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夏天,暑气像一床厚重的棉被,密不透风地盖在红砖筒子楼上。纺织厂三车间的空气里,永远漂浮着棉絮、机油和汗水混合的黏腻味道。

  苏青禾停下手中的飞梭,用手背抹了一把额角的汗,汗水立刻浸湿了灰蓝色的工装袖口。不远处,车间主任王建国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下割着人的耳膜。

  “……所以说,这次的‘优秀标兵’,经过我们领导班子的一致研究决定,就给刘梅同志了!大家鼓掌!”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夹杂着几声刻意的咳嗽。苏青禾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指节上因为长年累月操作机器而磨出的薄茧。【果然是她。】

  刘梅是厂长的小姨子,进厂半年,操作笨拙,次品率全车间最高。而那个据说是她独立完成的、为厂里节省了百分之五布料的“新型排版方案”,每一张草图,每一个数据,都是苏青禾熬了三个通宵,用掉半盒“飞马”牌铅笔才计算出来的。

  王主任让她把方案交给自己的时候,还拍着她的肩膀,满脸堆笑地说:“小苏啊,你这个同志,思想觉悟就是高,技术能力也过硬,厂里不会忘记你的功劳的。”

  现在,功劳成了刘梅胸前的大红花,她站在台前,羞涩又得意地笑着,念着别人代笔的获奖感言。周围的工友们投来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麻木不关己的目光。

  苏青禾觉得那股熟悉的窒息感又涌了上来。三年来,这种感觉一直伴随着她。它来自于每天重复上千次的机械动作,来自于食堂里永远漂着一层油花的白菜汤,来自于邻里之间毫无隐私的闲言碎语,更来自于这种功劳被窃取、努力被无视的无力感。

  她的世界,就像这台轰鸣作响的纺织机,经线和纬线早已被设定好,日复一日,织出的都是同一块灰布。她看不到任何别的颜色,也看不到任何改变的可能。

  下班铃声像一道赦令,工人们瞬间散去。苏青禾没有动,她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听着机器冷却下来的滴答声,看着夕阳的余晖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窗,在飞扬的棉絮中投下一道道浑浊的光束。

  她从抽屉最深处,拿出一本被翻得起了毛边的《简·爱》。书的扉页上,有一行清秀的钢笔字:“赠予青禾,愿你拥有不被禁锢的灵魂。——望野。”

  望野。陈望野。

  这个名字像一颗沉在心底多年的石子,被此刻的情绪搅动,泛起了一圈圈酸涩的涟漪。那是她少年时代唯一的光,是那个会在夏夜的榕树下给她读诗,会告诉她山外面还有海的男孩。可七年前,他随着父母工作的调动,一夜之间消失在了她的生命里,只留下这本书和一句模糊的“我会给你写信”。

  她一封信也没有收到。

  【不被禁锢的灵魂……】苏青禾的手指抚过那行字,【我的灵魂,早就被困死在这里了。】

  她深吸一口气,那股混杂着机油和棉絮的味道,第一次让她感到了生理性的恶心。

  她站起身,走到王主任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门口。门没锁。她推门进去,从自己的帆布包里,拿出早就写好,却一直没有勇气拿出来的一张纸。

  那是一封辞职信。

  字迹是她惯有的清隽,内容却写得决绝。她将信纸平平整整地放在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用一个玻璃烟灰缸压住。做完这一切,她感觉那床厚重的棉被,似乎被撕开了一个小口,有一丝凉风,终于吹了进来。

  走出工厂大门,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街边的路灯亮起昏黄的光,拉长了她瘦削的影。她没有回家,而是鬼使神差地,朝着城南的旧书市场走去。

  她需要一个地方,能让她喘口气,能让她暂时忘记那间轰鸣的车间,和家里人知道她辞职后必然会掀起的惊涛骇浪。

  **她的人生,从今天起,不再是那块按部就班的灰布了。她要自己来当那个纺织者。**

  ---

  苏家的晚饭桌上,气氛压抑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苏母李秀莲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声音尖利地划破了沉默:“辞职?苏青禾,你脑子是不是被纺织机给绞坏了?铁饭碗!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的地方,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苏青禾低着头,小口地喝着粥,没有说话。

  “你说话啊!你哑巴了?”李秀莲的怒火找到了宣泄口,“我们老苏家祖上八代贫农,好不容易出了你这么个能在国营大厂上班的,多体面!你倒好,一声不吭就把工作给辞了!你让我们这张老脸往哪儿搁?你让街坊邻居怎么看我们?”

  一直沉默抽烟的父亲苏建军,把烟头狠狠地摁进烟灰缸里,发出一声沉闷的“滋”响。

  “你跟她吼有什么用?”他声音沙哑,“事情都做了。青禾,你跟爸说,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在厂里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苏青禾抬起头,看着父母焦灼又愤怒的脸,心中一阵发堵。【天大的委屈?好像也算不上。那种日复一日的消磨,那种看得见尽头的绝望,要怎么跟他们说清楚?他们不会懂的。】

  “爸,妈,我没受委屈。”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只是……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每天都一样,从上班的第一天,就能看到退休那天的样子。我不喜欢。”

  “不喜欢?”李秀莲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工作是让你去喜欢的吗?工作是给你饭吃,给你保障!你那些不切实际的文艺青年调调,能当饭吃吗?等你没了工作,喝西北风去?”

  “妈,我会找到别的事做的。”

  “你能做什么?啊?你除了会摇纺织机,你还会什么?现在外面个体户是多,可那是正经人干的吗?投机倒把,说抓就抓!你一个女孩子家,你想干什么?”

  争吵最终在李秀莲的哭泣和苏建军的叹息中结束。苏青禾默默地收拾了碗筷,回到自己那间由阳台改造的小房间。

  窗外,是筒子楼里此起彼伏的吵闹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孩子的哭声。这些她听了二十多年的声音,此刻却显得格外遥远。

  她从枕头下摸出自己的全部积蓄——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布包,里面是她这几年省吃俭用攒下的一百二十七块四毛钱。

  这点钱,就是她全部的底气。

  接下来的几天,苏青禾过上了“无业游民”的生活。她每天早早出门,假装去上班,实际上却是在这个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小城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她走过清晨还带着露水气的菜市场,看小贩们用带着各地口音的方言高声叫卖;她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老人们打着太极,情侣们在林荫道上低语;她去了市图书馆,在积满灰尘的书架间,一待就是一整个下午。

  她像一个闯入人间的外来者,用一种全新的、抽离的视角,观察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这里有辛劳,有算计,有庸俗,但也有着蓬勃的、粗粝的生命力。这是她在工厂里感受不到的。

  这天下午,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苏青禾躲进了一家位于小巷深处的旧书店。书店很小,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霉味混合的味道。老板是个戴着老花镜的清瘦老人,正趴在柜台上打盹。

  苏青禾走到最里面的书架前,那里放着一些外文旧书。她取下一本泛黄的《呼啸山庄》,正准备翻看,忽然听到门口的风铃响了一声。

  一个穿着白色确士林衬衫、深蓝色长裤的高大身影走了进来。他收起一把黑色的长柄伞,雨水顺着伞尖滴落在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男人转过身,掸了掸肩上的水珠。当他的目光扫过店内,与苏青禾的视线在空中相遇时,两个人都愣住了。

  他的眉眼比记忆中更加深邃,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添了几分沉稳和风霜。但那双眼睛,那双曾经在夏夜里映着星光的眼睛,苏青禾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

  “……青禾?”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比记忆中低沉了许多。

  苏青禾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七年的时光,七年的杳无音信,在她和他之间,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河流。她不知道该如何跨过去。

  他朝她走了过来,皮鞋踩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跳上。

  “真的是你。”陈望野在她面前站定,嘴角扬起一抹复杂的笑意,有欣喜,有感慨,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苦涩,“我回来两天了,还想着……该怎么去找你。”

  苏青禾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干涩得厉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他看着她,目光专注而深沉,“你……还好吗?”

  【好吗?】苏青禾在心里问自己。她刚丢了工作,和家里闹翻,前途一片迷茫,身无分文。这算好吗?

  可看着眼前这张失而复得的脸,她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嗯,挺好的。在厂里上班。”她撒了谎,下意识地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最狼狈的一面。

  “纺织厂?”陈望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嗯。”

  沉默。尴尬的沉默。雨声、老板的鼾声和两人之间沉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当年……”苏青禾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桓在心底七年的问题,“为什么不写信?”

  陈望野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他避开了她的目光,看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帘,声音很轻:“一言难尽。当时家里出了点事,很乱。后来……后来觉得,我们离得太远了,写信也没什么意义。”

  【没什么意义?】这几个字像针一样,刺进苏青禾的心里。原来她七年的等待和期盼,在他看来,只是“没什么意义”。一股委屈和愤怒涌了上来,让她瞬间忘了所有的窘迫和不安。

  “是啊,没什么意义。”她冷淡地扯了扯嘴角,将手中的《呼啸山庄》放回书架,“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甚至没看来人一眼,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青禾!”陈望野在她身后喊道,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苏青禾的身体僵住了。

  “对不起。”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浓浓的歉意,“我刚才说错话了。当年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青年文摘青春风铃

  雨还在下。小小的书店里,时光仿佛倒流回了七年前的那个夏天。苏青禾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响,擂鼓一般。

  ---

  巷口的小饭馆里,只坐了他们这一桌客人。

  雨点敲打着油腻的玻璃窗,墙上的老式挂钟“滴答”作响。一盘花生米,一盘拍黄瓜,两瓶本地产的“白云山”啤酒。

  陈望野给她和自己都倒满了酒,泡沫争先恐后地溢出杯口。

  “我先自罚一杯。”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然后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酒沫,“当年,是我混蛋。”

  苏青禾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陈望野的思绪似乎飘回了很久以前:“我们家刚到广州,我爸就因为一些历史遗留问题,被停职审查了。家里一下就乱了套。我妈急得天天哭,我下面还有个妹妹要上学。那段时间,真的是……焦头烂额。”

  苏青禾的心揪了一下。这些事,她从来都不知道。在她想象中,他去了繁华的大城市,应该过着光鲜亮丽的生活。

  “我给你写了十几封信。”陈望野看着她的眼睛,目光灼灼,“但我一封都没敢寄。我当时在信里写了家里的情况,可我妈不让我寄,她说……她说我们家这种情况,不能拖累你。”

  他苦笑了一下:“后来,情况越来越糟,我爸的审查一直没结果。为了生活,我高中没读完,就跟着一个同乡去了深圳。那时候的深圳,还是个大工地,到处都是机会,也到处都是坑。我在码头上扛过包,在工地上搬过砖,睡过桥洞……”

  苏-青禾的呼吸都停滞了。她无法想象,那个记忆中总是穿着白衬衫,干净得像一棵白杨树的少年,竟然经历过这些。

  “那几年,太苦了,也太乱了。我不敢联系你,不敢让你知道我过得这么狼狈。我总想着,等我混出个名堂,等我能体体面面地回来见你的时候,再来找你。可这一等,就是七年。”

  他的故事讲完了,饭馆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雨声和钟摆声。

  苏青禾端起酒杯,学着他的样子,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啤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呛得她眼圈都红了。

  “你现在……”她放下杯子,声音有些沙哑,“混出名堂了?”

  陈望野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沧桑和自嘲:“谈不上什么名堂。就是跟着改革开放的浪潮,瞎折腾。和朋友合伙开了个小小的电子厂,做收音机和录音机的零件。这次回来,一是看看我叔叔,二也是想在家乡这边,看看有没有发展的机会。”

  “那你……还走吗?”苏青禾问完就后悔了,这个问题显得太急切,太暴露自己的内心了。

  陈望野深深地看着她,眼神像是要把她吸进去:“暂时不走了。青禾,这七年,我……我没有忘掉你。”

  **这七年,我没有忘掉你。**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像一道惊雷,在苏青禾的心里炸开。七年的委屈、等待、失落,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归宿。她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一颗一颗地砸在油腻的桌面上。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无声地流泪,肩膀微微耸动。

  陈望野慌了手脚,他抽出一张粗糙的草纸,想给她擦眼泪,手伸到一半,又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别哭,别哭啊……”他笨拙地安慰着,“都是我的错。你要是生气,你打我,骂我都行。”

  苏青禾摇了摇头,她用手背胡乱地抹掉眼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没生气。我就是……就是觉得,这七年,像做梦一样。”

  一顿饭,在两人断断续续的交谈中,吃到了很晚。雨停了,陈望野坚持要送她回家。

  走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两人的影子在昏黄的路灯下被拉得很长,偶尔交叠在一起。

  “对了,你刚刚说,你在纺织厂上班?”陈望野忽然问道,“是哪个车间的?我叔叔是厂里的副书记,说不定我还能让他多照顾照顾你。”

  苏青禾的脚步顿住了。

  她停下来,转身看着他,路灯的光晕勾勒出她清瘦的轮廓。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陈望野,”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已经从纺织厂辞职了。”

  陈望野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眼中的惊讶,和她父母听到这个消息时如出一辙。

  “辞职?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苏青禾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我不想一辈子都待在那个地方,织着同一块灰布。”

  这一次,她没有再解释更多。但她看到,陈望野眼中的惊讶,慢慢地,变成了一种异样的光彩。那光彩里,有欣赏,有理解,甚至还有一丝……欣喜。

  他没有像她父母那样指责她“胡闹”,也没有问她以后怎么办。他只是沉默了几秒钟,然后,非常认真地对她说:

  “辞得好。”

  简单的三个字,却比任何安慰和承诺都更能抚慰苏青禾的心。她知道,他懂她。这个世界上,终于有一个人,能够理解她那“不被禁锢的灵魂”。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问。

  苏青禾摇了摇头:“还没想好。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没关系,慢慢想。”陈望野的语气很轻松,“你这么聪明,肯定能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正好,我最近也不忙,可以陪你一起……‘人间观察’。”

  他用了她之前在饭桌上随口说出的一个词。

  苏青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日来的阴霾,似乎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回到家,李秀莲还没睡,坐在客厅的黑暗里,像一尊雕像。

  “去哪儿了?跟谁?”她的声音冷得像冰。

  “见了个老同学。”

  “男的女的?”

  “男的。”

  “呵,”李秀莲冷笑一声,“工作都不要了,倒是有心思去跟男同学鬼混!苏青禾,我告诉你,我们家丢不起这个人!明天你就跟我去厂里,去找王主任认错,说你是一时糊涂,让你回去上班!”

  “妈,我不会回去的。”苏青禾的语气很平静,但很坚决。

  “你!”李秀莲气得站了起来,手指着她,浑身发抖,“你这是要气死我!你翅膀硬了是不是?好,好!从明天起,这个家,你别想再拿一分钱!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活下去!”

  苏青禾没有再争辩,默默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她知道,抗争才刚刚开始。但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

  接下来的日子,陈望野果真像他说的那样,成了苏青禾的“旅伴”。

  他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带着她重新认识这座熟悉的小城。他们会去逛新开的“青年路市场”,那里有最新潮的喇叭裤和蛤蟆镜,有个体户们扯着嗓子叫卖着从广州进来的“的确良”衬衫。

  陈望野会指着那些忙碌的摊主,对她说:“你看,他们没有‘铁饭碗’,但他们靠自己的双手和头脑,一样活得很好,甚至更好。时代不一样了,青禾。‘等、靠、要’的日子,很快就要过去了。”

  他们会去废弃的铁路边散步,看生锈的铁轨伸向遥远的、看不见的远方。

  苏青禾会问他深圳是什么样子。

  他会告诉她,那里的时间是按小时甚至分钟来计算的,“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标语牌就立在最显眼的地方。那里有来自全国各地怀揣梦想的年轻人,有高耸入云的在建高楼,也有龙蛇混杂的城中村。

  “那是个很苦,但又充满希望的地方。”陈望野总结道,“它让你相信,只要你敢想敢干,一切皆有可能。”

  这些话,像一颗颗种子,在苏青禾的心田里,悄悄地发了芽。她那颗因为辞职而悬在半空中的心,渐渐地找到了方向。

  她想做点什么。做点属于自己的,能让她感受到价值和热情的事情。

  一天,他们又来到了那家旧书店。老板依旧在打盹。苏青禾在书架间穿行,手指拂过一本本书的脊背。她忽然有了一个念头。

  “望野,”她转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你说,如果我开一家这样的书店,会怎么样?”

  陈望野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书店?”

  “嗯。”苏青禾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鼓起勇气说了下去,“不,不完全是这样的。我想开一个……可以让人安安静静看书、喝茶的地方。我喜欢书,也喜欢安静。我觉得,我们这个城市,需要一个这样的地方。”

  她描述着自己脑海中的蓝图:要有明亮的窗户,要有舒适的桌椅,书架上不仅有经典名著,还要有最新的杂志和诗集。角落里可以煮一壶清茶,或者咖啡——那是她从陈望野带回来的杂志上看到的新鲜事物。人们可以在这里消磨一个下午,可以交流思想,也可以只是单纯地发呆。

  【这或许,就是我真正想做的事情。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生活。】

  陈望野静静地听着,眼神越来越亮。等她说完,他没有质疑这个想法的可行性,也没有说这不赚钱,只是由衷地赞叹:

  “青禾,这个想法太棒了。”

  得到他的肯定,苏青禾像是得到了全世界的支撑。

  “可是……”她又有些泄气,“我没有钱,也没有经验。”

  “钱,我想办法。”陈望野说得斩钉截铁,“经验,可以慢慢学。最重要的是,你有这个想法,有这份热情。这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他看着她,目光无比真诚:“青禾,放手去做。就算失败了,也没关系。你还年轻,输得起。大不了,我养你。”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半开玩笑,但苏青禾的脸,却“刷”地一下红透了。

  说干就干。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开始为这个梦想奔走。

  他们跑遍了全城,终于在一条相对清净但离市中心不远的街道上,找到了一个要转租的小门面。门面不大,但有一个朝南的大窗户,阳光可以毫无阻碍地洒进来,正是苏青禾梦想中的样子。

  租金是个大问题。陈望野二话不说,拿出了他这次回来准备投资的全部资金。苏青禾坚持要算他入股,并亲手写下了一张欠条。

  “等书店赚钱了,我第一时间还你。”她把欠条郑重地交到他手上。

  陈望野笑着收下:“好,我等着苏老板发财。”

  青年文摘青春风铃

  空荡荡的店面里,两人站在洒满阳光的窗前,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模样。苏青禾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激动和期待。

  然而,事情的进展,远比想象中要困难。

  首先是来自家庭的阻力。李秀莲听说女儿不仅不回去上班,还要借钱开什么“书店”,当场就气得犯了高血压,躺在床上一边哭一边骂她是“败家子”,“被外面的野男人勾了魂”。

  苏建军虽然没有那么激烈,但也把苏青禾叫到一边,语重心长地劝她:“青禾,开店不是儿戏。你那个同学……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这么轻易就把钱借给你,你就不怕他有什么别的图谋?”

  “爸,望野不是那样的人。”

  “人心隔肚皮啊!”苏建军叹了口气,“你一个女孩子,还是稳当点好。”

  除了家里的压力,外面的流言蜚语也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苏青禾辞职和“不清不白”的男人混在一起开店的消息,很快就在筒子楼里传开了。

  过去那些见了面还会笑着打招呼的叔叔阿姨,现在看到她都绕着走,背后指指点点。

  “听说了吗?老苏家的女儿,工作都不要了,被个从广东回来的‘倒爷’给迷住了。”

  “可不是嘛,那男的听说很有钱,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勾当的。”

  “年纪轻轻不学好,以后有她哭的时候。”

  更麻烦的,是来自纺织厂的报复。车间主任王建国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几次三番地叫上联防队的人,以“检查消防”、“核实经营范围”为名来店里找茬。

  有一次,他甚至当着陈望野的面,阴阳怪气地对苏青禾说:“小苏啊,不是我说你,放着好好的国营工人不当,跑来干这个?你看你这店,冷冷清清的,能赚几个钱?当初你要是听我的,好好在厂里干,现在那‘优秀标兵’说不定就是你的了。何必呢?”

  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让苏青禾气得浑身发抖。

  陈望野却只是淡淡一笑,他揽过苏青禾的肩膀,对王建国说:“王主任,青禾的选择,是她的自由。至于赚不赚钱,就不劳您费心了。我们追求的,可能跟您不太一样。”

  他的语气平静,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锐利。王建国被他看得有些发毛,讪讪地带着人走了。

  等他们走后,苏青禾才感到一阵后怕和委屈。

  “望野,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把一切都搞砸了?”她靠在他怀里,声音带着哭腔。

  陈望野紧紧地抱着她,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发。

  “没有。你什么都没做错。”他沉声说,“青禾,任何新的、好的事物在诞生之初,都会受到旧势力的阻挠和非议。这恰恰说明,你做的是对的。他们越是反对,就越证明他们害怕。他们害怕你所代表的这种,不被安排、自己选择人生的可能性。”

  他捧起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别怕,有我呢。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

  他的话,像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她心中所有的寒冷和不安。

  装修、进书、办理执照……在陈望野的帮助下,书店的筹备工作,在重重困难中,一步步地向前推进。

  苏青禾给书店取名“青野书苑”,取了他们两人名字中的一个字。

  她亲自粉刷墙壁,把墙刷成了温暖的米白色;她去旧货市场淘来了几张结实的旧桌椅,铺上自己亲手缝制的格子桌布;她跑了无数次新华书店和图书批发市场,精心挑选每一本书。

  陈望野则负责所有“对外”的工作。他利用自己走南闯北积累的人脉和经验,搞定了各种繁琐的审批手续,甚至还从广州弄来了一台小巧的咖啡机。

  咖啡豆磨开时散发出的浓郁香气,让苏青禾觉得,梦想的味道,大概就是如此。

  开业那天,没有鞭炮,没有花篮。苏青禾只是在门口挂上了一块她亲手写的木制招牌。

  来的客人寥寥无几,除了几个好奇张望的路人,就只有陈望野。

  苏青禾有些失落。

  陈望野却不以为意,他给自己和苏青禾各煮了一杯咖啡,笑着说:“万事开头难。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我们的‘青野书苑’,也要慢慢来。”

  他举起咖啡杯:“来,苏老板,为我们的事业,干杯。”

  苏青禾看着他眼中温暖的笑意,也举起了杯子。

  “干杯。”

  咖啡很苦,但回味却带着一丝甘甜,就像她此刻的人生。

  ---

  “青野书苑”的生意,果然如陈望野所料,起步艰难。

  在八十年代的小城,人们的娱乐生活还很匮乏,文化消费的观念更是淡薄。花几毛钱租一本武侠小说或言情小说的人很多,但愿意花钱买一本书,再花钱坐下来喝一杯“味道古怪的洋玩意儿”的人,却少之又少。

  书店常常一整个下午都没有一个客人。苏青禾坐在窗边,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心里说不焦虑是假的。李秀莲的冷嘲热讽,街坊邻居的指指点点,都像一根根小刺,时不时地扎她一下。

  “我就说吧,搞这些花里胡哨的,能当饭吃?我看你那店,早晚得关门!”

  “天天跟那个男的混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每当这种时候,陈望野总会适时地出现。他从不说什么“坚持就是胜利”之类的空洞口号,而是会带一些实际的东西来。

  有时候是一本从广州邮寄来的最新杂志,里面有关于如何经营特色书店的介绍;有时候是一些他自己手绘的宣传单,设计得新颖又别致;有时候,他干脆就搬个小马扎,坐在店门口,帮苏青禾招揽生意。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新开书店,有书有茶有咖啡,进来歇歇脚,感受一下文化的气息!”

  他一个在深圳指挥着几十号工人的“厂长”,此刻却像个卖力吆喝的小贩,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苏青禾看着他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颊,和那件被汗水浸湿的白衬衫,又是心疼,又是感动。

  在陈望野的“吆喝”和宣传下,书店的生意渐渐有了一点起色。

  最先被吸引来的,是附近中学的学生。他们对“咖啡”这个新奇的东西充满了好奇,也喜欢这里安静的氛围。三三两两地,他们会在放学后,来店里写作业,或者翻看最新的《青年文摘》。

  苏青禾允许他们只点一杯最便宜的茶水,就可以在这里坐一下午。她还特意开辟了一个“图书角”,放上一些自己买的辅导书和杂志,供他们免费阅览。

  渐渐地,“青野书苑”成了学生们的一个秘密据点。他们在这里讨论题目,也在这里分享青春期的烦恼和秘密。

  之后,一些思想比较开明的年轻教师、机关干部,也被吸引了过来。他们在这里找到了一个可以交流思想、讨论时事的空间。

  一个周末的下午,店里举办了第一场小型的“诗歌朗诵会”。来的人不多,只有七八个,但每个人都带来了自己最喜欢的诗。从普希金到北岛,从舒婷到顾城。

  苏青禾也上台念了一首她最喜欢的诗,当她念到“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时,她看到台下的陈望野,正用一种无比温柔和骄傲的目光看着她。

  那一刻,她觉得,之前所有的辛苦和委屈,都值了。

  书店的经营,渐渐走上了正轨,虽然依旧清贫,但苏青禾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实和快乐。她不再是那个流水线上麻木的螺丝钉,她是一个创造者,一个思想的传播者。

  她和陈望野之间的感情,也在这日复一日的相处和扶持中,悄然升温。

  他们之间没有轰轰烈烈的告白,也没有什么浪漫的仪式。感情的确认,发生在一个很平常的傍晚。

  那天,书店关门后,两人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准备回陈望野暂住的叔叔家做饭。夕阳下,他们提着菜,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望野,”苏青禾忽然开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深圳?”

  陈望野的脚步停了下来。他转过头,看着被夕阳染红了脸颊的苏青禾,反问道:“你希望我回去吗?”

  苏青禾的心“咯噔”一下,她低下头,踢着脚下的小石子:“我……我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陈望野放下手里的菜,很认真地看着她,“我本来是打算在这边考察一下,看能不能开个分厂。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

  “因为你。”他毫不犹豫地说道,“深圳很好,机会很多。但那里没有你。青禾,我想留下来,留在有你的地方。把分厂开在这里,或者,就算什么都不干,就陪着你守着这个小书店,我也愿意。”

  他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青禾,七年前,我错过了你一次。这一次,我不想再错过了。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苏-青禾的手指冰凉,而他的手掌,却温暖得像一个小火炉。热量顺着手臂,一直传到她的心里。

  她抬起头,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回握住了他的手。

  一切,尽在不言中。

  然而,生活永远不会是一帆风顺的童话。就在他们确定关系,以为幸福生活即将开始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青野书苑”的门口。

  那是一个穿着时髦、妆容精致的女人,看上去和这个朴素的小城格格不入。

  她径直走到正在吧台后忙碌的陈望野面前,语气里带着一丝熟稔和嗔怪:“阿野,我找了你好久。你怎么说走就走,招呼都不打一声?”

  陈望野看到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和疏离。

  “梁静,你怎么来了?”

  那个叫梁静的女人,目光在店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苏青禾的身上,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敌意。

  “我怎么来了?我不来,你是不是就打算在这儿扎根,不回去了?”她走上前,很自然地挽住了陈望野的胳膊,对苏青禾露出一个客套的笑容,“你好,我是梁静,阿野在深圳的……合伙人。”

  苏青禾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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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静的出现,像一块巨石,投进了苏青禾和陈望野之间看似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浪。

  她以“合伙人”的身份,理直气壮地介入了他们的生活。她告诉苏青禾,她和陈望野是一起从无到有,把那个小小的电子厂打拼出来的。她说,深圳的厂子最近接了个大订单,一刻也离不开陈望野。

  “苏小姐,”梁静端着一杯苏青禾煮的咖啡,姿态优雅,话语却像淬了毒的针,“我知道,你和阿野是老同学,感情好。但是,人总是要往前看的。阿野不是属于这个小地方的人,他的舞台在深圳,在更广阔的天地。你如果真的为他好,就不应该用过去的情分,绊住他前进的脚步。”

  苏青禾的心一阵阵地抽痛。她无法反驳。因为梁静说的,似乎都是事实。

  陈望野的确不属于这里。他的才华,他的抱负,都不应该被这个小小的书店,被她所束缚。

  那几天,陈望野变得异常沉默和烦躁。他几次三番地想跟苏青禾解释,但都被梁静巧妙地打断。

  “阿野,厂里又来电话催了,样品出了问题,等着你回去拍板呢!”

  “阿野,我爸也问你什么时候回去,说有几个重要的客户要见。”

  苏青禾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自私了。

  一个深夜,苏青禾辗转难眠。她披上衣服,走出了家门,不知不觉又来到了“青野书苑”的门口。

  她看到,书店里还亮着灯。透过玻璃窗,她看到陈望野一个人坐在吧台前,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他的背影,显得无比疲惫和孤独。

  苏青禾推门进去。

  陈望野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浓浓的痛苦所取代。

  “青禾……”

  “望野,我们谈谈吧。”苏青禾在他对面坐下,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惊讶。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陈望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是我第一个合伙人的妹妹。当年我刚到深圳,什么都没有,是她哥收留了我。后来,她哥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了,临终前,把厂子和她,都托付给了我。”

  他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我一直把她当妹妹。厂子发展到今天,她确实也付出了很多。我……我对她有责任,有愧疚,但那不是爱。”

  “那你爱我吗?”苏青禾追问道。

  “爱!”这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我这辈子,只爱过你一个!从七年前,到现在,从来没变过!”

  得到了这个答案,苏青禾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她站起身,走到他身边,轻轻地抱住了他。

  “望野,我相信你。”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但是,梁静说得对,你的世界不在这里。你不应该为了我,放弃你的事业和梦想。”

  陈望野的身子一僵:“青禾,你什么意思?你要赶我走?”

  “不是赶你走。”苏青禾摇了摇头,眼泪滑落下来,“是放你走。你先回深圳,去处理好厂里的事情,也处理好……和她之间的事情。我在这里,守着我们的书店,等你。”

  她捧着他的脸,认真地看着他:“我苏青禾的男人,不应该是一个为了儿女私情而放弃事业的懦夫。他应该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你去打你的江山,我在这里,为你守着一片可以随时回来停靠的港湾。”

  **“等你处理好一切,再回来接我。或者,等我把书店开得足够好,我就去深圳找你。我们,不是谁的附属品,我们是并肩作战的伙伴。”**

  陈望野愣住了。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她瘦弱的肩膀里,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他原以为她会哭,会闹,会质问,却没想到,她给了他最深的理解和最大的支持。

  他一把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声音哽咽:“青禾,我何德何能……能遇到你。”

  “等我。”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许下承诺,“我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回来接你。”

  第二天,陈望野和梁静一起离开了。

  苏青禾没有去送。她像往常一样,早早地打开了书店的门,擦拭桌椅,整理书籍,煮上第一壶咖啡。

  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在书架上,也洒在她的身上。

  她知道,前方的路,依旧充满了未知和挑战。但她不再害怕。因为她的心里,有了一座坚不可摧的灯塔。

  陈望野走后,苏青禾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书店的经营中。

  她开始尝试举办各种各样的主题活动。英语角、电影放映会、读书分享会……小小的书店,渐渐成了这座小城里一个独特的文化地标。

  她的父母,也从最初的激烈反对,慢慢地变成了默许,甚至偶尔会来店里帮忙。李秀莲虽然嘴上还说着“不务正业”,但看到女儿每天忙碌而充实的样子,眼神也柔和了许多。

  苏青禾和陈望野,靠着书信和偶尔能打通的长途电话保持着联系。他告诉她,他已经和梁静摊牌,提出了拆分股份的方案,他愿意净身出户,只要属于他自己的技术专利。过程很艰难,但他没有放弃。

  她则在信里,向他描绘书店的每一个变化,每一个有趣的客人,每一场成功的活动。

  他们的距离很远,但心,却前所未有地近。

  半年后的一个冬日,小城下起了第一场雪。

  苏青禾正在店里,给几个准备期末考试的学生煮热可可。门口的风铃,忽然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

  门口,站着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他穿着一件黑色呢大衣,肩上还落着未化的雪花。他瘦了,也黑了,但那双眼睛,却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他看着她,跨越了千山万水,穿越了七年的时光,和半年的等待。

  他的嘴角,慢慢地扬起一个熟悉的笑容。

  “苏老板,”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掩饰不住的笑意,“我回来了。深圳那边,我已经全部处理干净。现在,我是一个无业游民了,你……还收留我吗?”

  店里的学生们都好奇地看着他们。

  苏青禾笑了,眼泪却不听话地涌了出来。她绕出吧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奔向了那个她等了太久太久的怀抱。

  “收留。”她在他怀里,用力地点头,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我的‘青野书苑’,还缺一个老板娘……不,还缺一个老板。”

  窗外,大雪纷飞,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纯洁的白色。

  书店里,温暖如春。咖啡的香气,混合着书墨的味道,在空气中氤氲。

  苏青禾知道,属于她的那块布,终于织出了最绚烂的颜色。那颜色,是爱情,是梦想,是自由,是一个崭新时代的开端。

  本文标题:青年文摘青春风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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