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年偷窥纺织厂少女洗澡被抓,她调侃:看光没趣,进来试试水温
很多年后,我已经记不清那年夏天的蝉到底叫了多久,也忘了机修车间那台老旧风扇转起来时,扬起的铁锈味究竟有多呛人。但我始终记得林晚秋。记得她站在氤氲的水汽里,逆着光,像一株刚出水的白莲,用一种我当时完全无法理解的眼神看着我,然后轻轻地、带着一丝玩味地开口。
她说:“看光没趣,进来试试水温。”
那句话像一颗滚烫的铆钉,瞬间烙进了我十八岁那年贫瘠、燥热的青春里。从此以后,我生命中所有关于愧疚、冲动、爱慕与遗憾的江河,都源于那个被无限拉长的、狼狈不堪的瞬间。我用了半辈子的时间,才慢慢读懂了那句调侃背后,一个少女对无聊世界的全部反抗,以及我作为一个懦弱的闯入者,所扮演的那个既可恨又可笑的角色。
现在,就让我回到1988年,回到那个属于红砖墙、的确良和永久牌自行车的年代,回到一切故事开始的地方。
第1章 闷热的夏天
1988年的夏天,来得比往年更蛮横一些。太阳像个不讲理的债主,从一大早就挂在天上,把整个红星纺织厂的每一寸地面都烤得发烫。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气味,棉尘、机油、汗水,还有女工们身上廉价雪花膏的味道,混杂在一起,黏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叫陈建军,那年十八岁,是机修车间的一名学徒工。我的人生就像车间里那台永远修不好的三号车床,单调、重复,一眼就能望到头。每天的工作就是跟着王师傅,给那些嗡嗡作响的纺织机上油、紧螺丝、换零件。手上永远是洗不干净的黑色油污,耳朵里灌满了机器的轰鸣,日子过得像一根被反复纺织的纱线,又长又没劲。
我爸陈国强是厂里的老会计,一辈子勤勤恳恳,最看重的就是脸面。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咱们陈家三代贫农,根正苗红,你小子可别给我捅娄子,丢了老子的脸。”他对我管教极严,下班回家,除了吃饭看新闻,就是让我看那些枯燥的机械原理图。我的青春,就像被压在厚厚书本下的植物标本,干瘪而失去了所有颜色。
可青春这东西,你越是压抑它,它就越是要从意想不到的缝隙里野蛮生长。
我们机修车间在厂区的最北边,紧挨着女工澡堂。那是一排红砖砌成的平房,窗户很高,装着毛玻璃,但总有那么一两块因为年久失修,裂了纹,或是缺了角。每天下午五点半下班铃一响,整个纺织厂就像被激活了一样,成群结队的年轻女工们叽叽喳喳地涌向澡堂,她们的笑声、歌声,还有打闹时发出的清脆尖叫,像一把把小刷子,一下一下地搔刮着我那颗正值骚动的心。
她们聊的话题,从最新款的连衣裙,到香港明星郭富城的发型,再到哪个车间的男青年长得最俊,都像带着魔力一样,穿过墙壁,钻进我的耳朵里。我常常在下班后磨磨蹭蹭地不走,假装收拾工具,其实就是在偷听那些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声音。那些声音对我来说,比王师傅讲解的任何机械构造都更具吸引力。
林晚秋就是那些声音中最特别的一个。
我甚至不知道她具体是哪个车间的,只知道她有一头乌黑的长发,皮肤很白,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两道月牙。她不像别的女工那样咋咋呼呼,声音总是清清浅浅的,但说出来的话却常常带着一股子机灵劲儿,让周围的人都跟着笑。我见过她几次,一次是在食堂打饭,她端着饭盒从我身边走过,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气飘过来,让我的心跳漏了半拍。还有一次是在厂里放露天电影,她和几个女伴坐在前排,电影里放到搞笑的情节,她笑得前仰后合,发梢在夜风里轻轻跳动,像黑色的精灵。
我不敢和她说话,甚至不敢多看她一眼。在我的世界里,她就像画报上的人,美好得不真实。我只能在心里偷偷地描摹她的样子,想象她说话时的神情。这种隐秘的幻想,成了我枯燥生活中唯一的光亮。
那天,七月流火,厂里因为线路检修,下午提前一个小时放了工。王师傅让我把车间里所有的机器电源都检查一遍再走。等我忙完,整个厂区已经变得空空荡荡,只有夕阳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我背着工具包,浑身是汗,黏糊糊地往宿舍走。
路过女工澡堂时,我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往日喧闹的澡堂此刻异常安静,只有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清晰得像是直接浇在我的心上。我听到一个熟悉的、清浅的哼歌声,是邓丽君的《甜蜜蜜》。那个声音,是林晚秋的。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一个疯狂的念头毫无征兆地从脑海里冒了出来,像一颗黑色的种子,迅速在我心里生根发芽,长出盘根错节的藤蔓,紧紧地缠住了我的理智。我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夏日的风都仿佛静止了,只有蝉在不知疲倦地嘶鸣,那声音像是为我此刻的内心擂鼓助威。
我知道这是不对的,是龌龊的,是会被我爸打断腿的。我脑子里闪过他那张严肃的脸,闪过王师傅失望的眼神,闪过厂里公告栏上关于流氓罪的通报批评。我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理智告诉我应该立刻离开,走得越远越好。
可是,我的脚却不听使唤。那哗啦啦的水声和轻柔的歌声,像海妖的歌唱,对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我体内的血液在奔流,耳边嗡嗡作响,那个邪恶的念头最终战胜了所有的恐惧和道德。
我一步一步,像个蹩脚的小偷,蹑手蹑脚地靠近了那排红砖房。我的目光锁定在澡堂侧面那扇小窗上,那扇窗的玻璃右下角,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破洞。
第22章 那扇虚掩的门
我的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狂乱的心跳上。通往澡堂侧面的那条小路铺着碎石子,我生怕发出一丁点声响,走得比猫还轻。汗水顺着我的额角滑下来,流进眼睛里,涩得发痛,但我连擦一下都不敢。周围的蝉鸣声仿佛放大了无数倍,每一声都像是在对我发出警告。
终于,我挪到了那扇窗户下。窗台很高,差不多到我的下巴。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把眼睛凑向那个小小的破洞。
破洞很小,视野也极其有限。我只能看到一片被水汽模糊的白色瓷砖墙壁,还有一截挂在墙上、正在滴水的莲蓬头。水声和歌声变得更加清晰了,那首《甜蜜蜜》被她哼得断断续续,带着一丝慵懒的鼻音,像羽毛一样轻轻拂过我的耳膜,让我浑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
我能闻到一股潮湿的、混合着洗发水和香皂味道的空气,从那个小洞里丝丝缕缕地飘出来。那味道是甜的,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我像一个即将渴死的旅人,贪婪地窥视着那片被水汽笼罩的绿洲。
就在我因为紧张和兴奋而微微颤抖的时候,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只手臂。那是一只洁白、纤细的手臂,上面沾满了晶莹的水珠,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手臂的主人似乎正在擦拭身体,我能看到它优美的线条,以及手腕上那个若隐隐现的银色手镯。
是她。一定是她。
这个认知让我几乎要窒息了。我死死地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小洞,仿佛要将我所有的灵魂都灌注进去。我看到那只手臂抬起来,撩拨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黑色的发丝贴在白皙的皮肤上,那种强烈的色彩对比,给了我一种前所未有的视觉冲击。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了。我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忘记了这件事一旦被发现会带来怎样毁灭性的后果。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小小的破洞,以及破洞后面那个若隐隐现、充满了神秘感的身影。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里面的歌声停了,水声也跟着停了。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要出来了吗?我应该立刻逃跑!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我强行压了下去。一种更加病态的好奇心驱使着我,让我无法挪动脚步。我想看看她穿上衣服的样子,想看看她擦干头发的样子,想再多看她一眼。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那个小小的破洞里,突然出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眼睛。
一只黑白分明、清澈明亮的眼睛,正透过那个破洞,一动不动地、冷冷地看着我。
“轰”的一声,我感觉我脑子里所有的东西都炸开了。血液在瞬间凝固,然后又以一种更加疯狂的速度倒流回心脏。我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僵在原地,动弹不得。恐惧、羞耻、悔恨……所有情绪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将我淹没。
完了。一切都完了。
我的第一反应是逃跑,但我的双腿已经完全不听使唤,像两根木桩一样钉在地上。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只眼睛里的自己——一张因为惊恐而扭曲的、满是汗水的脸。
我以为接下来会是一声刺破天际的尖叫,然后是无数人闻声而来,将我这个无耻的者当场抓住,押送到保卫科,再挂上牌子全厂游行。我仿佛已经看到了我爸那张因为愤怒和羞辱而涨得通红的脸,看到了他举起皮带朝我狠狠抽下来的样子。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尖叫,没有呼救,甚至连一句咒骂都没有。
那只眼睛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我预想中的愤怒和恐惧,反而带着一种……一种让我无法理解的平静,甚至是一丝……戏谑?
我们隔着一扇窗,一个洞,就这么对视着。时间仿佛静止了,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和擂鼓般的心跳声在寂静的空气中回响。
就在我快要因为窒息而晕过去的时候,里面传来了一个清浅的、带着笑意的声音。那个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喂,外面的。”
是林晚秋的声音。
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都在打战。
然后,我听到了那句让我记了一辈子的话。
她说:“看光没趣,进来试试水温。”
那句话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调侃,仿佛她不是一个被的受害者,而是一个恶作剧得逞的顽童。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所有的防线,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羞耻心,都被这句话击得粉碎。我不再是一个者,而是一个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可怜又可笑的小丑。这种感觉,比被当场抓住打一顿还要让我难堪。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里的。我只记得我连滚带爬地跑了,工具包掉在地上都顾不上捡。我像一只丧家之犬,疯狂地冲回了我的单身宿舍,一头扎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浑身筛糠一样地发抖,直到天色完全黑透。
第3章 水温的秘密
那一夜,我彻夜未眠。
林晚秋那张带着戏谑表情的脸,和那句轻飘飘的话,像两个鬼影,在我脑海里轮番上演。我一会儿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流氓,应该立刻去保卫科自首;一会儿又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把头埋在发霉的枕头里,用拳头狠狠地砸着床板,试图用疼痛来驱散内心的煎熬。
窗外的月光透过没有窗帘的窗户照进来,把宿舍里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惨白色。我盯着天花板上剥落的墙皮,想象着明天会发生的一切。她会把这件事告诉厂里吗?保卫科的人会冲进车间把我带走吗?我爸会怎么看我?他会不会气得跟我断绝父子关系?
一个又一个可怕的念头折磨着我,让我如坠冰窟。我甚至想到了逃跑,跑到南方去,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隐姓埋名地过一辈子。
然而,当我回想起我的家庭,那个虽然严厉却是我唯一依靠的父亲时,我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我爸陈国强是个极其要强的人,他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清清白白的历史和在厂里不错的口碑。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是我爸一个人把我拉扯大的。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希望我能学好技术,将来当个工程师,光宗耀祖。
我从小就活在他的期望和严苛的管教之下。他很少对我笑,更多的是板着脸训话。他检查我的作业本,比车间主任检查产品还要仔细,错一个字就要用戒尺打手心。他不许我看电视里那些“情情爱爱”的电视剧,不许我和厂里那些“不三不四”的青年来往。在他的世界里,人生就像一道精密的计算题,每一步都必须按照公式来,不能有任何偏差。
这种高压的环境,让我变得内向、自卑,不善与人交往,尤其是在女孩子面前,我更是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囫囵。可越是这样,我心里对那个被父亲严令禁止的、充满色彩的世界就越是好奇。那种好奇心像一株被压在石头下的野草,虽然见不到阳光,却在黑暗中疯狂地扭曲生长,最终长成了一种病态的欲望。
林晚秋,就是这种病态欲望的一次集中爆发。我恨自己的懦弱和龌龊,但我也隐隐知道,是长久以来的压抑,才把我推向了那个罪恶的深渊。我伤害了那个我偷偷仰慕的女孩,也亲手给我爸那张爱惜了一辈子的脸上抹了黑。
天快亮的时候,我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如果林晚秋今天举报了我,我就去自首,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绝不连累我爸。如果她没有,那我就找个机会,当面向她道歉,哪怕是被她打一顿,骂一顿,我也认了。
怀着这种视死如归的心情,我熬到了上班时间。我特意提前了半个小时到车间,埋头擦拭着机床,试图用工作的忙碌来掩饰内心的惶恐。王师傅来了,看了我一眼,皱着眉说:“建军,你小子昨晚做贼去了?眼圈黑得跟熊猫似的。”
我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含糊地应付了过去。
一整个上午,我都提心吊胆,竖着耳朵听着车间外面的动静。每一次有脚步声靠近,我的心都会提到嗓子眼。我害怕看到保卫科那身蓝色的制服,害怕听到广播里念出我的名字。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厂里一如既往地平静,机器轰鸣,人声嘈杂,仿佛昨天下午那件足以改变我一生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中午去食堂吃饭,我特意挑了一个最角落的位置,把头埋得低低的,只想赶紧吃完饭就走。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这里有人吗?”
我浑身一僵,手里的筷子差点掉在地上。我缓缓地抬起头,看到了那张让我又怕又想的脸。
林晚秋就站在我的餐桌前,端着一个盛着白菜豆腐的饭盒,笑意盈盈地看着我。她今天穿了一件淡蓝色的碎花衬衫,头发扎成了马尾,随着她的动作在脑后轻轻晃动。阳光从食堂的窗户照进来,给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美得让我不敢直视。
我的大脑瞬间当机,结结巴巴地说:“没……没人。”
她毫不客气地在我对面坐了下来,把饭盒放在桌上,然后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看着我,也不吃饭,就那么看着。
我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食堂里人来人往,已经有不少目光朝我们这边瞟了过来。我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里充满了好奇和揣测。
“你……”我鼓足了所有的勇气,想说一句“对不起”,但那三个字就像被胶水粘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似乎看穿了我的窘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这一笑,周围好几个男青年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陈建军,机修车间的,对吧?”她用筷子拨弄着饭盒里的白菜,漫不经心地问。
我点了点头,心里惊讶她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昨天睡得好吗?”她又问,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上。
我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从脖子根一直红到耳尖。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知道,她是在故意捉弄我。
“我……我……”我语无伦次,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看着我这副窘态,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她突然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水温其实挺好的,不冷不热,你要是真进来了,说不定还挺舒服。”
说完,她朝我眨了眨眼睛,然后就若无其事地开始吃饭,仿佛刚才说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
我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彻底僵住了。羞辱、难堪、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在我心里翻江倒海。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骂我,不举报我,反而要用这种方式来折磨我?她到底想干什么?
那天中午的饭,我一口也没吃下去。我在她戏谑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第4章 食堂里的交锋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彻底乱了套。
林晚秋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而我就是那只掉进陷阱里、惊慌失措的兔子。她不急着收网,只是不远不近地缀着我,享受着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她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有时候,我刚从满是油污的机器底下钻出来,一抬头,就看见她和几个女伴说说笑笑地从车间门口路过,她的目光会若有若无地向我这边瞟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有时候,我去水房洗手,她会恰好也端着茶缸来打开水,水龙头离得很近,我们胳膊几乎要碰到一起,她身上那股好闻的皂角香气钻进我的鼻子里,让我心慌意乱,连水龙头都拧不紧。
最让我煎熬的还是在食堂。她好像摸准了我的吃饭时间,总能“偶遇”我,然后端着饭盒,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大大方方地坐到我的对面。
她话不多,但每一句都像带着钩子。
“陈建军,你这手艺不错啊,听说三号车床让你给修好了?”
“陈建军,你们车间是不是挺热的?看你天天一身汗。”
“陈建军,你喜欢看电影吗?这周末厂里放《庐山恋》。”
她叫我名字的时候,总是把“陈建军”三个字咬得特别清晰,仿佛是在提醒我,她知道我的一切。而我,除了点头、摇头,或者用“嗯”、“哦”来回答之外,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像一个犯了错等待宣判的囚徒,每一次和她同桌吃饭,都像是一场公开处刑。
厂里很快就传开了风言风语。
“哎,你们看见没?机修车间的那个陈建军,跟纺纱车间的林晚秋好上了!”
“不可能吧?陈建军那木头疙瘩,闷得像个葫芦,林晚秋能看上他?”
“那可说不准,林晚秋那丫头,看着文静,其实主意大着呢。你没看她天天追着陈建军跑吗?”
这些议论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围着我。车间的工友们看我的眼神也变得暧昧起来,有时候会故意开我的玩笑,说我小子深藏不露,竟然把厂里最漂亮的一朵花给摘了。每当这时,我只能尴尬地笑笑,心里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又苦又涩。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总不能告诉他们,我们之间不是他们想的那样,而是源于一件我永远无法说出口的丑事吧?
我试图躲着她。我换了吃饭的时间,可她总能找到我。我下班后绕着路回宿舍,却会在某个拐角处“偶遇”她。她就像我的影子,我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有一次,食堂里的人特别多,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空位。刚坐下没多久,林晚秋就端着饭盒过来了。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边唯一的一个空位,那个位置旁边坐着我们车间最爱八卦的李师傅。
我心里咯噔一下,用眼神示意她别过来。
她却像没看见一样,径直走到那个空位前,笑着对李师傅说:“李师傅,不介意我坐这儿吧?”
李师傅一愣,随即咧开嘴笑了:“不介我,不介意!林丫头快坐,快坐!”他一边说,一边用胳膊肘捅了捅我,挤眉弄眼地说,“建军,你小子,行啊!”
我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林晚秋坐了下来,离我特别近,我甚至能感觉到她胳膊上传来的温度。她今天换了件白色的确良衬衫,领口洗得干干净净,一股淡淡的清香飘了过来。
“陈建军,听说你爸是厂里的会计?”她突然开口问。
我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愣地点了点头。
“陈会计可是厂里的名人,一辈子没出过错,最是要面子的人。”她一边说,一边用余光瞥着我,那眼神里带着一丝我读不懂的深意。
我的心猛地一沉。我明白了,她是在警告我。她在提醒我,我的把柄握在她手里,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让我和我爸在全厂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那一刻,我心里积压了多日的恐惧、羞耻和压抑,终于爆发了。
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饭盒里的饭菜因为我的动作洒出来一些。食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们这张桌子上。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我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林晚秋似乎没料到我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她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我。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李师傅也愣住了,看看我,又看看林晚秋,一脸的莫名其妙。
我看着她,眼眶有些发热。我不想再被她这样玩弄下去了。我宁愿她去告发我,让我接受应有的惩罚,也不想再过这种提心吊胆、任人摆布的日子。
“林晚秋,”我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那件事,是我不对。你要是想去保卫科告我,现在就去。要打要骂,我都认了。求你,别再这样了。”
说完,我不再看她,也不再理会周围诧异的目光,端起我的饭盒,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食堂。
那天下午,我第一次感觉到了解脱。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
第5章 第三方视角
食堂那次不欢而散后,林晚秋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再来找我。
我的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我的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我像一个等待判决的犯人,迟迟等不到那只落下的靴子,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比直接给我一刀更让人煎熬。我每天都在猜测,她是不是真的去保卫科了?还是在酝酿着什么更厉害的报复手段?
车间里的流言蜚语也因为我们的“冷战”而变得更加离奇。有人说我把林晚秋给甩了,是个陈世美;也有人说林晚秋家里不同意,棒打鸳鸯。王师傅看我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对劲。
终于,在一个下午,他把我叫到了车间后面的废料堆。
这里平时很少有人来,堆满了生锈的铁皮和废弃的零件。王师傅递给我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了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在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缭绕。
“建军啊,”他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来我手下,也快一年了吧?”
我点了点头,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这孩子,人老实,肯下功夫,技术学得也快。本来我挺看好你的。”王师傅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是最近,你有点不对劲啊。”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我听厂里人说,你跟纺纱车间的那个林丫头在搞对象?”他盯着我的眼睛,目光锐利得像能把我刺穿。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承认?否认?似乎都不对。
王师傅看我这副样子,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灭。“建军,你还年轻,有些事,师傅得提醒你。年轻人谈情说爱,很正常,但得分清楚什么人能碰,什么人不能碰。”
“那个林丫头,我见过几次。长得是俊,但不是个省油的灯。她爸是当年从上海下放来的工程师,心气高着呢,一般人她家可看不上。而且那丫头自己,看着文文静静,其实一肚子主意。你这样的老实孩子,玩不过她。”
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你爸把你交给我,我就得对你负责。别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耽误了学技术,也让你爸跟着操心。听师傅一句劝,离那丫头远点,安安分分地把手艺学好,这才是正经事。”
王师傅的话,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上。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可他不知道,事情的真相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和肮脏。我不是在“玩”,我是在赎罪。
我低着头,闷声说:“师傅,我知道了。”
与此同时,在纺纱车间的女工宿舍里,林晚秋也正面临着一场“审判”。
她的闺蜜赵小红坐在她的床边,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赵小红是我们厂里有名的“广播站”,嗓门大,性子直,什么事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晚秋,你到底是咋想的?你跟那个陈建军,到底怎么回事啊?”赵小红急切地问,“前两天看你们在食堂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今天就跟仇人一样。现在全厂都在传,说他把你给甩了,你听听,多难听啊!”
林晚秋正坐在床边,对着一面小镜子梳头。她闻言,梳头的动作顿了一下,从镜子里看着赵小红,淡淡地说:“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这关乎你的名声!”赵小红的声音拔高了几度,“我跟你说,那个陈建军,我打听过了,就是个闷葫芦,看着老实,谁知道肚子里憋着什么坏水呢。你条件这么好,厂里多少小伙子排着队追你,你干嘛非得在他一棵树上吊死?”
林晚秋放下梳子,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她:“小红,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小红撇了撇嘴:“能是什么人?一个机修工,天天弄得一身油污,话都说不利索。我看他就是个胆小鬼,那天在食堂,你看看他那怂样,被你一激,脸都白了。”
“是啊,”林晚秋的眼神有些飘忽,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他确实是个胆小鬼。”
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天在澡堂窗外看到的那张脸。那张脸上充满了惊恐、羞耻和绝望,像一只被猎人逼到绝境的小兽。那一刻,她心里升起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她见惯了厂里那些男青年在她面前故作成熟、油嘴滑舌的样子,像陈建军这样,笨拙、懦弱到近乎可笑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那你还招惹他?”赵小红不解地问。
林晚秋轻轻地叹了口气,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疲惫和厌倦。“小红,你不觉得,这个厂子太小,太没意思了吗?每天就是上班、下班、吃饭、睡觉,说的话,做的事,昨天和今天一模一样,今天和明天也一模一样。所有人都像上了发条的木偶,按部就班地活着。”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色的厂房和单调的天空。“我讨厌这种生活。我爸总说,让我安分一点,找个老实本分的工人嫁了,一辈子就这么安安稳稳地过下去。可我不想。”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倔强:“陈建军就像一颗石子,突然被扔进了这潭死水里。他虽然笨,虽然懦弱,但他让我觉得……有点不一样。逗他,看他那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就像……给这无聊的生活里,加了一点调味品。”
赵小红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说:“晚秋,你疯了?你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就为了‘有意思’?”
“名声?”林晚秋自嘲地笑了笑,“在这个地方,一个女孩子稍微有点不一样,就会被说三道四。我不在乎。”
她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到镜子上,镜子里映出的,是一张美丽却带着一丝落寞的脸。她对赵小红说的话,是真心话,但还有一些更深层的原因,她没有说出口。
那天,她之所以没有尖叫,没有举报,除了觉得陈建军可笑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当她从那个小洞里看到他那张惊恐的脸时,她在他眼睛里,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东西——压抑、孤独,和对这个世界的无力反抗。
他们是同一种人,只是他选择了用一种更卑劣的方式来宣泄。
第6章 河边的约定
王师傅的劝告和我爸日渐阴沉的脸,像两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爸虽然什么都没问,但他看我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厂子就这么大,风言风语早就传进了他的耳朵里。他是个把脸面看得比命还重的人,如今儿子成了全厂八卦的男主角,对他来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家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我们父子俩坐在同一张饭桌上吃饭,除了碗筷碰撞的声音,再没有别的声响。我能感觉到他心里憋着一股火,随时都可能爆发。
终于,在一个周五的晚上,那根紧绷的弦断了。
那天发工资,我爸喝了点酒,脸颊通红。他把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陈建军!”他突然连名带姓地吼我,把我吓得一个哆嗦。
“我问你,你跟那个林晚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死死地瞪着我。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的沉默彻底激怒了他。他“霍”地一下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个没出息的东西!老子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指望你学好技术,给老陈家争口气!你倒好,书不好好读,活不好好干,学人家搞对象!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德行!人家看得上你吗?人家是在耍你玩!你知不知道现在全厂的人都在背后怎么戳我的脊梁骨?”
他的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了。我从小到大,他虽然严厉,但很少这样对我发火。
“你是不是觉得你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他越说越气,顺手就抄起了墙角的鸡毛掸子,劈头盖脸地朝我身上抽了过来。
鸡毛掸子抽在背上,火辣辣地疼。但我没有躲,也没有反抗,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任由他打。身体上的疼痛,似乎能稍微减轻一些我内心的愧疚和痛苦。
“我让你不学好!我让你给我丢人!”他一边打一边骂,像是要把这些天积压的所有怒火都发泄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大概是打累了,停了下来,扶着桌子呼呼地喘着粗气。屋子里一片狼藉,鸡毛掸子上的毛掉了一地。
“你给我滚!”他指着门口,声音嘶哑地吼道,“我没你这个丢人现眼的儿子!滚!”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心里一片冰凉。我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转过身,走出了那个让我感到窒息的家。
夏天的夜晚,空气里依然带着一股燥热。我漫无目的地在厂区里走着,背上的伤口一阵阵地疼,但远没有心里的疼来得厉害。我走到了厂区外的那条小河边,河水在月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我找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把脸埋在膝盖里,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一个人躲在这里哭鼻子,可不像你在食堂里跟我叫板的样子。”
我猛地抬起头,看见林晚秋就站在我身后不远处。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在月光下,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我赶紧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脸,狼狈地别过头去。我不想让她看到我这副窝囊的样子。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走到我身边,在我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我们之间隔着一米左右的距离,谁也没有开口,只有河水流动的声音和远处传来的几声蛙鸣。
沉默了很久,她才轻轻地开口:“你爸打你了?”
我没有回答,但我的沉默已经给了她答案。
她叹了口气,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戏谑,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把事情闹成这样。”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对我说“对不起”。我转过头,有些诧异地看着她。月光下,她的侧脸轮廓分明,眼神里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歉意和复杂。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终于问出了我心里最大的疑问,“你明明可以去举报我,让我身败名裂。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来折磨我?”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捡起一颗小石子,扔进了河里,看着水面上荡开一圈圈的涟漪。
“陈建军,”她轻声说,“你觉得,那天在澡堂,我是受害者,你是加害者,对吗?”
我点了点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实吗?
她却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是一样的。”
我愣住了,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那天我看到你的时候,”她看着远方的河面,声音有些缥缈,“我在你眼睛里看到了害怕,看到了羞耻,但我也看到了别的东西。我看到了压抑,看到了不甘心。你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很久的鸟,很想飞出去,却不知道怎么飞,最后只能用一种最笨拙、最错误的方式,去啄那个笼子。”
她转过头来,目光清澈地看着我:“我讨厌这个厂,讨厌这种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生活。我爸妈总想把我绑在这里,让我走他们认为最安全的路。可我不想。我跟你一样,我也想飞出去。”
“你我,是错的,是龌龊的。但是,你那副吓破了胆的样子,却让我觉得……这个无聊的世界,好像突然变得有意思了一点。我捉弄你,看你手足无措,看你脸红,其实……我只是在用你,来反抗我身边所有的人,反抗这种让我窒息的生活。”
“我不是喜欢你,陈建军。”她的话像一把刀,直直地插进了我的心里,将我那点可怜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彻底戳破,“我只是觉得,我们是同类。两个都想逃离,却又无处可逃的可怜虫。”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我明白了她为什么不举报我,明白了她为什么捉弄我,也明白了我们之间那段看似暧unofficial的关系,到底是什么。
那不是爱情,甚至连喜欢都算不上。那只是两个孤独的灵魂,在那个沉闷的夏天,以一种畸形的方式,进行了一场短暂的、心照不宣的相互慰藉。
河边的风吹过来,带着一丝凉意。我心里的愤怒、委屈、不甘,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我看着眼前这个女孩,第一次觉得,我离她那么近,近到可以看清她心里的孤独和挣扎。
“谢谢你,”我低声说,“谢谢你没有举报我。”
她笑了笑,站起身来。“天晚了,回去吧。跟你爸好好道个歉。”
她转身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我,说:“陈建军,答应我一件事。以后,别再用那种方式去看这个世界了。它虽然无聊,但总还有些别的东西,值得我们去期待。”
说完,她就消失在了夜色里,只留下那条白色的连衣裙,在我记忆里留下一个绝美的剪影。
第7章 没有结局的告别
我以为,河边那晚的谈话,会是我们之间的一个新开始。
我们撕开了彼此的伪装,看到了对方内心最真实、最脆弱的部分。我不再是那个卑劣的者,她也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猎人”。我们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盟友”,共同对抗着这个沉闷的世界。
然而,我还是太天真了。我忘了,在1988年那个保守的年代,流言蜚语的力量,足以摧毁一切脆弱的情感联结。
我跟我爸道了歉。他虽然没有再打我,但脸上的冰霜却始终没有融化。我们之间的关系,出现了一道无法修复的裂痕。
厂里的情况也并没有因为我们的“和解”而好转。我和林晚秋不再在食堂碰面,也不再有任何公开的交集,但这反而让那些流言变得更加恶毒。有人说,林晚秋的父母知道了,嫌我家里条件不好,硬是把他们拆散了。还有人说,我做了什么对不起林晚秋的事,把人家姑娘给惹恼了。
最致命的一击,来自赵小红。
她大概是从林晚秋那里听说了我们河边谈话的内容,虽然不知道那件事,但她知道了林晚秋对我根本没有那个意思,只是觉得“好玩”。她把这件事当成笑话,告诉了她车间的几个小姐妹。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我就成了全厂最大的笑柄。
“听说了吗?机修车间的陈建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被林晚秋当猴耍了!”
“活该!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还想追林晚秋?”
这些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刀刀都扎在我的心上。我走在厂区里,总感觉身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有无数张嘴在嘲笑我。我再次把自己封闭起来,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拼命地学技术,想用机器的轰鸣声来掩盖那些刺耳的嘲笑。
我以为,只要我忍下去,这一切总会过去。
但事情最终还是走向了最坏的结局。
不知道是谁,把那件事给捅了出去。也许是赵小红在和别人吵架时,无意中说漏了嘴;也许是某个好事者,把所有的碎片信息拼凑起来,猜到了真相。总之,在一个星期一的早上,保卫科的人来到了我们机修车间。
当他们叫出“陈建军”这个名字时,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车间里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用一种震惊、鄙夷、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我。王师傅的脸瞬间变得铁青,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愤怒。
我被带到了保卫科。在那个狭小的办公室里,我没有做任何辩解,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所有的事情。我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没有提林晚秋后来对我的捉弄,也没有提我们河边的谈话。我知道,在这种事情上,男人是流氓,女人同样会被认为是“不检点”。我不能再连累她了。
处理结果很快就下来了。因为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加上我认错态度良好,厂里给了我一个“记大过”的处分,并且全厂通报批评。
那张贴在公告栏上的通报,像一张判决书,宣判了我的社会性死亡。我爸陈国强,那个把脸面看得比命还重的男人,在看到那张通报后,一句话没说,回家就病倒了。
而林晚秋,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我后来听人说,事情闹出来后,她父母当天就给她办了停薪留职,连夜把她送去了南方一个远房亲戚家。走得非常匆忙,连行李都没怎么收拾。
她就像一阵风,来的时候轰轰烈烈,搅乱了我的一池春水,走的时候,却悄无声息,没有留下一片云彩。
我们之间,甚至没有一个正式的告别。
那件事之后,我在厂里彻底成了一个透明人。没人再跟我开玩笑,也没人再跟我说话。他们见到我,要么绕道走,要么就投来鄙夷的目光。我爸病好后,也像是老了十几岁,头发白了大半,再也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
那个曾经闷热喧嚣的夏天,就这样以一种近乎惨烈的方式,草草收场。我用我整个青春里最惨痛的代价,为自己的冲动和无知买了单。
那句“进来试试水温”,成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也成了一道永远烙在我心上的疤。它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我曾经多么卑劣,也曾经离一个有趣的灵魂,那么近。
第8章 尘封的八十年代
时间是最厉害的漂白剂,能把最鲜艳的伤口,也冲刷得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疤痕。
通报批评的风波过去后,生活还得继续。我爸和我之间的冷战持续了将近一年,直到我凭着一股狠劲,在全厂的技术比武中拿了第一名,他才终于在饭桌上,给我夹了一筷子我最爱吃的红烧肉。我们父子俩谁也没提过去的事,但那块红烧肉,就是我们之间无声的和解。
我把所有的心思都扑在了技术上。我不再去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不再去奢望那些不属于我的光亮。我像一头沉默的犟牛,低着头,只管耕耘自己面前的那一亩三分地。我跟着王师傅,从学徒工,到初级工,再到高级工,最后,王师傅退休了,我接替了他的位置,成了机修车间最年轻的老师傅。
后来,我经人介绍,认识了我现在的老婆,她是我们厂幼儿园的老师,一个性格温和、长相普通的女人。我们结婚,生子,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就像厂区外那条小河,安静地、日复一日地流淌着。
九十年代末,市场经济的大潮席卷而来,我们这个老旧的国营纺织厂,没能撑过去,最终在一片叹息声中宣布了破产。工人们买断工龄,各奔东西。我拿着一笔不多的遣散费,和几个老师傅合伙,在外面开了一家小小的机械维修铺,靠着过硬的手艺,日子倒也还过得去。
我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林晚秋的任何消息。她就像一颗流星,划过我十八岁的天空,虽然短暂,却留下了最耀眼的光芒,然后就彻底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躺在床上,听着身边妻子平稳的呼吸声,会偶尔想起她。我想象着她现在会在哪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她那么聪明,那么有主见,一定不会被困在某个小地方。也许她去了深圳,成了外企的女白领;也许她出了国,嫁给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无论如何,她一定过着比我精彩得多的人生。
而那个关于“水温”的秘密,被我尘封在心底最深的角落,二十多年,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包括我的妻子。那是我一个人的耻辱柱,也是我一个人的纪念碑。
直到几年前,我爸去世了。在整理他的遗物时,我找到了一个上了锁的旧木箱。我撬开锁,在箱底发现了一沓泛黄的信纸。那是我妈当年写给我爸的情书。在那些信的下面,压着一个信封,信封已经很旧了,上面没有贴邮票,也没有收信地址,只有一个娟秀的名字:陈建军(收)。
我颤抖着手打开了信封。
信纸只有薄薄的一张,上面的字迹,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陈建军: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这里了。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事情闹成这样,不是我想要的结局。对不起,把你卷了进来,让你承受了这么多。那天在河边,我说我们是同类,那不是假话。我用一种自以为是的方式,把你当成了我反抗世界的工具,结果却伤害了你。
我走了,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我知道,我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你说谢谢我没有举报你。其实,我应该谢谢你。谢谢你让我看清了自己,也看清了这个世界。虽然开始的方式很糟糕,但你让我觉得,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最后,还是想回答你那天在食堂问我的问题。我到底想怎么样?
其实我什么都不想。我只是希望,你能像那天在食堂里一样,勇敢地站起来,对这个操蛋的生活说‘不’。不是用那种懦弱的方式,而是用你自己的力量。
那天的水温,其实有点凉。
再见,陈建军。祝你以后,能找到真正适合你的水温。
林晚秋”
信的落款日期,是她离开的那一天。
我捏着那封迟到了二十多年的信,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原来,她什么都懂。她不是在玩弄我,她是在用一种笨拙又偏激的方式,试图唤醒另一个同类。
我终于明白,那句“进来试试水温”,不是一句简单的调侃,也不是一句恶毒的羞辱。那是一个孤独的女孩,向另一个孤独的男孩发出的、一次充满了试探和挑衅的邀请。她邀请我,一起跳进那个冰冷、残酷、却又无比真实的成人世界里,去亲自感受它的温度。
只可惜,当年的我,太懦弱,也太愚蠢,我没有读懂她的邀请,甚至连站在岸边的勇气都没有。
如今,红星纺织厂早已被夷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高耸的商品楼。属于我们的那个八十年代,连同那些喧嚣、汗水、爱慕与伤痛,都一起被埋在了钢筋水泥之下,再也无人问津。
但我知道,在我的心里,那个闷热的夏天永远不会过去。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会永远站在河边,回头对我微笑。而那句改变了我一生的话,也会永远在我耳边回响。
“看光没趣,进来试试水温。”
这一次,我好像终于明白了。生活的这潭水,无论冷暖,终究,还是要自己跳进去,才能尝到其中的滋味。
本文标题:88年偷窥纺织厂少女洗澡被抓,她调侃:看光没趣,进来试试水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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