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夫圣旨一到,我就直奔江南,那边跟外室已生九个娃的将军当场崩溃

  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成婚三十载,我竟才知萧景珩在边关养了个外室。

  原以为他迟迟不卸甲归京,是因国事繁重、忠心难舍。

  谁知,他早与那女子儿孙绕膝,日子过得比谁都热闹。

  更可笑的是,我亲生的一双儿女,竟也知情,还帮着他瞒了我半辈子。

  得知真相那日,我未哭未闹,只进宫递了折子,请圣上准我与他和离。

  圣旨刚到手,五十岁的萧景珩竟策马回府,风尘仆仆,铠甲未卸。

  “江晚晴!”他站在堂前,眉峰紧锁,将我那封被他截下的折子狠狠掷于地上,“你一把年纪了,还要和离?不嫌丢人吗?”

  我坐在窗下,手中针线未停,正缝着给小孙子的虎头鞋,头也不抬:“不觉得丢人。”

  许是我语气太冷,他顿了顿,声音缓了些:“若是因为今年寿辰我没回京……你心里不痛快,我跟你赔不是。你也知道,边关不能无人,我实在脱不开身。”

  他一边说,一边走近,语气里竟还带着几分耐心,仿佛真以为我只是因他久不归家而赌气。

  我放下鞋面,抬眼看他:“你当真是忙于戍边,才十年如一日地不归家?”

  他一怔,眼神微闪:“你这话什么意思?江晚晴,你整日锦衣玉食,在府中享清福,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莫要胡思乱想。”

  我心中冷笑——不过问了一句,他就急了。

  先帝御赐的姻缘,金册为凭,玉牒为证。三十年前,他披甲立誓:“阿晴,江家乃簪缨世族,你既嫁我,我萧景珩此生绝不负你。”

  可上月十一月初七,他五十大寿。

  我念他年岁渐高,又念夫妻一场,不顾路途颠簸,亲自赶去边关,只为给他一个惊喜。

  谁知,推开那处宅院的门,便见他坐在院中,神色温柔地抱着个两岁小儿,正喂他吃果子。

  夕阳洒在他肩甲上,金光熠熠。那孩子咯咯笑着,伸手去抓他盔甲上的流苏。

  “爷爷!爷爷!”稚嫩嗓音清脆如铃。

  院中大圆桌旁,坐着九个青年男女,年纪与我儿子相仿。

  “爹,快来!我们和娘一起给您庆生呢!”一人高声唤道。

  那“娘”字,像刀子一样扎进我耳朵。

  果然,一位素衣妇人端着热菜从厨房出来,萧景珩立刻起身接过,两人相视一笑,眼中情意绵绵,刺得我眼眶生疼。

  那一刻我才明白——他所谓“戍边”,不过是与另一家人共享天伦。

  而我在京城,守着空房、守着规矩、守着那份“将军夫人”的体面,守成了全天下最大的笑话。

  当夜,我连行李都没收拾,只带了贴身丫鬟,坐上马车连夜回京。

  回府后,第一件事便是写和离书,第二件,便是递折子求圣裁。

  我以为,这已是最后的体面。

  可他偏要追回来,还要拦我的折子。

  此刻,他见我沉默,竟以为我还在使小性子。

  他长叹一声,竟真脱了外袍,往我床榻上一坐,语气近乎施恩:“罢了,今夜我便宿在你这儿。阿晴,别闹了。”

  若是三十年前的我,听到这话,定会红了脸,喜极而泣。

  可如今,我只淡淡睃了他一眼,语气平静:“罢了,你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折腾什么?”

  他站在我面前,身形依旧挺拔,可我知道,那副身子骨早被边关风霜磨得千疮百孔。

  他做不了什么,我也并不指望他做什么——我只是,再也不想让他躺在我身侧罢了。

  萧景珩见我这般冷淡,眉头一拧,眼中浮起几分不耐:“林氏,你莫要不知好歹。”

  “我下月便班师回朝,此后长居将军府,再不离你左右。如此,你总该满意了吧?”

  他说罢,抬手揉了揉左腕——那是旧伤,每逢阴雨或长途策马,便疼得睡不着。

  从前我见他这般,心都揪成一团,连夜熬药、调膏、敷贴,生怕他落下病根。

  可今日,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待他大步离去,背影如松如剑,我却转身进了内室,将这些年为他备下的药膏、绷带、止痛散,一并抱到院中。

  “哐当”一声,尽数扔进那口枯井里。

  水声未起,尘灰飞扬。

  从今往后,我不再咽下委屈,也不再供奉一个欺我半生的男人。

  明月高悬,清辉如霜。

  我彻夜未眠,翻箱倒柜,将他留下的物件一一清点:战袍、玉佩、书信、旧鞋……凡沾他气息之物,不是焚于火盆,便是沉入井底。

  年过五十又如何?我宁可孤老终老,也不愿与谎言共枕至死。

  天光微亮时,院中只剩灰烬与寂静。

  我刚合眼,门外便传来急促脚步声。

  “母亲!”萧枫晔推门而入,神色焦灼。

  我略感诧异:“国子监今日休沐?”

  他几步上前,语气带着责备:“您年事已高,竟因父亲在边疆养了个外室,就要闹和离?值得吗?”

  我心头一窒,直直盯着他:“你怎会知晓此事?”

  他眼神微闪,随即垂眸,眉宇间竟与他父亲年轻时一模一样:“柳姨乃孤女,随父戍边三十载,情深义重。边军上下皆称‘柳娘子’,我岂能不知?”

  “瞒您,是怕您伤心。”

  “柳姨?”我轻笑一声,“你倒叫得亲热。”

  那个曾在我怀中咳喘整夜、哭着要娘的小儿,如今竟为外人说话。

  原来在他们父子眼中,男人在外养个女人,不过是茶余饭后的小事。

  而我这个发妻,若为此闹腾,便是无理取闹、不懂体面。

  我没争辩,只觉胸口发凉。

  忽然想起他出生那日,我疼了三天三夜,血浸透三层褥子,才换来他一声啼哭。

  如今,倒不如没生过。

  萧枫晔见我沉默,以为我动摇了,语气缓和下来:“母亲,家和万事兴。柳姨性柔,绝不会动摇您在府中的地位。您何必计较?”

  “父亲今日难得归家,您快去厨房备些他爱吃的菜吧。他常说,天下唯有您的红烧狮子头最合口味。”

  我忍不住笑出声:“我这把老骨头,还要下厨伺候他?你媳妇呢?让她做啊。”

  他皱眉,一脸不悦:“她回娘家探亲去了。再者,她是柳府嫡女,自小金尊玉贵,十指不沾阳春水,我怎忍心让她操持灶台?”

  我望着他,忽然觉得陌生。

  这哪里是我养大的儿子?分明是他爹的影子,披着孝顺的皮,说着诛心的话。

  我摆摆手,转身往内室走:“你出去吧,我要歇了。”

  晌午日头正高,院中蝉鸣聒噪。

  萧枫晔见我迟迟不肯出院门,只得命人抬了一桌山珍海味摆进偏厅。

  一家三口,总算坐到了一张桌上。

  从前每逢萧景珩在席,我必等他执箸先尝,方敢动筷。

  今日却不同——我眼皮都没抬,径直夹了块清蒸鲈鱼送入口中。

  萧景珩盯着我看了半晌,非但未怒,反倒斟了杯酒,缓缓道:

  “阿晴,此番班师回朝,我会从北疆带个女子回来。”

  我垂眸,只将青瓷小碟里的笋片夹得更勤了些。

  他见我不语,又添一句:“这些年你我在两地分隔,我身边……总不能连个暖被的人都没有。你既陪不了我,我只好在边关另置一屋,安个家。”

  话里话外,倒似是我负了他。

  荒唐!

  我轻应一声:“嗯。”便再不开口。

  他竟忘了——当年只需交出虎符,他便可卸甲归家,何须戍边十载?

  他也忘了——我林氏阿晴,曾是能挽强弓、策烈马的将门女,却为他收剑入鞘,日日守着灶台熬汤煮粥。

  萧景珩显然没料到我如此平静,神色微滞,却仍硬着头皮往下说:

  “天下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理。我这些年来未纳一房,已是顾全你颜面。如今阿淑年岁已高,边地苦寒,我想接她入府,好生奉养……”

  “啪!”

  我将筷子重重搁在碗沿上,震得汤碗微晃。

  萧枫晔忙打圆场,笑得一脸殷勤:

  “父亲凯旋,又得佳人相伴,实乃双喜临门!将军府这些年冷清得如同荒庙,儿子巴不得多些人声热闹。”

  我望着这个我拼死生下的骨肉,心口发凉。

  蠢!

  他当真以为凭个嫡子名头,就能稳坐军勋世袭之位?

  还是天真到信了那外室之子会与他兄友弟恭?

  萧景珩却抚须颔首,眼中浊光闪动:“知我者,吾儿也。”

  萧枫晔得了赞许,愈发来劲,滔滔不绝:

  “柳姨与父亲同历风雪,夜夜缝衣、晨晨熬药,任劳任怨,堪称贤良典范!母亲若见了她,定也欢喜。”

  她苦?

  我林阿晴不苦?

  我本是京中贵女,簪缨世家所出,却下嫁萧门,守着空房如守活寡。

  付尽青春,换不来他半分真心;耗尽心血,养出个认贼作母的儿子!

  我盯着萧枫晔,一字一顿:“既然你觉得她千般好、万般妙,不如……换个娘?”

  萧枫晔脸色骤白:“母亲!儿子绝无此意!”

  萧景珩亦皱眉:“阿淑从未觊觎主母之位,你何苦对孩儿说这等重话?”

  萧枫晔赶紧接话,语气诚恳:“是啊母亲,柳姨入府,不过是个侍妾罢了。您永远是儿子唯一的母亲,将军府的主母也只会是您!”

  我端起手边茶盏,慢悠悠啜了一口枸杞茶,温热微涩。

  父子俩一唱一和,倒比戏台上的伶人还卖力。

  “这是萧氏将军府,”我放下茶杯,淡淡道,“你们父子做主便是。”

  我不愿在这等腌臜事上多耗心神,正欲转身离去。

  恰在此时,萧景珩麾下一亲卫疾步而来,附耳低语几句。

  我虽站得稍远,却也隐约听见“柳夫人”三字。

  萧景珩面色微变,旋即朝我投来一瞥,眼中含着几分歉意。

  “江氏,”他声音沉稳,“边疆急务突至,本将须即刻启程,这顿饭……只得作罢。”

  我未挽留,只淡淡颔首。

  倒是萧枫晔眸光一黯,急急开口:“父亲!咱们父子已有五年未曾共食团圆饭了,今日除夕,何不稍作停留?”

  萧景珩脚步一顿,抬手轻拍儿子肩头,语气微涩:“待为父下月回京,往后日日皆可团圆。”

  我垂眸不语,指尖掐进掌心。

  往后?

  萧景珩啊萧景珩,你的往后,再不会有我江晚晴半分影子。

  他走后,我亦未与萧枫晔多言,径直回了桂苑。

  此后数日,我默默收拾箱笼,一件件清点旧物。

  人老了,总爱翻旧账。

  忽忆起成婚那年,他自边关快马送回一匹雪白小马驹,鬃毛如云,眼似星子。

  我天天亲手为它梳洗、喂草、系铃铛,唤它“皎月”。

  如今皎月早已老死,而他在边疆拥妻抱子的寒夜里,我独自将它埋于后山黄土之下。

  我又翻出他历年家书,纸页泛黄,却被我以油布裹了又裹,藏在檀木匣底。

  字迹依旧遒劲——

  “吾妻江晚晴:离京三百二十日,风沙蚀骨,思卿如狂。”

  “边塞无花,唯见孤雁南飞,恍若卿当年送我出城时所簪白梅。”

  “勿忧,一切安好。”

  曾几何时,这些字句是我熬过漫漫长夜的灯。

  如今再看,却刺目如针。

  我将信纸一张张投入火盆,火舌卷起,灰烬纷飞如蝶。

  又命下人搬出十数箱器物,尽数变卖。

  无人敢多嘴——皆知此乃我江家嫁妆所置,与将军府库银无干。

  直至除夕夜,方闻萧景珩凯旋入京。

  他竟直入宫门,以赫赫战功求圣上赐婚,欲纳柳淑贞为平妻。

  不过三日,他便买下将军府东侧宅院,让那柳氏安居。

  扫雪的婆子们躲在廊下窃语:

  “听说将军拿夫人的体己钱给新夫人置宅子哩!”

  “可不是?还凿穿了竹苑那面墙,两府连成一片,夜里提灯都能串门儿!”

  若在从前,我定心如刀绞。

  可如今?

  人都快入土了,还争什么醋坛子?

  况且这些年府中开销,哪一文不是从我嫁妆里出?计较,也晚了。

  我佯作未闻,缓步往府门而去。

  却正撞上萧景珩立于阶前,手中提着一纸包。

  他见我,略显局促,忙递过来:“刚买的桂花糕,你素来爱吃。”

  我示意嬷嬷接过,淡声问:“既已纳柳氏为平妻,何不让她住进将军府?”

  提及柳淑贞,他眉间皱纹竟舒展开来,眼底柔光浮动:

  “阿淑不同你。她女扮男装随军十年,是马背上长大的巾帼,不惯与内宅妇人周旋。”

  “让她居于邻院,一则顺她心意,二则……也不扰你清净。”

  “不扰我眼?”我心底冷笑,面上却只微微一笑,“将军思虑周全。”

  萧景珩见我面色冷淡,只当我还闹着小性子,皱了皱眉,伸手来握我的手。

  “阿晴,”他语气沉沉,“你我结发多年,何至于此?”

  我抽回手,没应声。

  他叹了口气,又道:“往后我不会再让你独守空房。”

  我抬眼看他,他竟还一副施恩模样。

  “初一、十五,我必去你院中歇息。”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其余日子,得陪阿淑。”

  “她身子弱,又不惯独处。你是正室,素来贤德,多体谅些。”

  我差点笑出声——老东西,脸皮倒是比城墙厚。

  用我江家的嫁妆养外室,拿我铺子赚的银子给那女人置宅买田,如今还要我“体谅”?

  “你开心便好。”我淡淡道,心里却已打定主意:这府,我一日都不多待。

  正午日头正好,冬阳晒得人暖烘烘的。

  我登上马车,直奔皇宫。

  此去,只为求一道圣旨——休了萧景珩。

  未嫁时,我与当今圣上夜君倾也算青梅竹马。

  彼时他还是九皇子,常翻我家后墙,怀里揣着御膳房新做的桂花糕,笑嘻嘻塞给我:“阿晴,快吃,别叫人瞧见。”

  后来我嫁入萧家,他登基为帝,彼此再无往来。

  三十年光阴如水,不知他可还记得那个爬墙送点心的少年,和墙下接糕点的小姑娘?

  金鸾殿前,宫人通禀后,我缓步而入。

  九重宝座之上,明黄龙袍加身,夜君倾正低头批阅奏章。

  虽年近五十,眉目间仍存昔日清朗,只是鬓角微霜,添了几分沉稳。

  我跪地叩首,声音清亮:“老妇江晚晴,叩见陛下。”

  “江晚晴”三字一出,殿内笔尖一顿。

  他缓缓抬头,目光落在我身上,久久未语。

  半晌,才放下朱笔,轻声道:“阿晴?三十年不见,你竟比朕梦里还年轻些。”

  我心头微震,忙俯身:“陛下谬赞,老妇不过强撑体面罢了。”

  他命人赐座,眼神复杂:“朕听说,萧景珩带着外室一家五十八口进京,以军功换平妻之位……你受委屈了。”

  我摇头,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折子,双手呈上:“陛下,臣妇今日所求,非为诉苦。”

  他接过折子,眉头微蹙:“你先前递过和离书,被他截下。此番……仍是为和离而来?”

  我直视天子双眸,一字一句道:“非和离,乃休夫。”

  夜君倾一怔,随即长叹:“你这年纪休夫,往后如何安身?不如……入宫为贵妃,伴朕左右。”

  我心头一紧——刚跳出狼窝,岂能又入虎穴?

  萧景珩一个外室我都嫌脏,皇帝后宫三千,我可不想日日闻脂粉味儿。

  但圣意难违,只得委婉推辞:“陛下厚爱,老妇感激不尽。只是年岁已高,形貌枯槁,入宫恐污圣目,亦损皇家体统。”

  他凤眸微眯,似看穿我心思,却未点破,只轻笑一声:“朕不过是想寻个旧人,一同在御花园钓钓鱼、说说话罢了。你既不愿,罢了。”

  幸而他未强求,当即提笔,朱批一道休夫圣旨。

  出宫时,寒风扑面,我却觉浑身轻松,仿佛卸下千斤重担。

  今夜是除夕。

  因柳淑贞初入府,萧景珩特意将团圆宴设在她院中。

  孩子们都去了寿宴,我却推说身子不适,留在了桂苑。

  眼不见,心不烦,省得看那些虚情假意的脸。

  隔壁爆竹噼里啪啦响了一整夜,孩童笑闹声此起彼伏,吵得我辗转难眠。

  直到天光微亮,我才勉强合了会儿眼。

  翌日辰时未到,萧景珩便来了。

  五十岁的他鬓角已染霜,身形也略显佝偻,可那双眉眼,依旧如当年般冷硬如铁。

  “将军来我这作甚?”我语气淡漠,连茶都没给他倒。

  他轻咳一声,耳根竟微微泛红:“今日……初一。”

  我怔了怔,这才想起——他早年曾许诺,每月初一十五必来桂苑坐坐。

  可这承诺拖了二十年,如今才想起来践行,未免太迟了些。

  我冷笑:“将军的好意,妾身消受不起。”

  说着便拉开抽屉,要去取那道皇帝亲赐的休夫圣旨。

  “明日初二,丽华要回门。”他忽然开口,声音沉稳,“你……好生准备着。”

  我手一顿。

  萧丽华去年嫁入东宫,成了太子妃。初二归宁,是顶顶体面的大事。

  他走近几步,犹豫片刻,竟伸出手,想揽我的腰。

  那手掌粗糙厚茧,带着沙场余温。

  我猛地侧身避开,冷冷道:“今日月事不便,将军还是去柳氏房里歇着吧。”

  其实我三年前就已绝经,这话不过是搪塞。

  谁知他竟不恼,反倒笑了:“还能来月事,是福气。往后……咱们再生个孩子也好。”

  我愕然抬头。

  他竟絮絮叨叨说起家常:“前日给小孙子雕了把木剑,昨日又给孙女做了匹小木马。若你再生个儿子,我定亲手打一张摇床,每日陪他看花喂鱼,安度晚年。”

  我听得心头一阵发凉。

  孙子都满地跑了,还妄想让我这半老徐娘再生子?

  整整一日,我借口腹痛,没给他一个好脸色。

  他枯坐半晌,终是讪讪离去。

  我懒得管他去了谁的屋子,只低头清点箱笼——

  这些年攒下的嫁妆、私产,一件件登记在册,尽数收拢。

  正月初二,天刚蒙蒙亮,府门外便传来仪仗喧哗。

  萧丽华一身金线织锦华服,珠翠满头,由八名宫婢簇拥着踏入将军府。

  一年未见,她第一句话却是劈头盖脸的责问:

  “母亲!你怎的又闹着要和离?父亲待你还不够好吗?”

  她眼眶泛红,声音尖利,“你若真走了,旁人只会说我有个被休弃的娘!我这太子妃的脸往哪儿搁?”

  “若失了嫡女身份,日后如何母仪天下?!”

  我静静听着,心一点点沉下去。

  这孩子,是我拼了半条命才生下来的。

  她幼时体弱,我天天熬燕窝、炖鱼汤,亲自喂到她唇边。

  怕她在深闺闷坏,我悄悄在后院凿了暗门,任她溜出去玩耍,只当不知。

  更教她挽弓舞剑,告诉她:“琴棋书画救不了命,刀在手,才是活路。”

  那时她扎着小鬏鬏,挥着木剑奶声奶气道:“娘亲莫怕!阿华长大定日日护你!”

  可如今站在眼前的,哪还有半分昔日影子?

  我压下喉间酸涩,淡淡道:“我为你们兄妹耗尽青春,如今连句重话都说不得了?”

  萧丽华脸色一僵,嘴唇微颤,却终究没再开口。

  “太子的心,从来就不在我身上。”

  我垂眸轻抚袖口,声音平静,“若非将军府嫡女这层身份,他断不会立我为后。母亲,您得多替我想想才是。”

  我心中苦笑,却未露分毫。

  都说女儿是娘的贴心小棉袄,可我这件,打小暖人,长大后竟处处漏风。

  当年她初及笄,我便拉着她的手,一字一句道:“阿华,一入宫门深似海,莫要嫁入皇家,更莫卷入那吃人的宫闱之争。”

  她那时眼波流转,满是憧憬:“可太子待我极好,母亲何必拦我?”

  我叹气,终究没再阻拦——身为母亲,我只盼她欢喜,哪怕那欢喜是刀尖上舔来的。

  如今,轮到我为自己活一回了。

  “阿华,”我抬眼望她,语气柔和却不容置喙,“我为你思前想后二十年,如今,也该为自己打算了。”

  萧丽华脸色骤变,眼中浮起一层水光,却不是委屈,而是怨怼。

  “难怪父亲宁愿在边疆陪柳姨十年不归,也不愿回来看你一眼!”她声音陡然拔高,“若我的母亲是她,该多好!”

  说罢,她掏出帕子狠狠按了按眼角,转身便走,裙裾带风,连珠帘都撞得哗啦作响。

  我望着那抹远去的背影,久久未动。

  心口不疼,也不怒,只余一片冰凉的平静。

  阿华啊,你且安心。

  很快,你的母亲,就真会是她了。

  她走后,我低头继续缝那双虎头鞋。

  针脚细密,虎眼灵动,是我给小孙子亲手做的。

  桂苑空旷,冬日寒风从窗缝钻入,纵使炭盆烧得通红,也暖不了这屋子半分。

  不到半日,萧丽华又浩浩荡荡回了宫,连午膳都没用。

  当晚,萧景珩便怒气冲冲闯进桂苑。

  “你一把年纪,与我拌嘴也就罢了!”他指着我,手指微颤,“女儿难得归宁,你竟还与她置气?连顿像样的饭都不做!”

  我放下针线,淡淡一笑:“以后不会了。”

  ——因我与你们,本就再无“以后”可言。

  他见我温顺,火气稍敛,环顾四周,忽地皱眉:“怎的屋里空成这样?死气沉沉的,像座冷庙!”

  我咬断丝线,将针稳稳插进鞋底:“丢了些旧物罢了。摆了三十年,看腻了,留着也是碍眼。”

  ——正如你萧景珩,我也看够了。

  他脸色一沉:“该省则省!莫要败家,好歹给子孙留些福泽财气!”

  我抬眸,直视他眼底那抹不耐:“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话,可是您亲口教我的。”

  他身形一僵,似有所悟,神色忽然局促起来。

  半晌,他缓了语气,竟带了几分哄意:“明日我带你去东街挑副好棺木,将来咱们合葬一处,也算圆满。”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声音低了些:“三人同椁,阿淑也一道。”

  我眉头一拧,脱口而出:“定二人合棺。”

  他顿时变了脸,以为我妒恨柳淑贞:“阿淑替你在边疆陪我十载,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不能成全她这点心愿?”

  若在从前,这话能让我心碎成齑粉。

  可如今,我只觉荒唐。

  “要么二人合棺,”我语气斩钉截铁,“要么各埋各处,互不相干。”

  不愿再多费唇舌,我起身,微微侧身:“天色已晚,请陛下回吧。”

  “冥顽不灵!”他怒喝一声,袖袍一甩,大步离去,靴声震得廊下铜铃叮当乱响。

  当夜,月黑风高。

  桂苑院门轻叩三声,一位不速之客悄然立于阶下。

  柳淑贞不请自来,含笑落座,举止端庄,确有几分大家风范。

  可眼角密布的细纹,却掩不住岁月的刀痕。

  她虽只长我几岁,瞧着却似老了十载不止。

  我暗忖:边疆风沙烈,日头毒,又连年生养耗损元气,怎比得我养在深闺、四时调养?

  她抬眼望我,开门见山:“这三十年,你与阿珩聚少离多,情分淡薄。我却不同——我们如寻常夫妻般同食共寝,抚育子女,军中上下皆唤我一声‘夫人’。”

  我慢悠悠抿了口人参茶,眼皮微掀:“哦?”

  “你或许不知,三十多年前,我与阿珩两心相许,情意甚笃。”她声音轻柔,却字字带刺,“只因萧家门第高,不肯允他娶我为正妻。”

  “是我劝他应下江家联姻,才有了你今日的将军夫人之位。”

  我放下茶盏,淡淡一笑:“所以,你熬了大半辈子,从小三熬成老三,千里迢迢随萧景珩回京,就为了给我讲这段陈年旧事?”

  柳淑贞唇角笑意一滞,脸上浮起一丝窘迫。

  片刻,她强作镇定:“阿珩一直遗憾我未能入萧氏宗祠。如今,他让你儿子娶了我侄女今宜,总算圆了这份心愿。”

  “江晚晴,”她目光灼灼,“将军夫人的名分,是我让给你的;你儿子的姻缘,也是我亲手牵的线。”

  “如今我别无所求,只愿死后以‘萧柳氏’之名,与阿珩同穴合棺。这般小小愿望,你竟也忍心不允?”

  我怔住。

  难怪这些年,我对儿媳柳今宜百般照拂,她却始终冷面相对。

  原来根子在这儿——她竟是柳淑贞的亲侄女!

  我看她眼中那抹藏不住的得意与挑衅,心中却无波无澜。

  “为了做萧景珩见不得光的外室,你连柳家女儿的身份都舍了,三十年不归故里。”我缓缓道,“柳淑贞,值得么?”

  她笑容未变,可攥着宽袖的手背青筋微凸,指节泛白。

  良久,她竟答不上来。

  我再瞥她一眼——鬓发斑白,眼珠浑浊泛灰,哪还有半分当年“情投意合”的影子?

  忽而有些怜悯。

  “罢了。”我轻叹,“我不要的婚姻,不要的棺材,你若稀罕,尽管拿去。”

  “我不需你施舍!”她猛地站起,脸色涨红,“这些本就是我应得的!”

  说罢,拂袖而去,脚步仓皇,全无方才的从容。

  待她走远,我唤来老嬷嬷,语气平静:“去真州,把我娘家那处宅子买回来。”

  “雇人洒扫庭院,修整花木,往后我便在那里养老。”

  从及笄到白发,我守着这将军府,操持内务,抚育儿女,从未为自己活过一日。

  如今,也该歇歇了。

  不多时,下人来报:老爷带着柳氏去了东街,要挑一副上好楠木棺材,阵仗不小。

  他们既不在,我正好去库房清点家产。

  寒风穿窗而入,卷起账簿一角。

  我坐在椅上,一页页翻看,神色如常。

  嫁妆单子,一件不少,尽数取回。

  其余财物,一概不留。

  儿子已娶,女儿已嫁,皆成人立业。

  萧景珩亦有了他的“新生活”。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

  我早就不在乎了。

  自打我嫁入将军府,三十年来,府中一应开销——从米粮柴炭到仆役月例,哪一桩不是拿我的嫁妆银子填的?

  当年萧家死活不肯让萧景珩娶柳淑贞,不就因这府里早就空得只剩个壳子?非得靠我这富户之女来续命!

  如今我要走,拿回自己的钱,天经地义,谁也拦不得。

  眼见我带来的随从一箱接一箱往外搬嫁妆,管家急得直搓手,在廊下团团转,想上前又缩脚,活像只被架在火上的虾子。

  “老夫人!老夫人!”他终于扑跪下来,声音发颤,“您把这些全搬走了,将军府上下一百三十五口人,往后可怎么活啊?”

  我冷冷扫他一眼:“找你们新主母去。她既进了门,便该担起养家的担子。”

  管家脸色煞白,膝行两步,哀声恳求:“老夫人,一日夫妻百日恩哪!您当真……不管老爷了?”

  我嗤笑一声:“恩?他和柳淑贞的恩情,比我多十倍百倍!轮得到我担心?”

  话音未落,我从袖中抽出一道明黄卷轴,啪地甩在他脸上:“接着!这是御赐的休书圣旨——看清楚了,是‘休夫’!”

  “我替萧家养了三十年的人,如今还要我养那柳氏一家子?痴心妄想!”

  “回去告诉你家将军——圣上已准我休夫,我不稀罕他了!”

  说罢,我拂袖转身,连头都没回。

  回到桂苑,我环顾这住了三十年的屋子,青砖、雕窗、旧榻、铜镜……处处皆是我青春熬成灰的痕迹。

  “嬷嬷,”我轻声道,“把属于我的东西,一样不留,尽数收拾了。”

  人都道,人老须伴。可我此刻只想回江南,回那个有杏花、有溪水、有爹娘坟茔的小村。

  半生浮沉,唯有故土能安我魂。

  待箱笼捆扎停当,我亲自提了一桶桐油,沿着院墙、回廊、厢房,一圈又一圈细细浇透。

  “夫人……”嬷嬷站在门槛边,嘴唇微动,却终究没拦。

  我掏出火折子,轻轻一吹——

  “嗤!”

  火苗腾起,刹那燎原,烈焰冲天而起,将将军府半边夜空照得通红如血。

  “既然要走,”我望着火海,声音平静,“那就烧个干净。连墙角蛛网,也不留一片。”

  尘归尘,土归土。

  从此桂苑无我迹,萧门与我再无干系!

  黑烟滚滚,火星飞溅,映得我眼中一片清明。

  这困了我三十年的金丝笼,今日,终得脱身。

  ……

  东街棺材铺内,檀香混着木屑味儿,阴沉沉的。

  萧景珩负手立在堂中,指着一口宽大楠木棺椁,对老板道:“此棺需容三人,尺寸再加三寸。”

  柳淑贞却蹲在另一口双人合棺前,指尖摩挲着光滑棺盖,眼波流转:“这口才好,小巧精致,正合我意。”

  萧景珩眉头一皱:“你懂什么?江氏虽年迈,但名分在,合葬乃礼制!”

  柳淑贞撅嘴:“可她昨日还当众说,死也不愿与我们同穴呢。”

  “胡闹!”萧景珩拂袖,“她一个妇道人家,岂能左右家事?我说合葬,便是合葬!”

  他本以为柳氏会体谅他心中所念,谁知她竟如此不知趣。

  “晦气!”他冷脸转身,“正月看棺,本就不吉。走!”

  话音未落,他已大步跨出铺门,径直上了马车。

  柳淑贞小跑追出,委屈嘟囔:“景珩,等等我呀……”

  马车刚抵府门,忽见管家跌跌撞撞冲出来,慌得连门槛都绊倒,扑在地上滚了一身灰。

  “老爷!大事不好了!”他爬起来,声音撕裂,“桂苑……桂苑烧起来了!”

  萧景珩猛地掀开车帘,脸色骤变:“夫人呢?!”

  管家抖着手,捧上一道明黄卷轴,面如死灰:“夫人……搬空库房所有银钱,只留下这个……人已出城了!”

  “啪嗒——”

  萧景珩手中暖炉坠地,滚烫炭块散了一地。

  他颤抖着展开圣旨,只见朱笔御批赫然写着:

  “准江氏晚晴所请,休夫归乡,永绝萧姓。”

  字字如刀,劈得他眼前一黑,踉跄后退三步。

  “这……这绝无可能!”

  萧景珩声音发颤,手指死死攥着那纸休书,指节泛白。

  可左下角那方朱红玉玺印鉴,清晰得刺眼——确是江氏亲笔所盖,官府备案无疑。

  那个女人,竟从当初怯怯求“和离”,一转成了堂堂正正“休夫”?

  管家急得团团转,声音都劈了:“桂苑的火虽扑灭了,可……可全烧光了啊!连根梁都没剩!”

  “库房空得能跑马,拿不出一文钱修缮……老爷,将军府往后可怎么撑下去哟!”

  他哭丧着脸絮叨,可萧景珩却像失了魂,眼神空茫茫的,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这时,柳淑贞上前一步,裙裾微扬,语气沉稳:“莫慌。”

  “我和老爷自边疆带回些银两,你速去雇匠人,先修主屋,稳住人心要紧。”

  管家见萧景珩呆若木鸡,只得咬牙应下:“是,夫人!”转身小跑而去。

  ……

  另一头,江晚晴斜倚在马车软垫上,手捧一盏温茶,悠然看窗外流云。

  车轮辘辘,直奔真州——那里有她三年前悄悄置下的小院,青瓦白墙,竹篱绕菊,还雇好了厨娘与花匠。

  十五岁那年,她被一顶小轿抬进将军府,从此困在京城高墙内整整三十年。

  起初,萧景珩尚未出征,常在后院与她对练拳脚。

  “你这招‘白鹤亮翅’,腕子太软。”他笑着点她手肘。

  “那你教我硬一点?”她不服气地瞪回去。

  武将之家,本就敬重会武的女子。

  那时婆母待她极好,从不摆侯门架子,反倒常拉她手说:“晚晴啊,你来了,这府里才有了人气。”

  后来她才知,将军府早空了底子。

  老将军战死,三个兄长尽数殉国,只余孤儿寡母,外加一个少年萧景珩。

  她的嫁妆,恰如雪中送炭,填了府中十年亏空。

  马车行至郊野,车夫勒缰喂马。

  江晚晴跳下车,蹲在路边拨弄一丛毛茸茸的狗尾巴草。

  王嬷嬷笑着打趣:“老夫人在府里整日愁眉不展,如今倒连野草都当宝贝了?”

  江晚晴抬眼,眸光清亮:“何止野草?连这风,都比府里的香。”

  话音未落,她忽地起身,一把夺过护卫腰间马鞭,翻身跃上黑马。

  动作干净利落,惊得王嬷嬷倒抽冷气:“主子!您都四十五了,这般……被人瞧见成何体统!”

  江晚晴扬起嘴角,马鞭轻甩:“怕什么?我都休了夫君了,还管什么体统不体统?”

  说罢,双腿一夹马腹,扬尘而去。

  满头银丝在风中飞扬,背脊却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少女。

  随从们面面相觑——原来这位素来端庄的老夫人,骨子里竟是个野马性子!

  王嬷嬷喃喃:“怪不得……老将军总说她‘不够温顺’。”

  夜色渐浓,真州城门在望。

  江晚晴策马入街,引来路人频频回首。

  “瞧那老太太,衣料是云锦,马鞍镶银,定是富贵人家!”

  “若能做她面首,日日吃香喝辣,岂不快活?”

  话音未落,忽有一白衣公子手持一束粉茉莉,翩然拦于马前。

  他眉目如画,笑意盈盈:“昨日在灵隐寺求签,卦象说——今日西街,遇白首良缘。”

  “方才见了夫人,方知天意如此。”

  江晚晴一怔。

  王嬷嬷立刻横身挡前,厉声呵斥:“哪来的浪荡子,敢调戏我家夫人?”

  “来人!捆了送官府,治他个轻薄之罪!”

  那男子闻言,神色一变,慌张地溜了。

  江晚晴表情有些奇怪。

  现在外面的世道都这样了吗?变化还真是让她这个小老太觉得不习惯。

  皇帝因为儿时情分想纳她这个臣妻进宫她可以理解,可怎么走路上都有桃花。

  江晚晴叹了口气,重上了马车,拿出叆叇翻看着书。

  现在的年头,唯有读书高。

  连竹纸都因此在市井从三十年前的二十文一张变成了一百文一张。

  只是一路往前走,江晚晴没想到萧府竟然有人追了过来。

  “老夫人,这是老将军差人送来的书信……”

  江晚晴猜测,定是责骂她闹脾气烧了宅院不告而别的书信。

  她让王嬷嬷收下信笺,冷着脸赶走了萧府的人。

  “甩了他们,别让那边的人追着走。”

  一到真州宅院,江晚晴就看见了管家携着下人们候在院门口。

  管家满脸堆笑:“主子,院子里有人给您送了一份大礼。”

  从天而降的雪花压在桃花院里尚未开放的桃树上,簌簌作响。

  江晚晴找到管家说的大礼,在看到那个巴掌大盒子的时候,神色诧然一瞬。

  “这是……谁送的?”

  她的疑问落地,打开盒子的时候却得到了答案。

  里面是一张张铺子的书契,缝隙处盖上的红色官印象征着皇商的地位。

  王嬷嬷犹豫问道:“主子,要收吗?”

  江晚晴摸不准皇帝的意思,但送上门的钱财不要白不要,她冷静的点了点头:“收下吧。”

  随从们面面相觑。

  江晚晴的声音再次传来:“萧景珩送来的信呢?”

  王嬷嬷敛了敛神,答道:“在老奴身上,除了这封信,老将军后来又让人传话……”

  她嫌那话废话,不想说给主子听,也没来得及说给她听。

  江晚晴摆手:“但说无妨。”

  王嬷嬷眼底闪过一抹嫌弃:“老将军说,您若是不在三日内回京,他就要把柳淑贞扶正。”

  新买的几个丫鬟机灵,其中一个紫衣丫鬟献上计策。

  “主子要给那柳淑贞一点颜色看看吗?奴婢们认识几个青楼妓子,可勾人了,保管把老将军迷得五迷四道,也叫柳淑贞尝尝丧夫般的生活。”

  江晚晴抿了一口枸杞茶,好笑道:“知道你们为我着想,可是柳氏罪不至此,甚至算得上一个可怜人。”

  同为女人,她何必为难比她还大的老婆子。

  敛了神,江晚晴一脸平静的打开信笺。

  上面熟悉的笔迹跃入她眼中。

  ——【你现在回来,本将军既往不咎。】

  江晚晴扯了扯嘴角,没有丝毫犹豫地将信笺扔进火炉。

  顿时,火花四溅。

  一股黑烟腾腾上升,遮住她眼底的漠然。

  离了婚,日子还是要过的。

  江晚晴在真州的商铺无人敢为难,再加上她经营诺大的萧家多年,人脉积累盛广,小小真州几十间店铺她简直手拿把掐。

  年轻的丫鬟们整天围在她身边拍马屁:“主子眼光独到,不仅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还有余力去给其他店铺传授经验,真是让人佩服。”

  江晚晴笑了笑,忍不住问:“你们真会说话,不像我……”

  她的话戛然而止。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众人多少了解了她的过往。

  也知道她在说谁,萧家人。

  丫鬟们不由都替她觉得不平。

  江晚晴也有些心涩,那家人明明是靠她养活的,却说她眼里只有钱,嫌她啰嗦事多,不如柳淑贞那样善解人意。

  她不想回忆那些过往,摆了摆手:“今天的店铺巡逻就到这吧。”

  她说完,转身正要离开绸缎铺子。

  一个小厮打扮的仆人却匆匆跑到江晚晴身前:“老夫人,老将军给您的信,特意吩咐奴才盯着您看完。”

  江晚晴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她面无表情的盯着仆人,那仆人被这锋利的眼神盯得把头垂得更低了。

  “罢了。”

  江晚晴是个大度的人,也不好与一个下人计较,当面拆了信。

  ——【你一个老太婆,离了我谁还要你。】

  江晚晴攥紧了纸,而后将揉皱的纸张一点点抚平,转身走去绸缎铺子账台前拿了一只毛笔。

  她此刻简直无语到了极点,想在纸上骂回去,却迟迟不知如何下笔。

  机灵的丫鬟大胆道:“主子,让我来。”

  江晚晴一愣:“你来?好,你来。”

  丫鬟紫霞接过她递来的毛笔,飞速的在纸上写——

  “你头发已经和你父亲尸体上的蛆那么白了,那玩意和针一样细,硬起来和拇指一样短……怎么还那么自信?”

  江晚晴和随从们纷纷探头去看,震撼地久久无言。

  把信笺递交回脸色苍白的仆人手里,江晚晴就悠悠地往桃花院走去了。

  她看得出写那封信的萧景珩是在生气。

  他的自尊心一向很强,在他眼里,若是有人拂了他面子,还闹到皇帝跟前,他必定记恨上那人。

  但是江晚晴不理解,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离开了,不是正合萧景珩的意吗?

  他正好还可以续弦娶柳淑贞,再过两三年,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和柳淑贞合葬了。

  想到这,江晚晴眼底涌上一丝怅然。

  她子女不孝,丈夫不喜,以后她死了,谁来给她处理后事?

  不知不觉,她将心底话说了出来。

  一侧的王嬷嬷轻声道:“主子可以让陛下处理。”

  江晚晴没说可,也没说不可,只是叹了一口气:“王嬷嬷,我很久没见我母亲了,明日我们去给我母亲扫扫墓吧。”

  至于身后事,她身子骨硬朗,倒也不用像柳淑贞和萧景珩那样着急。

  王嬷嬷“诶”了一声,静静地跟在她身后回了府。

  江晚晴回到院子,简单沐浴洗漱一番,就回了主屋休息去了。

  她为了让自己有家的感觉,特意把院子改成了三十年前的格局。

  可是这一觉,她辗转反侧。

  昏昏沉沉睡去后,她还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

  有幼时她和夜君倾的语笑喧哗。

  有十五岁她初见萧景珩的红帐翻滚。

  有三十岁她站在城墙上,眺望萧景珩骑马再度离去的酸楚。

  纷杂的记忆不断闪现。

  最后定格在萧景珩与柳淑贞一家子和和睦睦的画面,他深情款款看着她。

  那眼神看得江晚晴心底刺痛,顿时从梦中惊醒。

  她揉了揉眉心,决定先搬离桃花院,再把院子里的格局重新修建一下。

  但在这前,她还是要先去见见她的母亲。

  正是一月,冬雪未融。

  在真州西郊上,一座大坟伫立在百年桃花树下,石碑上写着“江夫人之墓”。

  江晚晴缓缓跪下,神色既不落寞,也不伤感。

  她整理了一下香炉里的香,将它们排好后淡淡一笑。

  她看向大坟:“母亲,我和萧景珩分开了。”

  “他不是个良人,只是我与他蹉跎了三十年,已经快要年老珠黄了,以后我下去的时候,您可千万别笑我。”

  风吹过,一时间花枝摇晃,却无桃花落下,空中也只有白雪清冽的味道。

  江晚晴之所以选择离婚后回娘家真州老宅,很大一部分原因来源于她母亲。

  她陪母亲回过两次外祖家,一次是五岁时,一次是十岁时。

  五岁时,母亲一回娘家,就趴在棺材上无声地哽咽哭泣。

  那时江晚晴尚年幼,连死的人是她外祖父还是外祖母都弄不清,只会咬手……

  而十岁时,江晚晴才隐隐明白娘家是什么地方。

  母亲抚摸着她头,眼眶泛红。

  “你父亲和我吵架了,他在外面养了一个女人,我咽不下这口气,你跟母亲回外祖家好不好,母亲只有你了。”

  所以江晚晴记住了,和夫君吵架要回娘家,咽不下气要回娘家。

  娘家永远都是出嫁女的底气。

  可是萧景珩他远在边疆,她连和他吵架的机会都没有。

  三十年啊,江晚晴早已没了年轻时的脾性,纵使她发现萧景珩养了外室,她也只会沉默寡言。

  她爱过他,也恨过他。

  而她对他的所有情感,也随着冬日的到来如同桃花香一样消散在了风中。

  江晚晴不知道萧景珩是怎么想的。

  她无法揣摩一个三十年只回十次家男人的心思。

  一个月间,她在真州的生活可谓是如鱼得水,除去经营店铺,她没事就去梨园听戏。

  萧景珩却一反常态没有因为那封信大骂她。

  静悄悄的,倒是有点像单方面与她冷战。

  直至她京城好友来信,江晚晴才得知萧景珩进了好几次皇宫,想要一道抓捕她江晚晴的圣旨,理由是她挪走了将军府的家产。

  圣上不仅没有管他,还当着众位朝臣的面斥责了他一顿。

  至于骂得有多脏,倒是没有传出来。

  与此同时,商铺的各位管事又来喜报:“上月售卖所得比往年翻一倍!”

  江晚晴看着账本上的三万二千七百两银子,喜笑颜开。

  大手一挥,给底下每个人都赏了一个月薪水。

  ……

  另一边。

  被圣上斥责一顿的萧景珩冷静下来,他走在将军府,烦躁地问下人:“老夫人她还没有回来吗?”

  下人颤巍巍摇头。

  这个摇头和圣上斥责的画面叠加在一块,顿时让萧景珩想起那封咒骂信以及休书。

  它们如同一个无形的巴掌猛然落在萧景珩脸上,让他心中又感到了无比的愤怒。

  可是他很快又泄了火。

  他还能收到江晚晴的咒骂信,说明她不至于不理他。

  这一刻,萧景珩莫名松了一口气。

  但没走两步,他就撞上了神色凝重的管家:“将军,我们付不起修葺桂苑的工钱。”

  萧景珩一愣,匪夷所思:“什么?”

  “就一个被烧坏的小院子,能花多少钱,我偌大的将军府怎么会连这点钱都拿不出?”

  将军府真这么穷?

  他又想起圣上骂他,说他是个吃软饭的。

  当时大臣看他的眼神充斥着不屑。

  萧景珩在军营呆了多年,什么骂人话没有听过……

  可破天荒的,他在百官面前解释了一句。

  “我在边疆三十年用的可都是自己的俸禄。”

  这句话说出去,能说会道的文臣把他阴阳怪气了好一顿。

  “差点忘了,老将军可是在边疆安了个家啊。”

  “用自己一人的俸禄,自然养不活两个家。”

  萧景珩自然是一阵烦躁,却不得不捏着鼻子受这闷气。

  下朝后,他转身就和好友说:“一群只会动笔杆子的废物,他们懂什么!我和阿淑可是真爱。”

  好友皱着眉看他,欲言又止。

  萧景珩声音清冷,透着浓浓的倦怠。

  “若没有江晚晴,我早三十年前就和心上人结为夫妻了,现在成了怨侣,该是我休了她才对。”

  好友忍不住了:“你可真没良心,人家可是照顾了你萧府上下三十年,年轻时付出了那么多,又辛辛苦苦独自一人拉扯大两个孩子。”

  ……

  回过神,萧景珩望着桂苑的方向,那些牵扯着江晚晴的回忆又如走马灯在他的脑海掠过。

  三十年的夫妻,江晚晴守着诺大的萧家。

  她怀上孕那年,家中让他子承父业,他离开京城远赴边疆驰骋沙场。

  初上战场,他在军中是从小兵做起的,思念他担忧他的江晚晴给他塞了很多银子,还特意去打点了关系,却从未和他抱怨过。

  她只是挺着一个大肚子不停的忙忙碌碌,写信给他:“我和孩子等你回家。”

  可是,他现在回家了,却等到了她的休夫书。

  萧景珩打开那张休夫书,顿觉上面的字迹格外的刺眼。

  他坐不住了,起身就要拿刀剑劈了这水火不侵的圣旨。

  可是萧景珩找了一圈,也没在自己屋子内找到他最喜欢的那柄莫邪剑。

  放哪了?

  萧景珩皱起眉,却蓦然想起,那剑是江晚晴送他的……

  不会和桂苑里的摆设一样,被江晚晴拿去卖了吧?

  思及此,他的心骤沉,像是坠入了一片黑漆漆的崖底。

  萧景珩不死心,在屋子里找了一个下午。

  没有任何收获,他的心也随之渐渐空了一块,心情也淤堵住了。

  一道“不找到那柄剑,誓不罢休”的念头蓦然冲上脑海。

  萧景珩找来管家询问:“我的那柄莫邪剑,是不是被老夫人带走了?”

  管家摇头:“老夫人走的时候,没带走竹院的任何东西。”

  萧景珩眉头一蹙:“那就是还在院子里。”

  不过他找不到而已。

  这个念头一出,一股无力感渐渐涌上心头。

  自己院子的东西,他却不清楚位置,传出去指不定又有多少人笑话他呢!

  萧景珩又去问了萧枫晔,但儿子也不知道:“很重要吗?父亲,要不我帮你一块找。”

  于是萧枫晔也加入了寻找的队伍。

  可是他就算把竹苑翻了个底朝天,他们也没有找到那柄剑。

  萧景珩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他鬼使神差去了空荡荡的桂苑。

  地面上全是大火烧过留下的灰烬,黑焦的梁木堆积了一地,走两步,脏灰就蹭上衣摆,让人忍不住去拍。

  萧景珩在原地看了半响,最后慢腾腾地走到枯井边,往下看去。

  他眯了眯眼,里面似乎有一团一团的东西,就是不知道是什么。

  萧景珩想了想,旋即不紧不慢地脱去衣裳,拽着井绳下到井底。

  等把东西拿上来的时候,他才发现是一包又一包的药膏贴!

  他彻底气笑了,将它重重的摔在地上。

  手腕上的旧伤在这个时候又找了上萧景珩,刺痛让他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忍不住紧攥着手腕,明明地面上就有药,他却不肯用,仿佛面子比他的身体还要重要。

  接下来的日子,萧景珩再也没有在府中提过江晚晴。

  但即使他不愿意承认,他自己却无比清楚,他希望江晚晴哭着回头恳求他的原谅。

  ……

  另一边。

  真州。

  江晚晴正在她家陶瓷店铺闲逛,管事的把她带去了瓷窑,让她亲眼见了一回御供黄瓷的烧制过程。

  她也自己做了一个瓷瓶。

  她曾经在皇宫赴宴的时候,看过这款黄瓷,很是心动,想要和萧景珩一起做一回。

  当初提起的时候,萧景珩说他没有时间。

  别的贵妇都用似笑非笑的神色看着江晚晴,就连皇宫的贤妃都笑着打趣:“不过是一个瓷器。”

  “江晚晴,萧景珩将军的手是握剑的,不是做瓷器的。”

  江晚晴淡淡一笑。

  当时不过是她一时兴起。

  萧景珩好不容易回趟家,当然没有时间去做那些小事。

  没想到如今,反倒圆了她的愿。

  她想要制多少个瓷器都可以。

  只要她迈出第一步,往后的路似乎都平坦无比。

  下午回宅院时,江晚晴在院子里见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萧景珩来找她的时候,她一眼就发现了他憔悴了不少。

  他今年虽然五十,但是好歹也是身强体健的大将军,怎么会一脸蜡黄,憔悴狼狈?

  四目相对,好似又是半辈子。

  江晚晴率先冷静开口:“萧将军来此,有何贵干?”

  萧景珩声音有些低哑:“阿晴啊,你前几年给我买的剑放在将军府哪个地方了?”

  江晚晴愣了愣:“哪柄?”

  这三十年,她买过很多宝剑送给萧景珩。

  她仰慕他保家卫国,意气风发的模样。

  她希望他手握她赠送的宝剑砍下敌军的头颅,更希望他平安归来,与她能在白头之际一同看天边夕阳。

  没想到在他五十岁这年,她就与他走不下去了。

  萧景珩许久才道:“莫邪剑。”

  顿了片刻,他眼神飘忽,就是不看江晚晴。

  “你能不能和我回将军府帮我找回来,至于你写信骂我的事,我就不计较了。”

  江晚晴淡然道:“在你竹院右厢房第三间衣柜最上层。”

  萧景珩显然没有想到她会记得那么清楚,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他的院子一直是她在打理,那么多东西却记得一清二楚,可见用心程度。

  “谢谢。”

  江晚晴淡淡的“嗯”了一声,说:“还有事吗?”

  空气仿佛凝固,连同着萧景珩的心也闷了起来。

  明明事情已经了结,可他却不想就这样回去。

  他扯了个借口:“我还有好多东西都找不见了,那些都是很重要的,你要不回去给我整理一下吧。”

  江晚晴沉默一瞬,想明白他是想让自己回京,眼底倏然划过一道冷意。

  “你自己去找,我是你家的下人吗?”

  她的冷漠,让萧景珩脸色一白。

  心底也生出一丝埋怨。

  三十年老夫老妻,她帮他个忙找个东西怎么了?什么下人不下人,怎么找个东西就是下人?

  有必要那么矫情吗?

  果然,她还是从前那个心高气傲的江晚晴。

  见萧景珩不说话,江晚晴扯了扯嘴角:“以后你别来找我了,你让管家收拾一下屋子,再找不到东西,就去问他。”

  这算是她对他最后的耐心。

  萧景珩猛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底笼着深深的暗色。

  “你如果七天内不回京,我就扶正柳淑贞!”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

  江晚晴听着这熟悉的话,神色多了几分古怪。

  王嬷嬷在此刻从身后走出,喃喃道:“老将军莫不是昏了头?之前也是,说您三日内不回去,他就扶正柳淑贞,但到了现在也没有扶正……”

  “他不会是想要夫人回去吧?”

  江晚晴声音寡淡:“他确实想让我回去。”

  王嬷嬷讶然:“啊?”

  “老将军这是变了个性子?还是他终于到了得老年痴呆的年龄?”

  江晚晴哑然失笑:“他清醒的很,他爱柳淑贞是一码事,如果将军府有钱,他一定二话不说把柳淑贞扶正,可问题是,将军府没有钱啊。”

  “所以他才给我留了那个位置,迟迟不让柳淑贞做主母。”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七日后,江晚晴还是没听到萧景珩扶正柳淑贞的消息,不过他把将军府的管家之权给了她。

  他们和和美美了一段时日,萧景珩经常携着柳淑贞在京城大小宴会出现。

  萧枫晔和柳今宜对柳淑贞喜欢得不了,小孙子也喜欢柳淑贞的温婉,一口一个祖母亲昵喊着。

  可好景不长。

  柳淑贞常年生活在边疆,根本不会管家。

  再说她老眼昏花,连账本都看得吃力。

  这一下,将军府上上下下都乱了起来。

  但萧景珩除了每日在外和老友喝酒比武什么也不干,回来就挑三拣说怎么饭菜没有以前好吃,下人怎么少了那么多。

  “以前一餐十个菜,现在只能吃五个菜。以前每顿有五个肉,现在只有两个荤菜。”

  “摆在一桌,我们都不知该抢两道菜中的哪一道。”

  柳淑贞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耐下和萧景珩吵一架的心。

  她口吻倦怠:“家里库房已经空了,经不起挥霍。”

  萧景珩自是不悦,最后选择出门去找老友混饭吃。

  他的离去让柳淑贞沉默了一会,却还是硬弯着唇角:“大家继续吃吧。”

  柳今宜舀一了勺鸡汤,闻着那吃了一个月的味道,她到底没憋住心底的火气。

  “咋家就不可以换一个汤喝吗?我都恶心的想吐了。”

  “还有,以前日日都有金丝燕窝吃,现在怎么都没了,厨子怎么做事的?”

  一番话说的,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这哪里是怪厨子,这不是在点柳淑贞吗?

  柳淑贞脸色难看,唇角扯出点笑。

  “将军府没钱了,要不你管家?”

  说着,她将库房与账房的钥匙都递给了柳今宜。

  柳今宜眼神一亮,一把将钥匙从她手里夺过。

  “我管就我管。”

  此时,江晚晴正在和王嬷嬷她们品尝着一桌真州特色美食。

  丸子粽、虾肉混沌、酒蒸鸡、羊蹄笋、五辣醋蚶子、猪大骨清羹、山药汤……

  正吃着饭,院门口却传来敲门声。

  江晚晴停下玉筷,看了紫霞一眼,示意她去开门。

  来的居然是她的“好大儿”。

  他来做什么?

  心底虽然困惑,但江晚晴面上神色却丝毫未变。

  萧枫晔走过来,鼓起勇气道:“母亲,您跟我回去吧。”

  “您不要父亲,总不能亲生的儿子也不要吧?”

  江晚晴一言不发,萧枫晔又自顾自地掀摆坐在了紫霞空出来的餐椅上,打量起来四周。

  据说这个房子是他母亲娘家的。

  倒不是什么破旧的老房子,是个大宅院。

  雕梁画栋,一眼就能够看出摆设的奢华。

  萧枫晔感慨道:“这个桃花院,倒是比儿子想象中大,该占地五十亩了吧?”

  “母亲这边如此宽敞,既然您不愿意去繁华的京城,我们委屈些,来您这边住也是可以的。”

  江晚晴无语一瞬,正要说话。

  紫霞却比她先一步,柳眉倒竖怒斥萧枫晔。

  “少爷这说的是哪的话,您母亲不是柳淑贞吗?”

  众人默默在心底夸她。

  萧枫晔皱起眉头睨着紫霞:“哪来的奴才,一点礼数都不懂。”

  他又看向江晚晴:“这样的奴才,就该发卖去窑子里!”

  闻言,江晚晴将茶杯重重放下,声音里也多了几分不悦。

  “萧枫晔,她是我的人,轮不到你做主。”

  “这里也是我的院子,你若知趣点,就该现在离开,免得我让护卫把你丢出去,到时候丢光颜面的也是你!”

  萧枫晔颇有些尴尬:“母亲,您就别和我置气了,从前是我不对,您还是和我回去吧。”

  “再不回去,家都要散了。”

  江晚晴挑眉:“哦?”

  她摆了摆手,拦住护卫要打晕萧枫晔的动作。

  萧枫晔要说将军府的惨状,那她可要好好听听了!

  原来是管家事情有了着落,可柳今宜却没了带孩子的时间。

  孩子虽然有嬷嬷看顾,却不能一直只和下人们玩。

  柳今宜放心不下孩子,萧枫晔就去找了柳淑贞:“母亲,您帮我们看看孩子吧。”

  他相信贤良淑德的柳淑贞带出的孩子自然也是冰雪聪慧的,柳淑贞自是慈祥笑着应下。

  可是事实很快就给了他们两个耳光,一人一个。

  柳淑贞才照顾了一天不到,小孙子就丢了半条命。

  那是中午,柳淑贞在睡午觉的时候,小孙子和柳淑贞的几个子孙发生了争吵。

  小孩子精力旺盛,打起来也没轻没重。

  孤身一人的小孙子自然是被群殴了。

  幸好嬷嬷们赶到及时,拉开了小孩们。

  柳今宜看着鼻青脸肿还在吐血的孩子,顿时急哭。

  她闯进柳淑贞的屋子,把老人拽起:“你怎么连个孩子都看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柳淑贞也没有想到会如此。

  匆匆赶回家的萧景珩正好瞧见这一幕。

  他当即把柳今宜推开,神色担忧的看向柳淑贞:“阿淑,你没事吧?”

  这一推不得了,柳今宜趔趄了几步想要站稳,却还是摔倒在地。

  柳淑贞摇了摇头,正要去扶柳今宜起来。

  却见柳今宜脸色苍白的伏在地上发抖。

  “你怎么了?”

  众人连忙围过去,却发现她身下有一大滩血迹。

  柳今宜流产了。

  当晚她就表示,管家的事情,让他们另想办法。

  她不离开萧家,已经是仁至义尽。

  萧景珩也不是没有想过,让柳淑贞的子女们管家,但是他们都在边疆长大,压根就没有和京城贵人们打交道的经验。

  于是他给儿媳带去了一堆礼物道歉,又让萧枫晔去劝柳今宜。

  “父亲一时手重,这次的情况是意外,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柳今宜失望无比。

  原本就是婆婆柳淑贞活了大半辈子,都不会管家,公公还只会埋怨,她一个人愿接受管家就很不错了。

  偏偏她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却因为这些琐事没了。

  她很难不怨不憎不恨萧家。

  当晚,柳今宜就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萧枫晔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最后还是去找柳今宜:“要怎么说,你才会和我回去?”

  柳今宜冷声道:“我不会和你回去,我也不会管家,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萧枫晔皱眉。

  “我母亲那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你知道我父亲不是故意的,他一把年纪了,你和他计较什么呢?”

  “你不会管家,怎么就不可以去学?”

  这些话犹如火上浇油,柳今宜声音都拔高了几个调:“那你去找你母亲啊!”

  萧枫晔神色隐约闪过一丝不耐。

  “将军府不可能一直由我母亲管家,以后总是要落在你手里的!”

  柳今宜冷嗤:“说来说去,你不过是舍不下脸让你母亲回来。”

  “但如今你们将军府这么穷,别说你母亲不想回,就连我也不想回!”

  萧枫晔只觉她不可理喻,冷着脸拂袖离去。

  “轰隆!”

  一阵春雷划破夜空,萧枫晔在寅时的时候去了东宫。

  他想找萧丽华商量一事,借钱。

  可事实却并未如他所料顺利,他吃了一个闭门羹。

  他当然不服,就要硬闯东宫。

  一片不知何处飞来的树叶子,不偏不倚打在他手上,止住他强推宫门的动作。

  萧枫晔迅速后退一步,才没受伤,即使如此,他看起来也狼狈了几分。

  一道熟悉的女声从头上传来。

  “大哥,我没有真要伤你意思,只是想让你知难而退。”

  “我既嫁了人,又怎么可能拿东宫的钱填补娘家?”

  萧枫晔仰头看坐在屋檐上的萧丽华,嘴角抽了抽。

  他可算是知道太子为何不喜欢自己这个妹妹了。

  顿了片刻,他正色道:“我来,是找你借钱,不是找东宫借钱……”

  萧丽华开口打断他:“我一百两都不会给将军府。”

  “一百两就一百两——”

  萧枫晔应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你真是我妹?”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她,片刻才道:“你是在生谁的气,连一百两都不愿意给我?”

  “自然是母亲的气。”

  说起江晚晴,萧丽华就来劲了,神色薄怒。

  “她一点都没顾念到我的前路,真的休夫离婚,实在是太冷血了!”

  “还有你和父亲,两个大男人,居然没能看住一个老婆子,真的是没有用。”

  说完,她冷哼一声,飞下屋檐又回了东宫里面。

  萧枫晔既觉得自己这个妹妹是真的有些任性,更气自己无能。

  他粗略估量一番自己进东宫强妹妹钱财的可能性,他要是再练上个几年轻功,做那梁上飞贼无声偷钱不是问题。

  但现在,他要是强闯进去,明日京城里就会有他的流言蜚语了。

  ——萧世子强闯东宫劫财被押进京衙,提三年大狱。

  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萧枫晔讪讪地转身往将军府走。

  没人管家,那就他管。

  ……

  思绪渐渐回笼。

  江晚晴不知不觉喝了一盏人参茶,抬眼看他。

  萧枫晔摸了摸鼻子:“但您知道的,儿子白天要在国子监上课,晚上才得空回将军府看账本,实在是……”

  实在是差点熬了他半条命走!

  他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猫晚!

  他也终于明白,累死累活管家,还要处理家庭纠纷的疲倦。

  母亲一个人把他和妹妹养大,还要不停花银子接济边疆的父亲,却无人理解她。

  “母亲,您能回来吗?”

  江晚晴自然是看到了他眼底的期待。

  她握着茶杯的手指绷紧,阖了阖眼,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疲惫。

  为什么孩子们就长不大呢?

  她在他们这般年龄的时候——

  管家之余。

  她也是一边拿着厚厚的书册,低头一页一页的学习四书五经,好替萧枫晔检查他功课。

  只是孩子长得很快,她来不及学那么多了,渐渐地,也就跟他们没了共同语言。

  江晚晴看着竹窗外下落的夕阳,轻声对儿子回道:“那里不是我的家,我不会回去了。”

  “还有……你和柳今宜如果要学管家,得先学会看账本,这点可以向账房先生请教。”

  “京城的人脉也是必要维护的,你去找你父亲身边的李嬷嬷,她知道很多高官的家事和喜好,请你们务必拿纸笔记下——”

  她顿了顿,接着道:“而后让人去打听一下,是不是真的,毕竟李嬷嬷年纪大了,记错了也有可能……”

  一字一句,算是她对这个儿子最后的温情。

  萧枫晔眸色闪过一丝愧疚和感动。

  似是知道父亲对不起他母亲,他清了清嗓子,放缓了语气。

  “母亲,如果您还在气父亲养了个外室,我可以让人把柳姨赶回边疆或柳家。”

  江晚晴心底微微惊讶,他这是突然良心发现站她这边,还是假意讨好她。

  可不管是哪一种,都该变不了她的心。

  “不用了。”

  “你以后别来找我了,我离开了将军府,不再是你母亲了,我也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说完,她挥了挥手,几名护卫立即冲过来把萧枫晔丢出院子了。

  在院门合上那一刹那。

  江晚晴清晰的看到了萧枫晔的惨白脸色,似乎不敢相信她会把自己儿子丢出门。

  对自己养了几十年的孩子做出这样的事,到底是让人忍不住难过。

  江晚晴已经记不清萧枫晔是从何时起,和她越来越远了。

  他一出生,就得到了她与萧家所有的宠爱。

  就连萧丽华都没有他得宠,萧景珩的母亲怕这个独苗苗重蹈将军府历代将军的覆辙,可谓是花费千金请了当世大儒给他传输理念。

  那大儒说:“任何时候,都要以自己为重。”

  萧景珩的母亲本意是想让萧枫晔以后上了战场,就不要一个劲的往前冲送死。

  哪里想到,如今,萧枫晔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自私者。

  他可以用最自然的口吻对她说着抱歉,而后把他曾经喜欢的柳淑贞赶出府邸去。

  萧枫晔走后,江晚晴也没了心情用膳。

  她吩咐王嬷嬷她们自己吃,而后就走出了屋子,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散步。

  正是春日。

  大街上的摊贩叫卖声不断传入耳畔。

  江晚晴走在街上看鸡蛋,却听见有人在茶摊子上闲聊。

  “听说了吗?京城那个萧老将军,七老八十了,还娶了一门美娇娘。”

  “什么美娇娘,你记错了,是一个老太婆。”

  “那老婆婆原本就是萧老将军年轻时喜欢的人,只是门不当户不对,所以才分开了。”

  百姓闲聊间,也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柳淑贞既然比萧老将军大了三岁,那肯定是许过人家的啊!”

  “萧老将军原本也是有原配的啊!”

  “只有我心疼那侍奉公婆二十多年,一个人养大儿女的老将军原配吗……”

  (休夫圣旨一到,我就直奔江南,那边跟外室已生九个娃的将军当场崩溃,上部分,后续完结在主页合集)

  本文标题:休夫圣旨一到,我就直奔江南,那边跟外室已生九个娃的将军当场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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