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宝我们在办公室做好不好
周三下午四点,是我一周里最接近崩溃的时刻。
甲方刚在电话里,用一种“我虽然不懂但我就是要指点江山”的语气,把我的设计方案批得一文不值。
空调的冷气开得太足,吹得我后颈发凉,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办公室里弥漫着咖啡、打印机油墨和外卖餐盒混合的古怪气味。
我捏着眉心,正盘算着晚上是加个通宵,还是直接躺平任骂。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玻璃门被“砰”一声巨响撞开。
力道之大,让整面玻璃墙都嗡嗡作响。
前台小姑娘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所有埋头在格子间里的人,都像被惊扰的土拨鼠,齐刷刷探出头来。
一个女人冲了进来。
或者说,是滚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看似价格不菲的香奈儿套装,但此刻皱得像块咸菜干。头发凌乱,妆容花了,眼线晕开,在白皙的脸上划出两道狼狈的黑线。
我愣住了。
像一尊被雷劈中的木雕。
是林晚安。
分手五年,在我记忆里永远像只骄傲孔雀的林晚安。
她像一阵失控的龙卷风,卷着一身绝望的气息,直直朝着我的方向冲过来。
高跟鞋在地板上磕出慌不择路的声音,其中一只鞋跟似乎还崴了,让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我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椅子向后滑出刺耳的摩擦声。
“沈舟!”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像被砂纸磨过。
全办公室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那热度,比窗外的毒太阳还烫人。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五年没见了,她这是唱的哪一出?追债?寻仇?还是……行为艺术?
她冲到我桌前,双手“啪”地撑在我的办公桌上,带倒了我的保温杯。
温热的枸杞水汩汩流出,漫过一堆图纸,散发出一点甜腻的草药味。
我的心也跟着那水一样,漫无目的地乱淌。
她死死盯着我,那双曾经清高得能望穿天际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血丝和奔涌的泪水。
“沈舟,”她又喊了一声,嘴唇哆嗦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救救他……”
“救救我们的孩子!”
一瞬间,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连空调的送风声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我听见自己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像有根钢筋被硬生生撬断了。
我们的……孩子?
我被她这种荒诞的斗争逻辑气得直想笑。
“林晚安,”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又陌生,“你是不是疯了?我们哪来的孩子?”
五年前,是她甩的我。
理由言简意赅:“沈舟,你很好,但你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当时刚毕业,一个月工资四千五,租着城中村的握手楼,每天挤一小时四十分钟的地铁上班。
而她,是京圈里被捧在手心的大小姐,出门有司机,购物不看价签,一个包就是我一年的薪水。
分手那天,她把我送她的唯一一件礼物,一个我攒了三个月工资买的银手镯,轻轻放在桌上。
“我们到此为止吧。”
没有争吵,没有拉扯,体面得像一场商业谈判的结束。
我连一句“为什么”都没问出口,因为答案就摆在脸上,刻在骨子里。
我活该。谁让我一个普通家庭的孩子,妄想去摘天上的月亮。
现在,五年过去了。
我从一个月薪四千五的设计助理,熬成了一家不大不小设计公司的合伙人,有房有车,自认也算混出了个人样。
她却以这种“天降一个儿子”的方式,重新闯入我的生活。
这算什么?打秋风打到前男友这里来了?还带着这么离谱的剧本?
“我没疯!”她猛地拔高音量,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我的图纸上,晕开一圈圈浅黄色的印记。
“他叫沈安,今年四岁半!他得了再生障碍性贫血,在儿童医院的ICU里躺着!医生说,需要做骨髓移植!”
沈安。
跟我姓。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猛地一缩,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
“你……”我气得说不出话,指着她的手都在抖,“你凭什么?”
凭什么瞒我五年?
凭什么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生下我的孩子?
又凭什么,在他生死攸关的时候,才像个恩赐者一样,跑来通知我这个“父亲”的存在?
“我没时间跟你解释!”她哭着摇头,整个人都在发抖,“配型!沈舟!直系亲属配型成功率最高!求求你,跟我去医院!”
周围同事的眼神,已经从纯粹的吃瓜,变成了混杂着同情、鄙夷和幸灾乐祸的复杂情绪。
我感觉自己像个被当众扒光衣服的小丑。
“走。”
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绕过办公桌。
我甚至没管桌上那摊狼藉,没跟任何人打招呼。
这一刻,什么甲方,什么方案,什么该死的工作,都滚他妈的蛋。
我拽着林晚安的手腕,她的手冰得像一块刚从冷冻室里拿出来的肉。
走出办公室大门,身后那扇玻璃门“砰”地合上,隔绝了所有的窃窃私语。
也像是我平静了五年的生活,被彻底关在了门后。
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密闭的空间里,她身上那股昂贵的香水味,混合着医院消毒水和绝望的汗味,形成一种刺鼻的气息。
她还在小声地哭,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心里那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又冒了起来。
“哭什么?”我冷冷地开口,“现在知道哭了?早干嘛去了?”
“你以为生孩子是去菜市场买棵白菜,想买就买,不想要了就扔?”
“林晚安,你把他当什么了?又把我当什么了?”
她被我吼得一愣,抬起那张泪痕交错的脸,眼睛无辜地望着我。
“我……我当时以为我自己可以的。”她声音发颤,“我爸妈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我不想让你为难……我以为我能养好他。”
“你以为?”我气笑了,“你以为你的人生是偶像剧?大小姐体验民间疾苦?”
“你知不知道一个孩子意味着什么?是责任!是十八年甚至一辈子的牵挂!不是你衣柜里一件过时的衣服!”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地库。
门一开,我拽着她就往外走。
“我不是……”她踉跄地跟着我,试图辩解,“我爱他,沈舟,我真的很爱他。”
“爱他你还让他躺在ICU里?”我猛地回头,几乎是冲她咆哮。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太刻薄了。
她也是孩子的母亲。
她的痛苦,不会比我少。
果然,她像是被这句话彻底击垮了,瞬间蹲在地上,抱着头嚎啕大哭起来。
那哭声,尖利又绝望,在地库里回荡,像一只受伤的母兽。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瘦削的背影,心里恨不得给自己一脚。
我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了半天才点着一根。
尼古丁的味道让我稍微冷静了一点。
地库的空气又冷又潮,带着一股汽油和尘土的味道。
我蹲下身,把烟递到她嘴边。
她愣愣地抬头看我,满脸泪水。
“抽一口,冷静一下。”我的语气缓和下来,“现在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没接,只是摇着头,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压抑的抽噎。
“沈舟,”她哽咽着说,“对不起。”
这三个字,像一把钝刀子,在我心口慢慢地割。
我没说话,只是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起来吧,”我说,“去医院。”
不管过去有多少恩怨情仇,眼下,救孩子是第一位的。
其他的,以后再算。
林晚安的车是一辆玛莎拉蒂,内饰还飘着她惯用的那款栀子花香氛。
五年了,一点没变。
我坐在副驾,车里死一般沉寂,只有她因为紧张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我扭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高楼大厦像一个个沉默的巨人。
五年前,我就是在这座城市里,弄丢了她。
现在,这座城市又用一种我做梦都想不到的方式,还给我一个儿子。
何其荒谬。
“他……长得像你。”林晚安突然开口,声音很小,像在自言自语。
“特别是眉毛,和生气的样子。”
我的心又被攥了一下。
我没应声,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勾勒一个四岁半男孩的模样。
他会有我的眉毛吗?
他生气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像我一样,习惯性地抿起嘴唇?
车开到儿童医院,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各种车辆、焦急的家长、哭闹的孩子,混杂在一起,像一锅煮沸的粥。
空气里都是消毒水和焦虑的味道。
林晚安显然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地把车停进一个VIP车位。
我跟着她,穿过拥挤的大厅,走向住院部。
一路上,我看到无数张被愁苦和疲惫笼罩的脸。
原来,世界上有这么多正在受苦的孩子,和为之奔波的父母。
而我,直到今天,才刚刚拿到我“父亲”这个角色的入场券。
ICU在住院部的顶楼。
长长的走廊,白得晃眼,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林晚安停在一扇巨大的玻璃窗前。
“他在里面。”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玻璃窗内,是一排排小小的病床,连接着各种闪烁着指示灯的仪器。
她指着最角落的一张床。
床上躺着一个很小的孩子,身上插着各种管子,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
他戴着一个呼吸面罩,小小的胸膛随着机器的节奏微弱地起伏。
那一瞬间,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很瘦,头发因为化疗掉得差不多了,露出光秃秃的头皮。
但那张小脸的轮廓,那紧闭的眼睛,那微微蹙起的眉头……
像,太像了。
简直就是我小时候的翻版。
我感觉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又干又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就是我的儿子。
沈安。
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他就已经替我,在这世界上独自挣扎了四年半。
一股巨大的、无法言说的酸楚和愧疚,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不是在气林晚安的隐瞒。
我是在恨我自己。
恨我这五年来,过得如此心安理得。
我在为事业拼搏,在为房子车子奋斗,在开始新的感情……
而我的儿子,却在某个我不知道的角落里,一天天长大,然后,一天天被病魔吞噬。
我眼眶发热,视线开始模糊。
我抬手,想去摸一摸那扇冰冷的玻璃,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医生怎么说?”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嘶哑得厉害。
“再障……最好的治疗方案就是骨髓移植。”林晚安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带着一丝颤抖,“他已经做过两轮化疗了,效果不好,身体越来越差……医生说,不能再等了。”
“我的……我的配型做了,是半相合。风险太高。”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所以,我只能来找你。”
“沈舟,你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我闭上眼,再睁开,目光死死地盯着玻璃窗里的那个小小的身影。
希望?
如果我不是呢?
如果我也配不上呢?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闪了一秒,就被我掐灭了。
不能。
我必须是。
我转过身,看着林晚安,“抽血在哪儿?现在就去。”
抽血、化验、等待。
这个过程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我和林晚安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相对无言。
她看起来很疲惫,眼下的乌青浓重,整个人像一朵被暴雨打蔫的花。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相册,递给我。
“这是……安安的照片。”
我接过来,手指有些僵硬。
相册的第一页,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被包裹在襁褓里,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
照片下面有一行娟秀的字:欢迎你,我的小王子。
我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他第一次笑,第一次长出牙齿,第一次蹒跚学步,第一次被抱去公园……
照片里的他,从一个软软糯糯的奶团子,长成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
他穿着小小的篮球服,抱着一个比他还大的皮球,笑得像朵花。
他在沙滩上堆城堡,弄得满身是沙,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他在生日蛋糕前,闭着眼睛,双手合十,许着愿望。
每一张照片,都是我缺席的证明。
我的心,像被无数根细针反复穿刺,密密麻麻地疼。
“他很喜欢画画。”林晚安低声说,“还有拼乐高。他很聪明,三岁就能自己拼出一艘很大的飞船。”
“他也很调皮,有一次把我的口红当成画笔,在墙上画了一只大乌龟,气得我……气得我说不出话。”
她说着说着,又笑了,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最喜欢听我讲故事,每天晚上都要听《晚安,大猩猩》才能睡着。”
“他说,他的妈妈叫晚安,所以他也要晚安。”
我再也忍不住,猛地合上相册。
再说下去,我怕我会在这里崩溃。
“为什么?”我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桓在我心底最深处的问题,“林晚安,你到底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沉默了很久。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一点夕阳的余晖,把她的侧脸染成一片温暖的橘色,却驱不散她眉宇间的哀愁。
“分手的时候,我刚发现怀孕。”她缓缓开口,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
“我不敢告诉你。我知道你的处境,你刚工作,压力那么大……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我爸妈……他们一直反对我们。如果他们知道我未婚先孕,对象还是你,他们会逼我打掉孩子,然后把我送出国。”
“我不想。他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我想把他生下来。”
“所以,我跟家里撒了个谎,说我去国外进修了。其实我一个人躲了起来,直到把安安生下来。”
“后来,我带着安安回家,跟我爸妈摊牌。他们气得差点跟我断绝关系,但孩子都生了,他们也只能认了。”
“这几年,他们一直催我结婚,给安安找个‘名正言顺’的父亲。但我都拒绝了。”
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睛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我总觉得,安安的父亲,只能是你。就算你不知道他的存在,就算我们……再也不可能了。”
“我本来想,等安安再大一点,等我能完全独立,不再受家里钳制的时候,再告诉你。”
“我甚至想过,也许一辈子都不告诉你。就让我一个人,把他抚养长大。”
“可是,我没想到……他会生病。”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消散在空气里。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该骂她自私,还是该佩服她的“伟大”?
她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保住了我们的孩子,也隔绝了我做父亲的权利。
这笔账,太复杂了,我算不清。
“你家里的意思是,”我换了个话题,声音冷硬,“让你找个‘门当户对’的,结婚,然后让那个人,当安安的爸爸?”
林晚安的脸色白了白,点了点头。
“我妈给他物色了好几个,都是生意伙伴的儿子。其中一个……追了我很久。”
我心里一阵冷笑。
果然,在他们那个圈子里,一切都是交易。
婚姻是,亲情是,现在,连我儿子的命,都可能成为他们交易的筹码。
护士出来叫我的名字。
结果出来了。
我和林晚安几乎是同时弹起来,冲了过去。
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表情严肃,他看了看手里的报告,又看了看我们。
“沈先生,林女士,你们跟我到办公室来一下。”
我的心沉了下去。
这种开场白,通常都意味着坏消息。
医生办公室里,那股熟悉的消毒水味更浓了。
他把两份报告放在桌上,推到我们面前。
“很遗憾,”他说,“沈先生,你的配型结果,和林女士一样,都是半相合。”
半相合。
我的脑子嗡嗡作响,感觉天旋地转。
我最后的希望,那个我以为“必须是”的希望,破灭了。
“半相合……是什么意思?”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意味着移植的风险会很高,排异反应会很强烈,成功率……不足百分之三十。”医生冷静地解释着,“而且,就算移植成功,后期的并发症也可能非常致命。”
“那……那怎么办?”林晚安的嘴唇已经毫无血色,她抓住医生的胳膊,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医生,求求你,一定有别的办法的!”
“办法有两个。”医生扶了扶眼镜,“第一,继续在中华骨髓库里寻找全相合的非血缘供者。但这个……希望很渺茫,等待时间也不确定。孩子的身体,可能等不了那么久。”
“第二,”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就是考虑用半相合的骨髓进行移植。这是在没有全相合供者的情况下,不得已的选择。我们需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打算。
这六个字,像六颗钉子,钉进了我的心脏。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林晚安的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我扶住她,感觉她全身都在抖,像一片风中的落叶。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喃喃自语,眼神空洞。
我也想问,怎么会这样。
老天爷是在跟我开一个恶劣的玩笑吗?
它先把一个儿子送到我面前,让我看到希望,然后再亲手把这点希望掐灭。
我扶着林晚安回到ICU的玻璃窗前。
看着里面那个小小的身影,我的心疼得像要裂开。
安安,爸爸来了。
可是,爸爸好像……救不了你。
“不。”我听到自己说。
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
“不能放弃。”
我转头看着林晚安,“骨髓库要找,钱也要准备。”
“半相合移植,我们也要做最充足的准备。联系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
“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能放弃。”
我的冷静似乎感染了她,她慢慢停止了颤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光。
“钱……”她咬着嘴唇,“我……我把我的包、首饰都卖了,但是还差很多。手术费、后期治疗……医生说,至少要准备两百万。”
“我妈……我妈说,如果我答应跟那个姓张的订婚,他们家愿意出这笔钱。”
我心里的怒火“腾”地一下就窜了上来。
“你敢!”我瞪着她,“林晚安,你敢拿我儿子的命去做交易试试!”
“那是沈安!不是你换取荣华富贵的筹码!”
“我没想!”她被我吼得眼泪又流了出来,“我当然不想!可我有什么办法?我没有钱!我一分钱都没有!”
她哭了,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所有的开销都是家里的。我名下没有房,没有车,连信用卡都是副卡。我就是一个被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看起来光鲜,其实一无所有。”
“我活该,”她自嘲地笑了,“我当初就是因为这个离开你的,现在,报应来了。”
我看着她,心里的火气,慢慢变成了一种说不清的滋味。
是啊,她也是个可怜人。
被优渥的生活圈养,失去了独立生活的能力。
当灾难来临时,她唯一能拿出来交换的,只有她自己。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我说。
我掏出手机,打开银行APP。
这几年,我拼死拼活,攒了些钱,加上公司的一点分红,全部家当,大概七十多万。
离两百万,还差得远。
但我不能在她面前露怯。
我是男人,现在,我还是一个父亲。
我必须撑起来。
“你,”我看着她,“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照顾好你自己,然后照顾好安安。别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从今天起,我陪你一起等。”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
我在医院附近找了个快捷酒店住下。
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身上那股消毒水的味道才淡了一些。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脑子里,全是安安那张苍白的小脸,和林晚安那双绝望的眼睛。
我给公司的另一个合伙人,也是我的大学室友,老周,打了个电话。
“老周,我这儿出了点急事,公司那边你先顶一下。”
“怎么了你?听你声音不对啊。”老周在那头问。
我沉默了一下,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我多了个儿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有半分钟。
“……操,”老周爆了句粗口,“你小子可以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谁啊?林晚安?”
我“嗯”了一声。
“他病了,很重,需要钱。”
“多少?”
“很多。”
“行了,知道了。”老周没多问,“公司的事你别管,安心处理家事。钱不够就吱声,我这儿还有点。”
挂了电话,我心里暖了一下。
这大概就是兄弟。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医院。
林晚安趴在ICU外面的长椅上睡着了,身上还披着我的外套。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她似乎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锁,眼角还挂着泪痕。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女人,我爱过,也恨过。
现在,我们因为一个孩子,又重新捆绑在了一起。
命运真是个喜欢捉弄人的混蛋。
她醒了,看到我,愣了一下。
“你……没走?”
“我说了,我陪你一起等。”
我把买来的早餐递给她,“吃点东西吧。”
她接过包子,小口小口地吃着,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我妈……昨天晚上给我打电话了。”她一边吃,一边说,“她问我,考虑得怎么样了。”
“你怎么说?”
“我说,让我想想。”
我把手里的豆浆重重放在地上,“林晚安,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我说了钱我来想办法!”
“你怎么想?!”她突然也激动起来,“你去抢银行吗?沈舟,那是两百万,不是两万块!你那点积蓄,我用脚指头都能算出来,够干什么的?”
“你别以为你现在混出点名堂了,就了不起了!在我们这个圈子里,你那点成就,连个屁都算不上!”
她的话,像一把刀子,精准地捅在我最痛的地方。
自卑。
那是我面对她时,永远无法摆脱的原罪。
我气得浑身发抖,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我的所谓成功,在她的世界里,确实不值一提。
“所以呢?”我冷笑一声,“所以你就打算乖乖听你妈的话,去给人家当未婚妻,然后让你儿子管别的男人叫爸爸?”
“我没有!”她尖叫起来。
我们的争吵声引来了路过护士的侧目。
她大概也意识到失态,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哀求着说:“沈舟,你别逼我了,行不行?”
“我是在逼你吗?”我指着ICU的窗户,“你看看里面!躺着的是我儿子!我他妈的能眼睁睁看着他没钱治病,然后让你去卖身求荣?”
“那不叫卖身求荣!”她也红了眼,“张家说了,只要我订婚,他们不仅出钱给安安治病,还会动用他们所有的人脉,去国外找最好的医生和骨髓源!”
“那又怎么样?”
“那是我儿子活下去的希望!”
我们俩像两只斗红了眼的公鸡,在医院的走廊里,用最恶毒的话,互相伤害。
直到一个穿着考究,气质雍容的女人,出现在我们面前。
“晚安。”
女人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晚安瞬间像被扎破的气球,蔫了下去。
“妈……”
我猜到了,这就是林晚安的母亲,林夫人。
她看起来不过四十多岁,保养得极好,脸上看不出什么岁月的痕迹。
但那双眼睛,锐利得像鹰。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那眼神,就像在评估一件商品。
充满了审视、挑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你就是沈舟?”她开口了,语气疏离。
我没说话,只是站直了身体,迎着她的目光。
“五年不见,长进了不少。”她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都当上老板了。”
这句“夸奖”,比骂人还难听。
“托您的福。”我面无表情地回敬。
她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个态度,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年轻人,有点脾气是好事。但也要分清场合,看清自己。”
她说着,从身边助理手里拿过一个信封,递到我面前。
“这里是五十万。是你这几年,应得的。”
我愣住了。
“什么意思?”
“安安是你儿子,这点我们认。”林夫人淡淡地说,“这五年,你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但也情有可原。这五十万,算是我们林家,替安安补给你的‘抚养费’。”
我当时就破防了。
这他妈算什么?
把我当成什么了?代孕的吗?
“你的意思是,我提供了一颗精子,现在,你们来付账了?”我气得声音都在抖。
“你可以这么理解。”林夫人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我们林家的外孙,不能没有父亲。但这个父亲,不能是你。”
“拿着这笔钱,去做你的配型。如果配上了,就当是为孩子积德。配不上,也算你尽力了。”
“之后,安安的事,就跟你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们会给他找一个最好的父亲,最好的家庭,让他接受最好的教育,过最好的人生。”
“而你,沈舟,就当从没生过这个儿子。”
我看着她那张高高在上的脸,听着她那理所当然的语气。
我突然明白了。
在他们这种人眼里,亲情、血缘,都是可以用钱来量化的。
一切都可以是交易。
我甚至怀疑,林晚安跑来找我,都是她默许甚至安排的。
我,只是他们计划里的一个“骨髓库备胎”。
用得上,就用。用不上,就用钱打发掉。
我笑了。
“林夫人,”我一字一句地说,“你可能搞错了一件事。”
“躺在里面的,是我的儿子。我儿子的命,我来救。”
“至于你的钱,”我接过那个信封,当着她的面,撕成两半,扔在地上。
“你还是留着,给自己买块好点的墓地吧。”
林夫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你!”
“妈!”林晚安冲过来,挡在我面前,“你别说了!这是我跟沈舟之间的事!”
“你们之间的事?”林夫人气得发笑,“林晚安,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你看看他,他拿什么救安安?靠他那点可怜的积蓄?还是靠他那份一文不值的设计图?”
“我告诉你,张家那边已经下了最后通牒。这个周末,你要是再不给答复,这事就黄了!”
“到时候,我看你抱着你儿子去哪里哭!”
她说完,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转身,带着助理,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廊里,又只剩下我和林晚安。
还有一地被撕碎的钞票。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林晚安蹲下身,一张一张地去捡那些碎片,眼泪又掉了下来。
“那是钱……那是可以救命的钱……”
“那也是买断我做父亲权利的钱。”我冷冷地说。
“我沈舟是穷,是没你们家有钱。但我还没下贱到要卖儿子的地步。”
我看着她,“林晚安,你听清楚了。”
“从现在开始,安安的事,我说了算。”
“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孩子他爸,就别再动那些歪心思。”
“你要是觉得我没本事,那好,你现在就去跟你妈,跟那个姓张的走。我绝不拦你。”
“但是,安安必须跟我姓,必须留在我身边。”
她捡钱的手停住了,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沈舟,你凭什么……”
“就凭我是他爸。”
我斩钉截铁。
那一刻,我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坚定。
我可能不是一个合格的爱人,过去五年,我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但从今天起,我要学着做个真正的父亲。
用我自己的方式,去守护我的孩子。
接下来的几天,我开始了疯狂的筹钱。
我把我名下的那套房子挂到了中介。
那是我这几年最大的心血,从选地段,到装修,每一个细节都亲力亲为。
我本来想,等我跟现在的女友小雨结婚后,那里就是我们的家。
小雨是我一年前通过朋友介绍认识的,一个很温柔、很体贴的姑娘,在一家国企做行政,生活简单,性格也简单。
我们感情很稳定,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开口。
说我突然多了个四岁半的儿子?
说我要卖掉我们未来的婚房,去救这个素未谋面的孩子?
她会怎么想?
她能接受吗?
我不敢想。
除了房子,我还把我那辆刚开了两年的宝马也挂了出去。
我给所有能借到钱的朋友都打了电话。
老周二话不说,给我转了三十万。
大学时候的几个哥们儿,东拼西凑,也给我凑了十几万。
我看着银行卡里不断上涨的数字,心里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这些钱,都是我用我过去所有的人脉、信誉和脸面换来的。
我用五年时间,给自己建了一座坚硬的壳。
现在,我要亲手把它砸了。
林晚安这几天一直陪在医院。
她好像也跟家里闹翻了,林夫人再也没出现过。
她每天就守在ICU外面,给安安读故事书,隔着玻璃,跟他说说话。
有时候我去看她,她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望夫石。
我们之间的交流很少,除了安安的病情,几乎没有别的话题。
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我们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为了同一个目标,挣扎着。
这天晚上,我处理完中介的事,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酒店。
刚打开门,就看到一个人影坐在我房间的沙发上。
是小雨。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连衣裙,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旁边放着一个保温桶。
“你怎么来了?”我心里一惊。
“你这几天电话不接,微信不回,我担心你。”她站起来,走到我身边,眼圈红红的。
“老周说,你家里出了点事。我……我给你炖了点汤。”
她打开保温桶,一股鸡汤的香味飘了出来。
我看着她那张写满担忧的脸,心里涌上一股巨大的愧疚。
我该怎么跟她说?
“小雨,”我深吸一口气,“对不起。我……”
“先喝汤吧。”她打断我,给我盛了一碗,“有什么事,喝完再说。”
我捧着那碗温热的鸡汤,却感觉有千斤重。
我沉默地喝着汤,她在旁边看着我,也不说话。
一碗汤喝完,她拿过碗,轻轻放在桌上。
“说吧,”她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担忧,有不安,但更多的是信任。
我再也瞒不下去了。
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跟她说了。
从林晚安的出现,到安安的存在,再到他的病,以及我卖房卖车的决定。
我每说一句,她的脸色就白一分。
等我说完,她已经面无人色,嘴唇都在抖。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我在等她的审判。
是歇斯底里地质问?还是哭着说分手?
我都认了。
是我对不起她。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就要这么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她开口了。
“房子……卖了多少钱?”
她的声音很轻,还带着一丝不易察含的颤抖。
我愣住了,“……还在谈,大概能卖四百多万。”
“那……”她顿了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我这里……还有二十万。是我这几年攒的嫁妆。”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我面前。
“密码是你的生日。”
我彻底懵了。
我设想过一万种可能,唯独没有这一种。
“小雨,你……”
“他也是个孩子啊。”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他那么小,他做错了什么呢?”
“沈舟,你去救他吧。”
“钱不够,我们再一起想办法。”
“婚房没了,我们可以再租。车没了,我们可以坐地铁。”
“只要我们在一起,总会好起来的。”
我看着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何德何能,能遇到这么好的一个姑娘。
我站起来,紧紧地抱住她。
“对不起,小雨,真的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她在我怀里摇着头,哭着说,“你没有错。你只是在做一个父亲该做的事。”
“我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瞒着我了。不管什么事,我们一起扛。”
我用力点头,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有了小雨的支持,我心里那块最重的石头,落了地。
第二天,我把小雨的那张卡,还给了她。
“你的嫁妆,我不能要。”我说,“这是我们俩的底线。”
“救我儿子,是我的责任。我不能把你拖下水。”
小雨还想说什么,被我打断了。
“听我的。如果你还想跟我有以后的话。”
卖房子的过程比我想象的要快。
因为我急着出手,价格比市场价低了不少。
很快,就有一个买家签了合同,付了首付。
三百多万的现金,打到了我的账上。
加上我原有的积蓄和借来的钱,离手术费的目标,又近了一大步。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林晚安的时候,她正隔着玻璃,给安安念一本恐龙图画书。
她听完,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眼睛没有离开过ICU里面。
“那套房子,”她忽然说,“是你亲手设计的吧?”
我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我关注过你的公众号。”她说,“你发过效果图。很漂亮。”
我没说话。
“对不起。”她说。
“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结果,让你付出了所有。”
“没什么对不起的。”我说,“那是我儿子。别说一套房子,就是要我的命,我也给。”
她转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很复杂,有感激,有愧疚,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就在我们以为,钱的问题解决了一大半,可以专心等待骨髓库消息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那天下午,我正在跟医生讨论安安的最新病情。
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在林夫人的陪同下,走进了医生办公室。
男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气质斯文,但眼神里透着一股精明和倨傲。
“张先生,林夫人。”医生站起来打招呼。
我心里“咯噔”一下。
姓张。
他就是林夫人给林晚安物色的那个未婚夫?
“这位是?”那个姓张的男人,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审视。
“他就是沈舟。”林夫人语气不善地介绍。
“哦,”张先生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朝我伸出手,“久仰。我叫张博文。”
我没动。
我凭什么跟他握手?
一个想当我儿子“后爸”的男人。
张博文也不尴尬,自然地收回手,笑了笑。
“沈先生,别误会。我今天来,不是来跟你抢什么的。”
他转向医生,“王主任,关于安安的病情,我想了解一下最新的情况。特别是关于骨髓源的问题。”
王主任把情况又说了一遍。
张博文听得很仔细,时不时地插嘴问几个非常专业的问题。
看得出来,他是有备而来。
“也就是说,目前最大的难题,就是找不到全相合的骨髓,对吗?”张博文总结道。
“是的。”
“如果,”张博文推了推眼镜,“我能提供一个全相合的骨髓源呢?”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主任也愣住了,“张先生,您这话是……?”
“我有个朋友,在美国一个顶尖的生物医疗公司工作。”张博文不紧不慢地说,“他们公司拥有全球最大的华人基因库之一。我已经委托他,利用他们的系统,进行全球范围内的匹配。”
“就在刚才,他给我回了消息。”
“他们找到了一个初步匹配成功的志愿者,坐标德国。”
“只要我们这边提供安安更详细的基因数据进行复核,一旦确认全相合,对方随时可以进行捐献。”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雷,在我脑子里炸开。
我甚至忘了去思考,他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
我只知道,安安有救了。
“真的吗?!”我冲到他面前,激动地抓住他的胳膊,“你说的都是真的?”
张博文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把我的手拨开。
“我没必要在这种事上开玩笑。”
旁边的林夫人,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沈舟,现在你看到了?”她说,“这就是差距。你砸锅卖铁,也只是解决了钱的问题。而博文,他一个电话,就能解决最核心的问题。”
“你拿什么跟他比?”
我没理她。
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全相合骨髓源”这几个字上。
“那……那费用呢?”我问。
跨国配型、运输、手术……这绝对是一笔天文数字。
“费用你不用担心。”张博文淡淡地说,“所有的一切,都由我来承担。”
“我只有一个条件。”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林晚安。
“等安安康复后,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
我明白了。
这依然是一场交易。
只不过,他把筹码,从“订婚”,换成了更体面的“追求机会”。
但他真正的目的,昭然若揭。
他不是在救一个孩子。
他是在用一个孩子的命,来购买一个女人的心。
何其卑劣。
林晚安的脸色苍白,她看着张博文,又看了看我,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我知道,她在犹豫。
一边是儿子活下去的希望,一边是她不想要的感情捆绑。
这个选择题,太残忍了。
“我不同意。”
我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为什么?”张博文的眉头拧了起来,“沈先生,我是在救你的儿子。”
“谢谢。”我说,“但是,我儿子的命,不需要用他母亲的幸福来换。”
“骨髓源,我们自己找。钱,我们自己出。”
“就算找不到,就算只能做半相合移植,那也是我们一家人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插手。”
“你!”林夫人气得指着我,“沈舟,你是不是疯了?你这是在拿安安的命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是在捍卫我儿子最后的尊严。”
“他可以生病,可以脆弱,但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和施舍。”
“更不需要,成为别人爱情游戏里的一个道具。”
我说完,拉起林晚安的手。
“我们走。”
林晚安被我拽着,踉踉跄跄地跟着我。
她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任由我拉着。
直到走出办公室很远,她才甩开我的手。
“沈舟,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她红着眼眶,对我低吼。
“那是一个全相合的骨髓源!是安安活下去最大的希望!你就这么放弃了?”
“那不是希望!”我也火了,“那是一份带着价格的赠品!你今天接受了,你这辈子都得欠着他!你拿什么还?用你自己吗?”
“我愿意!”她脱口而出,“只要能救安安,我什么都愿意!”
“你愿意,我不愿意!”我吼了回去,“林晚安,你听清楚,安安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儿子,他也是我的!”
“我绝不允许我的儿子,活在别人的恩惠之下!更不允许我的女人,为了他去委曲求全!”
话说出口,我们两个都愣住了。
我的……女人?
我什么时候,还把她当成我的女人了?
气氛瞬间变得尴尬起来。
我别过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干巴巴地解释,“我的意思是,你是安安的妈……”
她也没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走廊里,又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张博文……”过了很久,她才轻声开口,“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我们两家是世交。我从小……就认识他。”
“他一直对我很好。很照顾我。”
“当年……我怀着安安躲起来,也是他帮我安排的。不然,我早就被我爸妈抓回去了。”
我愣住了。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安安的存在?”
林晚安点了点头。
“他甚至……提出过,要跟我结婚,给安安一个完整的家。”
“我拒绝了。”
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嫉妒?愤怒?还是……一丝感激?
这个叫张博文的男人,比我想象的要复杂。
他像一张网,在我和林晚安的生活里,无处不在。
“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定了定神,说,“这件事,我还是那个态度。”
“我们可以接受任何形式的帮助,但不能接受任何形式的交易。”
“这是底线。”
林晚安没有再反驳。
那天之后,张博文没有再出现。
但关于那个德国骨髓源的消息,却像一根刺,扎在我们每个人心里。
那是一个近在咫尺的希望。
一个我们主动放弃的希望。
我嘴上说得硬气,心里却在滴血。
我真的做对了吗?
为了那点可笑的自尊,拿我儿子的生命去赌?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我一遍遍地问自己,如果,如果最后找不到合适的骨髓源,如果半相合移植失败了……
我会不会后悔今天这个决定?
我会不会恨自己一辈子?
我不敢想。
我只能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寻找新的希望中。
我联系了国内所有能联系上的血液病医院和公益组织。
我甚至在网上发了求助帖,附上了安安的病例和我的联系方式。
一时间,我的手机被打爆了。
有来骗钱的,有来推销假药的,但更多的,是来自陌生人的关心和鼓励。
还有一些同样处境的病友家属,跟我分享他们的经验和渠道。
我才知道,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人,在和我们一样,为了亲人的生命,苦苦挣扎。
我们并不孤单。
小雨也一直在帮我。
她帮我筛选信息,回复邮件,还建了一个病友家属的联络群,大家在里面互相打气,交换最新的医疗资讯。
她甚至开始学习社区团购,研究怎么买到最新鲜、最便宜的冷链食材,给医院里需要补充营养的孩子们加餐。
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我心里又暖又愧。
我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这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对方自称是中华骨髓库的工作人员。
“沈先生,我们这边通过数据比对,找到了一个与您儿子初步配型成功的志愿者。”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真的吗?!”
“是的。对方是一名在校大学生,身体很健康。我们已经跟他取得了联系,他表示愿意捐献。”
“不过,还需要进行高分辨配型和全面的体检,才能最终确认。”
“这个过程,大概需要一到两周的时间。”
挂了电话,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希望!
这是我们自己的希望!
我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林晚安。
她听完,愣了很久,然后,捂着脸,蹲在地上,无声地哭了。
我知道,她心里那块叫“张博文”的石头,也终于可以放下了。
接下来的两周,是堪比炼狱的等待。
每一天,都像一年那么长。
我和林晚安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医院。
我们每天都在祈祷。
祈祷高分辨配型成功,祈祷那个素未谋面的大学生,身体健康,不要出任何意外。
安安的状况,时好时坏。
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有时候,甚至会忘记我是谁。
他会隔着呼吸面罩,用微弱的声音问林晚安:“妈妈,那个每天都来看我的叔叔,是谁呀?”
每当这时,我的心都像被刀割一样。
林晚安就会抱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宝宝,那是爸爸。是你的爸爸。”
两周后,最终的结果出来了。
全相合!
那个叫李昂的大学生,跟安安的配型,完美匹配!
我和林晚an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抱在一起,哭得像两个孩子。
所有的委屈、煎熬、绝望,都在那一刻,随着眼泪,倾泻而出。
手术很快被安排在一周后。
这期间,我见到了那个叫李昂的男孩。
他很年轻,只有二十岁,脸上还带着一丝稚气,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叔叔,阿姨,你们放心。”他对我们说,“我身体好得很,保证给弟弟一个健康的‘生命火种’。”
我看着他,除了“谢谢”,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我拿出一张银行卡,塞给他。
“这里面是二十万,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不是报酬,是营养费,是感谢。”
他把卡推了回来。
“叔叔,我不是为了钱。”他认真地说,“我登记成为志愿者那天,就想好了。如果有一天,我的骨髓能救人一命,那是我这辈子做的最酷的事。”
“我爸妈也支持我。”
我看着他清澈的眼睛,心里充满了敬意。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善良、无私的人。
手术那天,天气很好。
阳光透过医院的窗户,洒在走廊上,暖洋洋的。
安安被推进了无菌移植仓。
进去之前,他醒了。
他看着我,小声地叫了一句:“爸爸。”
我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安安不怕,”我握着他的小手,“爸爸在外面等你。睡一觉,就好了。”
他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移植仓的门,缓缓关上。
我和林晚安,还有匆匆赶来的小雨,以及我的父母,都守在外面。
林晚安的父母,也来了。
林夫人看到我,表情有些不自然,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林父,一个看起来很威严的中年男人,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辛苦你了。”
我摇摇头。
这一刻,所有的恩怨,似乎都不重要了。
我们只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家人。
等待的时间,是真正的煎熬。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
林晚安一直在小声地祷告。
小雨握着我的手,她的手心,全是汗。
我的父母,则不停地在走廊里踱步。
不知道过了多久,移植仓的门,开了。
王主任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笑意。
“手术很成功。”
他说,“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抗排异阶段了。”
我们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感觉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湿透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是安安的“重生”之月。
他在无菌仓里,度过了他人生中最艰难,也最关键的三十天。
每天,我们只能隔着玻璃看他。
他经历了发烧、感染、各种排异反应……
每一次,都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但这个小小的身体里,似乎蕴藏着巨大的能量。
他一次又一次地挺了过来。
林晚安几乎是24小时守在仓外,给他讲故事,唱歌,给他看我们录的视频。
我则负责后勤,每天奔波于医院、酒店和市场之间。
小雨和我的父母,承担了所有的三餐。
我们这个临时组建起来的“战斗小组”,分工明确,配合默契。
一个月后,安安的各项指标,终于稳定了下来。
他可以出仓了。
当他从无菌仓里被抱出来,投入林晚安怀里的那一刻,我们所有人都哭了。
他瘦了很多,但眼睛,却格外明亮。
他看着我们每一个人,然后,把目光落在我身上。
“爸爸。”
他伸出小手。
我走过去,把他抱进怀里。
很轻,像一团棉花。
但这一刻,我感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安安出院后,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康复。
我们租了医院附近的一套房子,方便复查。
林晚安留下来,全职照顾他。
我则恢复了工作,但每天下班,都会第一时间赶过去。
陪安安拼乐高,给他讲故事,教他画画。
我努力地,想把我缺席了五年的父爱,一点一点地,补偿给他。
小雨也经常来。
她会带很多好吃的,陪安安玩游戏。
安安很喜欢她,叫她“小雨姐姐”。
看着她们俩在一起笑闹的样子,我心里很温暖。
林晚安的父母,态度也彻底变了。
林夫人不再提张博文的事,甚至会主动打电话来,关心安安的康复情况,还给我们请了最好的营养师和康复师。
林父则直接把林晚安名下的一套房产和一笔基金,转到了她名下。
用他的话说:“女孩子,手上有钱,才有底气。”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这天晚上,安安睡着后,我和林晚安坐在客厅里。
“谢谢你,沈舟。”她忽然说。
“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别说傻话了。”我说,“他是我儿子。”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
“你跟小雨……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她问。
我愣了一下。
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想过。
但经历了这么多事,我反而不确定了。
我爱小雨,感激她。
但我的生活里,已经多了一个无法分割的林晚安,和一个需要我们共同抚养的儿子。
这样复杂的关系,对小雨来说,公平吗?
“我不知道。”我诚实地回答。
“沈舟,”林晚安看着我,很认真地说,“小雨是个好女孩。你不要辜负她。”
“那你呢?”我反问,“你有什么打算?”
她笑了笑,那笑容里,有释然,也有一丝落寞。
“我?我打算带着安安,去国外住一段时间。换个环境,也让他好好休养。”
“等他再大一点,我就重新开始我的事业。我大学是学珠宝设计的,不能白学了。”
我看着她,眼前的这个林晚安,和五年前那个骄傲的大小姐,已经完全不同了。
她变得坚韧、独立,也更……有魅力了。
“那……我们呢?”我鬼使神差地问。
她愣住了,随即笑了。
“我们?我们是安安的爸爸和妈妈。永远都是。”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
也彻底,打消了我心里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是啊,我们回不去了。
破镜,就算重圆,也满是裂痕。
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就是做一对合格的、互相尊重的父母。
半年后,我的公司接了一个大项目,在邻市建一个文化创意园。
我需要长期出差。
临走前一晚,我去看安安。
小家伙已经长胖了不少,脸蛋红扑扑的,像个小苹果。
他正在客厅里,用积木搭一个巨大的城堡。
“爸爸,你看!这是我们的家!”他兴奋地向我展示。
我看到,城堡的最高处,站着三个人偶。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
旁边,还站着一个漂亮的女娃娃。
“这是爸爸,这是妈妈,这是我。”他指着人偶,一个个介绍。
“这个是小雨姐姐。”
我心里一暖,蹲下来,抱了抱他。
“安安真棒。”
小雨送我到机场。
“在那边照顾好自己。”她帮我整理着衣领,“我会经常去看你的。”
“小雨,”我看着她,认真地说,“等我这个项目结束,我们就结婚吧。”
她愣住了,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你……你想好了?”
我用力点头。
“想好了。这辈子,我不能没有你。”
她扑进我怀里,哭了。
“我以为……我以为你……”
“没有以为。”我打断她,“我承认,林晚安的出现,让我有过动摇。但那不是爱,是愧疚,是责任,是对过去的一种执念。”
“而你,才是我想要共度余生的未来。”
“沈舟,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我记住了。”
飞机起飞的时候,我看着窗外越来越小的城市,心里一片宁静。
生活给了我一个猝不及防的开始,和一个满是波折的过程。
但幸好,它也给了我一个足够温暖的结局。
我失去了我曾经以为的全世界,却也因此,得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这个世界里,有爱,有责任,有牵挂,也有了软肋和铠甲。
未来的路还很长,但我知道,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有些人闯入你的生命,只是为了给你上一课,然后转身离开。
本文标题:宝宝我们在办公室做好不好
本文链接:http://www.hniuzsjy.cn/caixun/28838.html
声明:本站所有文章资源内容,如无特殊说明或标注,均为采集网络资源。如若本站内容侵犯了原著者的合法权益,可联系本站删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