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夏天的傍晚,粘稠得像化不开的麦芽糖。

  便利店的冷气开到最大,依旧挡不住玻璃门被推开时涌进来的滚滚热浪。

  我叫陈驰,一个在城市夹缝里打零工的普通人,梦想是成为一名工程师,现实是在这家24小时便利店里当“人形扫码机”。

  “欢迎光临。”我机械地喊出这句话,头都没抬。

  门口的风铃叮当一响,又归于沉寂。

  我以为是有人进来蹭空调,没在意,继续低头整理着货架上东倒西歪的饮料。

  直到我直起腰,准备去后仓拖地时,才看见收银台下面,静静地躺着一个牛皮纸的大信封。

  信封很厚,很硬挺,边角锋利,一看就不是普通信件。

  我捡了起来。

  入手沉甸甸的,像揣着一块滚烫的砖。

  信封没有封口,我鬼使神差地朝里面瞥了一眼。

  几个烫金大字,像烧红的烙铁,瞬间烫伤了我的眼睛。

  清北大学,录取通知书。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清北。

  那是两年前我拼了命也没够着的云端。

  当年查分数的那个晚上,我妈陪着我,电脑屏幕上那个数字,像一把钝刀,在我们俩心上反复拉锯。

  差了十几分。

  就十几分,把我从天上拽回了烂泥里。

  我爸走得早,我妈身体不好,家里没钱让我复读。我故作潇洒地跟我妈说:“没事,不上大学也能挣大钱。”

  然后我就来到了这座大城市,干着最累的活,拿着最微薄的薪水,把大部分钱寄回家给我妈买药。

  我捏着那封录取通知书,手指都在发抖。

  我抽出来一点,看到了那个名字。

  李文博。

  一个陌生的名字。

  地址写得很清楚,是本市一个有名的富人小区,叫“观澜府邸”。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闪过无数个念头。

  扔了?

  不行,太缺德了。这东西对一个人来说,可能是一辈子的事。

  据为己有?

  别傻了,上面有照片有身份证号,我顶替谁?

  我的视线落在了信封里的考生信息表上,那里有联系电话。

  我拿出我那台屏幕裂成蜘蛛网的旧手机,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那个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

  “喂?哪位?”一个中年男人低沉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

  “您好,请问是李文博的家长吗?我捡到了他的录取通知书。”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可靠。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哦?在哪儿?”他的语气没有我想象中的激动,反而异常冷静,甚至可以说,冷漠。

  我报了便利店的地址。

  “知道了,我让人过去拿。”

  说完,他就挂了。

  我拿着嘟嘟作响的手机,愣在原地。

  就这?

  一句谢谢都没有?

  我心里有点不爽,像是自己一腔热血被泼了盆冷水。

  算了,反正也不图他什么。

  我把通知书小心翼翼地放回收银台抽屉里,等着人来取。

  可我等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快到我下班了,还是没人来。

  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城市的霓虹灯把天空映成一片诡异的紫色。

  我有点烦躁。

  这叫什么事儿?

  我给那个号码又打了过去。

  “喂?”还是那个声音。

  “您好,是我,便利店的。您的人怎么还没到?我快下班了。”

  “哦,忘了。这样吧,你下班直接给我送过来吧,我给你报销车费。”

  他报了观澜府邸的地址,就是通知书上的那个。

  我气得想笑。

  把我当成什么了?专职快递员?

  “先生,我没这个义务。”我冷冷地说。

  “一千块。”

  电话那头,他轻描淡写地吐出三个字。

  我承认,我可耻地心动了。

  一千块,是我半个月的房租。

  是我妈两个月的药钱。

  “……地址发我手机上。”我听见自己用一种近乎屈辱的语气说。

  “好。”

  他再次干脆地挂了电话。

  我捏着手机,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尊严在生存面前,有时候真的不堪一击。

  我跟同事交了班,坐上了去观澜府邸的地铁。

  地铁里挤满了疲惫的下班族,每个人脸上都写着麻木。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灯火,心里五味杂陈。

  我曾经也以为,我会是坐在窗明几净的大学教室里,讨论着未来的那种人。

  而不是现在这样,为了区区一千块钱,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奔波劳碌。

  观澜府邸比我想象的还要气派。

  高大的门禁,穿着笔挺制服的保安,每一处都透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我报了门牌号和他的名字,李建军。

  保安打了个电话确认,然后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放我进去了。

  小区里很安静,只有蝉鸣和我的脚步声。

  我找到了那栋别墅。

  三层楼高,带着一个巨大的花园,灯火通明。

  我按了门铃。

  开门的就是李建军。

  他五十岁上下的样子,穿着一身丝质的居家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得像鹰。

  “东西呢?”他开门见山。

  我把信封递给他。

  他接过去,甚至没看我一眼,转身就要关门。

  “等等。”我叫住他。

  他回过头,皱着眉看我,像是在奇怪我为什么还在这里。

  “那一千块钱。”我硬着头皮说。

  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十张红色的钞票,像打发叫花子一样递给我。

  “行了,你可以走了。”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我攥着那叠钱,它们仿佛带着温度,烫得我手心生疼。

  我没有接。

  “不用了。”我说。

  我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或许是那点仅存的自尊心在作祟。

  我转身就走。

  “站住。”

  李建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没理他,继续往前走。

  “我让你站住!”他的声音严厉起来。

  我停下脚步,回过头,冷冷地看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陈驰。”

  “陈驰……”他咀嚼着这个名字,目光在我身上来回打量,“多大了?”

  “二十。”

  “在哪儿上学?”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精准地刺进了我的痛处。

  “没上学,打工。”我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

  他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 的表情,像是了然,又像是别的什么。

  “你等等。”

  他说完,转身进了屋。

  我站在原地,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心里却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几分钟后,他拿着一个杯子走出来,递给我。

  “喝口水吧,大老远跑过来。”

  他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让我更加警惕。

  “谢谢,不用了。”

  “拿着。”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只好接过来。

  是一杯温水。

  “进来坐坐吧。”他指了指屋里。

  “不了,我该回去了。”

  “不差这一会儿。”他盯着我,“陈驰,是吧?我想跟你谈谈。”

  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我跟着他走进了那栋豪华得像宫殿一样的别墅。

  巨大的水晶吊灯,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板,墙上挂着我看不懂的油画。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一个保姆模样的人给我端来一杯茶。

  李建军坐在我对面的真皮沙发上,双腿交叠,姿态放松,但眼神依旧锐利。

  他像一头审视着猎物的狮子。

  “你不想上大学吗?”他突然问。

  我愣住了。

  “想,或者不想。”我含糊地回答。

  “别跟我耍心眼。”他笑了笑,但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我看得出来,你看到那封通知书的时候,眼睛里有光。那是渴望。”

  我的心一沉。

  这个人太可怕了,他能看透人心。

  “想又怎么样?考不上。”我自嘲地笑了笑。

  “如果现在有一个机会,让你能去上清北,你要不要?”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响起。

  我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他身体前倾,一字一句地说,“我儿子,李文博,他不想去。他不想上这个学。”

  “所以呢?”我的心脏开始狂跳。

  “所以,”他盯着我的眼睛,缓缓说出那句颠覆我三观的话,“我想让你,顶替他去。”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感觉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顶替他?

  去上清北?

  这是我听过的最荒唐,也最诱人的笑话。

  “你……你在开玩笑吧?”我的声音干涩。

  “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李建军的表情严肃得可怕。

  “为什么?”我无法理解,“那可是清北!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的地方!他为什么不想去?”

  “那是他的事,你不用管。”李建军靠回沙发上,恢复了那种运筹帷幄的姿态,“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愿不愿意。”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

  这件事太超现实了,像一个拙劣的骗局。

  “这……这是犯法的。”我找回了一点理智。

  “法律?”他嗤笑一声,“陈驰,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法律管不到的。钱,可以解决绝大部分问题。剩下的那一小部分,权力可以解决。”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学籍、档案、身份信息,所有的一切,我都会帮你搞定。你只需要带着你的脑子,去学校报到,然后安安分分地读完四年大学。”

  “四年之后,你会拿到清北的毕业证,学位证。你的人生,会和我儿子的人生一样,一片坦途。”

  他的话像魔鬼的低语,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打在我最脆弱的神经上。

  清北的毕业证。

  一片坦途的人生。

  这不就是我做梦都想要的东西吗?

  我仿佛看到我妈知道这个消息后,激动得流泪的样子。

  我仿佛看到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亲戚,对我刮目相看的嘴脸。

  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穿着西装,走进高级写字楼,成为一名真正的工程师……

  “为什么是我?”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世界上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我?

  “因为你捡到了通知书,还给我送了回来。”李建军淡淡地说,“这说明你这个人,本质不坏。至少,比那些见利忘义的小人要好。”

  “而且,”他顿了顿,“你穷。一个穷怕了的人,才会懂得珍惜机会,才会听话。”

  他的话像一把刀,剥开了我所有的伪装,露出了我最不堪的窘迫。

  是的,我穷。

  穷到连拒绝的底气都没有。

  “我需要考虑一下。”我艰难地说。

  “可以。”李建军很爽快,“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给我答复。”

  他站起身,从书房拿出一个信封,比刚才那个更厚。

  他把信封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这里是五万块钱,定金。不管你答不答应,这钱都是你的。算是你送通知书过来的报酬,也算是我的一点诚意。”

  五万块。

  我一年的工资。

  我看着那个信封,感觉它有千斤重。

  我最终还是拿起了那个信封。

  走出李家别墅的时候,我的腿都是软的。

  夜风吹在脸上,我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浑身都在发烫。

  我像一个偷了东西的小偷,把那个装钱的信封死死地揣在怀里,快步走出了观澜府邸。

  我没有坐地铁,我打了一辆车。

  坐在出租车里,我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一个荒诞的,却又无比真实的美梦。

  回到我那个只有十平米的出租屋,我把信封里的钱倒在床上。

  一沓沓崭新的红色钞票,散发着油墨的香气。

  我躺在钱堆里,睁着眼睛,一夜无眠。

  接下来的两天,我像个游魂一样。

  便利店的工作,我请了假。

  我拿着那五万块钱,先给我妈的账户上打了三万。

  我骗她说,是公司发的奖金。

  我妈在电话里高兴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夸我出息了。

  挂了电话,我蹲在马路边,哭得像个傻子。

  我去了我曾经最想去的大学城。

  看着那些朝气蓬勃的大学生,背着书包,抱着课本,三三两两地走在林荫道上,讨论着我听不懂的学术问题。

  我羡慕得眼睛发红。

  我也去了本市最豪华的商场。

  看着橱窗里那些我连价格标签都不敢看的衣服、手表。

  我问自己,陈驰,你这辈子,难道就只能这样了吗?

  难道就只能隔着一层玻璃,看着别人的精彩人生吗?

  那个叫“顶替”的念头,像一棵疯狂生长的藤蔓,缠绕住了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我开始为李建军的行为找理由。

  他只是想给儿子一个好的未来,虽然方式不对,但父爱如山嘛。

  他儿子自己不想去,又不是我抢了他的机会。

  我去了,是成全了三个人。

  成全了李建军的父爱,成全了他儿子追求自己人生的自由,也成全了我自己的梦想。

  这简直是三赢啊!

  我被自己这套完美的逻辑说服了。

  我甚至开始觉得,这是老天爷对我的补偿。

  是命运看我太苦了,所以给我打开了另一扇窗。

  第三天晚上,我给李建军打了电话。

  “我想好了,”我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我……我答应你。”

  电话那头,李建军轻笑了一声。

  “我就知道。”

  “明天上午十点,来我公司,我们谈谈细节。”

  他给了我一个地址。

  第二天,我特意换上了我最好的一件衬衫,那是我为了找工作面试时买的,一次都没穿过。

  我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皮鞋擦得锃亮。

  我想要让自己看起来,配得上这个即将到来的新身份。

  李建军的公司在市中心最高的写字楼里,占据了整整三层。

  公司的名字叫“建军集团”,简单粗暴,充满了他的个人风格。

  前台小姐看到我,眼神里闪过一丝鄙夷,但还是职业地把我带到了董事长办公室。

  办公室大得像个篮球场。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座城市的风景。

  站在这里,真的会产生一种把世界踩在脚下的错觉。

  李建军递给我一份合同。

  “你看看,没问题就签字。”

  我翻开合同,里面的条款详细得令人发指。

  从入学后的注意事项,到每学期的成绩要求,再到毕业后的去向安排。

  合同规定,大学四年,我所有的学费、生活费,都由李建军承担。每个月,他还会额外给我两万块钱的生活费。

  但是,我不能谈恋爱,不能参加过于张扬的社团活动,不能跟任何人透露我的真实身份。

  毕业后,我必须进入建军集团工作,至少服务十年。

  这已经不是一份简单的协议了。

  这是一份卖身契。

  我的人生,从签字的这一刻起,就不再属于我自己了。

  我将成为李建军的影子,成为他儿子李文博的替身。

  “怎么?怕了?”李建军看我迟迟不动笔,挑了挑眉。

  我抬起头,看着他。

  “我想见见你儿子。”我说。

  这是一个我临时冒出来的想法。

  我想看看,那个能把清北的录取通知书弃之如敝履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建军的脸色沉了一下。

  “没这个必要。”

  “有。”我坚持道,“我必须知道,他是真的自愿放弃,而不是被你逼迫的。我不想毁了别人的人生。”

  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李建军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要发火。

  最后,他却叹了口气。

  “好吧。”

  他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你到我公司来一趟,现在,马上。”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半个小时后,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他很高,很瘦,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和一条破洞牛仔裤,头发有点长,遮住了眼睛。

  他身上有一种与这个豪华办公室格格不入的颓废和叛逆。

  他就是李文博。

  他一进来,就懒洋洋地往沙发上一瘫,看都没看我一眼。

  “叫我来干嘛?又想给我上政治课?”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

  “这位是陈驰。”李建军指了指我,“从今天起,他会代替你去上大学。”

  李文博终于抬起头,正眼看了我一下。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惊讶,有好奇,但更多的,是无所谓。

  “哦。”

  他就说了一个字。

  这个反应,让我始料未及。

  我以为他会愤怒,会反抗,会指着我的鼻子骂我。

  但他没有。

  他就像在听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你……你真的不想去上学吗?”我忍不住问。

  “不想。”他回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

  他看了他爸一眼,冷笑一声:“你去问他啊。问问他,他想要的到底是一个儿子,还是一个能继承他商业帝国的工具?”

  “李文博!”李建军怒喝一声。

  “怎么?我说错了?”李文博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爸的目光,“你从小到大,问过我一句我想干什么吗?我喜欢画画,你把我的画板掰断,说那是没出息的人才干的事。我喜欢音乐,你把我的吉他砸了,说那是小混混才玩的东西。”

  “你只知道让我学奥数,学金融,学管理。你把我的人生规划得明明白白,清北,华尔街,然后回来接你的班。”

  “可是爸,那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他的声音越来越激动,眼眶都红了。

  “我告诉你,就算没有他,”他指着我,“就算你把我绑到学校去,我也不会去上课。我会退学,我会让你在所有人面前丢尽脸面!”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终于明白,李建军为什么愿意花这么大的代价,找一个人来顶替他儿子了。

  因为他儿子,是一匹他根本驯服不了的野马。

  他怕了。

  他怕他一辈子的心血和名声,会毁在他这个叛逆的儿子手上。

  “现在你看到了?”李建军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我看着李文博,那个眼神倔强得像一头狼的年轻人。

  在他身上,我仿佛看到了两年前的自己。

  那个同样不甘心被命运安排的自己。

  只不过,他有资本反抗,而我没有。

  “我没问题了。”我说。

  我拿起笔,在合同的末尾,签下了“陈驰”两个字。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的人生,驶向了一个完全未知的方向。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经历了人生中最魔幻的一段时光。

  李建军的效率高得惊人。

  他给我办了一张新的身份证,上面是我的照片,名字却是李文博。

  他还给我办了新的银行卡,手机卡。

  我以前那个“陈驰”的身份,像被橡皮擦一样,一点点抹去。

  他甚至给我请了专门的礼仪老师和着装顾问。

  教我如何穿西装,如何使用刀叉,如何品鉴红酒。

  他们要把我从一个便利店的打工仔,在最短的时间内,改造成一个富家公子。

  我每天都在高强度的学习和模仿中度过。

  我学着李文博走路的样子,学着他说话的语气。

  但我学不来他眼神里的那种叛逆和不羁。

  我眼里只有小心翼翼的讨好和对未来的惶恐。

  这期间,我见过李文博几次。

  都是在他家里。

  他对我,态度很冷淡,但也没有敌意。

  他似乎把我当成了一个透明人。

  他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有一次我路过他房间,门没关严,我看到他正坐在画架前,专注地画着什么。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那一刻,他不像一头桀骜不驯的狼。

  他像一个安静的,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王子。

  我没有打扰他,悄悄地走了。

  我心里突然对他产生了一丝同情,甚至是一丝嫉妒。

  他虽然失去了去清北的机会,但他至少还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而我呢?

  我得到了去清北的机会,却好像失去了我自己。

  开学报到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李建军亲自开车送我去的学校。

  车上,他反复叮嘱我各种注意事项。

  “记住,你现在是李文博,不是陈驰。”

  “少说话,多做事。不要跟同学走得太近,尤其是不要透露任何关于家里的事情。”

  “每个月,把你所有科目的学习进度发给我。”

  我像一个即将上战场的士兵,听着将军的训话,不停地点头。

  清北的校园,比我想象的还要大,还要美。

  红色的砖楼,绿色的草坪,未名湖的水波光粼粼。

  空气里都仿佛飘散着知识的芬芳。

  我拿着“李文博”的录取通知书,走进报到处。

  老师看了看我的证件,又看了看我,笑着说:“李文博同学,欢迎你。”

  那一刻,我的心跳得飞快。

  我成功了。

  我真的成为了清北大学的一名新生。

  我被分到了一个四人间的宿舍。

  三个室友都来自不同的城市,看起来都很友善。

  他们热情地跟我打招呼。

  “你好,我叫周凯,来自山东。”一个高高壮壮的男生说。

  “我叫林浩,上海的。”一个戴眼镜的斯文男生推了推眼镜。

  “赵阳,东北的,以后多关照!”一个性格开朗的男生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我叫李文博。”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李文博?好名字!”赵阳笑着说,“看你这气质,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啊,北京本地的吧?”

  我心里一惊。

  “嗯……算是吧。”我含糊地回答。

  我不敢多说,怕说多错多。

  我默默地整理着我的床铺。

  李建军给我买的所有东西,都是顶级的。

  最新款的笔记本电脑,名牌的衣服鞋子。

  我的床铺,跟其他三个室友的朴素风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周凯看我铺床单都笨手笨脚的,过来帮我。

  “兄弟,你以前在家没干过活吧?”他笑着问。

  我脸一红。

  确实没有。

  以前在出租屋,一张草席就是我的床。

  “不太会。”我小声说。

  “没事,以后哥几个教你。”赵阳大大咧咧地说。

  大学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要精彩,也比我想象的要艰难。

  精彩的是,我每天都可以听到国内最顶尖的教授讲课。

  那些曾经在书本上看到的名字,现在就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

  我可以泡在图书馆里,一待就是一天,看各种各样我以前接触不到的书。

  知识像海水一样,向我涌来,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拼命地吸收着。

  艰难的是,我融不进这里。

  我像一个穿着华丽戏服的演员,站在一个不属于我的舞台上,演着一出不属于我的戏。

  我不敢跟室友深交。

  他们聊起高中时的趣事,我插不上嘴。

  他们聊起各自的家乡,我只能沉默。

  他们约我一起出去吃饭,我总是找借口拒绝。

  因为我怕。

  我怕我一开口,就会暴露我那可怜的出身。

  我怕我一个不经意的习惯,就会让他们看出,我根本不是什么富家公子。

  我活得像一个孤岛。

  李建军每个月都会准时给我打两万块钱。

  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钱。

  我可以用这些钱,买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但这些东西,并没有给我带来快乐。

  反而让我更加空虚。

  我把大部分钱都存了起来,然后每个月给我妈寄去五千块。

  我依然骗她说,是学校发的奖学金。

  我妈总是在电话里叮嘱我:“儿子,别太累了,钱够用就行,身体最重要。”

  每次听到她的话,我都想哭。

  妈,对不起。

  你的儿子,正在用一种你无法想象的方式,欺骗着你,也欺骗着全世界。

  我拼命地学习。

  只有在学习的时候,我才能暂时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那些压得我喘不过气的秘密。

  我的成绩很好,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

  这让李建军很满意。

  他偶尔会给我打电话,询问我的情况。

  他的电话,就像一个定时炸弹,时刻提醒着我,我只是一个替身。

  “最近怎么样?没出什么岔子吧?”

  “没有。”

  “成绩单我看了,不错,继续保持。”

  “好。”

  我们的对话,永远是这么简短,这么冰冷。

  他就像我的老板,而我,只是他雇来的一个高级员工。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在平静和压抑中,一天天过去。

  直到大一下学期的某一天,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

  那天,我在图书馆看书,一个女生突然坐到了我对面。

  “同学,你好,我可以坐这里吗?”她的声音很好听,像山涧的清泉。

  我抬头看她。

  她长得很漂亮,扎着一个简单的马尾,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她叫苏晴,是外语系的系花。

  我当然认识她。

  在学校里,她很有名。

  不仅因为她漂亮,更因为她成绩好,性格也好。

  是那种所有男生心目中的白月光。

  “可……可以。”我有些结巴。

  我没想到她会主动跟我说话。

  “我叫苏晴,你呢?”她笑着问。

  “李文博。”我报出了那个不属于我的名字。

  “我认识你。”她说,“你是经管学院的学霸,每次大榜上都能看到你的名字。”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也很厉害。”

  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我发现,她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她没有那些漂亮女生的骄傲和矜持。

  她很真诚,很善良。

  她跟我聊文学,聊电影,聊旅行。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对世界的好奇和热爱。

  跟她聊天,我感觉很放松。

  我好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从那天起,我们成了朋友。

  我们会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在未名湖边散步。

  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常常会忘记自己是“李文博”。

  我感觉自己又变回了那个叫“陈驰”的少年。

  那个虽然贫穷,但内心纯粹的少年。

  我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她。

  但我不敢表白。

  因为我没有资格。

  我是一个骗子。

  我用一个虚假的身份,窃取了不属于我的人生。

  我有什么资格,去玷污这么美好的一个女孩?

  李建军的合同里,清清楚楚地写着:不许谈恋爱。

  我不敢违背他。

  我怕我一旦越界,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

  我只能把这份喜欢,深深地埋在心底。

  我以为我隐藏得很好。

  但女生的直觉,总是敏锐得可怕。

  有一天晚上,我们散步回来,在宿舍楼下,苏晴突然停下脚步。

  “李文博,”她看着我,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你是不是有心事?”

  我心里一咯噔。

  “没……没有啊。”

  “你有。”她很肯定地说,“我感觉得到,你总是有意无意地跟我保持距离。你好像,在害怕什么。”

  我沉默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她小心翼翼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

  “不是!”我急忙否认,“我没有不喜欢你!”

  “那为什么?”

  我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面写满了困惑和期待。

  我多想告诉她一切。

  告诉她,我不是李文博,我叫陈驰。

  我是一个来自小地方的穷小子。

  我有多么喜欢她,就有多么自卑。

  但我不能。

  我一旦说了,我跟她之间,就彻底完了。

  “苏晴,”我深吸一口气,艰难地说,“我们……只是朋友。”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心都被掏空了。

  苏晴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

  她勉强地笑了笑:“哦,我知道了。”

  她转身,跑进了宿舍楼。

  我看着她的背影,感觉自己像个罪人。

  从那天起,苏晴开始刻意地躲着我。

  我们在校园里碰到,她也只是淡淡地点点头,然后匆匆走开。

  我的心,像被挖掉了一块,空落落的。

  我整个人都变得魂不守舍。

  上课走神,吃饭没胃口。

  室友赵阳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博哥,你跟苏晴怎么了?吵架了?”

  “没有。”

  “别装了,全校都知道你们俩走得近。你小子,是不是把人家给甩了?”赵阳一脸八卦地凑过来。

  “别胡说。”

  “那你就是被甩了?”

  我没理他,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这种戴着假面生活的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我萌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我想把一切都告诉李建军。

  我想跟他摊牌。

  我不想再当这个该死的李文博了。

  我想做回陈驰。

  哪怕会变回那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我也认了。

  我拿出手机,找到了李建军的号码。

  我的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很久,却始终没有按下去。

  我害怕。

  我怕他会报复我。

  以他的能力,让我在这个城市里消失,简直易如反掌。

  我更怕的,是我妈。

  如果她知道真相,她会怎么想?

  她会不会因为我这个不孝子,气得病情加重?

  我最终还是没有打那个电话。

  我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无论怎么挣扎,都飞不出这个金色的牢笼。

  转机,发生在一个我意想不到的周末。

  那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喂?是陈驰吗?”

  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的男声。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你是?”

  “我是李文博。”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李文博?

  他怎么会知道我的真实名字?

  他怎么会有我的电话?这个号码,是李建军给我办的,只有他知道。

  “你……你怎么……”

  “我在你学校门口,我们见一面吧。”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

  我怀着一种赴死般的心情,来到了学校门口。

  李文博就站在门口的梧桐树下。

  他比我上次见他的时候,瘦了更多。

  穿着一件黑色的连帽衫,帽子戴得很低,几乎遮住了他半张脸。

  他看到我,朝我招了招手。

  我们找了一家安静的咖啡馆。

  “你想喝点什么?”他问。

  “随便。”我现在根本没心情喝东西。

  他给我点了一杯拿铁。

  “你怎么知道我叫陈驰的?”我开门见山地问。

  他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身份证。

  那张身份证,是我以前的。

  照片上,是一个眼神迷茫,又带着点倔强的少年。

  “我爸的书房,有一个保险柜。我撬开了。”他轻描淡写地说。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什么都知道了。

  “你想怎么样?”我看着他,声音沙哑。

  是来揭穿我的?还是来羞辱我的?

  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我不想怎么样。”他喝了一口咖啡,“我来,是想跟你谈谈。”

  “谈什么?”

  “谈谈我们俩,被我爸操控的人生。”

  他的话,让我愣住了。

  “你知道吗?我爸给你找的那些礼仪老师,着装顾问,他小时候也给我找过。他想把我打造成一个完美的继承人。”

  “他从不关心我喜欢什么,不关心我开不开心。他只关心我的成绩,关心我能不能给他长脸。”

  “我考上清北,他比我还高兴。他到处炫耀,说他儿子多有出息。”

  “可他不知道,那是我这辈子最痛苦的一天。因为我知道,我离我想要的生活,又远了一步。”

  李文博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但我能感觉到,他平静的表面下,压抑着多大的痛苦和愤怒。

  “我恨他。我恨他用他的爱,给我打造了一个华丽的牢笼。”

  “所以,我开始反抗。我逃课,我打架,我做尽了一切他不喜欢的事情。我就是想告诉他,我不是他的傀儡。”

  “直到他找了你。”

  他抬起头,看着我。

  “陈驰,你知道吗?我一开始,挺恨你的。”

  “我恨你那么轻易地,就接受了这个荒唐的交易。我恨你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但是后来,我偷偷去学校看过你几次。”

  “我看到你一个人在图书馆里啃着面包,看到你一个人在深夜的操场上跑步,看到你看着别的同学打闹时,眼神里的那种羡慕和孤独。”

  “我突然觉得,你比我还可怜。”

  “我只是被关在笼子里。而你,是心甘情愿地,给自己套上了枷锁。”

  他的话,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

  我无力反驳。

  因为他说的,全都是事实。

  “你爸……他不知道你来找我吧?”我问。

  “当然不知道。”他自嘲地笑了笑,“在他眼里,我还是那个关在家里,等着他施舍的废物。”

  “那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来,是想跟你做个交易。”李文博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

  “什么交易?”

  “帮我,也帮你自己,逃出去。”

  我被他的话震惊了。

  “逃?怎么逃?”

  “我爸下个月要去欧洲出差,去半个月。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我想出国。去一个他找不到我的地方,去学我想学的画画。”

  “但是,我没有钱,我的护照也被他收走了。”

  “所以,我需要你帮忙。”

  “我帮你?我怎么帮你?”我感觉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钱,你不是有吗?我爸每个月给你打那么多钱,你肯定存了不少吧。”

  “还有护照,我需要你,用‘李文博’的身份,帮我办一个新的护照。”

  我倒吸一口凉气。

  他这是要拉着我一起,跟他爸彻底撕破脸。

  “这太冒险了!”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要是被你爸知道了,我们俩都完了!”

  “不冒险,难道你要一辈子当他的影子吗?”李文博反问我。

  “陈驰,你难道就没想过,做回你自己吗?”

  “你难道就没想过,去跟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光明正大地表白吗?”

  他最后一句话,像一道闪电,击中了我。

  他怎么会知道苏晴?

  “你……你调查我?”

  “我说了,我去看过你几次。”他淡淡地说,“那个女孩,很不错。你配得上她。但是,‘李文博’配不上。”

  我沉默了。

  我的内心,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一边,是安稳的,虽然虚假但富足的生活。

  另一边,是充满未知和风险的,但却是真实的自由。

  我该怎么选?

  “陈驰,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李文博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你想想,等我们到了国外,天高海阔,我爸再有本事,也拿我们没办法。”

  “你可以重新开始,用你自己的名字,过你自己的生活。你甚至可以把那个女孩也接过去。”

  “而我,也可以去追求我的梦想。”

  “我们都可以获得新生。”

  他的话,像一粒种子,在我心里生根发芽。

  自由。

  这个词,对我来说,太有诱惑力了。

  “我需要时间考虑。”我说。

  “可以。”李文博站起身,“我给你一天时间。明天这个时候,还在这里,给我答复。”

  “记住,陈驰,机会只有一次。”

  说完,他戴上帽子,转身离开了咖啡馆。

  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很久很久。

  咖啡已经凉了,像我此刻的心情。

  那天晚上,我又失眠了。

  我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李文博的话。

  “你想做回你自己吗?”

  我想吗?

  我当然想。

  我做梦都想。

  我想堂堂正正地告诉别人,我叫陈驰。

  我想光明正大地站在苏晴面前,告诉她我喜欢她。

  我想让我妈知道,她的儿子虽然没上清北,但依然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

  可是,代价呢?

  代价就是,我将再次一无所有。

  我好不容易才从泥潭里爬出来一只脚,现在,要我主动再跳回去吗?

  我舍不得。

  我舍不得现在的生活,舍不得清北的课堂,舍不得那些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

  我就是一个懦夫。

  一个被现实磨平了棱角的,可悲的懦夫。

  第二天,我失约了。

  我没有去那家咖啡馆。

  我把自己关在宿舍里,哪儿也没去。

  我以为,李文博会来找我,会来骂我。

  但他没有。

  他就像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一样。

  一连一个星期,都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我心里反而更加不安了。

  我总觉得,暴风雨就要来了。

  果然,一个星期后的下午,我接到了李建军的电话。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冰冷和愤怒。

  “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到公司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

  东窗事发了。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打车去了建军集团。

  一进办公室,我就看到李建军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他的办公桌上,一片狼藉。

  文件、摆件,碎了一地。

  “董事长……”

  我话还没说完,一个文件夹就朝我脸上飞了过来。

  我没躲,硬生生地挨了一下。

  文件夹的边角,划破了我的额头,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李建军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我给你钱,我给你前途,我让你过上人上人的生活!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你居然敢联合那个逆子,一起来算计我!”

  我愣住了。

  “我……我没有。”

  “还敢狡辩!”他把一叠照片摔在我面前。

  照片上,是我和李文博在咖啡馆见面的场景。

  是不同角度的偷拍。

  “我早就觉得你不对劲了!你以为我真的那么信任你?我早就派人盯着你了!”

  “你跟那个逆子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的血,瞬间凉了。

  原来,我一直活在他的监视之下。

  我就是一个被线牵着的木偶,我所有的挣扎,在他看来,都只是一个可笑的表演。

  “说!那个逆子现在在哪儿?”李建军掐住我的脖子,把我顶在墙上,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我被他掐得喘不过气来,脸涨成了猪肝色。

  “我……我不知道……”我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你不知道?”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你们不是约好了要一起跑吗?他没告诉你他的计划?”

  我这才明白。

  李文博失踪了。

  他没有等我,他一个人跑了。

  “我真的……不知道……”

  李建军看我的样子不像撒谎,他松开了手。

  我瘫倒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

  “废物!都是废物!”他烦躁地踹了一脚地上的碎片。

  “他一个人,没钱没护照,能跑到哪儿去?给我找!就算把整个城市翻过来,也要把那个逆子给我找出来!”

  他对着电话那头咆哮着。

  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心里却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有害怕,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

  甚至,还有一丝对李文博的敬佩。

  他终究还是挣脱了牢笼。

  哪怕是用一种最惨烈的方式。

  而我,还被困在这里。

  李建军打完电话,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陈驰,我们的交易,到此为止。”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李文博。清北的学,你也别想上了。”

  “我会对外宣布,‘李文博’因为抑郁症,退学了。”

  “至于你……”他冷笑一声,“我会让你知道,背叛我的下场。”

  我的心,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他要毁了我。

  我知道,以他的手段,他绝对做得到。

  他可以让我在这座城市里找不到任何一份工作。

  他可以让我背上巨额的债务。

  他甚至可以,对我远在老家的母亲下手。

  我害怕了。

  我真的害怕了。

  我跪在地上,爬到他脚边,抱着他的腿。

  “董事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再也不敢了!”

  我像一条狗一样,摇尾乞怜。

  我所有的尊严,在那一刻,碎得一干二净。

  李建军一脚把我踹开。

  “滚。”

  他只说了一个字。

  我被两个保镖架着,扔出了建军集团的大楼。

  我像一具行尸走肉,走在繁华的街头。

  额头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但我感觉不到疼。

  天,塌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学校的。

  一进宿舍,三个室友都围了上来。

  “博哥,你这是怎么了?跟人打架了?”赵阳紧张地问。

  我没有回答,我径直走到我的床边,开始收拾东西。

  “哎,你干嘛啊?”

  “我……要退学了。”我说。

  宿舍里一片死寂。

  “退学?为什么啊?你疯了?那可是清北啊!”周凯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出了一点事。”我不想多说。

  我把那些名牌衣服,名牌鞋子,全都扔进了垃圾桶。

  我只带走了我的几本书,和我那件,来北京时穿的旧衬衫。

  走出宿舍楼的时候,我碰到了苏晴。

  她看到我额头上的伤,和手里的行李,愣住了。

  “李文博,你……”

  “我不是李文博。”我打断了她。

  我看着她,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

  “我叫陈驰。”

  “我骗了你,骗了所有人。”

  “对不起。”

  说完,我没有再看她的表情,我怕我会动摇。

  我拖着行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清北的校门。

  那扇我曾经梦寐以求的大门,现在,我亲手把它关上了。

  我变回了陈驰。

  那个一无所有的,来自小地方的穷小子。

  李建军的报复,来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我第二天就被便利店辞退了。

  我去找其他工作,没有一家公司要我。

  我的银行卡被冻结了。

  房东把我赶了出来。

  我一夜之间,变得无家可归,身无分文。

  我只能拖着行李,在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里过夜。

  我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我甚至想过,从天桥上跳下去,一了百了。

  但是,我想到了我妈。

  我不能死。

  我死了,我妈怎么办?

  就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了起来。

  “喂?是陈驰吗?”

  是苏晴的声音。

  我的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我在你学校对面的那家快餐店。”我说。

  十分钟后,苏晴出现在我面前。

  她看到我狼狈的样子,眼睛红了。

  她没有问我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把一个信封,塞到我手里。

  “这里面是我所有的积蓄,你先拿着。”

  “我不能要。”我把信封推回去。

  “拿着!”她很坚持,“陈驰,不管你以前是谁,不管你做过什么。在我心里,你就是那个会在图书馆里,认真看书的少年。”

  “你比那个‘李文博’,要好一万倍。”

  我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我把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悔恨,都哭了出去。

  苏晴没有安慰我,她只是静静地坐在我对面,陪着我。

  等我哭够了,她递给我一张纸巾。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她问。

  “我不知道。”我茫然地摇摇头。

  “回老家吧。”她说,“离开这里,重新开始。”

  “我……”

  “陈驰,你听我说。”她认真地看着我,“清北的文凭,不代表一切。人生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你很聪明,也很努力。我相信,就算不在这里,你也一定能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我会等你。”

  她最后一句话,像一道光,照亮了我黑暗的世界。

  我看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用苏晴给我的钱,买了一张回老家的火车票。

  离开北京的那天,天气很好。

  火车开动的时候,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心里很平静。

  这个我奋斗过,迷失过,也绝望过的城市。

  再见了。

  回到老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医院看我妈。

  我妈看到我,吓了一跳。

  “儿子,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在上学吗?”

  我跪在她病床前,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我以为她会骂我,会打我。

  但她没有。

  她只是抱着我,流着泪说:“傻孩子,你受苦了。”

  “妈不怪你。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终于回家了。

  我没有再出去打工。

  我决定,捡起我曾经的梦想。

  我报了一个补习班,准备重新参加高考。

  我要靠我自己的努力,堂堂正正地,考上一所大学。

  那段日子很苦。

  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背书,晚上学到深夜。

  但我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

  因为我知道,我走的每一步,都是属于我自己的。

  苏晴每天都会给我发信息,鼓励我,支持我。

  她是我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

  高考那天,我走进考场,心里很平静。

  这一次,我不再是为了任何人,我只是为了我自己。

  成绩出来的那天,我查到了分数。

  超过一本线五十分。

  虽然上不了清北,但足以让我上一所不错的985大学。

  我考上了。

  靠我自己的努力,考上了。

  我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苏晴。

  她在电话那头,比我还激动。

  “陈驰,你太棒了!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我也给我妈打了电话。

  我妈在电话里,哭得泣不成声。

  “我儿子,有出息了……”

  我也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那是一封很普通的信封,没有烫金的大字,也没有沉甸甸的分量。

  但我拿着它,却感觉比那封清北的通知书,要珍贵一万倍。

  因为,这上面写着的名字,是陈驰。

  是我自己。

  大学开学前,我收到了一个来自国外的包裹。

  里面是一幅画。

  画上,是一个少年,站在一片向日葵花田里,仰望着太阳。

  那个少年,是我。

  包裹里还有一封信。

  信是李文博写的。

  他说,他在巴黎过得很好,考上了他梦寐以求的美术学院。

  他说,他从苏晴那里,听说了我的事。

  他很佩服我的勇气。

  信的最后,他写道:

  “陈驰,谢谢你。是你让我看清了,真正的人生,是无法被顶替的。我们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真好。”

  我看着那幅画,笑了。

  是啊,真好。

  大学报到的那天,苏晴来送我。

  在火车站,她给了我一个拥抱。

  “到了学校,要好好学习,不许谈恋爱。”她学着我当初拒绝她的样子,笑着说。

  “遵命。”我笑着回答,“不过,可以预定吗?”

  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我看着她,认真地说:“苏晴,等我。等我毕业,我就来娶你。”

  她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眶里,闪着泪光。

  火车缓缓开动。

  我看着窗外,苏晴的身影越来越小。

  我知道,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这一次,没有顶替,没有谎言。

  只有阳光,和脚下坚实的路。

  本文标题:为什么大学要收走录取通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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