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月春野》

  授官宴上。

  兄长穿了较平时艳丽三分的衣袍。

  嫂嫂竟当众发难:

  「知道的是入朝为官,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打入了教坊司。」

  而兄长偷养的外室便出身教坊司。

  兄长自觉颜面尽失,闹着要休妻。

  嫂嫂沉默着拿出了压在箱底多年的马鞭。

  她问:

  「丧夫或和离,你选哪个?」

  授官宴上,兄长穿了较平时艳丽三分的衣袍,嫂嫂竟当众发难:

  1

  嫂嫂出身名门林氏。

  是享誉天下的林大儒亲手教养长大的大家闺秀。

  平素里一言一行皆恪守本分。

  是以谁都没料到她会在哥哥的授官宴上突然发难。

  红色马鞭在她手里发出破空之声。

  四下寂静。

  唯有兄长脸色难看得厉害。

  他咬牙挤出一句:「成何体统。」

  嫂嫂听了也不动怒,仍是笑着。

  可说出口的话却让人心头一颤。

  她问:

  「丧夫或和离,你选哪个?」

  兄长自然不可能选。

  他冲上去想要夺下嫂嫂手中的鞭子。

  却被反应灵敏的嫂嫂反手挥鞭抽在手背。

  火辣辣的疼痛袭来,兄长痛得发出一声哀嚎。

  正好被匆匆赶来的阿娘听到。

  她扑上去,挡在兄长身前。

  目眦欲裂地瞪着嫂嫂,破口大骂:

  「林鹿鸣,你要弑夫不成!」

  「儿媳不敢。」

  「你不敢?我看你敢得很。」

  阿娘气红了眼,却碍于在场宾客众多。

  只能咬碎银牙往肚里吞。

  「来人,林氏犯了疯病,速速带下去,喊府医医治。」

  「我没疯。」

  嫂嫂还想挥鞭,却被一拥而上的仆妇们死死抱住了手臂。

  她被堵住嘴,披头散发地带走。

  擦肩而过时。

  我看到了她眼底的绝望痛苦。

  心也跟着狠狠扎了一下。

  阿娘又笑着开始招呼宾客。

  似乎刚刚的事不过是场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可我却知道。

  她大概是不能如愿的。

  2

  授官宴上的事还是惊动了族老。

  兄长被喊去了祠堂罚跪。

  我透过窗缝往里瞧。

  听见平素里和蔼可亲的族老寒着脸骂:

  「不过一介后宅妇人,这你都拿捏不住,又何谈入朝为官。」

  「今日这事若传到圣上耳中,你的仕途完了不说,少不得要拖累族中其他子弟。」

  「林氏如此容不得人,什么狗屁大儒亲自教导,简直浪得虚名。」

  字字句句都是对嫂嫂的指责,没有一丝维护。

  兄长被骂红了脸。

  他强撑着给自己找补:

  「我没想到鹿鸣会为了这么点小事闹成这样。」

  「你既明知她性子刚烈,又如何在这节骨眼上闹出狎妓这么一桩荒唐事。左不过是你纵情声色,不求上进罢了。」

  族老言辞犀利。

  句句直逼要害。

  令兄长羞愤地垂下头。

  但陈氏门庭落寞。

  好不容易出了兄长这么一个稍微有点出息的子弟。

  族老终归不敢把话说得太过难听。

  他叹了口气:

  「人既然已经被你收入房中,便早些过了明路抬进府。」

  「至于林氏,既入了我陈家门,便是陈家妇,她的体面是你给的,既然给她体面不要,那便也不必顾及什么脸面了。」

  「主母不慈,必有恶奴挑唆,将她身边的人都发卖了,不怕她不就范。」

  肉眼可见,兄长松了口气。

  他朝着族老一鞠到底,诚恳道:

  「您说的对,身为正妻如此做派,定有刁奴作乱,修远受教了。」

  夏夜燥热。

  可兄长这番话却让我觉得通体冰凉。

  原来从始至终。

  他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3

  阿娘常说男子三妻四妾本属平常。

  偏生嫂嫂是个另类。

  坊间有传闻。

  嫂嫂原是不姓林的。

  她本是户部尚书崔侍郎家的嫡出长女。

  十年前,崔侍郎宠妾灭妻,生生磋磨死了正妻林氏。

  林氏是林大儒亡妻留下的唯一骨血。

  被他宠在掌心娇养长大。

  本以为嫁入崔家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却不想自己视作珍宝的女儿,竟被折磨惨死。

  得知林氏死讯后。

  林大儒吐血不止。

  拖着年迈的身体去敲了登闻鼓。

  所求只有一件。

  以林家世代珍藏古籍为代价。

  求得陛下圣旨。

  准其带走林氏唯一的女儿。

  也就是嫂嫂。

  改姓为林,上林氏族谱,与崔氏义绝!

  所以,在为嫂嫂选婿时。

  林大儒特意将不可纳妾、不可狎妓写入婚书。

  仅仅不可纳妾这一条。

  便可让无数官宦子弟却步。

  唯有兄长似中了邪,一头扎了进去。

  满口应下了承诺。

  人人都说陈家大郎是冲着嫂嫂的美貌,以及其娘家背景去的。

  可我却晓得。

  兄长是真心爱慕过嫂嫂的。

  寒冬腊月。

  为了嫂嫂能吃上一口城东热乎乎的梅花糕。

  他不顾胸口烫伤,也要捂着送到嫂嫂眼前。

  那时我尚且年幼。

  不知道什么是男女之情。

  可满京城都说兄长对嫂嫂是千金难换的真情相许。

  我信了。

  嫂嫂也信了。

  哪怕是下嫁。

  哪怕婚后操劳。

  她都甘之如饴。

  只是兄长在情浓时许下的诺言是真的,情淡时的移情冷漠也是真的。

  嫂嫂不过去了趟庄子收租。

  半月后再回来。

  满京城风风雨雨。

  都在传兄长为美人豪掷千金,金屋藏娇的风流韵事。

  唯有被瞒在鼓里的嫂嫂。

  成了众人口中彻头彻尾的笑话。

  4

  我悄悄跟着兄长去了芳芜院。

  隔着院墙。

  我听见他在责怪嫂嫂:

  「我中举多年,却始终是个白身,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官职,你这么一闹,让同僚如何看我。」

  「你嫁予我两年有余,却始终没有子嗣,我本想等外室有孕,便记在你名下,堵住别人的闲言碎语。」

  「可你如今闹成这样,平白让人看了笑话不说,还枉费了我的一番苦心。」

  本以为嫂嫂还会如白日里那般……

  同他吵同他闹。

  可我没想到。

  嫂嫂的回答。

  是一盏迎面泼过去的热茶。

  她指着角门,嗓音发颤:

  「陈修远,你给我滚。」

  兄长刚被族老骂过。

  如今又被嫂嫂指着鼻子骂,顿时也来了气。

  他一甩衣袖。

  撂下一句:「你别后悔。」

  转身出了门。

  我来不及避让,与兄长打了个照面。

  他还在气头上。

  瞧见我,眉头紧皱着出言敲打:

  「你平素里虽与你嫂嫂交好,却莫要学她如此骄纵跋扈,否则日后嫁了人,我可没脸去为你撑腰。」

  「近来你嫂嫂心情不好,你没事不要去打扰了。」

  这是变相的禁足。

  我张了张嘴。

  将劝诫的话吞了下去。

  看着他径直出了府。

  而后彻夜未归。

  我想嫂嫂有句话说得对。

  背叛誓言的男子如同馊了的饭菜。

  着实让人作呕!

  5

  次日天还未亮。

  府里便又闹腾了起来。

  阿娘嚷嚷着头疼,一早便命人喊嫂嫂去侍疾。

  早膳时。

  更是不准嫂嫂落座。

  阿娘苦口婆心道:

  「鹿鸣,你嫁进陈家两年有余,我不曾给你立过规矩,反倒让你养成了这副不敬婆母的做派。眼下我已经反省过,日后这晨昏定省,还是少不得的。」

  嫂嫂布菜的动作有一瞬凝滞。

  后宅里的阴私,足以摧毁一个好端端的人。

  阿娘这是打定主意给她一些苦头吃。

  嫂嫂心知肚明。

  却什么都没说。

  用完早膳。

  她又吩咐嫂嫂去藏书楼晾晒书籍。

  里面的书数目庞杂。

  上一次晾晒已是五年前。

  倾阖府之力,也足足操劳了三月有余。

  而阿娘却点名要嫂嫂独自操办。

  还不准丫鬟帮衬。

  她说身为高门大院的当家主母,心性如此急躁,实在让人笑话。

  借着这次晾晒藏书,磨练一下心性也是好的。

  我看不得阿娘如此磋磨嫂嫂。

  言辞间多有偏袒。

  却换来阿娘好一顿责骂。

  嫂嫂为了宽慰我。

  笑言自己还未出阁时,便常常帮祖父晒书。

  熟能生巧,并不觉得辛苦。

  可嫂嫂万万没想到。

  她劳累了一整日。

  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芳芜院。

  洗漱时随口一问:

  「今日怎么没见玲珑?」

  玲珑是她的陪嫁丫鬟,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也是嫂嫂最信任的人。

  话音刚落。

  奉茶丫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含着哭腔道:

  「大爷说玲珑姑娘私德有亏,这样的人不适合侍奉大奶奶,便……把她给……给发卖了!」

  6

  我得到消息的时候。

  嫂嫂已经出了府。

  门房战战兢兢地回禀:「大奶奶那副表情,可怕得像要去杀人。」

  嫂嫂那样温和的人。

  若不是被逼急了,绝不会接连两次失态至此。

  我在芳芜苑等了快两个时辰。

  等回了失魂落魄的嫂嫂。

  瞧见我。

  她勉强勾了一下唇。

  「岚姐儿,让你担心了。」

  我眼眶通红地看向她身后。

  却是空无一人。

  从这日起。

  嫂嫂就像变了个人。

  她开始闭门不出,也不同人说话。

  哪怕是阿娘定下的晨昏定省的规矩。

  她也不再遵守。

  日日在院子里侍弄花草。

  兄长为此洋洋得意,甚至动了将那外室抬入府中的念头。

  他去找嫂嫂商量。

  全然忘记了过去的诺言。

  可这次。

  嫂嫂没有动怒,也没有动手。

  她只是很平静地看着兄长,回了一个字:「好。」

  我以为兄长会满意于嫂嫂的温顺。

  却不想。

  这次换他砸了茶盏。

  他有些委屈地盯着嫂嫂:「你怎么不吃醋了?」

  「鹿鸣,你是不是还是怨我越过你直接处置了玲珑那个刁奴,不然你为什么不再对我笑了?」

  闻言。

  嫂嫂先是一愣,而后扯出一个僵硬的笑。

  兄长心底不安,掩饰性地饮下一盏茶。

  热茶下肚。

  他顿了一下,疑惑道:

  「这茶怎么这么涩口?」

  循目一扫。

  他又道:

  「咦?芳芜苑好像多了许多生面孔?」

  嫂嫂冷淡的嗯了一声:

  「府中要筹备喜事,人手不够,便又采买了几个。」

  兄长在外室那里尝过了温柔乡的滋味。

  便愈发受不了嫂嫂的冷待。

  含糊着应付了几句。

  便匆匆离了府。

  本文标题:授官宴上,兄长穿了较平时艳丽三分的衣袍,嫂嫂竟当众发难:

  本文链接:http://www.hniuzsjy.cn/renwen/52706.html