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婚姻(五)

  大懒对着两人警戒地呜咽着,嘴角涎着口水,只要苏糖一句话就能随时发起进攻。

  “你,你把这东西弄走!”俞美兰颤着声说。

  她小时候日子苦,和狗抢吃的时让狗咬过。所以十分怕狗,从大懒悠闲地从西屋出来那一刻她的脸就变白了。

  苏糖冷笑连连:“介绍一下,它叫大懒,关起来是因为有狂犬病,最好你们别激怒它让它咬到,否则你们有啥闪失我可控制不了哦。”

  俞美兰不由分说起身就往外跑,起身太快还把凳子带倒了。

  俞美芳本来不怕,一听有狂犬病也往外跑,只是被俞美兰带倒的凳子直接绊住了她的腿,她一个站立不稳摔了个狗吃屎。

  大懒生气了,居然敢学老子?也顾不上之前苏糖的管教了,开口对着俞美芳狂吠起来。

  俞美芳吓得都快尿裤子了,不顾形象以手撑地,撅着屁股站了起来。

  两姐妹几乎是屁滚尿流地逃出了苏糖家。

  她们走后,罗玲玲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苏糖,不同意就不同意呗,还特意登门膈应人,这老俞家看来还真不能嫁。

  让大懒回了屋,苏糖淡定地关好门,扶起凳子,自己坐在炉边烤火。

  “苏糖姐,你没事吧。”罗玲玲观察着苏糖的神色。

  “没事,别和志豪说。”苏糖交待罗玲玲,她那个弟弟要知道这档子事儿,指不定能干出啥蠢事来。

  罗玲玲试探着:“我知道的。不过,接下来咋办?”

  苏糖低着头想了许久,再次抬起头时眼中带着倔强:“当然我是要等着俞鸣杰亲口和我说,他那么大的人了,该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俞鸣杰能在两人相亲失败的情况下再次追上她,她不信这个她自己选的男人能言而无信。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苏糖把俞鸣杰两个姐姐赶出门的事儿当天就在苏家窝棚炸开了锅。

  好在苏志豪趁着猫冬和村里几个小伙子去城里打零工了,要大年三十之前才能回来,否则就她这个弟弟一人就能闹个天翻地覆了。

  苏大年没敢来直接问苏糖,去问了罗玲玲。

  罗玲玲再次讥讽着苏大年:“大年叔,你看人到底准不准啊,怎么介绍的哪个对象都不靠谱啊。”

  苏大年被个丫头片子问得哑口无言,心里那个苦啊:这个俞鸣杰不错啊,咋就成了耍乎人感情的渣男了呢!

  在所有人都摩拳擦掌的时候,俞鸣杰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怀里抱着个水灵灵的小女孩儿,身上还背着个蛇皮袋子。

  从村口进来,就有人认出是苏糖“之前的那个对象”了,纯是抱着看热闹的心理,全都跟了过来。

  俞鸣杰脸色很难看,眼窝儿深陷,整个人很憔悴。

  其实这两天苏糖也没好到哪里去,其实要说两人也就见过几次面,之间并不算太了解,更别提能有多深的感情了。

  可连续晚上都会做乱七八糟的梦,等到早上起床时她细细梳理着她做的梦。

  竟然全都和俞鸣杰有关!

  甚至还梦到了许久之前坐在病床上脸色煞白的艾晴。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苏糖知道俞鸣杰的两个姐姐来这一趟,她走心了。只是她很忙,也是她故意让自己很忙。忙起来就不会去想那些烦心事。

  今天她要炸地瓜丸子,炸麻花,炸果子,爹妈活着的时候不管日子有多苦,过年给孩子们这顿炸货还是必须要有的,这是传统,不能丢下。

  但今年过年志杰不回来,只有志豪和她。但她还是多炸了一些,给老罗家备一份。想着提着上门的时候,趁机把志豪和罗玲玲的婚事再提提。

  锅里油花四溅,厨房里满室飘香。

  被关在西屋的大懒听见有异常响声就呜呜地叫着,苏糖在厨房还以为是它闻着香味儿了馋得,嘴里还骂着:“死大懒,马上就出锅了,真是条馋狗!”

  只是大嫂声音越来越大,甚至开始撞门了。苏糖捞出最后一锅炸果子就走出厨房,边走边说:“你再不听话,我就一个也不给你吃……”

  她手里端着一笸箩的炸果子,目光接触到俞鸣杰父女时,不由得愣住了。

  甜甜咂吧着小嘴儿,只盯着她手里还散发着热气的炸果子,手指着含在嘴里说着“要吃……”

  “甜甜乖。”苏糖想也没想,挑了一个稍凉了一点的炸果子吹了吹,就塞到甜甜的嘴里。

  小姑娘满意地嚼着炸得酥脆的果子,一个下肚,又可怜巴巴地看她,“还要。”

  “孩子怎么饿成这样?”苏糖一边挑笸箩里的果子,一边埋怨地看了一眼俞鸣杰。

  门外还有跟着过来看热闹的,趴在窗台上往屋里看。

  苏糖把笸箩放在桌子上,从俞鸣杰手里接过甜甜:“甜甜乖,慢慢吃,别烫着。厨房里还有炸丸子和炸麻花,一会儿阿姨给你拿。”

  这么大的孩子,就俩心眼儿,一个吃,一个玩。

  有了吃的,甜甜精神大振,晃荡着两条小短腿儿,怕烫着自己还翘着小指头,拈着果子吃起来。

  安顿好小姑娘,苏糖看了一眼窗外。走到门口,扯开门:“各位这么趴着不难受吗,进屋暖和暖和吧。”

  说真的,看个热闹属实不容易。

  有的甚至是从村口一直跟着过来的,手指头都冻麻了。大家互看一眼,不进白不进!

  一时之间,屋子里就涌进来十几个人,有爱搬弄是非的苏老三媳妇,有爱扯老婆舌的苏长胜,有和她争过村接生员的苏初生媳妇……

  总之,没一个善茬儿,是看她苏糖笑话的。

  “大家跟着来的目的肯定也和我一样,想知道俞鸣杰是来干什么的,对吧?”苏糖平静得可怕。

  苏老三媳妇讪笑着说:“我们是来给你做主的,前两天不是说他两个姐姐来闹过了吗,他要是再来闹,我们几个就不饶他!”

  “是吗,那我可真得感谢一下众位乡亲了。”

  苏糖面露微笑,转过身对着俞鸣杰说:“现在当着苏家窝棚乡亲的面儿,你告诉我,你还来我家干什么?”衣裳和头发同样油腻腻的苏初生媳妇撇了撇嘴,小声对她旁边的苏长胜说:“这还用问,人家姐姐来退亲她不干,人家这回当面退,看她脸还往哪儿搁。嫁不出的女子就是这样,不要脸。”

  当然了,这话她也只能用咬耳朵的声音。她是不敢让苏糖听见的,因为乡卫生院选接生员的时候嫌她埋汰,直接选了苏糖。

  她气不过就编排苏糖和卫生院院长有一腿,结果被苏糖把她从田埂推到沟渠里骑着打,她可从来不敢忘。

  苏长胜点点头,若他是俞鸣杰,一个吃商品粮的,一个农村泼妇,他是必须选吃商品粮的啊,那多有面儿。

  俞鸣杰是没想到苏糖能当着一大群人的面儿质问他,他脸都红了:

  “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也猜到你肯定会躲着我,我心里慌得厉害。

  你别笑我笨,别笑我蠢。我,甜甜,还有一袋子的换洗衣裳,我能带的只有这些,我们爷两个来投奔你了。

  以前,我总觉得日子怎么过都行,和谁过都行。可遇见你之后我感觉每天的生活都有了奔头,这也是我想要的。

  苏糖,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我想和你一直这样走下去,再难我都不会放手。

  ……你,你别先退好不好?”

  “好!”回应他的不是苏糖,而是少了一根筋的苏长胜。

  俞鸣杰这番话,把个他个大老爷们儿都打动了,苏长胜抹着泪对苏糖说:“大妹子,这小子能处啊。”

  苏初生媳妇用胳膊肘使劲地拐了他几下泄愤:男人果真都是天生,让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反倒成了个香饽饽。

  苏糖咽了一口唾沫,稳了稳情绪。

  转身看向热闹的人群:“好了,我想你们也看到你们想看的了。散了吧,家里孩子还等着你们回去吃饭呢。”

  几个媳妇眼睛瞄到苏糖家桌上一盆炸好的炸果子,本想找个由头尝上一尝,再给孩子们顺几块的,却没成想苏糖先开口撵人了。

  于是她们也不好往桌子前凑,就都陆续悻悻地离开了。

  苏糖没说话,进了厨房端出过好油的炸货摆在桌子上:“走这么远的路,肚子饿了吧,先垫垫。”

  “我不饿。”俞鸣杰摇头。

  “咕——咕——”肚子不争气地发出两声长长的哀鸣,算是对他说谎的控诉。

  苏糖撇着嘴看他:“快吃吧,别逞能了。”

  她抓起一根小麻花塞到俞鸣杰的嘴里,十分豪爽地说:“你可甭小看我,我苏糖虽然是个女人,但我既然同意和你处了,就从来没打过退堂鼓。

  今天既然你交了实底儿,那对我来说,别人说的话都是放屁!”

  俞鸣杰被迫含住热乎乎麻花,也不知道是心里发酸还是鼻子发酸,他甚至眼睛有些不舒服了。

  当支书于国梁告诉他,他的两个姐姐去苏家窝棚闹事的时候,他没有第一时间赶到苏糖家,而是去了俞美芳家找了他妈。

  如果没有他妈和他姐,他和艾晴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不可能走到一起的。正如他所说的,日子和谁过都是一样过,感不感情的又不当饭吃。

  艾晴的决绝离开,他居然也没恨过她。似乎艾晴在他的生命里抽离出去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他们本来就不属于一个世界的人。

  艾晴整天都活在回忆里,甚至在没下乡前的城市生活是支撑她活着的精神支柱。

  包括在甜甜刚出生不久,她回城探亲一住也就是一个多月,不想回农村。

  孩子母乳也就吃了不到三个月就断了奶,好在他在厂子里养了两只母羊,甜甜几乎就是两只母羊奶大的。

  但只要艾晴回了家,最多的就是批评俞鸣杰不思进取。

  在她看来,俞鸣杰都已经高中毕业了就应该考大学,考了大学才能离开农村,才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艾晴退了一步,要他通过他大姐夫沈忠良疏通一下关系进公社上班,起码先离开莲花村再说。

  俞鸣杰是个有蔫巴主意的,瞅准时机盘下马上倒闭的农机修配厂。

  他居然没按艾晴的路子走,但他竖着三根手指保证过:不管在哪儿,我都会让你们母女过得比别人好。

  城里来信,艾晴父母工作重新落实,其实俞鸣杰就已经知道在他和艾晴之间已经有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了。

  家里让艾晴参加高考,她当然要全力以赴。俞鸣杰花高价给她找了补习老师,最后几个月几乎是日夜奋战。

  俞鸣杰又当爹又当妈,还要保证艾晴的日常营养,还有他那个修配厂也开始有了业务。

  那几个月一米八十好几大个子的俞鸣杰瘦到只有一百二十多斤,但他仍然没有放弃全力托举艾晴。

  积蓄花光了,他只得向两个姐姐借了钱。

  因为说是艾晴要考大学补习,俞老太太十分赞成,她还盼着儿媳妇出人头地把她们都整进城里呢。

  谁知道,最后艾晴的确是回城了,不但抛夫弃女,又将肚子里五个月大的儿子也拿掉了。

  她一个人走的,上火车时俞鸣杰还给了她五百块钱。

  俞鸣杰在赶往二姐俞美芳家的一路上想了很多,他不想再让他妈和他两个姐姐再插手他的婚姻了。

  他态度是从来没有过的强硬,亲眼听到俞鸣杰说他的婚事再也不要让她们管时,俞老太太几乎都晕了过去。

  想都不用想,都是苏糖那把她儿子给迷惑住了。

  “我绝不同意!”

  俞老太太把茶杯重重搁在茶几上,语气斩钉截铁,“她一个卖鸡蛋的农村丫头,没学历没背景,能给你什么?下周的相亲安排好了,对方是学校老师!”

  俞鸣杰攥紧拳头,声音带着执拗:“妈,学历背景算什么?你给我选的艾晴什么都有,可她现在在哪儿,在哪儿?”

  俞老太太气得老脸通红:“那也是你死心眼啥都依着她!我就明告诉你,那个苏糖兄弟一大堆,以后麻烦不断!你要是敢娶她,就别认我这个妈!”

  俞鸣杰眼眶发红却不退步:“妈,婚姻是我自己的事,我认准的人只有她!”

  空气瞬间凝固,母子两个互相僵持着,谁也不肯退让。

  “好,你要是铁了心要娶那个农村女人,孩子以后你们就自己带!”俞老太太不但放了狠话,顺势把甜甜往外一推,孩子还摔了一跤,哇哇大哭。

  呵!他早有此意,刚会学舌的甜甜要一直让他妈带,早晚也会被养歪的。

  俞鸣杰反倒是心平气和地将甜甜扶好,穿好棉袄,温柔地摸着她的头问:“爸爸带你去找阿姨,好不好?”

  小孩子哪有不认吃的,提到阿姨就想到苏糖像变戏法似地拿出的大虾酥了,她拍着巴掌跳起来:“好!”

  于是俞鸣杰把甜甜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一并拿走了。本来他应该把孩子带回家的,可心里像揣着一团火一样,就想现在见到苏糖。

  临近过年,客运公司已经放假,通往苏家窝棚方向客车不运行了。

  他直接将孩子搂在棉大衣里面,背着袋子一步步就足足走了六十里地来到苏家窝棚。

  吃饱喝足后的甜甜躺在热乎乎的炕上睡熟了,因为屋子里暖和,小姑娘的脸蛋儿睡得红扑扑的,呼吸轻轻浅浅,却一脚踢开被子,呈现一个“大”字。

  坐在炕沿上的俞鸣杰轻轻拉起被子将她盖上时,看见忙活完的苏糖端着一杯水朝他走来。

  他飞快起身,接过茶杯时两人指尖碰触了一下。

  指尖的温度传来,他心里暖得发烫,初进门时对未知的慌乱无措,都尽数消散。

  漂泊的船终于靠了岸,不用强撑着故作坚强,不用怕孩子受委屈,不用再独自面对所有风雨。

  “苏糖……”俞鸣杰喉结滚了滚,声音哽咽。

  他从来没想过他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有一天能在一个女人面前红了眼,但却没有一点丢人的感觉。

  苏糖也撅了嘴:“你还知道我受委屈啦?你两个姐姐真霸道。”

  “知道,我都知道。”

  他双手捧住她泛红的脸,语气滚烫又坚定:“以后我绝不会再让你受这种委屈,我已经和她们说清楚,我的选择没人能干涉。”

  苏糖抬起酸涩的眼,看见俞鸣杰眼神亮得惊人,“咱们的未来,只有你我说了才算,我会用一辈子证明的。”

  俞家母女起了内讧,因为两姐妹去苏家窝棚闹了一通后不但没让苏糖退出,反而两人几天之内迅速升温。

  更可气的居然还导致俞鸣杰母子决裂,俞老太太气病了。

  俞家姐妹紧急开了个碰头会,这次参会的还有两人的丈夫。

  大姐俞美兰的丈夫沈忠良长得白胖,中等身材,戴着副眼镜,整天笑眯眯的,是一校之长。

  二姐俞美芳的丈夫原峰因为瘸了一条腿,整天阴郁着一张脸,但他却是工资拿得最高的一个,俞美芳平时也是看她男人的脸说话。

  “妈,你也别气了。从古至今你听说哪个男人让迷了眼能回头的?打了打了,闹也闹了,随他去吧。”俞美兰知道她妈是躺着装死。

  “随他去?”俞老太太一把掀开蒙住脸的被子,“我是他妈还是他是我妈?为了个儿居然和亲妈反目,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孽”

  下一步就要嚎了,俞美芳瞅了一眼自家男人愈发阴暗的脸,忙制止:“妈,别闹了。在我家里闹起来,让邻居们听见还以为我和原峰给你气受了呢。”

  经女儿一提醒,俞老太太眼珠子翻了翻:她现在可是寄人篱下,原峰要是不高兴不让她在这儿住怎么办?

  “你说得倒是好听,你就让鸣杰真娶了那个苏糖啊?”俞老太太虽然没开嚎,但声音也拔得老高。

  俞美芳瞪了她妈一眼:“现在咱们不是在想办法呢嘛。”

  “我,我亲自去,我拿根绳儿在苏家门口上吊,我看他还能真铁了心?”

  沈忠良扶了扶眼镜,轻蔑地扫了俞老太太一眼:“想当初撮合他和那个艾晴,你就用一回这招数了,我劝你啊,别用了。”

  俞美芳瞪了眼:“哎,沈忠良你这话什么意思?”

  “还用问吗,当年俞鸣杰同意娶艾晴吗?不是你妈上了手段嘛,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一关到底让俞鸣杰屈服了。但我敢保,这次再用,肯定不灵。”

  沈忠良依旧笑眯眯的,说话却不阴不阳的,很是冰冷。

  俞老太太拍了桌子:“沈忠良,亏你还是个大校长。找你来商量点事儿,你这不行,那不妥的,你是干嘛吃的?”

  “我能过来没别的目的,就是让我家美兰别趟这浑水。俞美兰,回家!”

  沈忠良将披在身上的大棉袄簸了簸,叼起烟歪着头示意俞美兰。

  俞美兰为难。

  她男人有点儿权利,总怕家这边的亲戚找她办事,影响她男人的仕途。

  前几天去了苏家窝棚走那一趟也就够了,都那样了她弟还抱着孩子住人家里了,这还能怎么拆开?

  可不管吧,她妈手里还握着不少钱呢,又怕她妈一生气没她的份就亏大发了。

  “妈,不然就算了吧……”

  “你放屁!”俞老太太破口大骂,“那天要不你说先从那女的下手,非要领着美芳去警告人家,现在能闹成这样?”

  “妈,你现在赖我啊。”

  俞美兰委屈,“本来还可以好说好散的,是美芳又嫌人家脏,又说人家穷的,人家一生气才没给好脸色的。”

  “本来就脏!只要俞鸣杰还姓俞,他就不能娶个没工作没家世的农村女人,绝不能!妈,你说是不?”

  “别吵了!”原峰大嚷了一声,把母女几人的声音全都压了下去。

  俞美芳甚至吓得一激灵,她怕挨打啊。

  她男人自从腿断了,性格越发的古怪,就总是看她不顺眼。不是以她多看了抄电表的几眼,就是以出去倒水超过五分钟为由,反正就总是挨打。

  所以她妈老俞太太在她家住,她是举双手同意的。最起码,原峰不能当着老俞太太的面儿打她。

  原峰眼珠子鼓鼓着看向俞美芳,这儿可真是三天不打皮子就痒痒,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还吵吵嚷嚷地跟着一起闹。

  甭说俞美芳了,就是俞老太太看她这个二姑爷的脸都有点儿害怕。

  “原峰,妈不是想吵。可昨天你也听到了,那逆子为了那个还真的想和我断了母子关系,孩子都带走了啊。”俞老太太双手捶着床,泪流满面。

  原峰拄着拐,眯着眼一一从众人脸上扫过,突然目光定在沈忠良身上:“俞鸣杰从你那里借了多少钱?”

  沈忠良怔了一下,反问:“你的意思是,想让他还钱?”

  俞美兰一听忙摆手:“不行不行,年关要钱那不就是逼他吗,怎么说他也是我弟,要逼出事来怎么办?”

  原峰冷哼:“不逼他?不逼他一下子怎么能让他知道娶那个女人只能是他的累赘。”

  俞美芳眼前一亮:“对啊,他年前给工人开工资可都是从我这儿拿的,加上前几次一共八百块呢。”

  沈忠良看了俞美兰一眼:“从咱们家拿得有小一千块了吧,咱们家的日子过得紧巴巴,你倒是舍得为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弟弟拿钱了,我看原峰说得对。”两姐妹夫妇最后达成一致,趁着年关去要账。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在累累外债面前,俞鸣杰绝对硬气不起来的。俞老太太装病这一出儿,无非是想给两个姑爷子施压的,却听到这么个炸裂的消息。

  她本来都躺下了,又噌地坐起来:“什么?你们都借那个钱了?”

  俞鸣杰盘下农机修配厂时她也是闹了的,她和艾晴的观点一致,既然不能进城,在公社找个稳稳当当吃商品粮的工作是最有面子的。

  平时俞鸣杰看着听话,态度也好,不但对艾晴百依百顺,也从不忤逆他妈,在整个青山公社绝对算得上是个忠孝两全的青年。

  可就是那次,他居然不声不响地盘下了农机修配厂,不但艾晴对他表示失望,俞老太太更是闹了个人尽皆知。

  俞鸣杰顶着压力把个半死不活的修配厂愣是盘活了,开始有了进项,俞老太太虽然不满意但也不至于一见面就吵。

  后面的事已经不受俞老太太控制了,他和艾晴离了婚,厂子面临亏损,他东挪西借地堵着工人工资的缺口。

  这些事她都是听二女儿俞美芳说的,当时她还愤愤地说:“直接关掉就好了,都欠那么多钱了,还发什么工资。”

  没想到那小子能仁义到这个地步,居然四处借钱给工人开工资。

  “这么算来,光是欠你们两个的钱就快两千了?”俞老太太还不到六十岁,算个账什么的可快了呢。

  大姑爷沈忠良依旧笑眯眯的:“呵,美兰这个当大姐的可向着她弟了,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把孩子准备上学的钱都借了他了。”

  原峰也冷着脸:“都知道我腿脚不好不能干啥,家里还好几张嘴要吃饭呢,当我家日子好过呢。”

  俞老太太脸一白,这是嫌自己白吃饭了?她还像老妈子似的伺候他一家子呢,咋不说呢。

  可这些话她不能说,毕竟是住在城里,冬暖夏凉的,比农村舒服多了。

  既然出来了,她就不可能再回去了。

  俞老太太咬咬牙:“要!人怕逼,马怕骑,没有钱我看他用啥养活那个小!”

  扭过脸对沈忠良说:“忠良啊,明天是腊月二十九,你看能不能弄个车拉我一趟,我亲自去要钱!”

  第二天,沈忠良借了公社里的小车,拉着老太太,俞美兰,俞美芳,原峰一行五人真的去了苏家窝棚。

  俞家两姐妹算是轻车熟路了,之前在这儿倒了霉,印象深刻。

  也没用问路,坐在车里的俞美芳直接当起了向导:

  “绕过前面那个牛棚,一股味儿,太臭了!”

  “别走这条小道,有一群小孩儿总在那玩儿,手可脏了,别让他们碰到车。”

  ……

  虽说是三言五语,在俞美芳嘴里的苏家窝棚整个一贫民窟,人穷志短,屎尿遍地的地方。

  尽管她也是农村长大的,却不耽误她看不起农村。

  苏糖这几天都在忙,明天就是除夕,今天要备团圆饭的饭菜了。

  车停在苏家大门口,几人鱼贯下了车。最后是俞美芳扶着原峰走下来。

  大门敞着没关,几人抬腿直接走进院子。

  门一开,扎着围裙出来倒脏水的苏糖与几人走了碰面。空气瞬间凝固了几秒。

  “我们找俞鸣杰,你让他出来!”人多势众,俞美芳底气十足。

  “哗!”一盆脏水不偏不倚刚好泼到俞美芳的脚下。

  俞美芳穿着锃新的皮鞋,吓得几乎腾空蹦了起来:“苏糖,你有病啊!”

  “你才有病,大过年的我家不欢迎你们,请你们离开!”苏糖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恶。

  俞老太太到底是多活了几十年,有些道行,看出来这丫头肯定是吃软不吃硬。

  她脸上堆起笑容:“小苏同志,老婆子我今天是来接我孙女的。”

  甜甜到哪儿都是个拖油瓶,她都带烦了,这个苏糖更不可能容得下她,说来接甜甜把她哄高兴了,然后再说正事。

  “您可别乱说话,你孙女可不在我这儿。”苏糖没给面子,也没往屋里让人。

  俞美芳扯着嗓子喊起来:“俞鸣杰这个真是脑子里进水了,居然看上这么个泼妇!俞鸣杰带着我侄女来找你,多少人都看见了,你还睁眼说瞎话?”

  “我说不在就不在,赶紧给我滚!”

  苏糖才不耐烦和她掰扯这些有的没的,今年志杰说不回来过年却凭空又多了两口人吃饭,她还急着多备些菜呢。

  “我进屋看看去!”俞美芳撸了袖子就要往屋里闯。

  苏糖手拿着盆做防御状,只要她敢进一步,她就敢打,打架不是么,她怕过谁呀!

  站在俞美兰身侧的沈忠良半眯着眼睛,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这个与他们对峙的女人。

  她的脸颊泛起薄红,像熟透的樱桃,眉头紧紧蹙起透着浓浓的执拗。

  眼神清亮又倔强,像只炸毛却不肯认输的小兽。

  这不卑不亢的小模样,十分鲜活,看得他心里直痒痒……

  俞美兰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眼神凌厉:“别动歪心思!还不想个办法!”

  沈忠良一个公社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竟能对俞美兰这个家庭妇女言听计从,那可是有原因的。

  俞美兰手里握着他与学校女老师偷情的把柄,别看他长得像个沉甸甸的土豆,那颗心却五彩斑斓的。

  沈忠良被俞美兰的话收回了神,低声说:“你妹真是个山炮,好话也不能好好说。”

  这话一字一句都被原峰听了去,他就是腿脚不利索,否则非得把俞美芳现在就揍一顿不可。

  俞美芳和苏糖的之间战争一触即发,就在这时,院门口有嘈杂的脚步声传来,随之传来俞鸣杰的声音:“你们来这儿闹什么?”

  俞老太太和俞家姐妹两家子人回身看去,却见俞鸣杰走在最前面,后面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和汉子并排的是个差不多岁数的中年女人,坐在她胳膊上的竟然是甜甜,手里拿着刚蒸出来的花馍,正不受任何干扰地吃着。

  “……不是说他带着孩子住进了苏家吗?”俞美兰低声质问俞美芳。

  上次两姐妹从苏家窝棚离开时,给了苏初生媳妇五块钱,专门盯着苏糖的一举一动。

  没几天,苏初生媳妇就把电话打到俞美芳单位,说她俩走的第二天俞鸣杰就带着孩子来找苏糖了。

  于是才有了今天这档子上门要钱的事。

  俞美芳理直气壮:“只要在苏家能看到他,就说明俩人好着呢。咱就得拆散了他们。”

  本文标题:八十年代的婚姻(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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