透过话筒被放大,清晰地响彻整个奢华大厅。不再甜软,不再依赖。平静,却像寒冬里浸透了冰水的刀锋,冰冷而锋利地切割开虚饰的繁华。

  那些阿谀的笑脸僵住了,空气骤然稀薄凝滞。

  “所以,我准备了一份‘厚礼’。”我抬起头,迎上顾淮骤然凝结的目光。那里面的闲适笑意像遭遇寒流,瞬间封冻成冰海。一丝震惊掠过他墨色的瞳孔,但更快的,是风暴前诡异的平静与了然,仿佛一场演出终于按剧本走到了高潮。

  “这份礼物,刻录着你——顾氏集团总裁顾淮先生,这些年来,如何精心策划转移国有资产、勾结官员获取非法批文、建立空壳公司洗黑钱的全过程。每一笔,都证据确凿。”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身后那张覆盖了整个舞台背景墙的巨大屏幕,原本播放着我与顾淮“浓情蜜意”摆拍照的巨幕,陡然一变!

  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犯罪证据列表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高精尖的扫描件,一份份批文、密谋的邮件、空壳公司的转账凭证、隐秘账户的流水……无数张照片和表格幻灯片般轮番闪现,冰冷的数字和触目惊心的密语无声地咆哮着,像一片由罪恶堆砌的庞大山海。

  巨大的冲击掀翻了整个宴会厅的死寂。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哗然如飓风般席卷,酒杯落地的碎裂声清脆刺耳。宾客脸上五彩斑斓,惊恐、愕然、躲闪、唯恐避之不及……瞬间打破了所有上流社会的优雅假面。

  顾淮的身影站得笔直,像一座即将被火山熔岩淹没的绝壁孤峰。他那标志性掌控一切的气场似乎第一次有了崩裂的迹象。荧屏幽蓝的光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跳跃,将他原本英俊的面容切割得诡异而阴沉。我看到他捏着酒杯的指节用力到发白,微微颤抖,酒液不安地晃动。

  一片混乱中,我缓缓摘下了颈间那条价值连城的蓝钻项链——这个象征林薇,也象征我三年屈辱枷锁的冰冷象征。铂金链条断裂,发出轻微却清晰可闻的声响。璀璨的蓝钻在我指尖反射着冰冷锐利的光芒。我抬起眼,目光锐利如淬毒匕首,直直穿透人群,扎进顾淮骤然紧缩的瞳孔深处。

  唇边绽开一个前所未有的笑容,冰冷、锋利、凝聚着深渊般的恨意:“顾淮,三年前你为了自己的贪欲,把她一步一步逼到绝路,把她从天台推下去的时候……”我的声音带着复仇的快意,清晰地传入所有人耳中,“就该想到,今天!”

  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宾客混乱的动作瞬间定格,如同中了咒语般凝固在原地。预期的恐惧逃离并未发生,想象中的惊恐尖啸也不见踪影。大厅里死寂得可怕,只剩下背景屏幕上那些无声的犯罪证据冷酷地滚动着。所有人都僵立着,目光复杂,有惊恐,有怜悯,有叹息,唯独没有……意外?

  预期的保镖冲上来制服我的场景呢?预想中顾淮勃然大怒、我血溅当场呢?仿佛一场精心编排的大戏,唯独我的剧本是错的。

  顾淮动了。他将那杯几乎捏碎了的酒,轻轻放在身旁的侍应生托盘上。没有再看屏幕一眼。那片由他罪行堆积的耻辱墙成了虚化的背景。他一步步,极其缓慢地向我走来。奢华厅堂的光影在他高大的身影上流淌,脚步沉稳,踏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回响。他的目光穿透混乱的光影和人形的障碍物,精准地、沉凝地锁在我脸上。那眼神,是痛楚?是尘埃落定的疲惫?还是某种更加深沉的、难以言喻的东西?

  他在离我一步之遥站定。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雪松混合着淡淡药水般的气息,能看清他眼底盘踞的血丝。他深深地、带着胸腔深处共振的喘息看进我的眼睛,仿佛要穿透我扮演了三年之久的“林薇”的表象。

  “三年了,小晚,”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喉咙被砂纸狠狠打磨过,每一个字都渗出带着铁锈味的疲惫,“看着你这样……玩这场复仇的游戏,”他微微顿了一下,那视线攫住我,带着能把人灵魂都扯碎的洞穿力,“现在,够了吗?”他近乎叹息地问,眼神深处翻涌着浓烈的情绪洪流,那并非暴怒,更像一种……不忍卒睹的煎熬?“消气了吗?”

  小晚?这两个字像两颗烧红的铁钉,带着可怕的灼热,狠狠凿进我的耳膜!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冻结成冰,又在下一瞬沸腾燃烧!大脑深处传来尖锐到几欲撕裂的疼痛,如同生了锈的绞链在颅骨中强行转动。

  他不是应该震怒吗?不是应该立刻将我碎尸万段吗?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我伪装三年的假名只差一个字,却天翻地覆!是谁?这个名字属于谁?!为什么……为什么听起来像是来自一片漆黑沼泽底部的、被封存的回响?

  无数混乱破碎的光影,没有面孔的声音碎片,溺水般的窒息感……这些三年来深藏于平静伪装的表皮之下、只在深夜噩梦边缘游弋的碎片,此刻骤然疯狂翻涌,撕扯着我的神经!

  “你……你闭嘴!顾淮!”我失控地嘶喊出声,手中那条断裂的项链被攥得死紧,蓝钻锋利的棱角深深嵌入掌心,疼痛却奇异地麻痹,丝毫压不住心底那即将决堤的恐慌洪流。项链挂坠冰冷的金属棱角紧贴着我的指尖,那个小小的、曾被我千万次抚摸确信光滑无物的椭圆坠子。

  就在我心神剧烈震荡的这一刻,一点微不可查的、类似弹簧片释放的“咔哒”轻响,猝不及防地从我紧握的指缝中泄露出来!那绝不是幻觉!

  仿佛一道惊雷劈入混乱的脑海!

  本能驱使着,带着全身战栗的惊悸,我猛地摊开汗湿冰冷的手掌,用力将那枚挂坠掰开!

  掌心的血珠蹭在了银白色的金属内壁。那里面不是什么昂贵的宝石衬垫,也没有任何属于林薇的刻印。只有一张被小心折成方块的、边缘已经发黄磨损的、小小的旧照片。照片尺寸很小,显然已经年代久远。

  照片上是两个挤在一起的孩子。

  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背带裙,脸上蹭着一道泥印,笑得缺了一颗门牙,眼睛却亮得像是盛满了整个夏天的阳光,毫无阴霾。旁边那个护着她肩膀、眼神带着超乎同龄人成熟的男孩……那熟悉的眉骨,依稀可见的、尚未全然长开的锐利轮廓……

  是顾淮!

  幼时的顾淮!

  而那个笑得没心没肺、依偎着他的小女孩……照片上的脸孔虽然稚嫩,但那眉眼,那神采飞扬的笑靥——分明就是我?!

  “嗡——”

  大脑彻底空白。所有的思考能力瞬间被一股凶猛的、无法抗拒的力量抽空、击碎!极度的眩晕感如无形的铁锤狠狠撞击颅顶,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那张小小的、泛黄的照片,像一个强力的旋涡,将周遭的灯光、声音、人群、乃至顾淮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一切都疯狂地拉扯、旋转,拖入无边的黑暗深渊。有什么庞大而无形的铁幕,在灵魂深处被剧烈撕扯着。

  就在这时,一片足以撕裂凝固黑暗的尖锐声响,如同千万根冰冷的钢针,猛地刺穿了宴会厅沉闷厚重的空气!

  呜呜呜——!

  呜呜呜——!

  警笛!是警笛声!

  凄厉、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法意味,如同尖锐的警报从城市的四面八方汇聚而至,最终狠狠地撞击在巨大的、隔音的玻璃幕墙上,发出沉闷而清晰的回响!声音透过厚厚的玻璃传来,带着一种被阻挡却又清晰可闻的穿透力,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宣判。大厅里原本“定格”的宾客们终于有了反应,不是惊恐逃散,而是一种带着古怪复杂表情的释然和……悲伤?他们自发地、默默地向两边分开,让出了通向舞台中央的路径。

  人群分开形成的通道尽头,大门的方向。不是预想中冲进来的武装警察。

  沉重的宴会厅双开大门缓缓、肃穆地滑开。

  柔和、冷静、带着一丝消毒水气息的光线渗入纸醉金迷的金色大厅。灯光下,出现了几个身影。为首一人,穿着熨帖笔挺的深蓝色医生制服,没有佩戴任何警徽,胸口是银色的医院徽章。他看起来五十余岁,面容温和而理智,只是那双经历过太多审视与剖析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台上几近崩溃的我,又掠过同样面色灰败的顾淮。医生身后跟着两位同样制服、表情专业而沉静的助理,还有……穿着特殊安保服装的男性工作人员,他们手里并没有任何武器。

  宾客们没有骚动,他们的沉默里带着令人心悸的了然。

  深蓝色制服的医生稳步走到舞台边缘,并未上台,目光沉静得能穿透人心,先落在顾淮身上。“顾先生,或者我该称您为顾医师,”医生微微颔首,声音清晰平稳,“您亲手设计的治疗程序,‘角色重建’最高难度刺激场景‘审判日’的模拟进程,数据显示峰值已经越过危险阈值。为了病人林晚的核心人格安全和情感稳定性考虑,按照系统预设的紧急中止原则,我们不得不强制终止接入。” 他的话语没有丝毫指责,只有职业性的冷静。

  顾淮没有回头,仿佛对医生的话置若罔闻。他的视线依旧死死地锁定在几乎瘫软的我身上,眼底翻涌的血色未曾褪去,那是野兽舔舐伤口时才有的痛楚与固执。那眼神里的痛苦如此浓烈而真实,刺得我灵魂深处剧痛。

  “林晚……”顾淮的声音轻得像寒风中的灰烬,带着一种灵魂被撕裂的疲惫感,重复着这个仿佛有千钧之重的名字,“薇薇……林薇……林晚……”他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像钝刀割在心上,眼神里交织着某种极深的绝望与偏执的温柔,如同溺毙者死死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医生没有受到任何干扰,冷静地将目光转向我,语调转为清晰的宣告:“林晚女士,根据您的自愿知情同意书和家属授权,您当前所处的环境是‘晨曦’心理医疗中心的最高等级虚拟现实治疗区。这是您在本次‘角色重建疗法’中的第三百次循环。您患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伴随严重的解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症状,即俗称的多重人格障碍。”他顿了顿,目光锐利而怜悯地扫过我手中那张染血的、发黄的小照片,“主导此次治疗的主治医师,正是您眼前的顾淮先生。”

  轰!

  整个宴会厅在我眼中彻底崩塌、旋转、碎裂!眼前巨大的证据墙如同脆弱的电子屏幕般碎裂消融,璀璨的水晶吊灯扭曲变形,那些僵立的、穿着礼服的宾客身形变得半透明、模糊失真,像信号不良的投影一样闪烁,最终彻底瓦解,化为一片片漂浮的数字碎片!冰冷的奢华地毯、厚重的丝绒幕布、香槟的芬芳、宾客的香水味……所有感官真实存在的锚点,全部消失殆尽!

  最后崩裂的,是顾淮那张在虚假光影中痛苦万分的脸。在完全消散前的最后一帧,他的眼神凝固,没有怨恨,只有令人窒息的、几乎将人淹没的歉意和无边无际的沉痛。

  取代这一切扑面而来的,是绝对的、冰冷的白。

  并非病房那种柔和的米白,而是纯白到让人视觉几乎要消失的白。墙壁、天花板、地面,都是一片毫无杂质的、光滑冰冷的白色,反射着天花板上几排长方形的、散发淡蓝荧光的长条冷光灯,发出细微的、类似电流的嗡嗡低鸣。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浓郁的消毒水气味,底下隐隐透着一种塑料和金属被电流持续加热后产生的、令人不安的焦糊味。这不是装饰,这是为了隔绝一切干扰、剥离所有温软杂质的实验室式的空间。

  我发现自己坐在一把冰冷的金属椅子上。椅背和扶手都带着特殊的圆弧状柔性束缚结构,触感冰凉光滑。我身上穿着病号服,一种柔软的、浅灰色的布料,布料里隐约能摸出金属线的质感。

  脖子……颈后最脆弱的脊柱末端皮肤上,贴着几片微凉的东西,边缘有些细微的金属触感。我下意识地抬手,指尖颤抖地探向颈后。

  不是项链!是几片圆形的小金属贴片!冰冷的电路触点感!线……有极细的线缆从贴片延伸出去,连接到椅子后方更粗的复合数据线上!我的手腕和脚踝,同样有这种冰冷光滑的柔性贴合束缚带!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从头顶浇下。

  视线死死地钉在正前方墙壁巨大的“窗户”上——那“窗户”并非玻璃,而是一整面占据了整个墙面的巨大液晶屏幕。此刻,屏幕上清晰地被切割成左右两半。

  右半部分,正呈现着我刚刚“经历”过的、那个金色宴会厅崩塌的最后一幕——顾淮那痛苦无比的脸在数据流中破碎消散,残影定格在我当众撕开伪装的瞬间,那是辉煌而冷酷的定格。

  而占据大半块屏幕的左半部分……

  那里赫然显示着一个巨大的观察室!同样纯白的空间,冰冷的仪器排布。几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身影聚在闪烁的屏幕前,手指快速移动。而最前方那个背对着屏幕监控窗口的高大身影……穿着剪裁极合身的铁灰色西装。

  我认得那个背影,认得那肩膀的弧度,认得那头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黑发。他一动不动,肩膀的线条绷紧如悬崖边绝望的岩石。

  那个背影,是顾淮!是刚刚在“宴会厅”里被我当众揭露罪行的顾淮!

  但屏幕中的这个顾淮——真实存在,在这个“现实”中。

  我猛地低头,身体因为这一动作而剧烈地颤抖。束缚带勒得我的脚踝微微作痛。摊开的、还在发颤的手心里,汗水和之前挣扎时沾染的黏腻,模糊了那张染血小照片的影像。

  照片里,穿着蓝色小裙子的我笑得没心没肺,缺了一颗门牙,被幼年顾淮小心地护在身边。他看着我笑的样子……和小时候那个“哥哥”的眼神重叠了。那个我叫了十几年“哥哥”的男孩!那张脸……那眉骨,那渐渐长开的锐利轮廓……

  记忆的堤坝在被一股可怕的力量从内部强行撞击!

  无数混乱的、漆黑一片的碎片骤然闯入意识,没有画面,只有声音——刺耳的汽车刹车声、金属扭曲的爆响、玻璃碎片飞溅的暴雨、还有……一个女人惊恐到变调的最后尖叫!

  我的太阳穴仿佛被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贯穿!无法忍受的剧痛伴随着刺骨的寒意席卷全身。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扼住脖子的、破碎的呜咽。

  “林……林晚?”我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吐出这个仿佛不属于我的名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破烂的风箱。这名字像一个沉重的、生锈的钥匙,试图开启一扇深埋在废墟之下的门。巨大的眩晕和撕裂感再次袭来。是谁?这个名字……医生刚才说“林晚”?主治医师是顾淮?那他……

  巨大的液晶屏幕左边区域,那个一动不动的铁灰色背影终于缓缓地转过身来。动作迟滞得像是背负着千钧重担。

  他的脸出现在观察室那冰冷的监控画面中,穿透虚拟和现实的距离,正对上我惊恐到失焦的目光。

  依旧是那张无可挑剔的脸,英俊、线条分明。但此刻,那张脸上找不到丝毫“总裁顾淮”的傲慢与宠溺。他的眼窝深深凹陷,布满了蛛网般的猩红血丝,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眉宇间凝结着一种被重创后的、深入骨髓的倦怠和无法愈合的沉痛。最可怕的是那双眼睛。望向屏幕这端的我时,里面翻搅着的绝非虚假的温柔,而是浓得化不开的绝望、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一种如同溺水者看着海面那一点点远去光亮的、近乎碎裂的哀恸?但那眼神深处,还沉淀着一丝连痛苦都无法完全磨灭的……执拗?

  他抬起一只手,疲惫地捏了捏自己高高耸起的眉心,动作里浸满了心力交瘁的煎熬。

  “哥……”一个虚弱到了极致的音节,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从我嘶哑的喉咙深处溢出。仿佛这个称呼来自遥远到遗忘的生命烙印。

  通过病房内的内置音响系统,我的呼唤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观察室。

  屏幕中的顾淮身体猛地一震!捏着眉心的手骤然僵住。那双爬满血丝的眼睛猛地抬起,死死地看向屏幕。隔着冰冷的屏幕玻璃(或者说,屏幕对面的隔离墙玻璃),他那双眼睛骤然亮起,如同绝望深渊里点亮的微弱篝火,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小心翼翼的脆弱!

  “小晚?你……你想起来了?”他的声音透过音响传递进来,嘶哑、颤抖,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确认,仿佛声音稍大一点就会惊碎眼前好不容易凝聚的真实碎片。“……那个雨天……车祸?”他几乎是屏息着问出后半句。

  雨……天?车……祸?

  这两个词如同两枚威力巨大的炸弹,狠狠投入我翻腾混乱的记忆沼泽!刹那间——

  冰冷刺骨的暴雨!铺天盖地的黑暗!金属扭曲时令人牙酸的尖锐嘶鸣!碎裂的玻璃被强劲的冲击力抛洒,在空气中折射出死亡的惨白光点……碎片如同冰雹狠狠砸在皮肤上,刺骨的冰凉带来真实的痛感!

  “抓紧!别松手!”一个属于少年的、变调嘶吼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和玻璃爆碎声中响起。是顾淮!是少年顾淮的声音!充满了撕裂般的惊恐!

  混乱的影像碎片中,一只手死死抓住我的胳膊!那力量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那只手的手背上……清晰可见一道狰狞的、仿佛是被玻璃撕裂的、正在渗血的伤口!

  画面骤然破碎!伴随着一声女人凄厉到极致、充满了无尽恐惧和不甘的最后尖叫:“……我的孩子!小晚——!”声音穿透雨幕,穿透钢铁的哀鸣,狠狠撞入我的灵魂深处!

  嗡!!!

  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加恐怖、更加深重的剧痛!它不再是冰,而是一股灼烧灵魂的火焰!从记忆的最黑暗核心,猛地爆裂开来!如同亿万根滚烫的钢针同时刺穿了我摇摇欲坠的意志!我不是“林晚”在报复“顾淮”,也不是林薇……眼前屏幕中这个人……

  “啊啊啊啊——!”

  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充满了灵魂撕裂痛苦的凄厉尖叫从我口中爆发出来!我全身剧颤,痛苦地蜷缩起来,本能地用头去撞击冰冷的金属椅背!“咚!咚!”沉闷的撞击声在空荡的白色房间里回荡。

  束缚带瞬间收紧!发出冰冷的机械运作声!椅子扶手猛地翻转出几个柔性的固定装置,将我的手臂和上半身牢牢地、但非暴力地固定住!颈后的电极贴片电流明显加强,一阵强烈但非摧毁性的神经刺激直冲大脑,强行压制那股几乎要摧毁心智的痛楚风暴!

  “强制镇静!最大安全剂量!快!”屏幕中的顾淮几乎在同一时间嘶吼出声!刚才那点微弱的惊喜被巨大的恐惧瞬间吞噬,他的脸在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只剩下铁青的灰白!他猛地扑向观察室的控制台,一只手死死拍在通话器按钮上,对着麦克风疯狂吼道:“小晚!看着我!看着我!别再想了!坚持住!回来!” 另一只手疯狂地在控制界面上操作着,动作快到带起残影。

  一阵强烈的冰流猛地注入混乱灼热的脑海。尖锐的痛感被强行压制下去,如同潮水暂时退却,留下空洞麻木的沙滩。我僵硬地靠在冰冷的束缚椅上,脸上涕泪横流,眼神涣散没有焦点,只能发出绝望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破碎的抽气声。所有的力气都被刚才的痛苦彻底抽空,只剩下灵魂被反复蹂躏后的空壳。

  束缚椅对面那面巨大的屏幕墙壁,左半边的观察室场景里已经乱作一团。除了顾淮在声嘶力竭地指令,那些穿白大褂的医生和助手们身影快速移动,各种数据飞速刷新报警灯狂闪!一片红色的示警光在屏幕上快速旋转、闪烁!

  顾淮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因为极度的紧张和心痛而扭曲得变形,他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从眼眶中凸出来,死死地盯着屏幕中的我,急促地、带着一丝不正常的喘息:“小晚!听我说!看着我!平静下来!没事了……都没事了……我在!哥哥在这里!不要怕!” 他额头渗出的冷汗在屏幕的反光中清晰可见。

  “哥哥?”这个称呼如同来自虚空的回音,麻木而空洞地在我耳边响起。

  我艰难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终于聚焦到屏幕上那张属于主治医师顾淮的脸上。泪水模糊了视线,声音因为抽噎和绝望变得极其微弱,气息破碎:“你……是……谁?”每一个字都像耗尽了全部的生命力。

  屏幕中,顾淮仿佛被这个简单的问题彻底击中了。他那张因恐惧和心痛而极度紧绷的脸,突然间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撑的骨架,深深地、痛苦地塌陷了下去。他重重地闭了一下眼睛,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再次睁开眼时,那里面翻涌的滔天痛楚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泪水落下,但硬生生被他咬紧牙关压制住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着,像是在积蓄最后一丝力量来撕开一个埋藏多年的、鲜血淋漓的真相。他的声音疲惫到了骨子里,每一个音节都沉甸甸的,带着一种绝望的平静,穿透冰冷的屏幕和现实的壁垒,清晰地落在这片纯白死寂的治疗室中:

  “林薇……你幻想中那个被我逼死的‘完美’化身……”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沉重地烙在我脸上,那里面的悲伤和一种近乎残忍的了然让我的心跳骤然停止。

  “她死前最后清醒的时刻……抓住我的手,只有一句话……”

  监控画面里,顾淮嘴唇发颤,缓缓抬起手,像是在模拟某个早已凝固在记忆中、触目惊心的瞬间手势。他的眼神穿过屏幕,死死钉住我的瞳孔深处,一字一顿,如同宣读命运的最终审判:

  “……只有你……哥哥……”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声音干涩如同磨砂,“……只有我……才能把你……”他的嘴唇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仿佛吐出这句话需要忍受凌迟般的剧痛,“……变成‘完美的林薇’……”

  本文标题:穿过骨头抚摸你

  本文链接:http://www.hniuzsjy.cn/zixun/3024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