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年我上大学,青梅竹马把我拦在仓库:你要敢走,我就叫人
“你要是敢坐上那趟车,我就叫人。”
方慧的声音不大,甚至有点飘,但在这空荡荡的旧仓库里,每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砸在堆着杂粮的麻袋上,闷闷地响。
我捏着手里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张红色的硬纸壳边缘,已经被我的汗浸得有点软了。
“叫人?叫什么人?”我问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其实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我们这小地方,风言风语传得比拖拉机跑得都快。
她没回答,只是看着我,眼睛里是一种我看不懂的东西。不像以前,她一笑,眼睛里就像落满了星星。
现在,那里面是空的,像仓库角落里那口没水的枯井。
这是1991年的夏天,我十八岁,我们县里那年就考上三个重点大学的,我是其中一个。
我爸为此,把他藏了小半年的“特供”烟都拿了出来,见人就发,连邮递员都得了两根。
我妈更是把给我准备的行李翻来覆去地看,一床崭新的棉花被褥,是她托人从新疆弹来的,她说北方的学校冷,怕我冻着。
整个家,甚至我们这条街,都飘着一股喜气洋洋的味道,像过年一样。
录取通知书下来那天,方慧也来了。她站在院子门口,看着被人群围在中间的我,没进来,只是笑。
那天的太阳很好,她的白裙子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像一朵马上要开的栀子花。
我以为她跟我一样,为我高兴。
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从穿开裆裤开始,到小学坐同桌,初中前后桌,我作业本上的墨水印子,有一半是她不小心蹭上去的。
街坊邻居都开玩笑,说我俩是“订了娃娃亲的”。
我爸妈没反对过,她爸妈也没说过什么。一切都好像是水到渠成的事。
我考上大学,在我们俩的人生规划里,也是顶重要的一步。我毕业了,分个好工作,然后回来娶她。这是我们俩坐在河边,对着夕阳一遍遍说过的。
我以为,她懂的。
直到今天,我出发去省城坐火车的前一天,她托邻居家的小孩传话,让我在老地方见。
老地方,就是这个废弃的粮站仓库。小时候我们经常来这儿玩捉迷藏。
仓库里有股陈年谷物混着灰尘的味道,阳光从屋顶的破洞里照下来,形成一根根看得见的光柱,无数的微尘在里面上下翻飞。
“小涛,”她又开口了,声音比刚才还轻,“我们订婚吧。”
我愣住了。
“订婚?现在?”
“对,就现在。你让叔叔阿姨,去我家提亲。”她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一根光柱里,我能看见她脸上细细的绒毛。
“慧慧,你别闹。我马上就要走了,等我……等我放假回来再说,好不好?”我的手心冒出更多的汗,通知书都快被我捏成一团了。
“回来?”她重复了一遍,嘴角轻轻扯了一下,那不是笑,“回来就晚了。”
“怎么会晚?四年,很快就过去了。”我试图让她安心。
“四年?”她看着我,眼睛眨也不眨,“你知道四年有多久吗?你知道大学里是什么样吗?那里有那么多城里来的女同学,她们会跳舞,会说洋文,她们的裙子都比我的好看。”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说的那些,我没见过,也想象不出来。
我的世界,一直就是这个小县城,这条老街,和眼前的她。
“我跟她们不一样。”我只能这么说,话说出口,自己都觉得有点空。
“是,你跟她们不一样。”她点了点头,好像同意了我的话,但眼神却更暗了,“可她们会让你变得跟她们一样。”
“慧慧,你得相信我。”我有点着急了。
“我怎么相信你?”她突然提高了声音,把仓库里飞舞的灰尘都震得晃了晃,“就凭你这张纸吗?”
她指着我手里的录取通知书。
“这不是一张纸,这是我们的未来。”我把通知书攥得更紧了。
“是你的未来,不是我们的。”她一字一句地说,“你的未来在几百里外的北京,我的未来,就在这个县城里。你走了,我们俩就完了。”
我心里一沉。
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我一直觉得,我考上大学,是为了我们俩的未来。我以为她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你今天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我是来给你一个选择。”她说,“要么,你留下。我们结婚。要么,你今天去我家提亲,我们订了婚,你再去上学。”
“这不可能!”我脱口而出,“我爸妈不会同意的,学校也不会同意的。我才十八岁。”
“我知道。”她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所以我才说,你要是敢坐上那趟车,我就叫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会告诉所有人,你欺负了我。”她看着我的眼睛,说得那么平静,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我们这儿,最看重姑娘家的名声。到时候,你猜你这大学还能不能上得成?你爸在单位还能不能抬得起头?”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仓库里那股陈年的谷物味,突然变得特别呛人。我看着她,这个我认识了十几年的姑娘,突然觉得她很陌生。
她还是那张脸,那双眼睛,可里面装的东西,我已经完全不认识了。
我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试着去拉她的手,就像小时候每次她不开心时我做的那样。
她躲开了。
她的手缩回到身后,身体也往后退了一步,退出了那根光柱,重新隐没在仓库的阴影里。
“慧慧,你不能这样。”我的声音有点抖。
“我能。”她说,“你选吧。”
阳光从破洞里移开,仓库里暗了下来。
我看着她模糊的轮廓,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那是我们全家人的希望,是我熬了多少个夜晚才换来的前程。
而另一边,是我从小到大都以为会娶的姑娘,是街坊邻居眼里板上钉钉的“我们家的人”。
我怎么选?
我爸把家里的老母鸡都杀了,给我饯行。
饭桌上,他那张平时不怎么笑的脸,一直咧着,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
他一个劲儿地给我夹鸡腿,“多吃点,到了学校,就吃不上家里这个味儿了。到了那儿,别舍不得花钱,爸每个月给你寄。”
我妈在旁边看着,眼睛里亮晶agis的。她不怎么说话,就是不停地给我碗里添菜,我的碗很快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我没什么胃口,扒拉着碗里的米饭,脑子里全是方慧在仓库里说的话。
“怎么了,小涛?不合胃口?”我妈看我半天没动筷子,关切地问。
“没有,挺好的。”我赶紧夹起一块鸡肉,塞进嘴里,嚼得像在嚼木头。
“是不是快走了,舍不得家里?”我爸喝了一口酒,脸颊红红的。
我没吭声。
“也舍不得慧慧吧?”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我心里咯噔一下,筷子差点掉在桌上。
“你这孩子,脸皮薄。”我爸笑了,“没事,爸都懂。你跟慧慧那丫头,我们都看着呢。你放心去上学,家里这边,有我跟你妈呢。等毕了业,一回来就把事给你们办了。”
我妈也在旁边点头,“慧慧是个好姑娘,从小就懂事。”
他们越是这么说,我心里那块石头就越沉。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方慧今天跟我说了什么,不知道我马上就要面对一个什么样的选择。
那一刻,我真想把所有事都说出来。
但话到嘴边,看着我爸那张充满希望的脸,和我妈鬓角新增的白发,我又把话咽了回去。
我不能说。
这件事,一旦说出口,这个家好不容易盼来的喜气,就全完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窗外是熟悉的蝉鸣和邻居家的狗叫声。这些我听了十几年的声音,今晚却觉得格外吵。
我想起方慧。
我想起她小时候的样子,扎着两个小辫子,跟在我屁股后面,一声声地叫“小涛哥”。
我想起她把省下来的零花钱给我买冰棍,自己却舍不得吃,只在一边看我吃,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我想起她在我考砸了被我爸揍的时候,偷偷给我送来红药水和两个热乎乎的煮鸡蛋。
那些画面,一幕一幕,像是放电影一样在我脑子里过。
我承认,我对她是有感情的。那种感情,就像左手牵右手,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我从没想过有一天要放开。
可是,结婚?订婚?
我才十八岁。我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我的人生,才刚刚要翻开新的一页。
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就把后面所有的页码都提前写好结局?
我烦躁地坐起来,摸到枕头下的录取通知书。
在黑暗里,我看不清上面的字,但我能感觉到那几个烫金大字的轮廓。那是通往一个全新世界的大门。
我不能失去这个机会。
可方慧的脸,又浮现在我眼前。她站在仓库的阴影里,说“我能”的时候,那种决绝的眼神。
我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她从小就倔,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如果我明天真的走了,她真的会那么做吗?
我不敢想那个后果。
我们这个小县城,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一旦那种话说出去,不管真假,我的名声就毁了。学校那边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把我退回来?
我爸在单位是个小领导,一辈子最看重的就是脸面。他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样?
我越想,后背就越是发凉。
我做出了第一个决定。
我得去找她,再跟她谈谈。我觉得,她可能只是一时想不开,只要我好好劝劝她,跟她保证,她会理解我的。
我悄悄地爬起来,穿上衣服,摸着黑出了门。
她家离我家不远,就隔着两条街。
夏天的夜晚,路上还有些乘凉的人,摇着蒲扇,说着闲话。我低着头,尽量不让人看见,心里砰砰直跳。
到了她家楼下,我看见她房间的灯还亮着。
我不敢叫她,就在楼下捡起一颗小石子,对着她的窗户扔了过去。这是我们小时候的暗号。
很快,窗户被推开,方慧的头探了出来。
她看见我,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你等一下。”她说完,就把窗户关上了。
不一会儿,她穿着睡衣,披了件外衣就跑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她问。
“我们再谈谈。”我拉着她的手,走到一个稍微暗一点的角落。她的手很凉。
“没什么好谈的。”她说,“你想好了吗?”
“慧慧,你听我说。”我放低了声音,几乎是在恳求,“我们不能这样。你这么做,是把我们俩都毁了。就算我真的留下来,或者跟你订了婚,我们以后会开心吗?你愿意跟一个心里有疙瘩的人过一辈子吗?”
她沉默了,没说话。
我以为我的话起作用了,赶紧接着说:“你相信我,我到了北京,每个星期都给你写信,我把我的生活全都告诉你。放假我就回来。四年,真的不长。等我毕业了,我一定风风光光地娶你。好不好?”
我盯着她的眼睛,希望能从里面看到一丝松动。
她看了我很久,久到我以为她就要点头了。
可她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小涛,你还不明白。”她说,“我等不了四年,我也等不起。”
“为什么?”
“我怕。”她轻声说,“我怕我等着等着,你就不是你了。我也怕我等着等着,我自己就熬不住了。我们这里,像我这么大的姑娘,都开始相亲了。我妈已经给我物色了好几个了。我要是跟你订了婚,我还能有个盼头。要是什么都没有,我拿什么去跟我妈说?我拿什么去等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从我头顶浇下来。
我一直以为,我们的问题,是她不相信我。现在我才明白,她是不相信时间,不相信距离。
或者说,她要的,是一个现在就能握在手里的东西。一个名分,一个保证。
而我,给不了。
“所以,你还是要那么做?”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她点了点头。
“你真的,就为了一个名分,要把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都扔掉吗?”
“不是我要扔掉。”她看着我,眼睛里好像有水光在闪,“是你先放手的。”
那一刻,我所有的力气好像都被抽空了。
我明白了,我们俩,已经站在了分岔路口。我看的是远方,她看的是脚下。谁都没错,只是我们想去的地方,不一样了。
我松开了她的手。
“好。”我说,“我知道了。”
我转身就走。
“林涛!”她在我身后叫我的名字,连名带姓。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你明天要是敢上车,你就试试。”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又冷又硬。
我没有再回答她,迈开步子,几乎是跑着回了家。
那一晚,我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一点点发白,一夜没睡。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
去,还是不去?
这是一个问题。
天亮的时候,我妈推开我的房门,看见我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坐在桌前,吓了一跳。
“你这孩子,怎么一晚上没睡?看你这眼睛红的。”她心疼地摸了摸我的脸。
我摇了摇头,“没事,妈。就是……有点舍不得。”
我撒了谎。
我爸也进来了,拍了拍我的肩膀,“傻小子。快去洗把脸,吃了早饭,咱们就得去车站了。”
早饭是面条,上面卧着两个金灿灿的荷包蛋。我们这儿的规矩,出门吃这个,寓意顺顺利利。
我一口都吃不下去。
我爸看出了我的不对劲,但他以为我只是离愁别绪。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几张崭新的“大团结”。
“这些钱,你拿着。出门在外,别亏了自己。”他把钱塞到我手里,“别跟你妈说,这是我的私房钱。”
我捏着那几张还带着他体温的钱,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我知道,这钱是他攒了多久才攒下来的。他平时连两块钱一包的烟都舍不得抽。
我不能辜负他。
我不能辜uff我妈。
我不能辜负这个家。
我做出了决定。
我必须走。
哪怕是赌,我也要赌一把。我赌方慧只是一时冲动,赌她不会真的那么狠心。
我赌我们十几年的情分,比她的恐惧更重。
去车站的路上,我爸骑着他那辆老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我坐在后座上,我妈在旁边走着,不停地嘱咐着。
我的心一直悬着,眼睛不住地往四周瞟,生怕方慧突然从哪个角落里冲出来。
直到坐上去县城的班车,我都觉得不真实。
车子开动的时候,我回头看,我爸妈还站在原地,冲我挥手。我妈抬起手,擦了擦眼睛。
我的视线也模糊了。
车子一路颠簸,我的心也跟着一路颠簸。
到了省城火车站,人山人海。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第一次见到火车。那长长的、绿色的铁皮家伙,像一条望不到头的巨龙,趴在那里。
我爸帮我把行李安顿好,又塞给我两个煮鸡蛋。
“路上吃。”
汽笛声响起,催促着人们上车。
我爸拍了拍我的背,“去吧。到了学校,安顿好了,就给家里来个电话。”
我点了点头,跟着人流挤上了车厢。
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我从车窗里往外看,我爸还站在站台上,在人群里使劲地朝我挥手。
火车缓缓开动,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一个黑点。
我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我走了。
我赌赢了第一步。
接下来,就是等待审判了。
火车上的日子很难熬。
车厢里挤满了人,空气中混杂着汗味、泡面味和各种说不上来的味道。
我没什么心思看窗外的风景,脑子里一遍遍地回放着方慧说的话,和她那双决绝的眼睛。
我不知道,家里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是不是已经去找我爸妈了?她是怎么说的?我爸妈信了吗?街坊邻居是不是已经在背后指指点点?
这些问题,像小虫子一样,在我心里钻来钻去。
两天一夜之后,火车终于到了北京。
走出车站的那一刻,我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
高楼,宽阔的马路,川流不息的汽车,还有穿着各式各样漂亮衣服的人们。
这一切,都跟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小县城,完全不一样。
我背着我妈给我缝的土布行李包,站在人群里,感觉自己像个外星人。
按照学校寄来的指南,我找到了来接新生的校车。
大学校园比我想象的还要大,还要漂亮。有高大的教学楼,有绿草如茵的操场,还有一池荷花的湖。
我的宿舍是六人间,室友们来自天南地北。
他们都很热情,说话的口音也各不相同。有个上海来的同学,穿着的确良的白衬衫,手腕上还戴着一块“上海牌”手表,看起来特别精神。
他主动跟我握手,说他叫“赵文轩”。
还有一个东北来的,人高马大,嗓门也大,一进门就把行李往地上一扔,笑着说:“兄弟们,以后请多关照,我叫张大力。”
我跟他们比起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我穿着我妈给我做的新布鞋,说话带着我们那的口音,有些拘谨。
但他们并没有看不起我。赵文轩还主动帮我把行李放到上铺,张大力则递给我一个苹果,说是他妈从老家带的。
那一刻,我心里有点暖。
安顿下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给家里打电话。
学校里有公用电话亭,要用电话卡。我排了很久的队,才轮到我。
电话接通的时候,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是我妈接的。
“喂?”
“妈,是我,小涛。”
“哎,小涛啊!”我妈的声音一下子就高了八度,带着明显的欣喜,“你到了?都安顿好了吗?宿舍怎么样?吃饭还习惯吗?”
她一连串地问了好多问题。
“都挺好的,妈,你放心。”我一一回答她。
“那就好,那就好。”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那个我最关心的问题。
“妈,家里……都挺好的吧?”
“好,都好着呢。”我妈的语气很轻松,“你爸今天还念叨你呢,说不知道你到没到。”
我心里那块大石头,好像松动了一点。
听我妈的口气,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
难道,方慧只是吓唬吓唬我?她最后还是没那么做?
“那……方慧呢?”我装作不经意地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就这一下,我心里又咯噔一声。
“她啊……”我妈的语气,明显迟疑了,“她也挺好的。前两天还来家里,问你到没到呢。”
“她来家里了?”
“嗯,来了。还帮你收拾了你那间屋子。”我妈说。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我又说不上来。
挂了电话,我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接下来的几天,是新生入学教育和军训。
每天都排得满满的,很累,但也让我暂时没空去想家里的事。
我开始慢慢适应大学的生活。
我发现,这里的同学真的跟方慧说的一样。他们懂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
赵文轩会弹吉他,晚上会在宿舍里给我们唱我们从没听过的校园民谣。
张大力是他们省的体育特长生,篮球打得特别好。
我们班还有个北京本地的女生,叫苏琳,她是班长。她说话声音很好听,做事也干脆利落,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显得特别飒。
我第一次知道,女孩子还可以是这个样子的。
她不像方慧那么温柔,但她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吸引力。她会跟你讨论书本上的问题,也会在军训休息的时候,跟大家分享她带来的麦乳精。
我跟她说过几次话,每次都觉得有点紧张。
半个月后,军训结束,我收到了家里的第一封信。
是我妈写的。
信里还是那些话,问我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钱够不够花。
但在信的最后,她提了一句:
“慧慧那孩子,最近常来家里。我看她好像瘦了点,人也没以前爱笑了。你有空,就给她写封信吧。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她一个人在家,也挺惦记你的。”
我看着那几行字,心里五味杂陈。
她没去闹,但她用了另一种方式。
她去了我家,对我妈好,帮家里干活。她用这种方式,在我爸妈心里,把她的位置越扎越深。
她这是在提醒我,也是在提醒我爸妈,我们之间,还有个约定。
这是一种无声的施压,比在仓库里那番话,更让我觉得透不过气。
我坐在宿舍的书桌前,铺开了信纸。
给方慧写信。
这本该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但现在,我提着笔,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我该写什么?
写我在大学里的新生活?写我认识了新同学?写我对这个新世界的好奇和向往?
我怕我写的每一个字,都会变成刺伤她的刀子。
可我又不能不写。
最后,我只能写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问她身体好不好,工作顺不顺心。让她别太想我,照顾好自己。
写完之后,我自己都觉得那封信干巴巴的,像一份工作报告。
可我只能这么写。
我把信寄出去之后,心里反而更乱了。
我开始害怕收到她的回信。
大学的生活正式开始了。
课程很紧张,图书馆里的书也多得看不完。我像一块干海绵,拼命地吸收着知识。
我参加了学校的文学社,认识了很多喜欢写东西的朋友。我们一起读诗,一起讨论小说,有时候会为了一个观点争得面红耳赤。
我的眼界,在一天天被拓宽。
我知道了什么是存在主义,知道了萨特和波伏娃。我知道了摇滚乐,知道了崔健和他的《一无所有》。
这些东西,在我的小县城里,是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的。
我跟宿舍的赵文轩成了好朋友。他家境好,见识广。他会带我去王府井看新华书店,会教我怎么用随身听听英文歌。
有一次,他问我:“林涛,你有女朋友吗?”
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是老家的?”
“嗯。”
“那可有点悬啊。”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跟你说,异地恋,尤其是一个在大学,一个在社会上,最难了。两个人进步的速度不一样,慢慢就没话说了。”
他的话,说中了我的心事。
我和方慧之间,已经快没话说了。
她的回信来了。
信里,她没有提任何我们在仓库里的不愉快。她只是很平淡地告诉我,她最近在厂里怎么样,她爸妈身体怎么样,街上哪家店又新开了。
她的字写得很娟秀,跟她的人一样。
但信的末尾,她也加了一句:“你妈说你瘦了,让你多吃点。别不舍得花钱,要是钱不够,就跟我说。”
我看着那句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把自己,完全放在了我“家里人”的位置上。
我们的通信,就以这种客气又疏离的方式,维持着。
我写信的频率越来越低,从一个星期一封,到半个月一封,再到一个月一封。
不是我不想写,是我真的不知道该写什么。
我的生活,已经跟她的生活,变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我跟她说我们文学社办的诗歌朗诵会,她回信问我,读诗能当饭吃吗?
我跟她说我们去香山看红叶,她说她更喜欢我们县城后山上的野果子,酸酸甜甜的。
我跟她说苏琳,我们班长,一个女生竟然能把《共产党宣言》背得滚瓜烂熟。
她回信说,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干什么,以后还不是要嫁人生孩子。
我看着她的信,常常会陷入长久的沉默。
我发现,我们之间,真的没有共同语言了。
我们就像两棵树,小时候根长在一起,但现在,一棵被移栽到了别处,接受着不同的阳光和雨水,开始朝着另一个方向生长。
而另一棵,还留在原地。
第一个学期很快就结束了。
要放寒假了。
回家的前一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有点害怕回家。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火车到站的时候,是下午。
我爸来接我。
他看到我,高兴得合不拢嘴,“哎呀,我儿子回来了!瘦了,也黑了,但看着精神多了!”
回家的路上,我问他:“爸,家里都好吧?”
“好,都好。”
“方慧……她好吗?”
我爸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好什么啊。你走了之后,那丫头跟变了个人似的。话也少了,也不爱笑了。她妈托我跟你妈好几次了,问我们俩的事,到底打算怎么办。”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她……没跟你们说什么吧?”
“说什么?”我爸有点奇怪地看着我。
“没什么。”我赶紧岔开话题。
看来,她还是守住了那个秘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可这,反而让我觉得更压抑。
她什么都不说,只是用她的沉默和改变,来提醒着每一个人,她在我这里的分量。
回到家,我妈已经做了一大桌子菜。
吃饭的时候,我妈说:“小涛,明天,你去看看慧慧吧。带点东西去。你这次回来,给她带礼物了吗?”
我愣了一下。
我带了。我给爸妈都买了礼物,给邻居家的小孩也带了北京的特产。
我还给苏琳带了一本她一直想找的旧版诗集,作为她帮我补习英语的感谢。
但我唯独,没有给方慧准备礼物。
不是我忘了。
是我不知道该送什么。
送书?她不爱看。
送衣服?我不知道她现在穿多大码,喜欢什么款式。
送吃的?又显得太普通。
我发现,我对她的了解,还停留在几个月前。而这几个月,她在我心里,已经变成了一个模糊的符号。
“我……忘了。”我低着头说。
我妈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
“你怎么能忘了呢?你这孩子,心怎么这么大!”她有点埋怨地说,“你走了,慧慧隔三差五就来家里,帮我干这干那的,比亲闺女还亲。你怎么能把她忘了?”
我爸在旁边敲了敲桌子,“行了,少说两句。忘了就明天去买。百货大楼里什么没有。”
那一顿饭,我吃得如坐针毡。
第二天,我被我妈催着,去百货大楼买了一条当时最时髦的红纱巾,又买了两斤蛋糕,硬着头皮去了方慧家。
开门的是她妈。
看到我,她妈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脸上堆起了热情的笑。
“哎呀,是小涛啊!大学生回来了!快进来坐!”
她把我迎进屋,大声朝里屋喊:“慧慧,你看谁来了!”
方慧从里屋走出来。
她穿着厂里的蓝色工作服,头发剪短了,瘦了很多,下巴都变尖了。
她看到我,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叫了一声:“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我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给你带的。”
她没接,是她妈接过去的。
“你看看你,回来就回来,还带什么东西,太客气了。”她妈一边说着,一边把纱巾拿出来,在方慧脖子上比划,“真好看!还是大学生有眼光。”
方慧躲开了,“妈,你收起来吧。”
气氛有点尴尬。
她妈赶紧给我倒了杯水,“小涛,你坐。你们俩聊,我去做饭,中午就在这儿吃。”
她妈进了厨房,客厅里就剩下我和方慧。
我们俩坐着,谁也不说话。
电视机里放着《渴望》,刘慧芳正在哭。
“在北京……还习惯吗?”最后,还是她先开了口。
“还行。”
“听说你参加文学社了?”
“嗯。”
“挺好的。”
然后,又是沉默。
我看着她,她也在看着我。
我们俩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又都很快地移开了。
我发现,我们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这堵墙,比几个月前更厚了。
“我……”我想说点什么,打破这种沉闷。
“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有心机的?”她突然打断了我。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
我没说话。
“你妈都跟我说了,你忘了给我买礼物。”她自嘲地笑了笑,“你心里,是不是挺烦我的?”
“没有。”我否认。
“你别骗我了,林涛。”她看着我,“从你给我写的第一封信开始,我就知道了。你的信,客气得像写给领导的。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我……学业忙。”我找了个借口。
“是啊,你忙。”她点点头,“忙着认识新同学,忙着看新世界。你哪里还有时间,来想我这个旧人。”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针,扎在我心上。
“慧慧,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她追问,“你跟我说实话,你这次回来,是不是就想跟我说清楚,我们俩,完了?”
我被她问住了。
我是这么想的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跟她之间,回不去了。
但我没有勇气说出那两个字。
我怕看到她崩溃的样子,也怕面对她父母,和我自己父母的质问。
“你想多了。”我只能这么说。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然后,她笑了。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林涛,你知道吗?你最让我觉得难受的,不是你要走,也不是你忘了我。是你连句真话,都不敢跟我说。”
她站了起来。
“你走吧。”她说,“我累了。”
我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从她家逃了出来。
外面的阳光很刺眼,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那个寒假,是我过得最漫长的一个假期。
我和方慧,再也没有单独见过面。
有时候在街上碰到,也只是远远地点个头,然后各自走开。
我们俩之间的事情,像一根刺,扎在两家人的心上。
我妈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一丝埋怨。
她爸妈见到我,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整个县城,好像都在用一种无声的眼光看着我。他们好像在说,看,那个大学生,考出去了,就忘了本了。
我感觉自己像个罪人。
我开始怀疑,我当初的选择,是不是错了?
如果我留下来,或者跟她订了婚,是不是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多的痛苦?
可是,如果我留下来,我会甘心吗?
我会在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里,慢慢磨掉所有的棱角和梦想,然后,在某个深夜,对着天花板,后悔一辈子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假期结束,我几乎是逃一样地回了北京。
回到宿舍,看到赵文轩他们,我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我把我的事,跟赵文轩说了。
他听完,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说:“林涛,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她的错。你们只是,被时代推着,走向了不同的方向。她想要安稳,你想要远方。这就像你想往东走,她想往西走,你们谁都没法回头。”
“那我该怎么办?”
“长痛不如短痛。”他说,“你这样拖着,对她才是最大的伤害。你给了她一个虚假的希望,让她在等待中浪费自己的青春。这对她不公平。”
他的话,点醒了我。
是啊,这对她不公平。
我一直在考虑自己的感受,考虑家人的感受,考虑社会的眼光。
但我忘了,她也是这个故事的主角。
她用那种极端的方式逼我,是因为她没有安全感,是因为她害怕。
而我,用沉默和逃避来回应她,让她在这份没有安全感的感情里,越陷越深。
我才是那个更残忍的人。
我开始反思。
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想要的,是一份基于彼此理解和共同成长的感情。我们可以在一起分享读一本书的感受,可以一起为了一个目标去努力。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我说的话她听不懂,她关心的事情我不感兴趣。
我和方D慧之间,缺的不是感情,而是共鸣。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我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
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我开始频繁地给方慧写信。
这一次,我不再写那些客套话。
我开始跟她分享我真实的生活和想法。
我告诉她,我在图书馆读到一本有趣的书,里面讲了什么。
我告诉她,我们文学社的社长,一个农村来的学长,靠着稿费给自己挣学费和生活费,我有多佩服他。
我告诉她,苏琳组织了一次去孤儿院的活动,我们陪那些孩子玩了一下午,我心里有什么感触。
我也开始问她,关于她的生活。
我问她,厂里的技术革新,对她们有没有影响。
我问她,她最近有没有看什么好看的电视剧,可以跟我讲讲。
我问她,她是不是还喜欢去后山摘野果子。
我试图,重新走进她的世界,也邀请她,走进我的世界。
我希望,我们能通过这种方式,找到一个新的平衡点。
或者,让她自己发现,我们真的,已经不合适了。
她的回信,也渐渐地有了一些变化。
她不再只是说一些家长里短。
她会跟我说,她们车间新来的那个年轻主任,想要搞改革,很多老师傅都反对。
她会跟我说,她用我寄给她的钱,买了一台收音机,每天晚上听邓丽君的歌。
她也会问我,北京是不是真的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到处都是高楼大厦。
我们的信,变得越来越长,也越来越真实。
我们就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在努力地重新认识对方。
但我们心里都清楚,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我们都在很努力地,想要靠近对方,但我们之间那条河,却越来越宽。
大二的暑假,我回家了。
这一次,我给她带了礼物。
是一台小巧的随身听,还有几盘邓丽君和校园民谣的磁带。
我去她家找她。
她还是瘦,但气色比上次好多了。
她看到我,笑了笑,很自然地把我迎进门。
“你又黑了。”她说。
“北京的太阳,比我们这儿毒。”我笑着说。
我们俩坐在客厅里,聊着天,就像两个很久没见的老朋友。
她跟我说,她们厂里的改革,最后还是推行了,效率提高了不少,她的工资也涨了。
我跟她说,我上一学年,拿了奖学金。
我们聊了很多,却没有一个人,提起“我们”的未来。
我们都默契地回避着那个最核心的问题。
直到我要走的时候,她送我到门口。
“林涛,”她突然叫住我,“谢谢你的随身听,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
“还有,”她顿了顿,“以后别再给我寄钱了。我自己能挣。”
我点了点头,“好。”
她看着我,欲言又止。
最后,她说:“你……在北京,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吗?”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想起了苏琳。
这一年多,我和苏琳走得很近。我们一起在图书馆自习,一起去参加各种讲座,一起为了一个辩题争论不休。
我对她,是有好感的。
那种好感,跟对D方慧的习惯不一样。
那是一种被对方身上的光芒所吸引的感觉。
但我不能承认。
“没有。”我摇了摇头。
她好像松了一口气,又好像有点失望。
“那就好。”她轻声说。
那个夏天,我们相处得很平静。
有时候,她会来我家,跟我妈一起包饺子。
有时候,我也会去她厂里,等她下班,跟她一起走一小段路。
我们就像回到了小时候,但我们都知道,有什么东西,永远地改变了。
我们都在等。
等一个契机,或者等对方,先说出那句话。
但谁也没有。
暑假结束,我回到学校。
我和苏琳的关系,更近了一步。
有一天晚上,我们从图书馆出来,走在湖边。
月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的。
她突然问我:“林涛,你是不是有心事?我感觉你这个假期回来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的。”
我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心里那个秘密,再也藏不住了。
我把我和方慧的事,从头到尾,都跟她说了。
她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
等我说完,她才开口。
“我能理解她。”她说,“一个女孩子,把自己全部的未来,都押在一个男人身上,她当然会害怕。她要的那个‘订婚’,其实就是一根救命稻草。”
“那她也是错的。”我说。
“她没错,你也没错。”苏琳说,“错的是,你们在人生的路口,选择了不同的方向。你不能要求她跟着你看你看的风景,她也不能把你捆在原地,陪她过她想要的生活。”
“那我该怎么办?”我又问出了这个,已经问了无数遍的问题。
“去跟她说清楚。”苏琳看着我,很认真地说,“给她一个明确的答复,而不是让她在无尽的猜测和等待中消耗自己。这对她,对你,都好。”
“可是我怕伤害她。”
“你现在这样拖着,才是对她最大的伤害。”苏琳说,“有时候,坦诚的结束,比虚假的维持,要仁慈得多。”
那一晚,我想了很久。
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给我爸写了一封长信。
在信里,我第一次,把我所有的痛苦,挣扎,和想法,都告诉了他。
我告诉他,我和方慧之间发生的一切。
我告诉他,我已经不爱她了,至少,不是那种男女之间的爱了。
我告诉他,我不想欺骗她,也不想欺骗自己。
我请求他,和妈妈,能理解我。
信寄出去之后,我度过了人生中最煎熬的一个星期。
我不知道我爸会是什么反应。他会不会骂我?会不会立刻坐火车来北京找我?
一个星期后,我收到了我爸的回信。
信封很厚。
我手抖着拆开。
里面有两封信。
一封是我爸写的,一封,竟然是方慧写的。
我先看了我爸的信。
他的字,写得歪歪扭扭,像他的人一样,朴实。
信很短。
“儿子,你的信,我收到了。这件事,你妈还不知道,我没跟她说。
爸没读过多少书,说不出什么大道理。
爸只想跟你说,你长大了,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拿主意。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爸都支持你。
家里的事,你不用担心。
只是,方慧那丫头,是个好姑娘。不管怎么样,别伤她太深。
你自己,好好的。”
我看着那几行字,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我一直以为,我爸是个很传统,很固执的人。我从没想过,他会这么理解我。
我擦干眼泪,打开了方慧的信。
她的字,还是一如既往地娟秀。
“林涛:
见信如晤。
你给你爸的信,他给我看了。
其实,看到那封信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意外。
我早就知道了。从你第一次给我回信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我只是,一直在自欺欺人。
那天在仓库里,我说的话,做的事,现在想起来,觉得挺可笑的。
像个不懂事的孩子,想用撒泼打滚的方式,留住一个自己喜欢的玩具。
对不起。
这一年多,我也想了很多。
你寄来的那些信,我都看了。你说的那些人,那些事,我有时候听得懂,有时候听不懂。
但我知道,那是你想要的生活。
而我,给不了你那样的生活。我也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我喜欢我们这个小县城,喜欢每天按时上下班,喜欢周末跟姐妹们逛逛街。
我想要的,就是一个能陪在我身边,知冷知热的人。
我们,真的不一样了。
赵文轩说得对,长痛不如短痛。
(我猜,是叫赵文轩的那个同学跟你说的吧?你信里提过他好几次。)
我们,就这样算了吧。
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感情的事,没有谁对谁错。
你也不用担心你爸妈,还有我爸妈这边。我会去跟他们说的。
我会告诉他们,是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你就在北京,安心地读你的书,走你的路。
以后,不用再给我写信了。
祝你,前程似锦。
方慧”
信的最后,有一滴泪痕,把“前程似锦”那几个字,晕开了一点。
我拿着那封信,坐在宿舍里,从黄昏,一直坐到深夜。
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有轻松,有解脱,但更多的是一种怅然若失。
一段持续了十几年的感情,一段我以为会贯穿我一生的关系,就这样,以这样一种平静的方式,结束了。
我们没有争吵,没有撕破脸。
我们只是,很默契地,在人生的分岔路口,跟对方挥了挥手,然后,各自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后来,我再也没有收到过方慧的信。
我妈在电话里跟我说,方慧跟两家人都解释了。她说她觉得我成了大学生,眼界高了,她配不上我了。
她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我妈说,方慧她爸妈,为此还特意来我们家,道了歉,说耽误了我。
我听着,心里堵得难受。
我知道,她是想保护我,保护我那个“大学生”的光环。
大三那年,我跟苏琳在一起了。
我们一起考研,一起留在了北京。
毕业后,我进了一家报社,她成了一名老师。
我们结婚,生子,在北京扎下了根。
生活平淡而幸福。
有一年,我带着苏琳和孩子,回了一趟老家。
县城变化很大,建了很多新楼,老街也拓宽了。
我妈跟我说,方慧结婚了。
嫁给了她们厂里那个年轻的主任。
听说,对她很好。
他们生了个儿子,很胖,很可爱。
我妈说,有一次在街上碰到她,她看起来,过得挺开心的。
我站在老家房子的阳台上,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县城,心里很平静。
我想,这就好。
我们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条路。
我们都没有回头。
那年夏天,那个闷热的仓库,那句“你要敢走,我就叫人”,像是一场很久以前的梦。
梦醒了,生活还在继续。
我们都长大了。
在各自的世界里,努力地生活着。
有时候,我午夜梦回,还会想起方慧。
想起她站在仓库的阴影里,那双倔强又无助的眼睛。
我知道,那是我青春里,一道无法抹去的刻痕。
它提醒着我,成长,有时候,就是要学会放手。
放开那只你以为要牵一辈子的手,去走一条更远,也更孤独的路。
这条路上,有鲜花,有荆棘,有得到,也有失去。
但最终,它会带你,去到你想去的地方。
本文标题:91年我上大学,青梅竹马把我拦在仓库:你要敢走,我就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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